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夜色下,他的声音低到像是自语,温和得不像真的。我愣很久,才侧头去看他,他头靠在靠背上,居然睡着了。
。
白天在脂砚斋,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填着颜色,一边哈欠连天着呢,鼻端突然闻到了那股清洌的香水味。
说起来很好笑,我熟悉这香水的味道还多过熟悉用香水这个人。所以女人是应该选定一种香水,可以作为自己的印记,牢牢印在想划定自己势力范围的地方。
“不是说好一起吃中饭吗?”
我无奈的抬头,看着丁海雅那张精致的巴掌脸。这位大小姐,什么叫说好了的?你两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约我在锦年旋转餐厅吃午餐,我明白无误的跟你说了“不”的。
丁海雅看我没表示,索性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腕:“走吧,别磨磨蹭蹭的。”
小妹有点奇怪的望着我,大庭广众之下,我实在不想和她拉拉扯扯,只好就这样半拖着,被她拉到停车场。
坐在锦年那整幅玻璃窗边的座位上时,我还在想:丁海雅总不可能是想要和我做闺蜜吧,那也太离谱了。
显然丁海雅并不打算和我做闺蜜,她甚至没打算和我交谈,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去食物区取食物,就那么一人捧着一杯水,对坐着,时不时抿一小口。我发现她有点心不在焉,不时抬头往门口方向瞟一样,快速且故做不经意状。我渐渐警觉起来。
果然她的神色明显一变,我转头,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祸害正跟一个女子并肩走进来。那女子穿白衬衣外一件浅灰背心,深灰长裙,一件黑色大衣由祸害替她挽在手里。头发挽一个松松的髻,眉目疏朗,神态大方。那样的风格,让我一下就想起祸害收到的那个神秘礼物钥匙扣。
我立即回身,紧靠着高高的椅背把自己缩起来,不能置信的望着丁海雅,她疯了吗?带我来看祸害和谁约会。是她有资格捉奸还是我有资格捉奸?
丁海雅收回视线,望着我冷冷撇了撇嘴:“看见了吗?那个就是陈家的大小姐,她家老子比罗月月家的还高半级。听说她是白先生的同学来的,当年曾经为了他跟到美国去的。等到都当了老小姐,终于给她等到白先生离婚这一天。”
是吗?但是,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走。”她招呼我一声,带头向祸害的方向走过去。
这女人是真的疯了,我一声不响的站起来,拿起自己手机,绕一个弯子,从侧边走到出口,同时指望自己不要被祸害看见。
等电梯的时候,我回头,隔着玻璃门,远远的那张桌子前,丁海雅正在激动的说着什么。祸害皱着眉头,挡在那女子的面前,好巧不巧的一抬头,那么遥远的,正对上我的眼神。
身后电梯叮的一响,我狼狈的逃进电梯。
我白白忐忑了一下午,晚上祸害回家,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吃饭。吃到一半他好像想才起来了,放下碗,脸上似笑非笑的跟我说:“丁海雅现在是冯义轩的人了,我不方便拿她怎么样,再说她一向有胸没脑。不过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无语,要是我说我被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摆了一道,想来他也不会相信。
他并没有不高兴,甚至我觉得,他在一定程度上心情是有点愉悦的。为什么?是因为虽然被丁海雅打扰了,但之后的约会还是很成功愉快吗?
宗旨他并没把我怎么样,这件事就从此揭过不提。
然后他好像真的开始和这位陈小姐拍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晚上回家吃饭。
时时晚上接到电话:“是,在家里。还在看一点东西。……好,我会早点睡。……你也早点睡。”或者“哦……有寒流……我知道了。……好,我会加件衣服。……你也是。”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脸上的表情疏离冷淡。
并不背着我,当然不必背着我。
。
罗月月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熟睡,手机铃声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一声,明明有听到,但隔着一个世界。
祸害把我推醒,递手机给我。我的意识还没回来,看见是一个不认识的手机号,就想挂断。
“是月月。”祸害提醒我。
我愣了一下,接起来。手机那边没人说话。
“喂?月月姐吗?喂?”我很奇怪:“怎么没有声音?”
罗月月终于开口,声音不知为何抖的厉害:“薇薇,你能出来一下吗?”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儿吗?”
“我在金益大厦楼下,你过来一下好吗?”沉默了一下,她又补充:“帮我带副墨镜来。”
我多少有点明白了。也没有什么太惊讶的,不知怎么,从第一次见到肖北华,我就觉得他是那种人。
“月月姐可能出了点事儿。”我对祸害说:“我叫阿全送我去看看她。”
祸害没多说,只是点点头。
月月姐姐站在树下的暗影里,这样的天气里,只穿着两件套的绣花睡袍,脚上是双棉拖鞋。纵然猜想到发生什么,见到这样的她,我仍是吓了一跳,连忙脱□上的长外套给她披上。
“墨镜。”她哑着嗓子说。树叶在她脸上打出斑驳的阴影,阴影中,仍能辨识出她眼底颊上那些不属于树影的深色痕迹。
我把一直握在手上的墨镜递给她。手指碰到她的,冷似一块冰。
我把她拉上车,她呆呆坐着,不说话,然而神色还算平静。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就那么默默陪她坐着。还是她先开口,清清嗓子,说:“送我去锦年大酒店吧。”
她除了一支手机,什么都没带出来。我帮她办了登记手续,送她上房间。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久到我忍不住担心的站在洗手间门口,听着里面水流的哗哗声,考虑要不要破门进去看看。
终于她还是开门出来了,穿着雪白的酒店浴袍,用毛巾包着头,除了还带着墨镜显得有点怪之外,脸上的神色平静到让我有点害怕。哦,不是平静,准确来说,应该是面无表情。
我终究还是不放心,躲到洗手间打电话要求祸害让我在酒店陪罗月月一晚。
“知道了。”祸害简简单单三个字,然后就挂断电话,一点都没问问罗月月的情况。我忍不住撇撇嘴。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罗月月已经睡下了。背对着我,看不见她的神色。因为开了暖气,被子只半搭在身上。从浴袍下摆露出雪白的小腿,腿上一片红色十分醒目,是摔倒擦伤的伤痕。同侧的小臂上也有一样的伤痕,半藏在袖子里。
我和衣倒在另一张床上,望着月月姐的背影,渐渐眼睛就张不开了。
我是被呛醒的,满屋子都是烟味,我简直奇怪烟雾报警器为什么没有叫响。罗月月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抱着双膝,人蜷成小小的一团,手边一支烟。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成一个小丘。
我过去把窗打开,冰冷清新的江风扑进来,我们俩同时打一个喷嚏。我转头去看她,她还是带着那副墨镜,面色有点萧索凄凉,不过反比昨天那样面无表情让我更放心。
屋角堆着两只行李箱,大概是看出来我的疑惑,罗月月解释说:“你还睡着的时候,白伟文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天早上他派人去我家,叫保姆收拾出来的。”
哦。
“那你……”
罗月月轻轻把烟摁熄,走到窗边,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先在这里住几天再说吧。”
。
我以为祸害总要问一问罗月月的情形吧,可是他看到我之后,只是说:“跟月月说,她可以随时回去,肖北华已经搬走了。”
啊,恐怕不仅仅是搬走那么简单吧。
祸害看懂我的表情,冷笑一声说:“敢动我的女人,也得有心理准备要付出代价才行。”
对,哪怕这个人是在他的授意下接触他的女人。——我突然明白,他哪止是要帮月月姐出口气那么简单,肖北华捏着他的把柄,是他指示肖北华去勾引罗月月。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流传出去,所以他绝不会让肖北华再有机会说话。
不管肖北华这人多猥琐可恶,始终罪不至此,我犹豫着说:“也许月月姐自己并不希望你把肖北华怎么样呢?”
“相信我,”他说:“我比你知道月月。她没打算和那个男人再有任何关系了。”
墨镜并不能完全遮住瘀痕,罗月月还不方便出门,我叫了客房送餐服务,在房间里和她一起吃午餐。
我把祸害的话转达给她,她说:“你叫白伟文不用太……”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想一想,淡淡到:“算了,随便他吧。反正我和肖北华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这半年,”她说:“也实在放肆的够了。”——这是罗月月对这段情事最后的总结,投入时全情全力,一旦转身就绝不回头。她以后再没提过这个人这件事。
是幸运也好是自己的坚守也好,再放肆,她没跨过底线。所以此时她可以从从容容转身,回到生活原来的轨迹。
……让人羡慕。
……让人妒忌。
36
36、三十五、 。。。
过几天我再去锦年大酒店看罗月月,她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墨镜摘了下来,脸上的瘀伤也已褪得极淡。
她一边讲电话,一边示意我自己招呼自己。我在椅子上坐下,听不了几句,就知道她在和中介公司说卖房子的事儿。
一切谈妥,她挂掉电话,冲我淡淡一笑:“正要给你电话呢,我打算明天回省城了。”
“卖房子?不打算回来了?”
“什么叫回来,本来咱们就不是安江人。不是因为和白伟文结婚,也不会在这里住这些年。”她说:“我要好好回去陪陪爸爸,从出国读书那年算起,和他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没超过两个星期。昨天我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才知道,爸爸这次可能真有麻烦了,他还一直瞒着我。我想虽然帮不上忙,在他身边陪陪他也是好的。”
麻烦?我想起三个月前祸害说的网已经撒出去了的话。
“罗叔叔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不知道。”她有点烦恼,伸手从桌上摸过烟盒,点起一支烟:“省里的陈会铭和爸爸不对付了十几年,谁也没有能力收拾对方。不过这次……”她把没抽两口的烟熄在烟灰缸里,神色越发烦闷:“是我太任性太张扬,先伤了他的心再扫了他的面子,我不怪白伟文恨我,也不怪他和陈会铭联手。爸爸这次可能真的会被我连累到,说到底都是白伟文想要报复我。我真是……靠,我一团糟糕,累己累人。”
我多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祸害也有份参与。之前我一直以为是旁人在对罗叔叔布局,祸害只是为了不受牵累才设计和月月离婚。
我正在理着这些弯弯绕,听见罗月月叫我:“薇薇,有件事我实在对不起你。”
我见她说的郑重,忍不住笑:“怎么?小时候你在我的牛奶里放了三尸脑神丹,算来现在正好是发作的年头?”
她勉强笑了一下,又正色道:“爸爸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可是我重新遇到你之后,因为恨你和白伟文在一起,所以没有跟他说你的下落。”
我被弄糊涂了:“这样的话,应该是我要谢谢你帮我保密行踪呀。”
“你不明白。我如果一遇见你就告诉爸爸,那时候他完全有能力活动你的案子。可是现在,他被人盯的很死,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他这时候要是想翻你的旧案,只怕反而给你带来反效果。”
我冷笑了一下:“当年通缉我的不也是他吗?现在又说什么帮我活动?”
“我回国后爸爸告诉我,一开始他太伤心了,所有的事一概没过问。当时天台上有邻居目击,证词对你不利,你和刘闯又逃走了,所以通缉令就发出去了。后来爸爸一直在找你,只要找到你,他说有好几种办法能帮你。就算最坏的情况判了误杀,弄个保外就医总是做的到的;好的话,完全脱罪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直找不到你,拖了越久,也就越难办……”
我打断她:“他怎么会想帮我脱罪。我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一定恨死我了,他难道不是想找到我,把我关进牢房里面吃一辈子苦?”
罗月月无奈的看着我:“一提到爸爸,你从智商到情商全都退化回十六岁。他把你关到牢里一辈子干什么,对他有什么好处。你……”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诧异的望着我:“你不知道是不是?”
我也很奇怪:“我应该知道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我拉到镜前,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记不记得以前,你老说你没有你妈妈漂亮,老说你只有三、四分似你妈妈。你另外六、七分像谁?看清楚,罗薇薇,这世界上可有长的相像的继姐妹吗?”
镜子里,是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是的。”我忍不住发起抖来。
“薇薇,”月月姐心平气和的说:“你本来就该姓罗,你是我爸爸的女儿。”
“不是的。”我推开她:“我姓周,我叫周薇。我爸爸是周宇桐。”我抓起桌上的包,逃一样的冲出房间。
可我知道月月姐说的是事实。我不需要她给我证明,甚至不需要我和她长得有多相似。她说出来那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事实——我是罗川和韩江宁的私生女。这是拼图的最后一块,然后整副画面就妥妥帖帖了。可是真的妥帖了吗?就是为了这不见了的一块拼图,我的整幅人生被搅的乱七八糟,一块放错了地方,跟着块块放错地方,最后所有图案都无法归位,整个人生乱到无法收拾。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后面有车拼命鸣笛,我回头,看见阿全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茫然的上了车,阿全好像在问我什么,我没理会他。
爸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符号,我对于他的记忆,都是奶奶灌输给我的。问妈妈,她会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于是我就满足了,然后从奶奶那里得到细致琐碎的资料:他小时候多聪明,工作之后又多能干。他多英俊,女孩子如何为他着迷。
那个男人,我叫他罗叔叔的那个男人,我甚至不确定我有没有曾经心平气和的好好看过他的样子。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两段日子一共也没超过一年,最初我忙着和月月姐吵架,后来我忙着和刘闯四处鬼混。
他们两个都是符号,对于我来说,都是符号。一个是完美的符号,一个是拿来恨的符号。
阿全轻轻提醒我:“江小姐,到家了。”我茫然的抬头,看见花半里的别墅。
阿全刚要把车驶走,我叫住他:“阿全,给我一根烟。”他犹豫一下,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递到我手上。
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慢慢的,连着脑子里那些搅扰不清的思绪一块吐出来。好像抽烟的时候,我比较容易专心。专心享受尼古丁,没有多余的脑细胞去思考。
天色有点暗,我低头抽着烟,突然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祸害的奥迪。祸害推开车门走下来:“罗薇薇,你坐在这里干什么?”说着从我嘴上把烟取下来。等他把半支烟丢进垃圾桶里转回身的时候,我已经燃起另外一支。再被丢,点上第三支。
他忍无可忍,一把把烟盒和打火机全都拿过去。
“叫我周薇。”我喃喃的,不甘心的说:“周薇,我叫周薇。我爸爸是周宇桐。”
他有点明白的样子:“你知道了?月月告诉你了?”
我猛的抬头看他:“你早就知道?!”是,他什么都知道。靠,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了看手上的烟和打火机,想一想,还是一股脑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到长椅边,跟我并肩坐下。
“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学对自己说:别的小朋友有爸爸,不过我有完美爸爸。”我没看祸害,专心致志的对着地面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在天堂爱我。”
“从前我老是觉得一切是应该的。我这么可爱这么聪明这么听话,我应该得奖、应该拿第一、应该所有人都爱我。后来……那以后我又觉得自己一切都是活该的,是我错在先,一步错似一步,所以后来再碰到怎样的事儿,也都是我活该……”
祸害没有说话。我侧头看他,他不知又参加什么会议,一身端正整齐的西装,正在松着自己的领带。蔽着落阳的乌云突然散去,一片彤红的光线直射过来,他眯着眼睛躲避斜阳余晖,带着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懒散劲儿。红色的晚晖扑满他的发梢,我愣了一下,心底忽然之间有一点点柔软。
我趋前一点,还带着口里的烟味,向着他的唇吻过去,他皱着眉,头略向后躲了一下,我不管不顾的抓住他的领带不让他躲开,然后我看见他的唇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没有再躲避。
37
37、三十六、 。。。
我把尚温着的菜一一端上餐桌,祸害看了看,抱怨:“连个汤都没有,”
好吧,我无语的看着他,作为本省人,我知道一道老火汤对于一餐的重要,可是叶姐煲的你嫌不好吃,餐馆里打包你又不让。
“煲个汤有什么难的,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每周都自己煲一锅汤。”
我没回答,转身去厨房盛粥,然而想到祸害扎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往汤煲里面丢着胡萝卜玉米的样子,忍不住站在那里自己笑半天。
这时外边有电话铃响,我端着两碗粥出来的时候,看见祸害正在客厅里听电话。他一声不响,静静听着,然而神色一点一点冷下去。
那样冷的神色,我上一次看到,还是在他以为我是江蔷的时候。
我把粥放在餐桌上,想退回厨房,可是他看着我,下巴抬一抬,示意我过去。
“好,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站在我对面,静静打量我。
我突然之间有点怕。
“薇薇,上次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对我说谎,哪怕是无关紧要的谎言。”说着他话题一转:“小谢居然瞒我,还是别人从另外一条线上查出来,杀刘闯的那支枪是警枪。”
啊,还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可是不,哪里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他。
“你大概不知道每支警枪上都有编号吧?”他冰冷冷的问:“你怎么从冯义轩那儿拿到枪的?”
我抬头望住他,因为实在无奈,居然管不住嘴边扯出一个苦笑来:“陪他睡觉……”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结结实实落在唇畔。刹那间我觉得好似有雷在耳边炸响,半边面孔一下子没有感觉。那一下子的力道带得我一踉跄,头晕目眩之下,不由趴倒在沙发上。
脸上的麻木消散,立即感觉火辣辣的涨痛,满口腔都是腥腥的液体。我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这才明白一个男人如果认真使起劲儿来会有多大力气。
隐约觉得祸害从电话几上抓起什么东西,转身进了厨房。我耳畔尚嗡嗡的,脑子里像是有大锤一锤一锤咣咣的砸着,从声音到痛感无不形肖,趴在沙发上,头昏得一个小手指都不想动弹。
过得一会儿,听见祸害走过来。指尖火热,擦着我的胳膊落在我背上,只是一扯,我这件家居服本来就是深浅几种绿色拼接的样式,登时半幅衣襟被扯下,整个腰背已是裸在外边。我才要动,他的左手已捉住我两只手按在背上,然后一股热浪袭来,后腰有纹身的那个地方一阵炙痛难当。我忍不住尖叫出声,痛感锐利到极处,意识消散之前,我看见落在地上的那只钥匙扣。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意识刚一恢复,疼痛就紧随而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只知一遍一遍哭着叫痛。
祸害一边按住我忍不住乱扭的身子:“你别动,薇薇,你别动。碰到伤口就更痛了。”一边叫护士喊医生。
医生赶过来,祸害焦躁的问:“不是说上止痛药吗?”
医生疑惑:“已经上了足够剂量。”
“加大剂量。”祸害命令。
止痛药起效的时候,我已痛得整个衣服汗湿了一层。祸害坐在我床边,整条胳膊上被我的指甲掐的处处血痕。他一副疲累的样子,看着我:“你怎么样?”
我看看他,没说话,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睡眠中都是人声和乱梦。
……少女朱茵明媚精灵巧笑倩兮:“就像我的驴子一样,给你盖个章。”多少残忍都掩盖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中。
……侩子手在米莱狄肩膀上烙上一朵百合花。
……“规矩是这样的,我玩腻了可以赶你走,你自己不能走。”
……“薇薇,等忙过这阵,我带你去看雪。”
我是被痛醒的,哼哼着睁开眼睛,明知哼并不能让疼痛缓解,可是还是忍不住出声。应该已是黎明,虽然看不见天色,但病房里已经一片薄白。墙边沙发上人影一晃,我看见祸害蹲到我面前。
“止痛剂……叫……医生给我……”我挣扎出字句。
“不可以了。”他回答:“医生说实在不能再给了。”
我没办法,只好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攥住床单。
“薇薇……”听见他在我上方,迟疑了很久,终于说:“薇薇,我一时气头上……”
我倏的抬起头来,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愣住,没把那句话说完。
我冷冷望着他,是,我明白了,我只是一个物件,或者是牲口,至多是宠物,打着主人的烙印。
祸害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默默望着窗外,不再开口。
天亮之后,叶姐带着早餐过来看护我,祸害随即离开,再没过来。
当然我也没在医院住很久,医生谨慎的观察了我两个晚上,看我没有感染没有发烧没有任何不良并发症,于是开足了吃的抹的止痛的色色药品放我回家。关于小心伤口不要感染那套嘱咐,自然也少不了。
祸害见我回来,一言不发。我径去楼上休息。等叶姐唤我下楼吃饭,我和祸害一人踞饭桌一端,气氛沉默。叶姐大气不敢出,轻手轻脚摆好饭菜,低声跟我告别。
我去浴室洗澡,在整幅长镜下,侧身看后腰上的那块纱布。医生说:“按时换药,不要沾水,小心感染,会很快伤愈。”伤愈了,应该是一个清晰明确的印记吧。
他的印记。
我站在喷头下,水兜头扑面,畅快淋漓的洒下来。洗澡从未像今天一样变成如此痛快的一件事。洗发水的皂液顺着身体流下,我好像能感觉它顽固的一点点入侵纱布的领地,渗进伤口。
开始是微弱的针刺一样的感觉,然后变得尖锐如锥扎,间隔时间慢慢频密,我在这断续深切的痛中感觉到快意。
我很快因伤口感染再度入院。
伤口感染、溃烂。而我持续反复的发烧。
来看我的,也只有栾少而已。
有一天醒来,意外的发现坐在病床对面椅子上的,居然是小谢。他正盯着我看,沉默而充满思虑。——真古怪,一个正在思考的小谢。
看见我望着他,他回过神来,故意若无其事的问:“大哥呢?”
我淡淡道:“我失宠了。”从我住院开始,就再也没见过祸害影踪。
小谢一反常态,没有对我冷嘲热讽挖苦打击,只是安静陪我坐了一会儿,临走前拿出一罐药膏,说:“我叫外婆配的,比医院那些好用。”
其实我那伤疤,在医院一旦消了炎,好起来飞快。换药时我曾经看过伤处,纠结虬屈,丑陋无比,翅膀纹身和字母烙记,都已经看不出来。——挺好。
体温还是反复,直到我与医生都失去耐性,开了一堆西药出院。
小谢送来外婆配好的中药,叶姐每天两次熬了,家里二十四小时药香萦绕。
一切似与我无干。
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好像又回到初初到明月光上班的日子,肉体与我无关,而我的灵魂站在一边,连冷眼旁观都不屑——刘闯说:“薇薇,你怎么活的没有一点活人气。”
祸害与我像是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一张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然而从语言到眼神都不再交流。
我越发依赖那两片安眠药片。
那天晚餐略丰富,我也没有在意。饭后拿一本书歪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慢慢便有零星炮仗响。等入了夜,鞭炮声越发频密。空气中都是硫磺的味道,很柔软窝心,年的味道。
我这才想起去翻手机日历,可不是,今年除夕来的这样早。
祸害丢在茶几上手机短信声一路响个没完。
我想起去年的除夕,我们四个人买了材料打边炉。阴暗狭小的饭厅热气蒸腾,大家开了支廉价长城红,破天荒的,薇薇安也和我们一起喝到微醺。
群发短信乱七八糟的在每个人的手机里传,有许多荤段子,都是各自的熟客发来的。谁收到新鲜的,就大声念出来。遇到精妙的,薇薇安会举起酒杯笑曰:“当浮一大白。”
后来大家都乱七八糟的笑,有趣无趣的段子都拿出来念,哄闹说:“白一个白一个。”乱糟糟的碰杯,无缘无故的笑。
就是那次,薇薇安对我说,她就算死也要离开老北市。
我还记得那时她穿着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雪白的脸上飞着醉霞,大波浪的发卷在腮边颈旁缠缠绕绕。
我那时老以为,在老北市混一辈子也罢。是我活该的,再零乱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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