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信上有一处说得极对,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有人儿在跟前服侍好照顾好你,我就是这会子就去了,也好有脸面向你父母亲交待”
“奶奶长命百岁!”穆广凌听了忙说。
付氏毫不在意的摇头:“这些年穆家也不比从前了,人口实在单薄了些,煦儿留洋,广凌嫁人,落得我一把老骨头,守着这份祖业冷冷清清,活得了百岁又如何?我就盼着有生之年还能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呢,哪还忌讳这些!”
穆炎煦沉默。
广凌走近了些,揉着付氏的肩膀打趣道:“煦儿这才回来,就被奶奶唬住了,煦儿留过洋的,思想不比我们这般,要更开化些呢!”
付氏看了眼穆炎煦,按住了广凌的手斥道:“喝了几年洋墨汁连千年的传统习俗都不遵循了嘛?我是不懂这些个时尚学问,但煦儿读过《四书》、《五经》,习过大字,就要在婚姻之事上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付氏声色凌厉,倒也不是真的动气,屋子里连呼吸声都静而不闻,谁都没再说话。
案几上的座钟“铛铛铛”地敲了好几下。
“不早了,我也乏了,都回去吧!煦儿送送你姐姐”
穆炎煦等下人们伺候付氏进了内屋歇下才离去。
穆广凌看着月光下弟弟暗沉的神色,一时无话,临上马车才开口说:“奶奶老了,未必事事能顺你心意。梁先生就是你我的再生父亲,他安排下的事多数都是妥帖的,只管放心就是了”
穆炎煦点了点头说:“我明白的”
……
光绪32年癸巳月,丙寅日,穆炎煦、黎望舒在北平完婚。
来年芒种时节,儿子穆朗诣出生。
荷气夜来雨,百鸟清昼迟。朗诣的出生仿佛是酷暑里徐徐缓缓的缕缕微风,落在声声蝉鸣中,“哗哗哗”的连缀成一片,是炎炎夏日里最美妙动听的一曲。站在树荫下,看着斑驳的树影微微轻颤,心也随之悠悠晃动。
“少爷,梁先生来信了”
穆炎煦接过陆敬奉递来的信件拆开,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步入眼帘。
“少奶奶”
黎望舒走近了,看到陆敬奉毕恭毕敬地站着,两鬓悬着豆大的汗珠,微笑地点了点头。她举起帕子拭了穆炎煦面上的薄汗,嗔责道:“外头暑气够重的,怎么不回屋里凉快凉快,你自个儿不顾,也要考虑下旁人!”放下帕子,又继续道:“这会儿朗诣睡了,奶奶也回去歇着了。”
穆炎煦应了一声,她看出穆炎煦面上的不悦,有些诧异,问:“缉煕,怎么了?”
“没什么!”穆炎煦放下信也没顾得上多说什么,匆匆走出树荫,正午时分,没有了大树的庇护,犹如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熔炉,炽热无比。到书房那会儿功夫,玄青色的长衫大片汗湿,穆炎煦一丝不苟惯了,还是觉得这贴身的黏腻让人烦躁,陆敬奉让人去厨房取了碗酸梅汤。
瓦蓝天空里挂着的云朵纹丝不动,穆炎煦觉得这份安逸不过片刻,过不了多久这一处就要这风起云涌了。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直到哺时雨量都仍未见小。
黎望舒把儿子交给奶娘,还是同穆炎煦一道乘马车去了奶奶付氏住的别院,从穆府到付氏的“山居秋名”往日不过一餐饭的时间,今日雨大,道路被冲得泥泞不堪,一路颠簸,到的时候雨虽渐止,可天也暗了。
直到孙儿孙媳来,付氏才命人摆上席面。
“奶奶下回先吃,不必等我们的”黎望舒很愧疚。
“等一等又不妨事”付氏说。
虽下了场雨,天气依旧燥热,付氏胃口并不太好,看完曾孙回来就歇息了,这会儿还是觉得倦怠。穆炎煦往付氏碗里布了些菜,叮嘱付氏没有胃口还是要吃上些。
“奶奶还是同我们回去住吧,在这处我们总是不放心”穆炎煦如是说。
两人成婚后,付氏就搬到了这处,虽然依山傍水,景致唯美。可不在跟前,穆炎煦总不放心,夫妻两人每日晨昏定省,有了曾孙穆朗诣,付氏倒时常过来,想必这疲倦,是日日乘马车看望曾孙来回奔波所致的。
“这处静得很,我倒更乐意在这,有笑眉晴兰俩得力丫头在跟前伺候着,你们大可放心。”付氏吃不下饭,倒是接过晴兰递来的绿豆莲子汤喝了好几口。
“明儿把匡大夫请过来,细诊一诊”黎望舒说。
穆炎煦点了点头。
付氏却拒绝,不慌不忙道:“我自个儿的身体,有数!小毛小病的就把匡大夫请来,来来回回,实在折腾!”
“奶奶要仔细保养着些,这处山水景致怡人,我看着也欢喜,明儿啊,我带着朗诣一道来看奶奶”
付氏听了笑了:“舒儿懂事,朗诣还小,也经不起这般折腾,都安生些吧”
这顿饭吃的夫妻两人心里个自不是滋味,黎望舒伺候完付氏就寝才同穆炎煦回府。
隔日,穆炎煦还是请了匡大夫一同前往“山居秋名”,好在诊视过后,正如付氏自己所说,不过是暑气蒸人,连日来回奔波累着了,并无大碍。匡大夫还是为付氏配了几帖消暑药。
“听说梁先生要回国了?”付氏坐在廊间藤椅上纳凉,怀中抱着睡得正香的朗诣,声音轻柔。
“是,上周已从福冈启程。”穆炎煦也轻声回答。
“你这韬光养晦的日子看来是提前到头了。”付氏轻声唤来奶妈,小心的把朗诣交给她。
“什么时候动身?”付氏问。
廊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黎望舒翩翩的身影悄然跃现,自个儿挑的孙媳妇清秀婉约,知书达理,与孙儿相敬如宾,她很是满意。
“下月初启程赴滇”穆炎煦答。
“缉煕,你要走?”黎望舒眼中噙满了泪水。
穆炎煦点了点头,看着妻子说“朗诣还小,需要你照顾,再说我也不放心把奶奶独自留下!”
“我知道的”黎望舒声音哽咽了。
“煦儿不在家的日子,你们母子就搬来同我一道住吧!”付氏抚着孙媳妇的手安慰道:“近水识鱼性,近山知鸟音,朗诣在这处长大也是极好的,大的事情就让他们男人去办吧!”
“煦儿啊”付氏颤颤巍巍地起身,两人上前搀扶,付氏站稳了才说:“借句古话,登高必自卑,行远必自迩,忍得一时气,免得百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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