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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思。室友是华侨,有一个佛山籍的母亲,笑她痴线,没事爬太平山干嘛,上到山顶看维港吗?看维港为什么不去坐小轮呢?于是她就去坐小轮。天色阴沉的周五下午三点,船上没什么人,她靠边坐,海风徐徐吹来,其实舒服极了,可她就是不住的在想,不会游泳,万一船翻了可就真完蛋了。

她也不觉得这么想有点晦气,端端觉得维港这般风景,若是被坚船利炮给摧毁了才是一出大戏,乱世之下盛景湮灭,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美感。到时九龙的庶民也好,太平山顶的贵族也好,焉能有一个逃得过的。战争本身可能非常不公正,但它带来公正的生死,公正的碾压,公正的毁灭。

船靠了岸,抬头能看见簇新的“远东贵妇”—半岛酒店。这漂亮的建筑,让她想到外滩,想到最近收到王浩蓬的信,信里说姜希婕夜夜买醉,喝得总会人尽皆知。

那天出发,故意骗了你,你生气了吧。寄来了好多信我一封也不看也不回,你生气了吧。可是生气何必作践自己呢?

或者你本就是个嗜酒的人,只不过我认识你的时候,时候未到。恍然间想起那张笑得妖孽问自己“不知道奴家当不当得芸娘”的脸,说起来真是漂亮的倾国倾城。王浩蓬的信里还说,不断有人跑去找姜希泽给姜希婕说媒,都被做哥哥的挡了回去。哦,看来应该是更容易嫁出去,而不是我。我待字闺中,或者待价而沽,可你是有价无市。可是是你不想见媒人,还是你哥哥不想你嫁给那些人?也罢,我闲的过了,想这些干什么。

是我错了吧。对你说那么重的话,还骗你,不让你送我,还不回信,连看也不看。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残忍,残忍来源于某种奇怪的固执,我与生俱来也依靠至今的固执。只是此刻我不能对自己诚实,更妄谈对你固执。我不像你,那么简单自然的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如今也许你也不确定了吧?

也许你也会不确定,然后会畏缩,然后会发觉没什么意思,然后放弃。

我也是这样希望我自己的,然而不行。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里,固然一切顺利,固然自在安逸,我却很想你。我时不时就会想,假如这个时候希婕在我身边,她会怎么办,我会怎么办,一切都会怎么样发展?

你会和我一起去菜市场吗?你会学粤语学的比我快吗?你会每天做更好吃的饭吗?你会陪我去爬太平山吗?你会和我一起做小轮然后一脸无奈的听我说什么万一此刻船沉了之类的话吗?你会和我一起去教堂,

不,你不会和我一起去教堂。因为假如那样,假如你在,我便不需要去教堂了。每每想要忏悔,却说不出自己的罪。我相信爱本无罪,然而对你所做的一切有罪。我本来甘心做了那罪犯,却没想过会有悔罪的这天。

她事先一早查好路线,此刻不过故意拖沓着步子,慢慢晃到公车站台。总是这样消磨时间。总是走得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年岁长了,懒于陪别人逛街,也懒于拽别人逛街,总是自己无故消失。

转眼圣诞节,学校里给不回家的学生举办了宴会,宿管修女心情大好,做了一大堆菜。就是黄油放得太多,王霁月不太喜欢,她厌恶油腻。不回家的学生们坐在长桌两侧,桌上点着蜡烛,火鸡沙拉大蒜面包,在香港尚算稀罕物的蛋挞也出现了,与之相伴的还有巨大的苹果派—也是这修女们都来自四面八方全球各地,要不然怎么前脚苹果派后脚西班牙黄米饭{67}。大家起身举杯祝酒,一时字正腔圆的英音,总也发不对重音的香港音,还有分外软绵的东南亚口音,葡萄牙西班牙各种口音混杂在一起,“圣诞快乐!”

落座之后,她向管事嬷嬷一笑,手自然的往西班牙米饭伸过去。看着一桌,她也就吃得下那个。管事嬷嬷似乎知道她过于清淡的口味,还把另一层的炖豆子也给她递过去。她的室友已经冲向了火鸡,手里的面包上涂着厚厚的奶油,见她还是吃平时吃的东西,不觉腹诽她,这可是圣诞节,难得修女们大出血做这么好吃的,你还是吃米饭配豆子!

谁叫她喜欢呢,是真的喜欢。像平淡的茶泡饭一样,非常平淡,经常吃,也非常喜欢{68}。

王霁月坐在管事嬷嬷对面,这个嬷嬷尤其喜欢做饭,但平时很忙,唯独今天有空,便疯狂下厨做了半桌子。这会儿把这样递过去,那样递过来,欢喜的不得了。等大家都闷头开吃,她才坐下,悠悠然喝一口咖啡,看见对面的王霁月还是一副大家闺秀细嚼慢咽的优雅样子,心里喜欢,总觉得像是见到了中世纪的公主,笑着开口道{69}:“霁月,你点解唔返归呢?”

嬷嬷也就会说点基本粤语—到也够了,平日应姑娘们从楼上传来的遥远的呼喊都是一叠声的“嚟咗啦”—听起来反倒正宗地道很。

王霁月一愣,不知怎么说的好。留在宿舍的有医学院的,有家境相对差些不愿意浪费钱和时间回家的,还有贪恋香港繁华在这里浪掷光阴声色犬马的,偏她王霁月哪一个都不是。有天被嬷嬷撞见她从图书馆抱了一大摞书回来,以为她好学上进,一问才知,都是以前看过的,不过是想再看一遍,“怕生疏了忘记了。”

你怎么不回家呢?不过是海对面的广州。即便是回上海,你家里有钱的,怕个什么。最多不过是个懒,哼,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娇贵的哟。。。

“不太想回去罢了。喜欢呆在学校。”她本来还想找出什么舍不得嬷嬷之类的说辞,可是大庭广众不宜拍着么响的马屁。嬷嬷笑了,顺手把腌橄榄递给她,开始用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跟她聊天。管事嬷嬷和她亲厚,有时候说起话来不设防。这会子估计觉得大家都在鸽子聊天,便倒豆子一般说着什么你不想回去,眷恋学校,我也眷恋学校,但也很想回家,只不过我的一生已经奉献给上帝,上帝要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天主就是我的归宿。

气氛宽松,王霁月也不太在意耳朵们是否都留着一点精力给自己,遂问嬷嬷,你在西班牙还有家人吗?嬷嬷说过她家里是加泰罗尼亚的小村庄。“冇啦!都冇啦!揾唔到咗!”原来她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小时候穷困,送她去做了修女,离开西班牙前往东亚传教的那天,她是加泰罗尼亚地区最优秀最虔诚的修女,却已经十几年没有家人的消息了。嬷嬷说,没有顾虑,没有牵挂,一心为了传播上帝的福音。

王霁月点点头,有时不免佩服起这些嬷嬷在遥远的东亚一呆就是十几年的恒心。难道人人都想做汤若望?可是这与家人几十年离散、也不想再去寻找,更不愿意与别人细说,是否隐藏着很多如湖底沉石一般的冰凉往事呢?太疼太冷了,只能放弃打捞。王霁月问,嬷嬷你没有想过找找他们吗?

嬷嬷说,他们已经被我丢弃的太久了,找也找不到了。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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