天『色』微明,雄鸡初唱。当第一道阳光透过云层落到中山家正门屋脊上耸立的塔儿草上时,中山家二少爷中山长治携新婚妻子离开了。八名便装腰藏短洋枪枪的护卫以及一名孔武有力的家佣一也随同上路。他们在行人稀少的街头穿过,径直来到大埔码头,登上了早班的帆船。
中山长昀、中山长则兄弟俩送行到岸边,话别之后,目送着客船启航,渐行渐远,直至船尾甲板上中山长治夫『妇』的身影以及烟囱处飘出的烟气淡没入轻薄的晨雾中,这才转身回去。
这条船上旅客不多,除了中山长治他们的包舱外。另有两个大舱共计坐了不到20个人,都是惺忪『揉』眼,睡眠未足的样子。一也奉命四下里转悠两遍,见无异样,这才回覆。中山长治虽然一夜未睡,却毫无困意,坐在舱内吸烟、喝茶,和妻子版本宫子聊着家常。
版本宫子离了中山家之后,原本悬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夜来,那凄苦的女声令她失魂落魄,惧怕非常。这中山家大宅,江户城内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居然会在短短时间内屡次闹鬼,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难怪她的母亲版本太太提起中山家,就油然lou出一种鄙夷的神情和口吻来。
船儿沿着官河向南,出城10里后便拐入内河。水势豁然开朗。两岸之上垂柳依依,竹笛婉转,隐约可见放牧小童骑在牛背上,自得其乐地弄笛,晒太阳。
河道开阔后,船速明显加快了。中山长治望望隔板上茶水『荡』漾的纹路,知道船已加足了火力。又瞧瞧腕上地西洋表。点头笑道:“依照这速度,下午3时前定能赶到口岸。我知道5点左右有一班江轮去鸟羽。换船后。咱们蒙头便睡,一夜梦醒,明天上午9时,就可以在十六铺码头下船了。”
然而就在这时,轮船突然陡地减速,隔板上搪瓷杯子内的茶水突然出现了不规则的椭圆形波纹,且沉底的茶叶泛起。中山长治抬头望望一也等人。端起杯子来喝口水,说:“船怎么了?挂上渔网了吗?”
一也连忙出舱去打探,旋而惊恐地回转来,大惊失『色』地回禀说:“二少爷,外,外面出事了。”
中山长治脸『色』一变,站起身来,挥手带着那些护卫们出舱来到前面甲板看究竟。原来。轮船前方是一个三岔河口,沟通沿湖。东、西两面一字儿排开了六七艘帆船,船上荷枪实弹站满了军人,黑压压枪口一致对准了轮船。当先一条船头,站着个佩戴小名军衔的年轻军官冷笑着朝这边眺望,似乎是胸有成竹。
中山长治沉默了一气。转身入舱,吩咐一也去和船上的管事联系,探听消息。船主此刻正和一个上船了的士兵谈话。听内容,原来是这些人是长州军奇兵队江北纵队地番号,自称奉战区严令驻防沿湖地区,对于来往船只上的是否暗藏卖国贼土匪负有检查地专权。
一也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回去,附在中山长治的耳畔说了情况。中山长治脸『色』刷白,连忙从衣兜里取出中山长昀签发的通行证来,擦根火柴点燃了销毁。这边纸屑脆黑。在风中飞散。那边。那个领头的小名军官已经乘舟过来,登上了客轮。他接过点头哈腰的船主递上的船客名单。大致浏览一下,便丢在一旁,径自入舱。
那些随同护卫们眼见窗口伸进版本多支步枪来,面带紧张,手按腰间不动。中山长治依旧坐在椅子上,从容地吸烟,望着这不速之客不语。小名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上下打量,冷笑几声问:“出门上路,带着七八个马弁,个个身上藏枪。阁下绝非寻常旅客,请教尊姓大名?”
中山长治掐灭了烟头,略略欠身,说:“不敢。鄙人姓中山,名中山长治,仍是江户本地人氏,普通百姓而已。”
“中山君,幸会了。”小名走到他身旁,索『性』坐了下来,掏出烟来自燃其火,淡淡说:“中山家是江户城中的名门世族,本当尊敬。可惜,出了个中山长昀,是本省上数地卖国贼,人人皆曰可杀。中山君是他的兄弟辈吧?这卖国贼家属的身份怕是确凿无疑了。”
坐在中山长治身后的版本宫子急得出了身汗,边用手帕揩擦,边匆匆说道:“这位官长,我哥哥版本龙马,是贵军大名,也在本战区任职。她是和你们上司认识的。”小名愣了一愣,又是一笑,说:“版本小姐,鄙人今天只是搜拿jian细。你自然无妨,可以继续航程。只不过,中山君要委屈一下他了。”
那几名护卫闻听此言,隐约有了动手的想法。小名扭头笑道:“几位不要轻举妄动。这艘轮船外面,早已架起了四挺美国加长火枪,一旦有事,这个船舱内所有的东西,都将被扫『射』成马蜂窝。我想,你们怕是不会甘冒此险的。”
中山长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乱』来,皱眉苦笑道:“阁下准备如此充分,像是有备而来了。长治不便拂了众位地兴致,随你们走走吧。请问,将要如何处置在下?”
小名站起身来,思忖着说:“首先,中山君要取消这次旅程。随在下前往本部。我拟请上级批准,将你转送到第三战区,交由他们发落。”
中山长治默坐片刻,对身边的妻子说:“事已至此,你还是仍由他们护送去鸟羽。我这边地事情一有了结,便去鸟羽和你汇合。行不行?”
版本宫子顿时泪如雨下,哭道:“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怎好先走。不如让他们把我们俩人都带走吧。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中山长治摇头笑笑,安慰道:“怕是事不至死吧。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那么……你还是先回江户,也好和大家商量如何营救我拖险。”说最后两句话时,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宛若蚊鸣。版本宫子听得真切,抹去眼泪,点点头无奈说:“也只得如此了。”
当下,中山长治随那小名以及士兵们离开了客船。顺木板上了木船。版本宫子和一也他们聚集到了甲板上,目送着这些渔船载着士兵们押着中山二少爷沿水『荡』拐入河口,隐没在泛黄渐枯的芦苇丛中。
中山家二少爷中山长治在河岔口被长州军奇兵队抓走的消息。在他新婚妻子版本宫子回到江户城里后,不胫而走。满城地居民对这位常年在外游『荡』的家伙都不甚熟悉,只是前些日子回江户来,惹上了撞鬼这件事,才沸沸扬扬为众人所知。他这次匆忙娶妻,以及婚后第二天就仓促离开的内情。并不为外人所知。真正知晓内幕地,是周、版本两家中人。
版本太太眼见女儿哭哭啼啼回家来,诉说这次出门的厄运。不禁也为女儿地遭遇感到难过。但是伤心归伤心,刚刚成亲的姑爷自然是要救的。她连忙修书一封,派心腹家人火速出城,赶往邻省。寻找儿子版本龙马,让他出面营救中山长治。
中山家这边,阖宅上下俱为震惊。吉野太太急匆匆叫来大儿子中山长昀。中山长昀已经从回来的护兵处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疑团重重。见了母亲,连连摇头称怪。吉野太太问询究竟,他说长州军奇兵队江北纵队这个番号,自己虽有耳闻,但是它地驻防区域并不在江户周边。根据确切地情报,它地活动地区应该是在靖江、鱼路这一带。这次平白无故地越界上百里来河口抓人,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诧异地事情。
吉野太太摇手表示先不管其他。先行救出中山长治是迫在眉睫的正事。中山长昀应允了。随即去见江户当地最高军事长官春山,想请他施以援手。
春山的司令部设在北山神社大雄宝殿内。这座宏伟的建筑。加上戎装密布的岗哨,给人以肃然之感。
午间宴席上,酒足饭饱之后,春山让勤务兵搬张椅子摆到殿前石阶上,正晒太阳。正在这时,接到这封拜帖,有点不乐意地喃喃骂了声娘,低头看去。帖子上齐齐整整用颜体写着:江户特属暗探中山。
春山皱起眉头,眯缝着眼想躲开午后刺眼的阳光。这个名字,在他记忆里并不熟悉。自己是手握兵权的豪强,除了德川庆福和幕府军,似乎别地人也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个中山的是什么来历,冒昧登门有什么事由?他将拜帖掖在敞开的军服内,挥挥手说:“去,叫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位眉目清俊,身着大名军服的青年男子在卫兵的引领下走进山门,春山没料到来者竟会是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大名,顿时瞪大了眼,像看什么稀奇古怪地物事样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嗤地一声笑道:“这世道真是『乱』透了。春山行伍出身,吃军粮半辈子,40岁才捞到个大名的职衔。你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居然也混了个肩头金光闪闪,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了!”
中山长昀立正行礼,从衣兜里抽出一封信来,双手紧握交至春山的面前。春山意外地望望他,顺手接过来看。随即脸上那股倦乏的神『色』消失了,肃然收腿站起来,一改方才不屑地口吻,郑重地说:“中山君,有什么需要春山帮忙,请尽管明言。”
中山长昀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件细布包裹之物,笑道:“春山君驻节本埠。中山家也是治下草民。多承关照,未以兵戈相扰。这次长治还乡。自当感激。”说着,他将手中的东西奉上,又说:“微薄之礼,还望笑纳。”
春山半推半就接过布包,层层揭开看去,是中国和阗羊脂白玉雕成的观音座像,刀工精细入微。形态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他咧开嘴哈哈大笑,暗自猜测着问道:“周兄此次来找春山,有事尽管开口。”
中山长昀见他如此说,知道信、礼这两件法宝都已奏效,于是不再客套,便将兄弟中山长治被长州军奇兵队扣押一事详细地说了出来。春山挠挠脑袋,疑『惑』道:“这支所谓的长州军奇兵队。我有所耳闻。原先都是在江南活动的,今年夏初突然过江来了。据说,庆丰将军居然很给面子,调走了一个保安军团,将地盘交由他们。我知道,这个忠字番号地人马是大慷将军地军事组织。专事游击和情报工作的。武器精良得很,全副德式和美式地装备,战斗力远远超过普通的作战部队。令弟也忒晦气,怎的撞到他们的枪口上了?”
中山长昀听得大康两个字,惊出了一身冷汗,喃喃自语道:“这个,我倒未曾想过。原来……与将军有关……”
春山见他沉『吟』不语,倒也爽快,说:“这样吧,肥前、池越两地的幕府军守将都和我私下里关系不错。我委托他们出面给想想办法。争取能早点放回来,行不?”
中山长昀站起来。又行了一个军礼,连声道谢。
春山微笑说:“这也不必谢,日后见了德川将军,还望中山君多多美言几句。给我们第七集团军多拨些饷银。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不好过啊!”
吉野太太受此惊变,心中气闷不顺,正在宅内大声地呵斥着佣仆们。下人们知道底细,不敢应声,都唯唯诺诺顺着她的心思。这会儿,老太太见两个儿子一起回来,气『色』不觉好了版本多,忙问中山长昀联系地结果。中山长昀为了宽她的心,硬着头皮说有希望。老太太见他答得爽快,反而有些疑虑,沉下脸来说:“你别是哄我吧?”
中山长则勉强一笑,说:“妈,大哥说有希望,定然是有几分把握的。您不知道外面的虚实,就别多问了。”
一家人正在商谈之际,新回来的媳『妇』版本宫子从娘家过来,探询详情。吉野太太忙拉着她的手,倍加抚慰。婆媳俩相对而泣,在中山长昀的劝说下去了后宅。中山长则站在门廊边,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版本宫子款款走进门来,见他独自一人站着出神,便轻轻伸手去他肩后一拍,婉转笑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还不快去陪陪母亲。她老人家可是正心烦意躁着呢。”
中山长则回首见是她,摇头笑道:“不必了,大哥和版本小姐正陪着母亲呢。”
版本宫子愣了一下,朝后院走出几步,旋而停住脚回过身来,说:“我估『摸』着,他就要回大坂去了。就多让他陪陪老太太,也是件好事,不去打搅了。”
中山长则面有忧『色』,说:“长治生死未卜,他怎么能丢下他去大坂呢?”
版本宫子笑『吟』『吟』道:“这个我却不管它,反正他是有走地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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