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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江轻逐走出树林,山庄弟子一见他便如临大敌,想到庄中高手林立,尚且拦他不住,不由个个心里打鼓。江轻逐脚步一错,挺剑刺向一名山庄弟子心口。众人方才见他缓缓走来,步伐从容,均未料到会突然发难,且出剑迅捷,三五招一过剑势越来越快,突入人群当真如同风卷残云,打得己方手忙脚乱,费了好大功夫才稳住阵脚。

这些天剑山庄弟子武功虽都不高,但平日一同练剑,互相之间颇有默契,十几二十人联手倒比那些各派高手临时聚在一起各打各的更强些。江轻逐被他们围在中间,虽不至落败,却渐渐被逼得后退。众弟子见他退让,顿时信心大增,更是攻的攻守的守,将同一路剑法使得密不透风。江轻逐退到来处,自觉与秦追相距不远,忽然提气清叱,原本快如疾电的剑法一变,剑势又更快更强,不消片刻已传来阵阵剑风之声。他心知再斗一会儿山庄中必定有大量援手赶到,於是不再耽搁,将围攻弟子引到秦追藏身处,刷刷几剑先将眼前两人逼退,剑锋一转尽挑向他劈砍削刺的人刺去,每剑递出必有人伤在剑下。

江轻逐已将四周瞧得清清楚楚,地下十几人联手阻挡,余下人手藏於树上弯弓待s,如今他将地下众人引到远处,又全都受了些轻伤,乱哄哄躺了一地,弓箭手怕伤了自己人不敢轻易出手。江轻逐得了便宜,左手一挥,将两枚石子掷出,流星也似飞入马厩中。几日间到剑盟论剑的江湖人士都将马匹留在山下,江轻逐投掷暗器手劲奇大,惊得马厩中一片嘶鸣,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横冲直闯,将其他马儿惊醒,便有几匹撞破栏杆跳了出来。

江轻逐将秦追背起追上四散奔逃的马儿,忽听一声长嘶,一阵马蹄哒哒自他身旁而过,竟自停了一停。他抬头一瞧,那马儿通体黝黑,四足犹如白雪,身形骏美,在马群之中鹤立**群,不由心中一喜,这一晚独一次露出笑容道:“好马儿,还不快将你主人带去。”乌雪昂首嘶鸣,江轻逐将秦追托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催它快跑。乌雪向来只让秦追一人骑乘,别说不相干的陌生人,即便是阮云之想骑也要秦追哄上半日,才肯带著慢慢走上几步,惹得几个年纪小的师侄眼红得很。此时情况紧急,江轻逐本还怕它使x子,谁知一上马背,乌雪撒开四蹄往前飞奔,仿佛也知道主人有难,毫不停留如离弦之箭般绝尘而去。

江轻逐将秦追揽在怀中,听身后马蹄声呵斥声不断,料想那些人不肯善罢甘休,好在乌雪神骏,将追兵远远甩在背后。江轻逐听耳边锐响,利箭自身旁掠过,便回身挥剑斩断两支,第三支却十分刁钻,侧身躲开唯恐秦追受伤。他心念电转不躲不闪,一味打马疾驰,乌雪四蹄翻飞竟跑得比箭还快。那箭力尽,往江轻逐手臂上蹭过,又落在乌雪脖颈上,换作寻常马儿,中这一下早已受惊乱跑,乌雪虽吃痛却不停步,负著二人离天剑山庄越来越远,终於再听不见身后追赶之声。

江轻逐脱出重围,伸手mm秦追,只觉他浑身冰凉全无动静,心中担忧,又催著乌雪跑了一阵,料想再无人能追上,这才轻扯缰绳慢慢停下。他见荒郊野外离镇上还有些路程,便循声找了条小溪,将秦追从马背上抱下轻轻靠在树边,解开衣衫一瞧,虽心中早有准备仍一阵心惊。只见伤口纵横交错深浅不一,有几处刺得极深,直到这时仍血流不止。江轻逐未带疗伤药物,只能先将他伤口四周x道点了,暂时将血止住,再撕开衣服去溪边取水,小心将血污擦去。

秦追双眉紧皱,昏睡中犹似在强忍痛楚,江轻逐轻轻擦去他额头汗水,方才明明还是冰凉的,此刻触手却犹如炭火。他将伤口一一包好,手心贴在秦追背后,内力缓缓隔衣送去,只是这内功疗伤只能调理内息令内伤好转,寻常发烧如何能立竿见影。江轻逐将手掌收回,抬头见乌雪站在一旁低头瞧著秦追。他心头沈重,m了m乌雪脖颈,轻声道:“他睡著了,别吵他。”乌雪也不作声,低头蹭了两下,江轻逐道:“那些人刺了他这麽多剑……”说完瞧著秦追心口道:“我也刺过他一剑,我那一剑比这些人可狠得多了,再偏一分,今日便不用受这些羞辱。”他自言自语声音极轻,可目光所到之处却如刀刃般尖利,“好马儿,你瞧著,我终有一日替你主人报仇,要那些伤他之人百倍以偿。”乌雪低低嘶鸣,像是应和。江轻逐绝不信秦追会杀害师兄,定是有人设计陷害。忽然又想,万啸风、薛兆与杜笑植身亡,天玄弟子受缚,一夜之间秦追也和他一般没了至亲,顿感同病相怜,生出些许难以言喻之情。

江轻逐找了些干净的布片沾湿取水喂给秦追喝,见他伤势如此沈重,又发起高烧,不敢耽搁,召来乌雪将秦追衣衫裹紧送上马背,择小路往镇上赶。天剑山庄避世而立,方圆百里尽是荒野,要到有人烟处还得走上一天,江轻逐心中焦急却也无计可施。走了约有半日,秦追在马上依旧昏迷不醒,江轻逐扶他下马休息,这回却连水都喂不进去。

想起当日刺他一剑之后负伤赶路,秦追也是这般昏昏沈沈,却总有清醒的时候,偶尔还能说些话,如今却像负著个死人,再不医治怕x命难保。江轻逐忧心重重,匆忙上路,直到天黑仍不见沿途有人家,又恐白天走得太急,路上颠簸令秦追伤口恶化,便再停下歇息。这一日中,秦追固然是昏迷不醒,江轻逐也只顾赶路滴水不进,直到这时才觉出饿来,可偏又全无食欲。眼下虽已非天剑山庄地界,可剑盟何等势力,向各派传令下去,二人再难有容身之地。江轻逐独自一人还好,秦追身受重伤,若遇对手实难应付,因此他小心谨慎不敢生火。

二人在树下歇息,江轻逐怕秦追著凉,将身上衣物都给了他,自己只穿单衣,又再以内力暖他全身,运功到一半,忽然觉出些异样。

秦追受伤虽重,却并无恶化之兆,烧热反倒略有退减。江轻逐惊喜交加,不知为何他能不药而愈,自己内力游走三关总觉有一股温和之力萦绕不去,猛然想起前几日游靖骗他服下青龙造化丹,说这奇药能解天下奇毒亦能治重伤濒死,只要不是立时毙命,终能转危为安。

江轻逐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当下依法运功替秦追疗伤。他这样年纪内功修为已算得深厚,内力於灵台x透入,顺著药力游走,行满周天,周而复始一刻不停。等他再睁开眼睛,全身已是大汗淋漓,抬头看天,竟过了半夜。秦追虽仍昏睡不醒,但气息均匀,脉象平和,并无x命之虞。江轻逐心中大慰,从小到大何曾有过这般心情,想到眼前这人不会死去,竟高兴地将他抱在怀里。

他正自欢喜,忽听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心头一凛,捡起碎石便往声音传来之处掷去。那笑声听著很近,可石头飞去却并未有投中之感。他冷冷道:“哪来的飞贼,还不快滚出来?”一条黑影自树梢间落下,来人穿一袭黑衣,脸上笑得古怪,却是“独手飞将”游靖。他刚一落地,江轻逐已捡起赤秀朝他刺去。

游靖尚未站稳要避开这快如闪电的一剑本是极难,可他脚步一错,犹如醉酒般向后倒,眼看便要摔在地上,却一个翻身躲了过去。江轻逐又是一剑,剑到游靖面前三寸,突然斜向而行,骗得他向右躲闪,跟著转身削去,直逼咽喉要害。游靖竭尽平生之力,知道江轻逐剑法奇快,早已暗中提防,谁知这快中尚有不少虚招,变化无穷防不胜防,一不留神便中了计。江轻逐回身一剑,游靖若避开势必失了先机,往后步步受人牵制,若不避开凭赤秀一剑只怕半个脑袋没了。他大喊一声道:“停手,饶命。”

江轻逐充耳不闻,刷刷刷又是三剑,忽左忽右专挑他要害刺,游靖本已避无可避,见他仍旧不依不饶,索x站住不动,那狠辣无比的一剑硬生生停在喉咙上。游靖双目不瞬,江轻逐握剑之手稳如磐石,剑身犹在轻颤,龙吟之声绵长不绝。

游靖道:“好快的剑,你倒能收发自如,再差一点便要被你刺个窟窿了。”江轻逐瞧他道:“你知道我要杀你,不快跑远些,跟著我做甚麽?”游靖笑道:“谁说我跟著你,大路朝天谁都能走,你管得也太宽。”江轻逐道:“走大路我不管,可你鬼鬼祟祟一路尾随,必有所图。”游靖道:“你那朋友得罪了天剑山庄,上官清又是剑盟盟主号令天下剑派,你们虽侥幸逃脱,却已成众矢之的,犹如鼎鱼幕燕,危在旦夕。你身无长物逃命都来不及,还有甚麽能让我图谋的?”

江轻逐越听脸色越沈,可游靖言之成理,虽心中不快却不能翻脸。游靖伸出手指,轻轻将眼前宝剑拨开,得意道:“我与你在这说了半天话,架也打了,输也认了,你怎的还不谢我?”江轻逐道:“谢你?”游靖道:“若不是我盗来的灵药,他早死透了,如何还能让你马不停蹄跑上一天一夜。这一枚药丸救了他两回,可不得好生谢我?”江轻逐道:“你盗药时又不是为了救人,现在来邀功,青衣教的账还没和你算呢。”游靖道:“找你晦气的人数也数不清,多个青衣教又如何。”江轻逐长剑一振,又指向他喉咙道:“那我先杀了你,拿你的人头去给青衣教赔礼,少个敌人总是好的。”游靖道:“青衣教的人要我人头有何用,我这大好人头只有自己稀罕,那些人眼中绝比不上一颗小小药丸。”江轻逐道:“不管青衣教的人找你还是找我,这一路上你还跟著我,别怪我无情。”

游靖目光一转,见躺在树下的秦追双目紧闭微微一动,便道:“他要醒了,你快去瞧瞧他。”江轻逐听了立刻回过头去。游靖嘻嘻笑道:“原来你这人也不是铁石心肠,我自打第一次见你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原来也是会笑会难过,会抱著人不松手的大活人。”

江轻逐被他说得面上一红,游靖讶然道:“我说了甚麽,你竟脸红了。”江轻逐提剑转身,游靖立刻跳出丈外小心防备。江轻逐道:“你过来。”游靖道:“你要杀我还要我自己送上门去麽?”江轻逐道:“你给我些银两,我路上要用。”

游靖哑然失笑,随即忍住道:“我的银两可都来历不明,不晓得是哪家哪户偷来的,江兄直内方外,最恨**鸣狗盗之辈,要了我的钱财岂不是成了那些侠义人士口中的‘同流合污’?”江轻逐道:“甚麽侠义道我不在乎,别人怎麽看又有甚麽干系。”游靖抚掌笑道:“说得好,我就想天下哪有这样迂腐不通的人,见我随手拿了个果子便追得上天入地,原来你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罢了。”江轻逐当日追他一路虽不是为贪玩,但也因游靖轻功超群,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这才追得他慌不择路闯进皇g,倒并非有甚麽不共戴天之仇。

游靖道:“银两好说,只是你们这样要去哪里?”江轻逐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游靖眼珠一转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昨日天剑山庄中究竟发生了甚麽事,好端端的那些人做甚麽诬陷他麽?”这句话著实说中江轻逐的心事,他中了迷烟醒来后人在一间空屋之中,身边不见秦追人影,又失了赤秀剑,可偏偏自己毫发无伤,心中百般不解。走出空屋,发现并未出天剑山庄,便也朝密室的方向找回去,直到听见有人声吵嚷走近一瞧,竟见秦追被围困其中,於是想也不想就闯进去救人。可究竟是怎麽回事,为何天玄派会得罪那麽多人,万啸风、薛兆和杜笑植如何遭害,秦追又为何被指滥杀无辜,这一切疑问至今无解。

游靖察言观色,知道他动了心,笑道:“我告诉了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江轻逐道:“你先说。”游靖道:“你陪我再去趟青衣教总坛。”江轻逐道:“你是觉得麻烦不够大,要自己上门送死麽?”游靖道:“我活得好好的,谁说要去送死。只是我有一件心愿未了,著落在青衣教中。”江轻逐问:“甚麽心愿?”游靖正色道:“不能了此心愿,我活在世上了无生趣,你也不必知道,只问你答不答应。当日我送你这朋友青龙造化丹时,你应了我一件事,我没要你的宝剑,这件事可还是作数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抵赖。”江轻逐点头道:“我应了你。”游靖知道他言出必践,便将经过说了一遍。江轻逐脸色铁青,问道:“你甚麽时候在外面偷听?”游靖道:“自然比你早,而且比他还早,我瞧见了那人。”

江轻逐心中一跳道:“甚麽人?”游靖道:“那个假扮你朋友的人。”江轻逐道:“依你看,真有那麽像,竟能将他师兄都瞒过去?”游靖道:“要说有多像倒未必,我到时天玄掌门已死,使刀的叫薛兆在与那人打斗。你可知道要扮作亲近之人,说话越多越有破绽,只碰个面,瞧一眼却极难分辨。连我瞧见那人手中拿著你的赤秀剑,心中也没怀疑。两人打了一阵将桌上灯火打灭了,也不知发生甚麽事。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动静,屋中火光一亮,仍旧是他拿著赤秀站在桌边。我再听他与薛兆对话,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咋舌。好圈套,谋划之人竟能将前前后后设计得如此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叫人百口莫辩。”江轻逐早已怒容满面,却隐忍不发,对游靖道:“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可若你有半句假话我一样先杀了你。”游靖道:“你每回见我都喊打喊杀,我是怕了你,可那些自命侠义沽名钓誉的正人君子更讨嫌,倒不如咱们联手各取所需的好。”

江轻逐道:“等将眼前这些事了了,我再随你去青衣教。”游靖道:“这可不行,我瞧你眼前这事一时半会只怕不能了,若一年半载三年五载都不了,难道要我等上一辈子。”江轻逐道:“等不了便算了,不过问你要些银两,推三阻四这麽多话,我另想办法。”游靖笑道:“青衣教远在关外,遐方绝壤人迹罕至,正是避祸最佳之地。你朋友伤重还需静养,再遭围攻你单枪匹马又能护他几时?”江轻逐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骗我去青衣教替你卖命。”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远走避祸非他本x,可想到秦追重伤,虽有灵药治伤终不能立时痊愈,当真遇上围追堵截未必有昨天的运气,与其冒这风险,倒不如先暂避一时,将他伤势养好再说。

游靖知道他心动,伸手入怀取出几锭银子道:“这些银两你拿著,我往北走在前面等你,你也受伤不轻,自己多加小心。”说完将银两塞在江轻逐手中,哈哈一笑纵身跃起,如猿猴般掠上树枝,转眼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江轻逐将银两收好,转身回到秦追身旁,见他微微睁开双目已经醒来,立刻面露喜色将他扶起道:“你醒了?”

秦追虽睁开双眼,却似犹在梦里,一双眼睛没半点神采,定定瞧著面前。江轻逐能等得他醒来已十分欢喜,心想他突遭巨变又重伤失血,j神自然委顿,柔声问道:“你口渴麽?我去找水来。”秦追不说话,江轻逐转身去了,却不敢走远,一会儿就捧著浸湿的布片回来,用湿布将他干裂的口唇轻轻沾湿。秦追任由他摆布,江轻逐道:“等天亮到镇上,我再去找吃的来,你多忍一会儿。”秦追瞧他一眼,闭起双眼又昏昏睡去。江轻逐心知他如此醒来一趟已不会死去,只因伤势过重无力为继,便放下心来,又见他面容干枯嘴唇发紫,是失血太多畏冷之故,於是裹紧他身上衣襟,想了想将他搂在怀中。

江轻逐一生之中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义父待他虽然恩重,终究教导指点武功居多,父子慈爱之情甚少,义妹姚翦云更是疏远。他平日待人冷淡,唯有对怀中之人关怀备至,爱他所爱,恨他所恨,只盼他能痊愈,再多苦难也不放在心上。江轻逐想著想著,只觉一股热血上涌,暖得全身犹如火烧一般热起来,虽夜凉如水却不觉寒冷。他闭目沈思,想到游靖既能尾随而来,难保剑盟众人不会一路追赶,去镇上怕在他们预料之中,若上官清知会各大门派,他二人今后行事可得更为小心。想到这里,不由更加警醒,将赤秀握在掌中,听著簌簌寒风,等待天亮。

江轻逐已有两夜未眠,m了m秦追额头,似乎又好了些,只是光喝溪水止渴,没吃过半点东西,便是身体强健之人也顶不住,需得尽快找个地方吃些热的才行。乌雪原本在树下歇息,这时慢慢走来,立在二人身旁。自逃出天剑山庄后,乌雪已将江轻逐当做主人一般看待,不止行路时听话顺从,连平常休息也愈发亲昵。江轻逐mm它的脖颈,瞧见左侧颈项上有道箭伤,虽伤口不深却将它黝黑光滑的皮毛划出道难看的口子。他轻抚伤口,乌雪便低低嘶鸣,像是在安慰他。

天亮后,江轻逐见自己与秦追一身狼狈,衣衫上尽是血污,走到人多处必定引人生疑,便先去镇外农户家中拿了几件晾干的衣服替换。转头一看乌雪,浑身油光水滑,想了想也像当日秦追躲他一般从地上和了些泥将马身抹脏。乌雪灵驹宝马,x喜漂亮,被抹了一身泥便有些不快,在江轻逐身旁直喷chu气。江轻逐见它脾x如孩童一般,有些好笑,也往自己身上脸上抹了泥巴,说道:“你瞧我和你一样,别再闹脾气。”乌雪摆了摆脑袋,便不作声了。江轻逐平日也极爱干净,但这时为避人耳目不得不乔装改换,自己脸上抹完又抓了泥巴往秦追脸上抹。秦追重伤失血,昏睡两日,到今日头上已憔悴得双目深陷面色枯黄。江轻逐m著他苍白的面颊,想起当初在柳家镇客栈楼下遇见他,联手教训恶霸镖师孟彰,一时心潮起伏难以自抑。他将秦追负在背上,牵著乌雪往镇上走去,如此一装扮,二人一马都毫不起眼。

江轻逐找了个小客栈落脚,先将秦追安顿好,下楼喊来小二要了些饭菜,也不管滋味如何一股脑全吃下肚去,吃完再要碗热粥,正想送上楼喂秦追喝下,忽见一男一女自门外进来。

第三十三回

这一男一女都是少年,男的俊逸斯文,女的俏丽可人,瞧得小小客栈中人人眼前一亮。那少女身穿白衣,配著长剑,少年一袭青衫,背后却负著杆长枪,枪尖一条青龙盘踞其上,神威凛凛十分惹眼。江轻逐认出那少年正是丁麒风,少女却是落英g的女弟子夏迎天。二人进门落座,各自把兵刃放在桌边。夏迎天一身白衣在这破落小店中也不嫌脏,丁麒风叫小二倒了茶,二人像是赶路,路过小店随便找个地方歇息。丁麒风喝了口水道:“咱们走了两天也不见秦大哥人影,会不会走错了路?”他说话虽轻,江轻逐仍听见他提到秦追,便将粥碗放下多听几句。夏迎天道:“我向天剑山庄的师兄打听,守山弟子说他们就是往这条路去的,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这麽说。”丁麒风道:“兴许他们半路又换了方向,我们不知道,一味赶路却错过了。”

江轻逐心想他们也是追兵,神枪柳舍一当著众人的面说愿为秦追作保,如今出了大事又急著遣孙儿出来捉拿,世人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哪有甚麽真情可言,不由暗地里冷哼一声。他心中腹诽,那边丁夏二人却丝毫不知,夏迎天道:“天剑山庄这麽偏僻,四周又没人家,秦大哥受了重伤,若想医治必定得走这条路才能尽快到镇上,走别的道三五日都不见人烟,别说治伤饿都要饿死了。”

丁麒风道:“可他到底去了哪,咱们这一路走来人影都不见,一个大活人总不能飞天遁地凭空消失。”夏迎天道:“你急有甚麽用,受伤的人总要去药铺医馆找大夫医治,等会儿咱们去打听打听,问问可有人去抓过外敷内服的治伤药。”丁麒风听了说好,然后又闷闷不乐低头喝茶。夏迎天问道:“你想甚麽?”丁麒风叹气道:“我在想秦大哥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些人。”夏迎天瞧他一眼道:“真杀了又如何?”丁麒风对秦追极为敬重,为他武功j湛折服,加之柳舍一对他赞不绝口,心中已将他当做兄长看待。可前日夜里竟遭突变,一夜间这敬重之人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丁麒风毕竟年轻,虽大感意外难以置信,可听众人说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终究有些芥蒂。当晚柳舍一赶到,秦追早已被江轻逐救走,只留了一地尸首,满屋血腥。这前辈老人一向乐观开怀,忽见故友一门死伤惨重,心痛不已,竟尔落下泪来。

丁麒风听夏迎天问他,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信秦大哥会杀人。”夏迎天又瞧他一眼道:“你嘴里说不信,心里却信了。”丁麒风被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道:“胡说,我心里也不信。”夏迎天道:“你真不信,就不该说不信,你该说秦大哥绝不会杀人。”丁麒风道:“我不信,可别人都说……”夏迎天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别人又是谁,全天下是别人的人多了,除了你自己都是别人,难道别人的话你个个都听麽?”夏家千金伶牙俐齿,说话咄咄逼人,丁麒风立刻败下阵来道:“我不是这意思。”夏迎天道:“我爹说过,凡练武者,若心术不正终会反遭其害,虽能一时称霸却因诸多欲求杂念不能炉火纯青。那日柳爷爷大寿,我随爹爹拜寿时瞧了你与秦大哥比武,他赢你的那招回马枪你可还记得?”

丁麒风点头道:“我自然记得,那一枪好生厉害,若非他手下留情只怕我不止要输,还得受伤。”夏迎天点头道:“那枪法诱敌而深入,置死地而后生,若不成便是同归於尽的下场,可秦大哥使得清楚明白并无y险之处,你明知有后招仍然不得不进,虽究其原因是他武功高过你许多,却也能瞧得出他是个谦谦君子。爹爹说,第一次瞧见能有人将一路枪法中最毒辣的招数用得如此光明磊落,说这年轻人x襟气度不凡,他日必有大成。”

江轻逐听她一番话语句句都是称赞秦追,心中欢喜,想道原来她是这样看的,夏万川倒有些识人之明的眼光,教出来的女儿也非绣花枕头。

丁麒风若有所思,过了半晌道:“秦大哥受了伤,能走得了多远,我们还是快些将他找到,免得外公担心。”夏迎天道:“这就对了,柳爷爷带了人手去寻找,他老人家信得过的人,你却还在这胡思乱想偏信旁人闲话。”丁麒风释然道:“是我的不是,我再不疑心了,那些人要说也随他们去。”

丁夏二人又再坐著说了些话,江轻逐听他们讲起家事便不再多听,捧著热粥上楼去了。回到房中,他见秦追躺在床上尚未醒转,便将粥放在床头小凳上,取水给他洗脸,再将他身上衣物揭开,用热水擦去伤口渗出的血。这几道伤口刺得极深,若无外伤药止血,怕难以好转,去药铺医馆又怕难免被人查到行迹,只能等天黑药铺打烊再去取药。等擦洗完伤口,秦追微微皱眉似要醒来,江轻逐便将他轻轻扶起靠在床头,端过碗喂他喝粥。

秦追双眼微开,江轻逐一口热粥送到他嘴边,他却动也不动。江轻逐道:“你两日没吃东西,难道不饿麽?”秦追也不说话,就这麽呆呆坐著,眼中一片茫然。江轻逐自与他相识,从未见过他如此消沈哀痛,了无生趣如活死人一般。与他说话,他也不理,喂他吃东西更是毫无反应,一时倒有些束手无策。他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伤心,我也不能强逼你好转。”说完将碗放下,起身到桌边将衣衫褪去,衣衫下也是伤痕累累,虽都是皮r伤,但因无暇料理,有些化脓出水。他脱了衣裳,几处伤口血已凝住,衣物黏著皮r,一扯之下又流出血。

秦追坐在床上,见他擦拭伤口,道道剑伤刀痕历历在目,心中一酸,慢慢伸手将凳上粥碗捧起。两日不吃不喝,说不饿是假,虽只是一碗稀粥,可捧在手中一股暖意,喝了一口,这股暖意随著喉咙落下肚去,不知不觉,秦追眼中充满了泪,一滴滴落在碗里。

他喝完粥,将粥碗轻轻放在凳上,转身又睡去。江轻逐也身心俱乏,合眼歇了一会儿,等醒来已是夜里,便起身悄悄出门取药。小镇上独有一家药铺,江轻逐挑开大门,m著药屉用纸包了些三七、白及和花蕊石散,打开柜下抽屉见有个锦盒,里面放著支五两上下的山参,於是也一并取去,将银两放在台上。回去后等天亮了,江轻逐替秦追将周身伤口抹上药粉,借客栈后厨熬了参汤让他服下,休息片刻,又运功为他疗伤。秦追仍不言不语,任凭摆弄,江轻逐也不烦扰他,只悉心照料。

隔日雇了马车再上路,离开镇子,往前便有许多岔道可走,各大剑派再要追寻就没那麽容易。江轻逐仍不敢懈怠,晓行夜宿,只挑小路走。秦追有青龙造化丹与江轻逐内功相助,伤势好得极快,几日下来伤口已收,不用每日换药,只是j神委顿,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江轻逐心知万啸风、薛兆与杜笑植等人之死对他打击甚大,以致心中伤痛,哀毁骨立,一时也无法替他开解。

他一路走一路想,自己家仇未报,如今又添了秦追这桩事,若想复仇还得从长计议。二人走在路上均不多话,秦追每日坐卧车中,不问要去哪里,如此行了一月有余,四周景物渐渐起了变化。江轻逐每到一处,总能找到游靖留下的记号引路,他本不想与这飞天大盗为伍,但秦追这般模样,别说报仇,怕是自保也难,唯有等他转过念头重新振作才能再提复仇之事,江轻逐有心与他远走散心,过些日子或许会有起色。

一路北行,天气日渐转凉,这一日车马走在山道上,远远瞧见山中有座寺庙。这庙宇建在半山腰,绿树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飞檐,隐约能瞧见青灰屋脊,杏黄院墙。江轻逐不由自主勒停马儿,抬头望著那片檐角,听见传来一声撞锺,荒山野地古刹锺响,竟是如此宁静,不由听得入神。正发愣之际,古木山道上有个小小身影拾级而下。

江轻逐凝目望去,见是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衣,走到近前双手合十为礼道:“施主远道而来,请上山入寺喝壶热茶。”小沙弥嗓音稚气,纯净无垢,想必从小在山中修行,江轻逐一时奇怪道:“小和尚,你怎知我要来?”小沙弥道:“师父说今日有客光降敝寺,遣我下山相迎。”江轻逐听了更觉意外,他与秦追虽说一路北行,却往往随x而至,到了城镇村落有时多歇几日,有时片刻就走,路经此地纯属巧合,怎会有人事先知晓。小沙弥却不管他心中所想,转身而返在前面带路。

江轻逐正犹豫,回身瞧了一眼路边马车,见秦追也已下车,抬头瞧著山上寺庙。这些日子除了打尖住店,秦追极少下车,虽伤势大好却如行尸走r一般。江轻逐见他忽然自行下车,心中一喜,想道,这山中小寺深幽静寂,恬淡安适,倒是个避世疗伤的好地方。可转念又想,寺中僧人不知何等样人,竟会算到他们路过此地,还得小心为上,以免又入圈套。想到这再抬头看,小沙弥已走远了,江轻逐瞧他步履轻快,却只是孩童天生体轻灵巧,并非会武。瞧了几眼,身边一阵微风带过,秦追已走到他前面去了。

江轻逐走在最后时刻提防,但沿途不见半个人影,古刹庄严令人肃然起敬。三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这小寺庙地处偏僻,大殿之外,另有两三座屋宅,庙门前匾额上写著“天灵寺”三个字。

小沙弥将二人领到偏殿,请他们坐,又沏了茶来。江轻逐见寺庙虽简陋,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寺中僧人极少,除了那领路的小沙弥,只瞧见一个中年僧人在院中扫地。江轻逐对桌上茶水一概不动,坐了一会儿,忽见方才那引路的小沙弥在门外偷看,便问道:“小和尚,你瞧甚麽?”小沙弥果然是孩子,心中有事藏不住,江轻逐一问,他便嘻嘻笑道:“前几日有位施主路过这里敬佛烧香,说他近日霉星罩顶诸事不顺,要烧头高香去去晦气。我问他,施主如何不顺?他道,过个一两日,有人路过这里,你且问他我为何不顺。施主,你知道麽?”江轻逐奇道:“我不认得他,又怎会知道。”小沙弥道:“那位施主道,来的这人一脸晦气,好像世人都欠他一般,我若非有事求他,早躲得远远的。”说完小和尚面带笑容,眼瞧著江轻逐看,又道:“施主还说……”江轻逐隐隐猜到是谁,却仍旧问道:“说甚麽?”小沙弥道:“施主说,这人天煞孤星,走到哪里必定惹来一身麻烦,到时要请方丈大师好生念经替他化解,要不然这一路走去,仇家越来越多,最后免不了丢了x命。”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轻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静空,这些闲言闲语你都记在心里,又如何静得下心来修行,还不快去做功课。”小沙弥见师父来到,立刻不敢嬉笑,低头道了声“是”便走开了。

江轻逐瞧那说话的僧人须眉皓白,面目慈善,心中略有好感,且瞧他行动举止皆是寻常僧侣,与那小沙弥一样并不会武,又多放了几分心。老僧跨门而入,走到他与秦追跟前道:“二位施主光临敝寺,贫僧慧证,是这天灵寺的方丈,有失迎迓,罪甚见谅。施主可是姓江?”江轻逐道:“正是,方丈大师神机妙算,竟能知道我们今日途经宝刹,特地遣人相迎。不知大师请我们上山有何见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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