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血债（1 / 1）

“玉振兄。”马车里一直没有开口的贺公子突然问道。刘玉振连忙哦了一声，转头看着他，刚才他真怕这位特使忍不住，饶是他都快挂不住了，不想这小子还行，瞧堆出的一脸谄笑，还真恶心。

“布鲁克在这儿二十年了吧？”

“哦！对，有二十年了。1841年时苏丹正式封詹姆士・布鲁克为拉者。当时割给之地段，仅限于丹绒那笃到三巴拉汉一段三千平方哩的地方。”

“詹姆士・布鲁克当然不满足于这种状况。”

“那是。也该着他发迹，机会很快就到来了。42年初，两艘英国商船在汶莱附近沉没，获救的水手则被汶莱扣留。汶莱苏丹拒绝了詹姆士・布鲁克释放水手的要求，这小子趁机请英国东印度公司派战舰前往汶莱，以武力成功迫使汶莱苏丹释放水手。有兵舰助威，这可真的威风了，汶莱苏丹尿了，和詹姆士・布鲁克签署协定：每年向缴纳2500元，汶莱苏丹承认詹姆士・布鲁克为沙捞越罗阇。”

“也算是乱世枭雄。”贺公子说道。能从英荷协议里找到双方势力的空白点，并且利用一切机会适时锲入，这小子不一般，算的是有勇有谋了。

“不错，要不就凭十二公司，竟没奈何得了他。”刘玉振点头说道。

转天，该办的事已经办妥，对于布鲁克这么痛快的答应和兰芳合作，刘玉振感到很惊讶，贺公子也松了一口气，向布鲁克告辞。一行登船回航。

驶向坤甸的船上，看着舷窗外暮色中港口上的炮台逐渐远去，贺公子转头问道：“玉振兄，那里也有坤甸的人吧？”

“其实，十二公司的领袖，刘善邦和王甲，都是坤甸过去的，他们的公司被荷兰人打垮，才越界到石隆门另起炉灶。也有些兰芳的人。”

“哦。那是怎么与布鲁克结仇的呢？”

“他们和詹姆士接触后，认为他在英国海军的支援下，有能力平定动乱，还是可以与他们和睦共存，分享政权。现在看着可笑吧。”

“30年代，他们从西婆罗洲攀越边界山脉来到石隆门勘测金矿，在石隆门的帽山挖掘到金脉后，向汶莱驻砂拉越总督缴纳租金，在帽山脚下落户，成立十二公司统筹采矿、维持地方治安等事宜。那时金矿出货多，矿工们的入息不俗，吸引了更多华工越境过来采矿。”刘玉辉坐在慢慢的说着，手里翻来覆去的摆弄着自己的一对儿配枪——两支0.44英寸m1847式转轮手枪，地道的柯尔特原装货。

“一年后，詹姆士指挥当时汶莱派驻古晋的军队，征伐砂拉越河上游的叛乱部落时，十二公司还派出了一支由华工组成的军团参与战役。”刘玉振冷笑了一下，笑的很难看，大概想起了当年的兰芳帮助荷兰人的事，真是前车之鉴。

“詹姆士成为拉者后，尚未站稳脚步，先要处理的是平定部落的反抗，不愿再树强敌，所以对华工集团虚与委蛇，让十二公司在石隆门建立一个封建式的自治社会，拥有本身的赏罚制度和律法条规，不受古晋拉者王朝的管束。”

贺公子接着说：“另一方面借助于驻防于新加坡的英国海军，不断征剿各处的伊班部落，拉拢愿意归顺的原住民部落和他并肩作战，同时也把他所统治的砂拉越领土，从原本的古晋和三马拉汉省的范围，一直扩张到诗巫、美里，最终远至林梦省的老越。”

刘玉振略感惊讶，转念一想，这老弟在西洋不定知道了多少东西，南洋的事也不会瞒得了他。对呀，肯定是这样，他一定知道布鲁克急着回国打官司，所以赶着在他走之前谈妥这事，还要去西洋？这老弟到底有多少主意呀。

下车了，进到房间，俩人依然一搭一档的聊着当年的沙捞越。

“等各处土著起义势力逐一被平定后，华裔移民开始从新加坡等地涌入，古晋人口暴涨，商业活动也跟着活跃起来，然而石隆门那批有武装力量的华人矿工，始终让布鲁克如芒在背。”

“十二公司自詹姆士当上拉者后，按规定向他缴交矿地租金和人头税，但詹姆士怀疑公司少报人头税，并想要向公司征收更多名目的杂税，于是在他的统治地位巩固下来后，便开始把手伸进石隆门，50年代初，训令公司解散华工内部的“三条沟会”和“三点会”等私会党组织，接着不时大军压镇，威迫公司交出被指犯案的私会党徒，以及缴付督导不周的高额罚金。”就是这样的连续的高压动作，使双方的关系日趋紧张。

“不久，他再命令外甥查尔士于新尧湾的比利达修建炮台，明显是冲着十二公司的华工而来，此等耀武扬威的姿态，任谁也急了。”

“随着詹姆士再向公司下了三道命令，强制性征收更高的华工人头税；禁止十二公司直接从外国进口鸦片、酒及其它生活必须品；不准公司直接向外国输出黄金及其它本地产品。明摆着就是要掰。”

“这雷终于炸了，我记得是1857年2月18日，那天是正月廿四日，600多名华工组成的敢死队，在公司头领之一的王甲率领下，分乘几十艘小舟，沿着砂拉越河悄悄的朝古晋而来，抵埠后即兵分两路，偷袭詹姆士的王宫，并攻打王宫不远处的炮台。照说这王甲谋划的不错，谁料老天不开眼。”

“詹姆士毫无防备，在睡梦中被吵醒，老小子手脚快，仓促间越窗跳入河里，摸黑潜游向附近的马来村落，躲进马来拿督邦达的住家，再由后者派人划船护送他逃向海口，在山都望水域，巧遇了他的军舰“詹姆士号”恰好准备入港。你说，不是命不当绝是什么？”

“他即刻登船，下令船长全速开往鲁巴河河口的万丁，整合了当地的伊班族军团后，马上回师古晋。”

“当华工队伍撤退到新尧湾友兰肚的山丘地带驻扎时，拉惹布洛克与其外甥已部署反击行动。他们通过利诱和挑拨手段，唆使色加冷及西里伯斯的达雅人及砂越河的部分马来人，联同攻打石隆门华工公司。”

“再说华工敢死队也背，在攻进王宫，杀死一名英籍官员后，误以为他就是詹姆士，他们斩下他的头颅便鸣金收兵，而另一支攻击炮台的义军，也取得了全胜，古晋暂时由王甲为首的华工义军所占领。”

“也就是说，布鲁克的兵一般的很。”贺公子不屑地摇摇头。

“等发觉杀错了人。而拉者已经脱逃，担忧他很快就调派大军打将回来，不敢恋战，王甲在占领古晋第三天后，于旧法庭大厦召见了圣公会大主教麦陀尔、慕娘公司总经理汉姆士、英籍商人鲁伯尔和马来领袖拿督邦达等人，宣布十二公司已是砂拉越的最高统治者，指示汉姆士与鲁伯尔负责掌管外国人的事务，拿督邦达掌理马来社群的事务。会后王甲便宣布班师，率领敢死队撤回石隆门，准备部署抵抗拉者率军来犯的工事。”

“如果当时联络邦达的马来人，可能就不会有这结局”刘玉振有点惋惜。

“但也可能邦达根本就不会支持。也算是天意吧。”贺公子长呼一口气，拿起案子上的佩刀，缓缓抽出，月光如水，在冰冷的刀锋上流动。屈指一弹，龙吟不绝。

“詹姆士与王储查尔士，挥军沿砂拉越河溯流而上追击义军，还命令他驻防在砂隆河的军团，从河口赶过来，于西连登陆，翻过银珠山，埋伏在石隆门的边疆山路，截断华工逃返印度尼西亚境内的退路，前后包抄。”

“可惜，十二公司不是布鲁克的对手呀。”

“华工队伍撤退到新尧湾友兰肚的山丘地带驻扎时，罗阇布鲁克与其外甥乘慕娘公司提供的蒸汽船，带领数百名人沿沙捞越河而上，很快就赶上华工。仓促间，华工在巴都吉东的裕恒山登岸挖掘战壕，展开防守战，一场激烈的战斗打下来，华工敢死队统帅王甲壮烈牺牲。”

“刘善邦带伤兵继续往上游撤退至新尧湾，现在友兰路的山丘制高点，筑起第二道防线。没多久，拉者的军队尾随而至，扎营于新尧湾山，两军遥遥相对，掀开连绵多日的炮战，然而华工义军最终还是不敌，刘善邦罹难百多名华工遇害，馀者狼狈朝武梭逃蹿向帽山。”

“詹姆士的追兵消灭了在友兰肚山丘内的华工，刘善邦及其近卫就在现在的刘善邦庙址处牺牲，新尧地区大约有300多名华人移民被杀戮。同时拉者军队乘胜追击，势如破竹般杀向帽山的十二公司大本营。他们沿河直上石隆门一带。帽山虽是十二公司的大本营，但却没有建设防御工事，加上大头领刘善邦、王甲，和充当敢死队的精英们大多已阵亡，留守在矿地的华工，在群龙无首下，当拉者大军杀至时，根本无力组织抵抗力量，仅有扶老携幼往边界的山林逃命，拉者纵容部队血洗十二公司总部帽山和周围，帽山终于被踏平，逃入鬼洞的妇孺被烟火活活熏死，躲藏在树林中的华工则被乱刀砍死，只有一部分人成功的退回三发。”贺公子扼腕长叹，一场历史大戏落个血流成河的收场。

“一个原本拥有近四千人口的繁荣矿区和乡镇，一夜之间尸横遍野，暴晒在烈日下的尸体发出的臭味，一里之外也能嗅到，沙捞越河水被染得鲜红，只有极少数华人逃过劫数。”刘玉振不愿意说的是，当时西婆罗洲的荷兰军队也协助布鲁克，将逃入境内的华工杀戮，这里面就有兰芳总长刘阿生的功绩。

“所以我才要来。”贺公子眼里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饶是刘玉振也有点暗自心惊。

连闹了将近两个月的石隆门平息了下来，在此场大浩劫中，4000华工过半命丧于他们曾付出血汗的异乡，而由他们一造出来的繁华景象，亦灰飞烟灭，砂拉越的经济元气大伤。从始至终就没有参与其事的古晋华人，也被迫承受这场事变的后果，无辜的蒙受池鱼之殃。看过后世记载的，据布鲁克王国一名英籍官员1861年的调查，石隆门只剩下4户人家。

拉者政府对华人的防范之心，从此更形加剧，也就是这个原因，对于兰芳来使提出的合作项目，布鲁克开始有点怀疑，但是自己有没有什么付出，挂挂自己的旗子，也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可以适当的再扩展一下自己的疆土。继承人纠纷已经逐渐明朗的布鲁克，也没有仔细研究兰芳的意图。再者詹姆士舰长的老朋友，三国联邦成立时，新加坡总督也亲自宴请，还有清国的常胜军……这里面的水比较深，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不能不考虑。

反而，有意拉拢的想法，使得布鲁克和他手的官员尤其的热情，忙着向欧洲熟人和关系写推荐信、介绍联络人，又同意兰芳可以在古晋经商，在北婆罗洲境内开矿，在港内驳船。

布鲁克王国和兰芳互派使节，两个不算国家的国家，竟然有了外交关系。

日子不久，布鲁克准备回国应付继承人之争。兰芳也有使团准备访问欧洲，希望与布鲁克结伴，看在价值不菲的礼物份上，布鲁克答应兰芳使团同行，路上也正好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