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打电话给阿全叫他送我去脂砚斋,一边顺手把钥匙链放在电话几上。
我把面前正在掐丝的玻璃板推到一边,趴在桌上,无意识的看着景慧姐在电脑前忙碌,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什么事儿。
今天有什么事吗?今天好像是谢丹青回温哥华的日子,但这和我无关呀。虽然吃了两顿饭谈过几次天,说起来我和谢丹青还算不上熟稔。
谢丹青来了又去了,就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之后,石子惘然不知、或者说是漫不在乎的,自顾自的走了。而涟漪也慢慢平静下来,或者至少表面上看来,栾少恒静如常。那一夜肩上的泪水,就好似一个幻觉一样。
景慧姐抬头看看我,也许是觉得我实在百无聊赖,于是问:“要不要看看咱们店最近赚了多少?”
“好哇。”我走到景慧姐身后。景慧姐随便点几下鼠标,输入几个数字,新界面打开,一张表格跳出来。我晕头涨脑看半天,问:“我应该看哪个数字?”
“这个。”景慧姐指指其中一个数字。随手打开另一张表格:“不过这个数字才是我们真正拿到手里的钱。”
看着我迷茫不解的神情,景慧姐笑着说:“其实也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的。不过前两年我考注册会计师,因为从来没有做过会计,就从朋友那儿弄了一套会计软件,拿咱们的小店练手玩儿。然后我才发现,原来会计学这门学问,就是把简单事情复杂化,用以向行外人士显示自己专业性的一门学问。”
我丢开这个问题,换我比较关心的话题:“我这一半股份,如果我想卖的话我有这个权利卖吗?”
“当然,只要你想卖,完全可以。当初转让手续虽然是陶先生代办的,但是合同签的都是你的名字。”
“陶先生?”我想一想。
景慧姐提醒我:“就是那个有点胖,戴无框眼镜的。你应该见过一次,当初肖北华带他来过,后来他发现肖北华手里没有股份后,就直接找我来谈……江蔷,你怎么了?”
我完全呆住,我想起来了,这个陶先生我见过他三次,一次是碰见肖北华带他来看店,一次是看见他从祸害病房出来,最近一次是在食街的餐厅里,看见他递给肖北华一样东西。仿佛闪电突然贯通头脑,我一下子想到来龙去脉。我想到昨晚祸害眼里那一点惆怅茫然,可是就算那一点惆怅,也不能阻止他从容调度布置这一切。
我匆匆道别景慧姐,走出日光廊。
阿全很自然的开着车转上花半里方向的路,我想也不想的说:“调头,去白先生公司。”阿全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将车调头。不多时,车子停进一栋楼前的一片停车场中。
我全凭一腔血勇,不假思索的来到这里。真的到了,却又犹豫了。我上去是要干什么,替月月姐打抱不平吗?我有什么资格,用什么立场?我几乎能想象他淡淡的说一句:“这关你什么事儿?”——真的,这关我什么事儿?
我正默默望着车窗外那栋从没来过的建筑发愣,突然听见旁边阿全开门下车的声音。我回头,正看见祸害坐进驾驶位。
“你来找我有事?”祸害扣好安全带,侧头看见我诧异的神情,说:“安虎刚送我从外边回来,就看见你的车。”然后没等我回答,就发动汽车:“陪我去吃中饭吧。”
我以为只是随意在附近吃一餐呢,可他径自把车开到郊外的锦绣农庄。服务员带我们沿石子小路一直走到人工湖边,座位依湖而放,几道花障隔开其余三面。我趴在湖边护栏上看风景,听着身后祸害在点菜。当服务员问他可要酒水的时候,他思量了一下,然后要了一只红酒。
服务员离开后,他来到我身后,双手环过我撑在栏杆上,身体紧紧贴住我的。
“有什么要庆祝的吗?”我随口问:“上午签了大合同?”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上午是签了个协议,离婚协议。我和月月上午办好了离婚手续。”
呵,怪不得要红酒,我冷笑一声:“恭喜你呀。”
他的声音明显已经带出不悦:“谢谢关心,就一个被抛弃的男人来说,我的状态还算不错。”
被抛弃?我忍不住说:“难道你不是得偿所愿?”
他箍住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声音冰冷:“哦?”
“肖北华认识罗月月,是你安排的吧?我有一天看见你手下那个姓陶的,递一个信封给肖北华。”
“你推理能力倒挺强。”
“你拿钱收买他,要他追求罗月月?”
“不是钱。”祸害说:“他惹了很大一件麻烦事儿,我帮他摆平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回过头去,重新望着湖水,喃喃的说:“肖北华明显有毒瘾。”
“是呀,不是为了毒品他还惹不上这么大的麻烦呢。怎么,你不是担心罗月月吧?你什么时候和罗月月有交情了?”
不是,我心冷。
虽然明知他是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可是知道他这样对自己的发妻,想想还是心冷。我想起月月姐说:“我和他,是共过生死的。”当她不是什么高官的女儿,他不是什么黑社会老大的儿子,他们只是身在异域的两个学生时,他和她,还是相爱的吧。我想起那天晚上他默默的站在一片漆黑的书房中,那一刻眼中约略的茫然。可是当他把她推向深渊时,却也不曾有半丝手软。
“干嘛不高兴?”他的俯□子,一个吻浅浅落在我的耳畔:“我为了你离婚呢,你想想看。”声音低低的,有一种缠绵的蛊惑。
“月月姐的爸爸失势了吧。”我冷静的问。
他的吻停住,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退开半步,恨恨的:“你这个女人。”
“我可以把这个回答理解成‘是’吧?”
他坐回桌前:“现在说是虽然为时时尚早,不过网已经撒出来了,等着他的结局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你没打算帮他?”
祸害冰冷冷的冲我一笑。是,我这问题问得白痴。
这时菜色被一一送上,他没有理会打开的红酒,叫了碗米饭,很快吃完。“我先走了,你叫阿全来接你。”说着,匆匆离开。
我给自己倒杯茶,默默的坐在湖边。十月底的风从湖面吹过来,仍带着南国的懊热。我隐约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手机响起,是阿全。“江小姐,我在农庄门外。”他简洁的说。
“今天是多少号?”我问他。
“十月二十七号。”
1027,哦,1027,好熟悉的数字。——祸害的生日。
睡前我照例倒一杯水,右手无意识的在床头柜上摸索,摸了半天没有摸到,转头看过去,床头柜上一片空荡。
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睡意迟迟不来,只好尝试着数羊,一只烤全羊、两只烤全羊、三只烤全羊……
那时我说害怕会上瘾,于是祸害每晚会准备两片安眠药给我,用邮票大小的密封袋装着,有时直接递给我看着我吃掉,大半时间是放在我这边的床头柜上。
一百一十七只烤全羊、一百一十八只烤全羊、一百一十九只烤全羊……
他说等到我可以不依赖药物睡眠为止,显然现在还远远不行。
二百九十八只烤全羊、二百九十九只烤全羊、三百只烤全羊……靠,我饿了。
我下楼热了碗粥,端到客厅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把电视台搜了个遍。半夜两点,就连电视节目也显得没精打采,频道最后停在一个点播台,在疲劳轰炸的广告中,是支离破碎的动画片和mtv。
门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推开,祸害进来,老远就带进来浓浓的酒气。
看着昏暗灯光下半躺在沙发上的我,他愣了一下,走过来:“还没睡?”然后明白过来:“又睡不着了?”说着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透明的密封袋里正是两片白色药片。
他上楼去了。我倚在沙发上,继续看着电视里的喜洋洋再度打败灰太郎,没来由的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祸害的生日,我知道我前面写的不是这个日子。回头我会从头修改。
又及:留言版这么热闹,我看的很是欢欣。大家尽管放心,可以尽情攻击男主攻击女主,只要不要延展到小说之外攻击其他读者就好了。
说到小说人物,我自己都是爱薇薇安胜过爱女主,所以一点不奇怪有人不喜欢罗薇薇。至于祸害,我写文伊始就确定要写一个完全彻底的黑社会。就像前面我也说过的一样,我不要写一个披着一张黑社会皮的含情脉脉温柔大度热心助人回馈社会的男主。祸害是坏人是坏人是坏人,这点我从未动摇。
“微笑”同学我要和你握个手,你总结小谢总结的太得我心了,那就是我想要写的小谢呀。呵呵。不过关于小谢我还是有点和你不一致的地方,就是我个人还是非常喜欢小谢的。因为我给小谢安了一张非常漂亮的面孔,我喜欢漂亮人儿,尤其是不怎么长脑子的漂亮人儿。
大家讨论时不必担心影响我的思路,本文已近尾声,能再有4分之一的剧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回我难得把以后的情节脉络都构思完善了,结局也想好了。厚厚厚,得意的大笑三声。大家不必担心被坑不必担心我改变思路。
33
33、三十三、 。。。
安江才多大,不用太刻意,月月姐的消息也被我逐渐听得。
自然祸害一个字都不会说,而小谢对这些八卦完全不上心,所以我的消息渠道反而是小妹,毕竟肖北华还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
听说罗月月最开始想要肖北华和她一起回省城,可是肖北华不愿意离开已经熟识了的安江生活圈,去到陌生的省城在女友的羽翼下生活。于是罗月月也只好留在安江陪他。听说肖北华虽然甚有“骨气”的拒绝了女友帮他在省城开辟事业新高峰的提议,但并没有反对搬进更宽大更明亮的新工作室(他不搬也不行,原来的工作室产权是脂砚斋的,景慧姐这一点上可真够绝的),当然,他也顺理成章的搬进月月姐那套别墅和她同居。
我老是不由自主的拿肖北华类比小玉那吃软饭的老公,因此比别人更替月月姐担忧。可是说到底,我其实和月月姐并没有什么交情,少年时短短数月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们那时的关系几乎可以说得上互相敌视,然后她出国,我出逃,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至她以白伟文太太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简直是吹皱一池春水,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操的哪门子心。
才想到小玉,阿萍的电话就到了。“莉莉安,小玉出事了。”饶是阿萍这样见惯风浪的人,声音里也有一丝颤抖。
我叫阿全帮我打通关系,去看守所里见小玉。
阿萍说,人们在血泊里发现坐着的小玉,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西瓜刀。他老公被砍了四十三刀,救护车赶到的时候,血都流光了,整个屋子,像个血池塘。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向警察说“人是我杀的”,无论问什么,只有那一句回答:“人是我杀的。是我杀了他。”
算来小玉已经搬到原来晓美的房间里半年了。初时大家都说,他老公只要哭一哭跪一跪,她还是要心软搬回去的。可是她一住就是半年,任凭其间她老公怎么求她。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老公喝醉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可是老北市打女人的男人多得是。隔天他俩和好,腻在一起那格外蜜里调油的架势,也够叫旁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而且他们分开也有半年,虽然小玉的老公纠缠不清,但在老北市,哪有什么痴情足够支撑永久。
四十三刀,什么样的仇恨支撑着她砍下那四十三刀。
登记表上被探访人一栏上写着“程宸瑾”,我看着那陌生的名字微微愣了下,轻声问阿萍:“这是小玉的真名吗?”阿萍困惑的说:“不知道,三个字里我有两个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她姓程。”
这时门打开,被押着走进来的正是小玉。
程宸瑾,这样精美的名字,就像曲子词里说的那样:“娇养他掌上明珠,出落的人中美玉。”
从前小玉是丰腴的,就好像路边的野菊花一样,强壮的,生机勃勃的,生命力旺盛得几乎带着侵犯性。而现在小玉坐在我们对面,虽然只略略清减了一点,然而脸色苍白很多,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来,嘴角带一丝平静的微笑。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有一张极端正的鹅蛋脸,她这样带着看破一切的神情微笑时,整个人几乎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小玉,你别怕,我们会办你想办法。薇薇会帮你想办法。”说着阿萍侧过头来看我,带点恳求的问:“是吧。”
“我会尽力。”我忙不迭的点头保证,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祸害插手这种完全与他不相干的事,可是:“我保证我会尽力。”
“不用。”小玉平静而清晰的拒绝:“谢谢你们,不过不用。我杀了他,这是他欠我的,我给他偿命,这是我欠他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们外人不要插手。”
我跟着阿萍回老北市的出租屋。熟悉的,带纸皮味的阳台,我坐在鞋盒上,点起一只烟。靠着堆鞋盒的角落放着一盆芦荟,绿油油的,虽然叶片蒙着一层灰,但每一个叶绿素仿佛都在叫嚣“我在生长”。
我顺手把烟灰磕在花盆里。
阿萍在我对面坐下,就着我手里的烟点起一只来,说:“那是小玉种的。”
我没说话。这老阳台似乎带着点我不适应的敞亮感,抬头看看,才发现,原来永远挂着密密麻麻衣服的晾衣绳上,现在只飘着一条连衣裙。
阿萍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苦笑了一下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住了。我妈妈说,降房租也没人来问。都说这房子风水不好,先是兰兰,再是薇薇安,然后小玉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小玉她是,为什么呢?”阿萍喃喃的说:“没有好下场的,可能我们这些人,注定没有好下场的。”
我打个寒战,不由的说:“你搬走吧,阿萍,搬出老北市。我这有一些存款,是薇薇安留给我的。去省城学美容,然后自己开一家美容院,你不是说过你想开一家美容院吗?”
阿萍说:“我也有积蓄。小时候赚多少恨不得都能吃干花净,后来薇薇安骂我:‘你想像你妈一样,到了四十岁才开始从牙缝里一分一分往外抠钱吗?’我吓到了,从此开始存钱。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根生在老北市,离开了老北市,我不知道怎么活。”
我的眼泪都下来了,紧紧握着阿萍的手:“搬出去,求求你,搬出去。”
“别哭别哭,”阿萍声音温和,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莉莉安,你再瘦下去就不成样子了。”
阿萍送我到门口。天已半晚,老北市的巷弄又鲜活热闹起来。半年不见,一切如昨。
走过一条小巷时,我看见一个衣着鲜亮的女人跟在三个男人后面,明显有点犹疑畏缩,站住了脚步不肯往里面走。其中一个男人说:“走呀,货就在里面。”
那女子止了步,说:“要不然……我改天再来买吧。”
几个男人几乎硬拖那样把她往巷子里面架。
老北市生存法则之一: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下意识的径直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才反应过来那是谁,连忙回头叫:“罗月月!”
几个男人见有人管,愣了一下。月月姐立即挣开他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跑到我这边来。
那几个人当然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立即追出来,为首的那个是个一脸凶相的陌生人,我多少有点怕,阿全此刻又不巧在几条街之外停着等我,等到看见其中一个人是阿昌仔的时候,我松一口气,叫道:“阿昌仔。”
阿昌仔看见我,吃惊的说:“莉莉安。”然后立即改口,毕恭毕敬的:“江小姐。”
为首男子马上回头看他:“你们认识?”
阿昌仔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阿昌仔在告诉他我是谁,阿不,应该是告诉他我现在跟的是谁。
果然那男子脸色变得很紧张,强笑着说:“熟人呀,哈哈,那就没关系了。哈哈,那我们走了。”三个人迅速溜掉。
罗月月紧紧拉着我一边胳膊,人一直抖,见到那些人走了,松口气,泪反倒流下来了。
“薇薇……”她叫我一声。
我轻声问她:“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好玩儿吗?
她低声回答:“买点儿东西。”
我立即明白了。“他自己怎么不来买?”什么男人,居然叫罗月月一个单身女子来这么复杂的地方为他买毒品。
罗月月还在为他分辨:“他说他被警察盯上了,不能来。”
被警察盯上,这么白痴的谎话罗月月也信。我叹口气:“我带你出去吧。”
罗月月默默跟着我走,过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薇薇,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我没回答她,在路口看见阿全的车。阿全把开车过来,看见罗月月,愣了一下,冲她点点头。
我说:“阿全,罗小姐想买一点货,你带她去个安全的地方,介绍人给她认识。”
阿全点点头。
罗月月上车后,我犹豫了一下,敲了敲车窗。
她摇下窗户。
我看着她,认真的说:“你就算管不了他,自己千万可别碰。”
罗月月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不放心,用手压住车窗,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再强调一遍:“你自己千万别碰。”
她也看着我的眼睛,郑重的开口:“薇薇,你放心,我发誓我不碰。”
我另外打了的士回家,到家的时候,祸害已经在吃饭了。
我等着他说什么。
果然他看我一眼,冷冷的说:“这么晚才回来,学雷锋做好事去了?”
“是,”我回答:“做好事去了。免得你以前的女人折堕的太厉害。”
他怒了:“我的老婆,用的着你来管?”
我不示弱的和他对视。
终于他说:“你管哪门子闲事,她老爸还没失势。她还是千金大小姐,衣食无忧。”
“要是罗月月跟着那人染上毒瘾死了,我看你半夜睡的睡不着。”
他笑了:“薇薇,你真可爱,你猜我晚上睡的睡不着呢?”
我说不出话来,只好掉头进了卧室。
刘闯又入梦来,他血淋淋的望着我,说:“薇薇,你得给我偿命吧?”
我在梦中拼命反驳:“不,不,不,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记得吗?那粒子弹是我还给你的。我们两不相欠,我不需要给你偿命。”
“我欠你什么?”刘闯茫然的问:“我欠你什么?没有人会比我对你好。”
“薇薇,醒醒,薇薇。”有人将我自梦中唤醒,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祸害打开床头灯,然后将灯光调成微弱的一点。
“是他欠我的。”我轻声说。
是他跟我说,薇薇,明月光夜总会缺人,你不如去试试,只是陪陪酒而已,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切,你现在做的那个啤酒女郎,还不是一样要叫客人吃豆腐,要陪客人喝酒。做一样的事儿,只赚那么一点点。
对,那时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很快花光了,他的瘾头越发严重,跟在一个猥琐的小喽啰后面做小弟,虽然是所谓的黑社会,然而是黑社会的最底层,收入比我在餐厅里做啤酒销售小姐还不如。做啤酒小姐难免有客人借酒说些疯话,装作无心的挨挨蹭蹭,甚至倒满一杯啤酒,跟你说,小姐,你把这杯干了,我就买你多少只酒云云。只是那时我可以说不,可以推开他们的手,可以转身就走。
他说,不用你出台,客人只是过过手瘾,又不能真的把你怎么样。看场子的是我老友,有太过分的客人,他会帮你赶出去。
我说不,和他大吵一架。然而那时我们俩就像流落在异世界的两个孤儿,只有彼此可以拥抱取暖,我们很快又和好。他哄我开心,带我去ktv唱歌。
喝下那杯饮料,一切变得不一样。世界变得冰冷,我清醒异常,然而用尽力气也无法挣扎分毫。三个男人,整整一夜的肮脏与污秽。
我在租住的那个小房子里躺了两日,然后收拾行李搬走。刘闯给我跪下,说他如何被高利贷逼不得已。我还是走了,自己窘迫挣扎的过了两个月,发现自己怀孕,然后去地下诊所堕胎。
后来大出血,我昏迷不醒,无照黑医吓坏了,在我手机上找到刘闯的电话,和刘闯合力把我送进医院。
清醒之后,我问刘闯哪来的医药费,刘闯说:“管蔡头借多一笔高利贷。”
他赌咒发誓,说:“薇薇,我以后一定对你好。等我发财以后,我会让你活得像个公主。没有人会比我对你好。”
没有人会比他对你好,我曾经一度也是这么以为。那时他一切以我为先,纵容我,时时观察我的脸色,怕我有一点不如意。
都无所谓了,我阖上眼睛,都他妈的无所谓了。
后来人们都说,明月光的小薇最放得开了。那时满大街都在唱一首叫小薇的歌,夜总会的妈妈说,你就叫小薇吧。那些叫我台的客人老喜欢唱这首小薇,自以为得趣。于是那一年多,我一遍一遍的听各种嗓音唱:“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看那星星多美丽,摘下一颗亲手送给你。”
好多年以后,在电视里无意听到这首歌,第一时间漫上来的,还是彻骨的冰冷与绝望。
人们说,明月夜的小薇最放得开了,什么花式都肯做,又不挑客人。所以其实老北市那三年站街生涯,对我来说,还算干净得多呢。
刘闯说,薇薇,你别那样笑着看我,薇薇,你怎么活的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不管怎样,他倒是始终能看得到我的心。
阿萍说,小玉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为什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开出那一枪。我不后悔。
34
34、停更通知 。。。
不好意思,对不起大家,我又要停更了。因为已经和编辑谈好了出版协议,本来还打算在贴一、两万字才正式停更的,可上周家里发生了变故,所以提前停更。等书正式上市后就全部贴出来,在这里先跟大家鞠躬道歉了。——谢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尤其感谢大家在我曾经任性停更将近一年之久还那样支持我。
35
35、三十四、 。。。
昏暗的台灯中,我只能看见祸害的剪影,半靠在床头,没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
可是他突然伸手过来,指尖冰凉的,点在我的干燥的面颊上。
“什么?”我奇怪的问。
“很奇怪,小谢居然说,没见过你这样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的女人。——我从来没见过你哭。”想了一下,他改口:“除了有一次,你在梦里哭醒。”
对,我记得,我记得在我冰凉湿漉的脸上,他温暖的指尖轻轻的一触。好像是很遥远很遥远以前发生的事。
“罗薇薇,你用不用这样寸土不让?”他突然问了我这样奇怪的问题。
寸土不让,我诧异,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他的情妇,还几乎是被他用半强迫的手段留在身边的情妇。我难道不是卑微到尘埃里去吗?我有什么资格存土不让?有什么土值得我捍卫值得我守护?
祸害突然烦躁起来,他起床穿衣,抱怨:“被你弄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他下楼,我站在卧室门口,听见大门被重重的关上。
看看客厅墙上的钟,半夜两点。不过有什么关系,安江最高档的两个不夜天,都是属于他的。也有很多女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他打开房门。
我听见他车子引擎的声音,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
愣了一会,还是忍不住穿好衣服出门去看。祸害那辆车安安稳稳停在小区的路边,倒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故的样子。我等了半天,并不见他开走,只好走过去看他。他坐在驾驶位上,人好好的,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有点愣神的样子。
我打开车门坐在他旁边,问他:“怎么了?”
“我刚才突然想……杀人……我倒是真没真刀真枪的杀过人,都是我在下命令,别人执行。……我第一次下命令,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十二岁,我想起十二岁时无忧无虑的周薇,在各个演讲比赛和辩论比赛里拿奖拿到手软,意气风发,睥睨群雄。
“那天我经过客厅,看见爸爸的一个老弟兄跪在他面前求情。他看见了我,突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求我替他向我爸爸求情。那位叔叔跟了我爸爸很多年,是我爸爸一帮老弟兄里面最喜欢小孩子的,小时候老是带我到游乐园玩儿,买各种玩具给我,我妈过世后,我所有的家长会都是他去开的。我爸爸看着我,突然说:‘也好,就交给你来决定吧。’然后叫别的兄弟把这个叔叔的罪状说了一遍。帮派里,背叛可是死罪,只能是死罪。可是那个叔叔满眼希望的看着我,他是真心喜欢我,也知道我和他是有感情的。……最终我对爸爸说,给他一个痛快的吧,别叫他受苦。”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眉头有点微微蹙着,好像是困惑自己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然后不带情绪的说:“回家去,我要走了。”
但他并没有开走,我也没有下车。
我们只是静静坐着。车子停在两个路灯中间,夜色里漫着清清冷冷的光。突然有风刮过,树上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被吹落,细细碎碎的在风中翻卷。
“像在下雪。”我忍不住说:“就像是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雪。”
“嗯?”他有点奇怪的问:“你没见过雪。”
没有,除了那次去上海投奔小黑,我根本就没出过本省。
“我读书的时候,校园里最美的季节就是冬季。一场大雪过后,整个校园就像被装进水晶球里。薇薇,等忙过这阵,我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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