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司马宏叹息一声道:“除非皇上有心废除太子的储君之位,否则老朽这个案子断无翻案的可能。英王,您如今虽然贵为郑州处置使,但?算了,您就不要再老朽身上多费心思了。您若是有这个心就多为钧窑的那些窑工做一些事情,至少改变一下他们的境遇。至于老朽,去年皇上为大行皇后祈福大赦天下方才被赦回。在陇右这些年,老朽能保住这条老命已经知足了,实在不想在折腾了。”
司马宏这番话让黄琼心中一酸。他知道此人所说若是实情的话,老爷子这是在为太子擦屁股。此事若是交由三司会审,以朝中派系纷争来看,太子恐很难逃得过去。一旦太子此番私制御用之物渔利被掀起来,恐太子很难面对天下之人。就算不看在太子的面上,但看在大行皇后面上,就算老爷子心中在不情愿也得为太子将此事压下来。
对于老爷子此番举动,黄琼没有感觉到意外,但对于司马宏所说之窑工一事,黄琼却是有些不明所以。这些御用作坊无异于是这个时代的铁饭碗,最多收入稍微低一些,但也算得上衣食无忧,难不成还有什么麻烦吗?
看着这位年轻王爷有些疑惑不解的目光,司马宏苦笑一声道:“王爷,如今朝中的官员都领不齐俸禄,您说这些无权无势的窑工就能领到全额的月例?况且就算他们能按月领取月例,但他们自太宗年间定下,从未变过的月例标准早已经不能满足其日常所需。”
“太宗年间定诸司工匠月例之时斗米不过二十文钱,如今斗米官价已涨至百文,而若是遇到灾年更是每斗百五十文,甚至二百文以上。太宗年间盐不过每斗四十文,而现在已是每斗百文。一个窑工即便按月能领到全额月例也不过是五贯钱而已。也就是五千文。”
“我朝官办工匠与前朝不同,向来不发禄米,所有所需全部折成现钱。这些工匠虽免除徭役,但却需要纳税。也就是说这五贯钱除掉每月五百文的税之外,剩余的四千五百文是其全部所得。若是全额拿到尚可勉强维持温饱。但各级吏胥克扣名目繁多,实则拿到手的不足半数。”
“而窑工仅凭这五贯钱要养活一家人,除去被克扣的,在除去纳税所需,剩余的在现今这个粮价之下,要想养活一大家子人,跟本就连最基本的温饱都维持不了。若是遇到灾年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
“王爷,您若是真有这个心思,就与皇上说一说,就算不能涨一下月例银子,是不是可以将他们的那每月的税免了?这些窑工每月不过五百文,这点钱对于朝廷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对于这些窑工来说就可以在平常的日子里可以多买上三四斗米。”
听完司马宏的这些话,黄琼略微沉思一下之后道:“本王虽是权知郑州处置使,但只能负责郑州地方事物,象钧窑这种不属地方,直属工部的有司却是本王鞭长莫及的。老先生此言,本王实在无能为力。”
“这样,你将你心中的想法写一个条陈,在适当的时候,本王会直接向父皇上禀的。”看到自己的说完,司马宏失望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的黄琼略微犹豫了一下又道。
本来英王表示对此事无能为力,司马宏相当的沮丧。但后边的这话听完之后,眼睛不由的一亮,对黄琼告了一声罪之后,匆忙的跑到了屋外,好大一会才抱着一样东西回来。
司马宏将手中用油布包裹的木盒仔细的擦干净之后才郑重的交给黄琼道:“英王殿下,这是老朽在陇右之时针对钧窑的一些弊端写的建言,还请王爷在方便之时转交给皇上。”
说罢,又看了黄琼手中的那个木盒语气之中有些惆怅的道;“本来这份折子早已经写完,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上禀皇上,便出了那档子事。钧窑事发之后,就更没有机会上了。”
“不过这些年在陇右的生活虽然苦了些,可老朽也多了不少的闲暇时间。老朽针对当年的奏折不完善之处又修改良多。可以说凝结了老朽数年来的心血。”
黄琼轻轻打开司马宏递交过来的木盒拿出里面的条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沉思了良久才轻轻合上道:“老先生此番心血,本王必定会亲手交与父皇,绝不辜负老先生的信任。不过老先生有没有考虑到您的这道奏折若是递交到父皇的手中,将会引起什么后果?”
“英王,您说的这些老朽早就已经想过。无非是一个死而已。老朽的这个条陈上去,恐怕会掐断工部、户部、内侍省甚至宫内不少人的财路,这些人会将老朽恨之入骨。老朽现在不过是一身布衣,这些人弄死老朽轻而易举。”
说到这里,司马宏略微沉吟了一下方才咬咬牙道:“王爷,我大齐朝的匠户制度自建立之时,已是近百年未变。如今的情形与开国之初早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开国之初,天下久经战乱,民生凋敝,朝廷财力入不敷出。我朝将军器兵仗、铸钱以及皇家御用器物匠人统一编为匠户,一是保证朝廷征用,时值天下尚未完全平定,大军征战军器消耗极大,若是单纯的从民间征调匠人,恐会扰民。与民生恢复不利。将一部分匠人编为匠户,由朝廷按月发给月例养起来,即可以随时保证朝廷所需,更可免去征调而耗费无谓的时日。”
“此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要将军器的制造牢牢的控制在朝廷手中,各地驻军所需军器一律由朝廷统一提供,各地不得擅造。避免前唐藩镇割据的局面再次上演。打造军器与打造锄头是两回事。一个铁匠能打出好的锄头,但不一定能打的出好的刀剑。将擅长打造军器的匠人,尤其是会制火药、火器的匠人控制在朝廷手中,也未尝不是一个控制诸军的好办法。”
“太祖年间除军器、兵仗、铸钱匠人之外,为安抚人心、节约开支,断绝地方官员以进呈御用之物为由扰民,除下旨禁止地方官员呈现之外,又召集大批因连年战乱你,生活无依之制锦、造纸、烧瓷工匠分别于工部设置御用司,内侍省设置内府局专门承制宫中所用各种御物。”
“太宗皇帝因极为喜爱前唐汝、钧之瓷,即位之后又以其中烧瓷工匠为主,以前唐汝、钧二窑为基,建汝、钧两大御窑,专门为宫中烧制瓷器。后高宗年间汝窑除御窑之外,允民间自行设窑烧制,即便是御窑也改为官民合办。而钧窑却不知为何一直未有任何变化。”
“太祖、太宗皇帝当年设置御用司、御窑本是为了避免出现前唐年间,内侍借采办宫廷御用之物之机敲诈百姓,聚敛民财而设置的,期间所需费用一律由内库担负,并不由户部支出。太宗皇帝当年为此曾颇为自许道:吾朝宫中所需之物,均有天家自造,绝不骚扰百姓。”
“不过当年太祖、太宗皇帝不扰民的初衷虽好,但时过境迁,此时天下大势早非开国之时能够相比。老朽刚刚说过,开国之初的太宗年间,太宗皇帝励精图治,斗米不过二十文,一名窑工一月五贯月例,即便除去每月五百文的税钱,到手的也足以使得一家老小丰衣足食。“
“而如今正常年景斗米需百文,再加上如今的吏治与开国之初的清明无法相比。层层克扣下来,一个窑工月利拿到五成便已是烧高香了,甚至有的月份能拿到手的不足三成,这点钱除去每月五百文的税钱还能够干什么的?家里人口多连饭都吃不饱。如今窑工逃亡日盛,宁愿去做流民也不愿每月拿这连饭都吃不饱的月例。”
“当年太宗皇帝设置御窑初衷无非是不想地方官员借呈献御用之物扰民,不与民争利而已。而如今天下奢靡风气以成,各种奢华之物层出不穷。不说别的这钧瓷在民间价值几何?一个钧瓷的茶碗值多少中人之赋?一两桂林郡王府所出之碧螺春茶叶值多少亩的税银?可这些东西依旧是有行无市。”
“与其每年糜费庞大的开支,不如将钧窑与汝窑同般对待。太子当年能从东瀛以一船钧瓷置换数十倍的铜,朝廷为何不依例而为?即减轻了大内的负担,又给了窑工一条生路。这才是真正的不与民争利。”
“况且这些御用作坊耗资巨大,但其一年所出尚不及民间规模小得多的作坊一月产出。产出低不说,同样一件质地、外表相同的物品,官办作坊所需成本竟然数倍于民办。效率之低下与成本之高实乃让人容忍。”
说罢,司马宏叹了一口气道:“窥一斑而见全貌。一个钧窑便已是弊病丛生,其他各种御用作坊的情况相比也是好不到那里去。老朽自去年放还之后,未落叶归根而是到钧州安家,就是想通过钧窑想出一些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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