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和胡雪花,女儿一起逛逛公园电影,也觉得生活挺惬意。一次赵亮回父母家,老街坊一个大妈问:“赵亮,回来探亲了,在北京住多长时间啊?”
赵亮一听,心想,你个老太太怎么这么看不起人,以为只有你闺女在北京工作,我就一辈子在山西,回不来了。于是说:“我是探亲来了,只不过住的时间长些。”
“住多长时间啊?”那大妈问。
“不长,住个三四十年。”赵亮说。
“什么,探亲一住就三四十年,你在山西不上班?”
“上什么班啊,来北京探亲三四十年,就到退休年龄了,不用去山西上班了。”
“你哄我呢,是不是调回北京了?”
“是调回来了。”
“分工作了吗?”
“调到汽车厂上班了。”
“你到北京汽车厂上班了,小子啊,每月多少钱?”
“六十来块钱吧。”赵亮故作谦逊说。
“真不错啊,我闺女没插队,在副食商店上班,干了二十年了,才挣四十多块。”
“卖酱油的不可能比造汽车的挣得多。”赵亮说。
“呵,瞧你高兴的,刚调回来就牛了!”那大妈不高兴了。
“我和您开玩笑呢。”
“我不和你开玩笑!”那大妈好像真生气了,悻悻地走了。
赵亮觉得自己回北京了,是北京的正式工人了,所以,走在路上,回父母家,在公园里,在公共汽车上,心里都觉得气壮壮的。心里说:我是北京人,我在北京工作,我爱人和孩子也是北京人。
可是,这种情绪也就维持了半年多,赵亮便觉得人虽回了北京,但在工作问题上,却感觉自己没有在忻县高原钢铁厂那么气壮。
赵亮在底盘车间工作,底盘就是汽车底盘,安动机,车头,焊大梁,按车轴,上轱辘。
安动机是技术活,有技术含量。焊大梁可以学习电焊,也是技术活,有技术含量。安车轴和上车轱辘,就是最累又最没技术含量的,脏累又没技术含量,赵亮认为这活和他刚去钢铁厂拉矿石,装焦炭几乎没什么区别,就像一个劳力工。
刚来,新来吗,干干粗活他也认了,可是一干这上车轴和上车轱辘就是半年多,他便有些厌烦了,心说:我在钢铁厂好歹也是个工段长,怎么来北京,真拿我当个劳力壮工使啊。我是五级工,比上车轱辘的班长四级工还高一级呢,怎么领导就不看看我是带着几级工调来你们厂的,真拿我当个初当工人的学徒看待。
要么,你让我当个班长,组长,要么,你给我调调工种,干点有技术的工种,也让我干几年后掌握些技术,可是车间领导却连理会他都没有,他照样安他的车轱辘。
赵亮下班后找过几趟车间主任,想递根烟联络联络感情,但车间主任似乎防着他,递过的烟不是说刚抽过不接,就是说自己有,把他递过的烟推回。
除了工作的事,再不和他说工作以外的事,当官不打笑脸人,怎么自己的笑脸,车间主任愣是不看不理,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他问爱人胡雪花,胡雪花说:“你们车间主任是部队转业的,很正统,不会抽你颗烟,喝你杯酒就另眼看你的,你要想当班组长,先踏踏实实干,干好了人人眼里都有秤,自然也就提你当班组长了。”
“我干的还不好么,都半年多了。”赵亮说。
“刚来厂半年就想当班组长,你们那班长都干五六年了。”
“哦,我要干五六年才能当班组长?”
“你调回北京就行了,咱们一家在北京团圆了,咱们又都有工作,该满足了,不要得陇望蜀。”胡雪花劝慰道。
“他们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赵亮说。
“你们车间主任就是看了僧面又看佛面的。”
“看了佛面怎么还让我安车轱辘?”
“因为,我是和你们车间主任妹妹竞争,我当了厂工会副主任,他妹妹落选,你说这佛面怎么看?”
“这么回事,要不,你找找厂领导,给我弄个舒适些的活,或干个有技术能提干的工作。”赵亮求胡雪花。
“我可没那本事,你就先安心装车轴和车轱辘吧。”爱人胡雪花说。
赵亮自此,知道自己提班组长和调换工作都渺茫后,干活便不那么带劲,自然也就表现得松松散散,别的工人上两个轱辘,他才上一个轱辘。
从库房车间运车轱辘,卸车的时候也是别人卸了一车,他半车都没卸完。或是一上午的班,他能去四五趟厕所,一趟就是十几分钟。
头几天同班组的工人还容忍他,他少干点,别人多干些,可是一连几星期,他都这样偷懒耍滑,班组其他工人便不干了,向班组反映,车间反映,班组长找他谈,车间主任找他谈,他表面点头应承,一到工作岗位该怎么干,仍旧怎么干,该偷懒照样偷懒,该上四五次厕所照样一上午的班上四五次厕所。
同班组工人说他:“赵师傅,你年纪不比我们小,工龄不比我们低,工资比我们级别都高,挣的钱比我们都多,咱们这是个体力活,干的活都有指标,定量的活你少干,我们就要多干,你天天这样,你就不觉得脸红?”
“脸白,防冷涂的蜡,脸红精神焕,我干的比你们少么,一点都不少。再说,我上几趟厕所,你们也数着,你们要知道,管天管地,管不着人拉屎放屁!”说完便气哼哼的,该偷懒还偷懒,该上厕所,还上厕所。
班组里的工人便都不愿和他一个班组了,他便被原来那个班组排挤出,车间又给他安到另一个班组,他照旧偷懒,勤于上厕所,又被那个班组上交到车间。
几次三番,最后几个班组都不要他,他便被安排干些杂货,上班时给车间打两桶开水,供工人干活渴了时喝,下午下班后,把车间里的工具收拢收拢,归归堆,打扫一下车间的卫生,他苦笑道:“我一个钢铁厂的工段长,竟然到这里给人家打杂来了!”
赵亮忍着气干着在车间打杂的工作。他想火,想不干,可是他不敢,他知道一些人就是等着他火,只要他自己说不敢,马上把他踢出车间。因为厂里已经开始了增效减员。
增效就是增加效益,比以前生产的汽车要多要好,要多卖钱。减员就是原来五个人干的活,现在要三个人干,减掉两人,那两人或者调到其它工作岗位,或是自己自谋生路。
赵亮刚干杂工干了两个月,工厂就开始增效减员,真是破屋连遭连阴雨,漏船巧遇顶头风,一下没踩稳,摔倒了,偏巧摔在崖坡,你没抓没拽的,自然就滚下去了。赵亮被减了员,写有他名字的大榜贴在厂办公室门前。
赵亮臊答答地回了家,胡雪花忙端上一盆海带炖排骨,说:“回来了,吃吧!”
“你看见厂里贴的减员名单了么?”赵亮问。
“看了,还是我用毛笔字帮着抄的呢。”胡雪花笑着说。
“你还笑,那上边有我。”
“我抄的当然知道有你。”
“你说我怎么那么倒霉,头一批减员就上榜了。”
“减了就减了,你不好好干,人家不减你,减谁?”
“我怎么没好好干了?!”赵亮突然起了火。
“行了,行了,别吓着宝儿,她做功课呢,先吃饭。”
“那怎么办呀,减了员不上班,头一年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第二年拿百分之五十,第三年拿百分之三十,第四年只保留工龄,工资就没了。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和刘炳坤一样,找个临时工,到河里捞水草去。”胡雪花说。
“你怎么在厂里不替我说说话啊,我可是你丈夫,我被减了员,下了岗,你脸上好看?”赵亮越说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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