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效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起来郑重地作了个揖,“神医这里忙,我们再打搅下去实在不妥,不如我们在庆丰住下来,每日来复诊,您看如何。”
右小院西厢房很明显有猫腻,万老神医的话真真假假,再让兰清若单独住在里面很不妥当。
万老神医没说话,兰清若却支起腰,“就住下吧,离了医馆,我心里着实不踏实。”
“兰姑娘说的对,”老神医脸色和煦,“病症不等于其它,我之所以把园子拿出来给病人住,还是借鉴了西医的办法,我不是老古董,新鲜的东西我乐意接受。”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提到自己的开明,是让他们放心还是另有他意。
扎了针,虽然烧还未退,兰清若自觉身体轻快了许多,不好意思再让梅效白搀扶,梅香很有眼色地上前搀住她。
亮子又跟在他们身后。
“小哥,姑娘身边没人伺候可如何是好。”梅效白原本不敢把兰清若再留下,可万老神医模棱两可的话让他一时无法决断。
“先生放心吧,”亮子的嗓门在白日里不再脆亮得让人惊心,“下人伺候得很好,那园子原本就小,再多些伺候的人就赶上菜园子了。”
梅效白背手落后几步,“与姑娘同屋的人也是伤寒?!”他问。
亮子是嘿嘿两声,须臾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是不是弄错了,那屋子从来只有姑娘一个人住。”
梅效白弯起嘴角,算是回应了他好意的瞎话。
小厮的行径就是万老爷子的意思,他是在拿兰清若的谎言为那个女人打掩护,而且是明目张胆,毫不扭捏。
右小院外有一株长在墙角歪歪扭扭半枯的桂树,开得并不茂密的花瓣依然香气宜人。
“梅香,你去替姑娘整理一下床铺,我和姑娘在这里晒晒太阳。”他率先往桂树下走了两步。
兰清若面上还有汗,实则该尽快回屋躺下,可还是撑着跟过去,不顾形象地伸伸腰,“是呢,这些日子总躺着,快霉掉了。”
梅香更有眼色,拉着亮子就进了园子。
“左床那人是怎么回事?!”没时间迂回,梅效白直接问。
“左床?!”兰清若睁着懵懂的眼睛,“不知道的呀,怎么了?”
梅效白看着兰清若清澈得一眼到底,却又总是盘旋着涟漪的眼睛,没再说话,他微侧过身;她是带着秘密冲撞到他的船上求他一时的庇护,并没义务向他交待一切。
“是我多虑了。”他吸了口气,鼻翼间满是香气,却又不仅仅是桂花香。“我送你进去,梅香就留下伺候你,我看驰园管理外松内紧,尽量让她陪在你身边别落单。”
“我知道。”兰清若赫然地低下头,“让梅老爷费心了,”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又低声说,“拜托您把我的消息传回兰家,我爹娘定会来接我,介时我真真假假地闹一场,老爷正好脱身。”
梅效白沉吟片刻,“你自己拿主意,我还是原来的话,不用考虑我,我从雅安一路过来,在常熟,安归码头都上了岸,他们不会怀疑我。”
兰清若自然知道梅效白隐晦的意思,就这样走等于辜负了她豁出去的名声,更无法彻底解除武仁合肖九对她的怀疑。
“我不想再连累梅老爷。”她的笑很是勉强,但眼睛依然亮晶晶得,没有丝毫晦涩,“再说、、、、、、”她欲言又止。
梅效白蹙起眉头,“姑娘自己决定吧,我送你进去。”他伸手虚让了一下,已自带了疏离。
梅香哄着亮子为兰清若换了一套被褥,又不顾亮子的反对在房间里扯了块粉色纱绢,把房间一分为二。阳光照在绢纱上,幽暗老旧的房间倏起亮堂起来。
从船上穿下来的衣裙被梅香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连皱褶都抹平了,像一幅静物画一般静谧中透着脉脉温情。
兰清若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感觉有一抹遥远的目光从衣裳背后望过来。
“姑娘快躺下吧,”梅香搀扶着兰清若躺下,“姑娘身上还热着,万万不能受风。”她只在兰清若胳膊肘上托了一下,就敏感地猜测到了她的身体状况。
兰清若睃了眼脸色沉静的梅效白,他站得离床铺两米远,疏离感愈胜,她微微有些失落,努力扬起笑脸,“老爷辛苦了一夜,”梅效白抢着肖九的前面进屋,她就知道他就守在园子外。“早些去歇歇。”
“万老神医马上就到,我听完就走。”屋里没有凳子,他背手站在窗前,晨起的太阳清透中带着芬芳的清香将他的身影模糊成一个虚影。
左床的人依然侧卧不动,被子是统一的灰蓝细布,晨光里那一把浓密润泽的黑发尤为显眼,他瞥了眼兰清若散落的头发,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股光滑丰泽的触感。
兰清若眼睛微阖,不知说什么好。
“如何了?!”万老神医撩着袍角匆匆进屋,像个赶脚的行人,虎气森森;他利落地搭上兰清若的脉,片刻就松了手,“还好,休息吧。”还未及梅效白深问,已经一脚踏出门外,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这副药得来不易,千万别浪费了。”
兰清若半撑着上身与梅效白对视一眼,按下起伏的心跳,半晌才颓然倒在床上。
“好了,”亮子张开两手,赶鸡仔一样,“出去吧,让病者好好休息,这屋子我盯着,你们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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