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那隐隐有着魅惑意味的缥缈歌声,我一直没能琢磨到它的来历,只是它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剪影一样,让我本能的感到恐惧。
我知道,自己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个人,也不止一次的听过那歌。
总有些东西是生命难以承受的心魔,所谓的“想不起”,所谓的“弄不清”,所谓的“记不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记忆修改,人类出于自我保护的自动屏蔽罢了。
直到现在,直到在无比清醒的现实中清清楚楚的听到这歌,曾经的记忆再也无从回避,我才知道梦里的它为什么会给我很妖很聊的感觉,我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遗忘它的来历,我才知道为什么会对它产生难以言述的本能恐惧。
这本是一沟通阴阳的歌,歌名就叫做“引魂”,引渡亡魂的意思,是用彝语唱的,而且用的是一种比较地方化比较偏门的彝语,少数语言中的方言,比和尚念经都还要艰涩难懂的那种。
事实上,这引魂歌本来就算是一种经文,是彝族东巴在送葬引魂时候吟唱的东西,相当于往生咒啊地藏经什么的,可以说是棉花地一带很有特色的民俗小调。
棉花地是彝汉杂居的偏远山区,所谓封建迷信是少不了的,不管谁家有人过世,都得请阴阳先生做法事,敲钹念经开路买山,引魂送灵入土为安,那都是必须的程序,如果没有阴阳先生在场,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人参与送葬,更别说帮忙抬棺材挖坑造坟什么的了。
“东巴”是彝族中相当于“祭司”的长,在我们这些对神秘文化没什么研究的老百姓来说,也就是和阴阳先生相当的职业,事实上,在棉花地这一带,“请先生”和“请东巴”是一个意思,除了那些老掉牙的老辈子,很少有人在意东巴和先生的区别。
东巴主持的送葬仪式,引魂歌是必不可少的经文,据说以此为咒可以沟通阴阳,能让亡魂顺利的进入安息之地,由此也就衍生出招魂啊请神啊驱邪什么的诸多功能,潜移默化之下,当地人早已经是耳熟能详,一听就知道是怪力乱神的东西,须得抱敬畏之心以保持距离的。
歌声乍起并渐行渐近的时候,我真的是给吓着了,说呆若木鸡失魂落魄还是轻的,事实上我都毛骨耸然魂飞魄散了。
突然想起,当初妈妈哄我入睡哼唱的摇篮曲,赫然就是这很妖很聊的引魂歌,当年妈妈带我走进寒叔家,让我心惊胆战险些成终生噩梦的那三个晚上,暧昧迷乱中也有着引魂歌细若游丝的飘渺婉转!
刻意的遗忘,还是不经意的忽略?
莫名的恐惧如怒海狂潮,我本能的伸手去拉近在咫尺的寒叔,他说过,就算天塌了,他也会给我撑着,他也说过,他会负责的,我相信他,完全就多于相信我自己。
可是,我竟然,拉了一个空。
蓦然侧,这才现原本就在我身边的寒叔,居然诡异的不见了,完全的无声无息的毫无征兆的消失,就像他根本就不曾站在我身边!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差点就失声惊呼,本能的扭头看向那支渐行渐近的送葬队伍,结果现那支队伍也神秘的消失了,那情形,就像我刚刚看到的,只是一场幻梦。
可引魂歌的吟唱还在,呜呜咽咽,幽幽怨怨,飘飘渺渺,细若游丝,千回百转,回肠荡气,有如聊夜话里面的夜半荒坟鬼唱诗。
“寒,你在么?”
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可接下来我就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太震撼了,原本应该穿云裂石的尖叫传到自己的耳朵,居然成了底气不足的小小声,猫猫一样的细声细气,活像受了委屈也只能躲起来偷偷哭的小媳妇在饮泣吞声。
这惊呼,这惊惶,这腔调,竟然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就像最近纠缠不休的噩梦重演!
朦朦胧胧的雾气从桥下河中升起,以惊人的高速蔓延,似乎就才眨眨眼的功夫,天地失色,日月无踪,身前身后头上脚下左左右右,全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脚下原本是桥,青石铺就的风月桥,可我踩在上面就像踩在云端,软绵绵的一片,仿佛这桥,根本就是云雾幻化而成。
果然,噩梦再现,不,是纠缠不休梦魇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重重的吞了口口水,响亮的咕咚一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眼下的情形太过聊,突如其来的大雾让这地方有如鬼域,如果下一刻突然有只白骨嶙峋的鬼手搭上我的肩膀,我绝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
恐惧恍若天崩,心跳如鼓,除了害怕,更多的,居然是兴奋,是期待。
解铃还须系铃人,早想到回到这被刻意遗忘的家乡能找到心魔的出处以及应对的方法,可我没想到会如此这般的快捷,踏上棉花地才多久啊,离我们三人命运纠结的地方还远着呢,居然,就激活了心魔,就遭遇了聊?
歌声缥缈,隐藏其中的魅惑就像一双柔若无骨勾魂摄魄的无形之手,轻轻的却是坚决无比的拉扯着我,试图让我飘飘然循声而去。
可我没动。
我知道,只要我跟着那么一走,就很有可能成了梦魇或心魔再或其他什么东西的俘虏,一步错,步步错,我很可能就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后就成了标准的噩梦成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蓬然爆裂,破碎成漫天飞洒的点点星光。
所以我不动,我静静的站在原地,凝立得像一尊坐化千年的望夫石。
我在等,等寒叔的出现,我才不信这见鬼的梦魇能成为我和她的阻隔。
“即便是天塌了,叔也会给你撑着。”
也许过了千年,也许只是刹那,寒叔的话言犹在耳,可寒叔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难道,他也陷入了一场梦靥般的迷雾,难道,他会像噩梦中那样从我身边离开,消失,把另一个人轻揽入怀?
心悄悄的一疼,我没有无休无止的等下去,踮起了脚尖,扭动了腰肢,我的身形开始了旋转。
细碎的光点闪烁,旋转的身影朦胧,在梦魇中起舞的我,不得不动用了马秋霖所说的“不属于我的力量”——
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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