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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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华也知道人情往来,官场也不能免俗,于是笑着应下。

山阴县虽然有些偏僻,但酒楼里的宴席置办得颇有水平,各色菜系吃起来也颇能入口,不过这种应酬的重点从来不在菜色,而是借此推杯换盏,联络感情。

王臻华是顶头上司,曹信三人也不敢硬劝,只喝了几轮,就借酒聊得火热起来。

等离开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

曹信三人都劝王臻华乘马车返回,但王臻华有心访访民情,中午来得不巧,晚上提前过来,就是想看看是她的推测有误,还是山阴县百姓另有隐情。

不过,王臻华打探消息之旅并不顺利。

街上的行人不比大中午的时候多,大概也就是从一条街上一个鬼影儿没有,到一条街上有那么三四个人,步履匆匆买上东西,买好了就直接回家。

王臻华在街上晃了半天,没问出一个有用的消息,不由有些沮丧。她打量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不是丝绸,不是绫罗,只是当地百姓穿的普通布衣,身上一个值钱的玉佩玉簪都没有,连重砚也被她一早赶回家去,按说打扮很融入当地百姓了呀,为什么还是一个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渐渐天色黑了,路上人更少了,街上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王臻华叹口气,明天再想别的办法罢。

正走着,前面传来一阵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越来越近,王臻华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汉,佝偻着背,很有节奏地敲着梆子。

老汉看到王臻华后,很是惊讶,手忙往外摆,赶道:“后生,咋还不回家?小小年纪的,不想要命了啊!”

王臻华顿时一精神,“老爹,为什么晚回家就是不要命了?”

老汉就着月光瞅了瞅王臻华的脸,“怪不得,后生是外乡人吧!”老汉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晚上有女鬼抓人呢,你要是想活命,就赶紧早点回家吧!”

“女鬼?”王臻华失笑。

“你可别不信,咱们县里头多少傻大胆,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结果最后不都是被女鬼抓走吸干了。”老汉叹着气摇头,“都没了,都没了。”

“那老爹您怎么不怕女鬼?”王臻华问道。

“人家女鬼喜欢的是年轻力壮的后生,而且最好是识文断字的,老汉巴掌大的字都认不得,老得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女鬼才看不上呢。”老汉倒是一笑。

“多谢老爹指点。”王臻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汉慢慢敲着梆子,拉长的调子在空旷的街道中回响

若真如老汉所言,女鬼神通广大,随便一眼就能认出谁读过书,谁目不识丁,那女鬼也一定能辨认出来,她不是什么后生,而是个姑娘,自然不在女鬼的狩猎范围。若是女鬼连这都辨认不出来,恐怕也没什么本事。

再说王臻华在前世枉死之后,不也算一只鬼吗?真要比起来,她这只鬼有能耐借尸还魂,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比这位只能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女鬼强?

王臻华一边思量,一边往县衙的方向走。

山阴县不大,路线也清楚,王臻华中午驾马车走过一次,下午在县衙就看过本县地图,对县里的路早就铭记于心,看到前面的丁字路口,心知拐过去再直走一段就是县衙,不由加快了脚步。

前面一阵风吹来,王臻华怕被沙子迷住眼,忙举袖挡住脸,不一会儿,风就停下,王臻华放下袖子,正欲抬脚往前赶,就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出现在前方。

王臻华不由一愣。

就见那白衣女子临风飘了过来,唇边含笑,眼神魅惑,身段婀娜……身后是无边沉沉夜色,更透出了几分阴气。

这么巧?

才来山阴县第一天晚上,就让她碰上女鬼了?

那女鬼美目含情,遥遥一拜,“官人,奴家这厢有礼了。”

王臻华回了一礼,试探道:“夜深露重,娘子早些回家才是,小生告辞。”

那女鬼掩唇一笑,“果然是个呆子,奴家是专程来找官人的。”

王臻华挑眉,“敢问何事?”

那女鬼眼波流转,眸中仿佛含着露骨的缠绵,“奴家心慕官人一身才华,才特意等在此地,愿与官人共赴巫山*。”

王臻华问道:“娘子闺名为何?”

那娘子一拂袖子,笑声动听,“奴名十娘……”

王臻华心道,这倒是再典型不过的聊斋故事,倒要看看这十娘要玩什么花样。她往前两步,正要探探这十娘究竟是人是鬼,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十娘模糊的白衣影子渐渐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王臻华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王臻华扶着土堆坐起来,先检查一遍全身,没被人动过。她稍稍放下心,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天依旧黑着,从天上的星辰和身体的僵硬程度来看,她应该只昏迷了两个时辰。这地儿很荒凉、也很空旷,只有土堆和灌木丛,显然她已经不在县内。如果十娘从她昏迷,就一刻不停拿马车拉着她往外跑,最远也只能到县外的槐树林子里。

王臻华试着站起身,手脚无碍,显然并没被下阴手。

她四处走了走,这土堆似乎有点多,隔几步就有一个,形状有点像窝头?有的土堆前还有鞭炮的红纸碎屑?她左右四顾了一下,这土堆一眼望不到边。

王臻华叹了口气,她大概是被扔到坟堆了……

她双手合十,朝刚苏醒时一屁股坐下去的坟头拜了拜。不知者不怪啊,请老人家见谅,等她回去一定给老人家多烧点纸钱。

随后,王臻华看准了一个方向,往前走去。但走得脚都累了,一眼望去还是看不到头的黄土堆。而且由于年代颇久,这些坟头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扁扁的窝头形象,一点辨识度都没有,她实在不知道这半天她到底是一直往前走,还是早就走了回头路。

总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或者是眼睛欺骗了自己,以为走的是直路,实际上早就拐弯了?

王臻华掏了掏袖子里的兜,只有一块帕子,她试着撕了撕,帕子绷直了,抖了抖,半天一根丝都没揪下来……就算是她想学人家丢面包屑记路,也没这个条件啊。

她抬眼望了望,远处有一片地,看着像是刚起了苗,最近正是农忙的季节,或许明天那片地的老农会来赶农活,她能问个路?

王臻华打了个呵切,瞧这一晚上折腾的。

十娘装神弄鬼出现在王臻华面前,又费劲巴拉把她弄到坟场,一点皮外伤都没让她落上,到底目的为何?王臻华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索性扔在脑后。她找了一块旁边坟头颇高、能挡点风的平展地儿,向坟主人道个谢,躺下来准备补觉。

这一次王臻华并没睡多久。

“官人,醒醒……”

“什么……”王臻华嘟哝着,正想翻个身继续睡,但那声音不屈不挠地往耳朵里头钻,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黑瘦精神的老头叼着个烟斗站在跟前。

王臻华第一反应是,坟主人来打招呼了?

不过晨曦的微光让王臻华立刻反应过来,就算坟主人想跟她唠嗑,也不会挑大白天的时候出来。王臻华坐起来,看清楚了老头的打扮,这身短褐麻衣,晒得黝黑的脸和脖子,还有满是老茧、关节粗壮的大手,这显然是当地的老农。

王臻华这会儿才清醒过来,抹了一把脸,站起身,“老丈早。”

老农吧嗒一下烟嘴,“不早了,我都扶完秧,浇完地了。”老农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臻华,也不问她为啥躺在坟地,“正好我去县里拉趟肥,顺道捎上你。”

王臻华求之不得,拍拍身上的土,忙跟上去,“多谢老丈。”

昨晚这个坟场困了她半天,今早天光一亮,王臻华顿时看到其实她昨晚已经快走到边界了,只那一片地势上突,随后下陷,夜晚月光晦暗,视错觉让她以为那一片绵延不尽,无边无际来着。

王臻华心中失笑,还真被唬住了,以为真有什么奇门八卦之类的呢。

田边有个独轮木推车,车上摆着四个木桶,虽然桶上盖着盖子,但那股子屎臭味儿一点不减,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老农抽完最后一口旱烟,在路边土疙瘩上敲了敲,烟灰被磕下去,老农又拿手指揩了揩烟斗,然后把它插在后腰带上。他把木推车上系的带子套在后颈上,扶起木车推着滚动起来。

虽然黄土路上坑坑洼洼,但车上的四个木桶只是左右震震,一点没有掉下去的迹象。

王臻华跟了一会儿,“老丈,要不我给您推一会儿吧。”

老农摇头,“就你这身板……别给我添乱了,当心好你自个儿就成,这地儿可不平整,要是摔倒了,可别跟我哭鼻子。”

王臻华脚底下确实不太稳当,只好挠挠头。

一路上,天色渐渐大亮,路上渐渐有了行人,对于这么一对文秀书生和种田老农的组合,路过的人都不免悄悄注目,到了县门口,王臻华已经认识路了,她转头对老丈说道:“老丈,多谢您捎我一程,您一会儿回去是不是还走这条路,我一会儿给您送点东西,您……”

老丈挥挥手,一句话没留下,推着独轮车直接离开了。

王臻华看着老丈的背影,不由笑了笑,慢慢往县衙的方向去了。一回到县衙,门前的衙役眼珠瞪得溜圆,喊道:“大人回来啦!大人回来啦……”

王臻华看看左右,这情形倒是比昨天长进不少。

没等王臻华表扬几句,里面就刷刷刷窜出来几条人影,首当其冲的是曹信,只见他三缕胡须也皱了,眼睛红得充血,脸色青白,衣服也是昨晚的没换,皱巴巴穿在身上,昨天的文士风度扫落无疑,这显然是担心了一晚上?

她这么有人格魅力,才见一面,就让人担心得要死要活的?

显然不是。

新任县令来头一天就失踪,这要传出来,别管是因为什么,这几个县丞主簿肯定逃不了责任。

紧跟着曹信的是李焕,依旧是一脸凶巴巴的样子,而且比之昨天,似乎脸上黑气更重,活像一张讨债阎王脸。瞥见王臻华完好无恙,他撇了撇嘴,抱着刀退后一步,站到外围。

随后是霍利元,这人也是一副被揉搓的样子,上好的绸缎衣服被揉成了腌咸菜,连那张喜气的圆脸一晚上好像都小了一圈,可怜极了。

王臻华分别安抚过三个下属,才见张士诚一脸铁青走了出来,冷冰冰地蹦出两个字,“过来!”

王臻华摸摸鼻子,默默地跟了过去。

曹信三人默契地停在外面,暧昧地目送王臻华和张士诚回了后衙。

一离开那三人的视线,王臻华和张士诚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张士诚凝眉问道:“昨晚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昨儿分头找了一整晚,整座县城都被我们翻个底朝天了,但你一点踪影都没有。”

王臻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了下去,“昨儿我碰上女鬼了。”

张士诚拿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温度,“没发烧啊。”

王臻华好笑地摇摇头,“我昨晚打听过,这山阴县人烟凋敝,据说就是因为有女鬼作祟。”王臻华正了颜色,“而且据说这些年不少人因此事丧命……”

张士诚也惊讶地张大眼。

王臻华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道:“若谣言不假,那中间牵涉一定不小,我去查一下卷宗,但此间消息还需要打听一二……”

张士诚指了指外面,“那些人……”

王臻华摇了摇头,“我昨日刚到,只在县衙见了几人,当晚的接风宴也没几个外人知道,但离开宴席没多久,我就被那所谓女鬼堵在路上……”

张士诚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点头应下。

谈完正事,张士诚又给王臻华把了把脉,给她开了一副驱寒的药,先给她煎好药让她服下,才出了府衙,打听起女鬼的事来。

王臻华去了前衙,翻出往年的卷宗,寻找那些死因不明,被列为悬案一直未被侦破的案子。翻了一上午,她发现这种命案从五年前开始发生,头几年零零散散,直到最近两年死因不明的青壮年男子才渐渐增多。

她列了表,将这些死者的情况登记下来,将这些人的家庭情况、性格嗜好、邻友关系、受教育层次等等情况都列表登记,直忙到天黑,才将卷宗上的信息都誊录出来,还有些死者信息不全,就需要她自己走访调查了。

晚上,重砚做好饭送上来,张士诚刚好返回衙门。

后衙是供县令居住,现在李氏和婧娘不在,县令大人王臻华尚未娶妻,张士诚也不用顾忌内宅外院,直接跟王臻华在内院吃了饭,令重砚撤掉餐具,两人交流起情况来。

张士诚因着养生的习惯,虽然端了杯茶,却并不喝,“山阴县确实有蹊跷,按着他们的传言看,女鬼勾引年轻男子,男子失踪数天,被摄取精气,直到精尽人亡,吸成人干,尸体才会被扔出来。”

张士诚又道:“可是,按传言说见过女鬼的人都死了,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数具死因蹊跷的尸体,那么是谁第一个传出了女鬼的流言?”

王臻华沉吟道:“两种可能,其一流言源头就是女鬼本人,其二有人从女鬼手下逃出来过。”

张士诚点头同意,“我会再去打听流言源头,以及流言初传出来时,有没有年轻男子无缘无故受了重伤却不敢寻人治病,或者在山阴县日子过得好好的,却突然毫无征兆离开山阴县。”

“辛苦你了。”王臻华拍拍张士诚的肩膀。

“无妨。”张士诚摇了摇头,接着语气有些迟疑,“还有一件事比较蹊跷。我不确定此事跟本案有没有关系,或许是我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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