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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侍呈上的刻漏上看了看,见时辰已近,苏薄红再整过一遍衣饰后,便往府门去了。

只见鞭p喧天之下缭绕的烟气中,重重仪仗拱卫之下,正停着一顶鎏金銮驾,形制与当日林星衍入门时大相径庭,太女正君的仪制,已近皇后。

两边骑在马上的送嫁王女,见苏薄红出来,下马行过礼后便由喜公引至正堂内等候,匆匆一瞥间,果然与当日的十三王女长得极似,只是明知面前的便是杀死亲妹的凶手,还能如此平静地行礼,可见又比十三王女高出一筹。

苏薄红在心中暗自想着,对銮驾中之人无半点期待喜悦之意,直到喜公向她示意,才记起要将人从轿子里接出来。

当日林星衍入门时便是住在府中的,又是侧君迎娶之仪,不曾有过这些繁复手段,思及此节,苏薄红更有些不耐起来,见两边小侍挑了帘子,便略躬身,伸手要去拉新人出来,不料手上一沉,却是轿内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了上来。

心知有异,苏薄红并无犹疑,便进了轿内。

所幸这轿子本是銮驾,内中空间极大,容下两人绰绰有余,苏薄红入内也不觉得局促。

只见一人端坐正中,一身与她今日所穿同色的华贵衣袍,头上戴着代表太女正君的墨玉冠,面容被冠下垂着的一张朱色玄纹绸子覆着,虽不能见却令人觉得端正娴静。只是此时他紧抓着自己的手显示出,事实远非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听出这七世子喘息有异,苏薄红自衬不能让他在与自己新婚之日便出意外,于是顺势扶住了他软倒的身子,沉声问:“你是逍遥王七世子?”

无力出声,只是轻轻颔首。

只觉这七世子的喘息越来越急,竟似不能顺利吸入空气一般,抓在x口的手几乎将喜服撕开,苏薄红略皱眉,片刻后才伸手过去贴上他微颤的脊背。

温暖的真气渡入男人体内,这才令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息了下来,在近乎窒息的感觉渐次褪去后,七世子重又坐直了身子,向着苏薄红所在的方向偏过头来,道:“这位想必是殿下。”

“嗯。”苏薄红漫应着,又等了片刻,听得轿门外喜公小声催促,便道:“吉时已近,跟本g出轿罢。”

那七世子似是一怔,顿了顿才道:“好。”

只是他应着,却不见动作。

苏薄红心中不耐,伸手便要去拉,谁知却碰着了系在他腰间的一g四指宽的带子,本以为是腰带的,未料竟是固定在轿子上,将他的身子缚住的。有些不明所以,苏薄红未作他想便并指如刀,切断了这条带子,然便在同一刹那,七皇子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来,若非她接得及时,便要撞在轿壁上。

“抱歉。”又是一阵急喘,等略平复了些,七皇子才道,声音仍带几分嘶哑,却是意外地雅致好听,“看来要烦请殿下了。”

苏薄红扬眉正要发话,却被他的下一句截住:“隐玉自幼不良于行。”

觉得此事实在比她想象的还要麻烦无比,苏薄红又碍于七世子陆隐玉的态度不便发作,不再作声,转而负着他出轿。

外面早有逍遥王府的侍人备下陆隐玉平日用的紫檀轮椅,扶他坐好后再将另一条锦带在他腰间缚好,最后又将一个暗金色坠墨绿流苏的香囊送到喜帕中去,让陆隐玉闻着。

站在一边冷冷旁观,苏薄红全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等他们完成一切后,才淡道:“进去吧。”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微微颔首,搭在扶手上的手却连指节都泛白了,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苏薄红视若无睹,一手牵着红绸一端,举步便往前行去,后面红绸另一端放在七世子陆隐玉手上,小侍推着轮椅,与苏薄红并行。

等二人入了正堂,因为过后还要入禁g再行一次礼,是以苏季初并不在座,只是对着从宗庙中请出来的祖宗牌位叩拜便算成礼。陆隐玉身子不便,行动间都由两个小侍扶持着,很是艰难,苏薄红却只是看着,丝毫不入心的样子,礼毕回身时却见大堂一角白衣一闪,不必细看,她便知是林星衍来了。

明明心中有万般难舍,却只能眼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第一次,她也会让这种事的发生,成为最后一次。

心不在焉地与陆隐玉成了拜堂礼,两人分入两边侧堂更衣,然后便上了去往禁g的车驾,入g行拜见女帝及册封正君之礼。

太女大婚,三日不朝。虽是如此,禁g大殿中,所有朝臣仍如上朝般恭恭敬敬地排在两边,垂着头只见太女绣着龙纹的玄朱二色衣摆缓缓从自己眼底拖曳而过。

众臣对自幼时便有“洛神寒玉”之称的陆隐玉身体状况自已是熟知,并不以新君入朝不拜为异,此事上不知的大概只有因练浣雪功而“失忆”的苏薄红一人罢了。

国师立在御座阶下首席,苏薄红与他擦肩而过时,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恭喜”传入耳内,听起来却殊无恭喜之意,反是脸上的笑意中透着七分的y寒。

苏薄红未应,只是上前在御阶下拜下:“儿臣参见母皇。”

苏季初微微颔首,示意陆隐玉不必行礼后道:“太女也不必多礼。”

站起身后,便有小侍将一个缠银丝托盘呈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杆系着五彩丝线的银制秤杆。

“殿下请揭喜帕,新人称心如意。”一边礼官赞道。

接了银秤在手上,略往喜帕里挑了,将玄朱二色的帕子揭了起来,露出这以后要坐在自己身侧正君之位的男人的脸来。

先露出的,是紧抿着,带着一层浅淡紫气的薄唇。再来是挺直的鼻,清透深黑的双眸,清秀纤巧的眉。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只是苏薄红现在已难再为这些表相所惑,只不过也觉得如此而已。倒是苏季初见了,甚是欢喜的样子,又略笑,道:“太女,你道玉儿这样貌人品,可是你的良配?”

勾了唇角,苏薄红脸上却不见喜色:“母皇所选,自是名下无虚。”

“好!”苏季初抚掌而笑,径自从御座上起身,走下阶来,一手抓着苏薄红的手,一手抓着陆隐玉的手,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太女与七世子,正是一对璧人,往后相互扶持,琴瑟合鸣,为朕所乐见。”

“谢母皇。”苏薄红垂睫,与陆隐玉交握的手中传来异样的触感,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子掩住,握到掌心的,却是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显然陆隐玉也有所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苏薄红身上顿了顿,苍白得恍若透明的脸色上,并未显出什么感情波动。

朝臣们知此时陆隐玉喜帕已去,均不敢抬头相视,所以母女二人间的动作,并未被第四人察觉。

将小侍呈上的代表太女正君身份的簪子别上陆隐玉的发髻,苏季初方才回转。

“礼成——”

等苏季初坐回御座,礼官方才拉长了声音道,百官朝臣闻言,齐刷刷地拜倒,众声恭贺太女已立正君,华国未来的皇后已然得到正式的承认。

接下去按制便该是百官入g饮宴,太女与新君相陪,通宵达旦,不醉无归,不过今日苏季初似是考虑到陆隐玉身子特殊,不过令他二人敬了三钟就令他们回府洞房,苏薄红自是不忌群臣明里的那些说她急色之语,只因她知道苏季初令她提前退席的目的。

半刻钟前,国师便以身体不适为名,先行退席,她现在离开,还是慢了一步。

苏薄红本是骑马来的,此时天色已暗,便改为与陆隐玉同乘銮驾回府。

笼在袖中的手细细描摹着方胜的边缘,片刻沉默后,苏薄红开口道:“你可有话想问。”

她用的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无。”陆隐玉答,语毕引起一阵呛咳,许久方止。

见他因为饮酒而染上浅红的脸颊上血色重又褪去,苏薄红似乎心情甚好,勾唇道:“十三王女是你的亲妹。”

陆隐玉闻言,似是极倦了,闭了闭眼方才道:“陆家二十年养育之恩,我于今日以自身偿尽,他事再与我无干。”

“是吗。”苏薄红脸上带笑,眸色却是深沉,上前捏住他削尖的下巴,逼他的视线对上自己,“那你所言,最好便是你内心所想。”

被她毫不顾惜的松手弄得又是一阵急喘,陆隐玉连唇色都变得青紫起来,已无回答她之言的力气。

此时銮驾停下。

“殿下,到了。”外面的侍人恭谨地报道。

掀了帘子出去,苏薄红径自下车,竟当陆隐玉不存在一般。

苏季初给的方胜仍紧紧地握在手心,略湿。

就快到了,那令她期待已久的时刻。

v朔风动秋草(四)v

太女府中也是早摆下了宴席,来的多是当朝高官的女儿们。这些人大半不学无术,终日游手好闲,此次来了太女府上饮宴,都觉面上有光,兼之几杯酒下肚,言谈间便都放肆起来,脱略行迹着,竟让苏薄红觉得应付起来比朝中那些还要更麻烦。

好不容易在外间宴上脱身,由小侍引着去了洞房,与当日略似的景象让她有些许的恍惚。

龙凤金烛高烧,喜公呈上j致玉杯角樽盛着的合卮酒,有小侍拿银簪在樽中搅了搅试过毒后方才送至苏薄红手边。

琥珀色的y体在樽中轻轻荡着,细小的波纹滑散开去,映出的人影变得破碎凌乱。

“七世子。”苏薄红眸中一片暗沉,而陆隐玉眼中亦是看不出一丝情绪。

两人同时举杯,相视无言。

陆隐玉举杯的手有些微颤,今日自出逍遥王府始便有些不适,銮驾到了太女府时他的喘疾更是因鞭p烟雾而发作,之后完成冗长繁杂的大婚礼节耗去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就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因为面前的,是这个女子啊。

新朝天下初定,被女帝自远方接来的唯一太女,传闻中秉x柔弱,却甫一回朝即立下酷狠之名,铁血无情,谈笑之间让整个中原武林全数为官兵所灭,至今不能恢复元气。

这双眼中,见过他不曾踏足的大千世界。

所以那日母王问及谁愿意嫁予她为夫时,他颔首。

她,是否能给他一个世界?

陆隐玉的衣袖突然无风自动,一粒漆黑的药丸滚出袖口,落在铺着玄色锦缎的桌上,并无一丝声响。

伸出两指捏在手中,苏薄红搁下了手中角樽,道:“这可是岳母赠与本g之礼。”

“然。”陆隐玉答着,举杯的手也放下,些许的酒y洒在衣角,染出一点湿迹,瞬间又泅入锦缎中,再无痕迹。

略用力,药丸便在手中裂开,凑到鼻边闻过味道,苏薄红随手就把残渣扔了。

“真是一份大礼。”

遇水即化,入喉立封。陆家不愧是曾在皇座上坐过的,这些g廷秘药即便经历了政变,依然为他们所用。

只是这七世子竟不从母家之命,反是将这本来要下入合卮酒中的剧毒秘药交予她呢。

一时间,皇族华丽无双的洞房中未来帝后二人各怀心思,尽皆无语,陆隐玉偏过头去微微咳嗽,苏薄红只当黑丸之事从未发生,重新执杯要与他成礼,却被门外传来的喧闹吸引去了心神。

“……公子,此处是殿下大婚的洞房,不可随便进入的……”

正自急切劝解着的,似乎是小侍的声音。

而另一人并无发出声音,只是约略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被阻住了什么动作一般。

苏薄红扬眉,第二次搁下杯子,看了陆隐玉一眼,便旋身往门外走去。

侍人见她如此,慌忙把门打开,苏薄红甫一跨过略高的门槛,便有人撞进她的怀中。

她今日盛装,一身上下都是些饰物,怕把来人磕着碰着了,于是便侧过身去让过他,然后再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君攸,出什么事了?”

怀里男人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像是狠狠地哭过,头上的发髻也散了,衣饰均凌乱不提,一双雪白的赤足隐在衣摆下,竟不曾着靴。

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苏薄红俯身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柔声道:“是做了噩梦,还是有人欺负你?”

被她抱着,一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沈君攸用力摇头,脸上神色很是惊惶,只是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以眼色示意侍人们先去准备,苏薄红一面安抚着沈君攸,一面往云澈阁缓缓行去。

只是沈君攸此次大异往常,并未随着苏薄红的安抚而逐渐安静,而是越来越不安。

心知有异,苏薄红将人送至云澈阁内后,将沈君攸安置在床上,屏退侍人,亲自替他换了衣服盖上锦被,又拿了安神茶喂过他,才又问道:“君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她如此问着,沈君攸又红了眼圈,似是要落泪的样子,苏薄红伸手过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道:“别急。”

说着她拿了书案上的玉杆羊毫笔,蘸饱了墨,同玉版宣一起递到沈君攸面前:“写下来。”

接过笔来,面上却是一片茫然的样子,沈君攸犹疑着不安着。

“君攸,你可以的。”女子略低的声音传来,入耳恍若魔咒,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

与她相握的左手更是传来令人信服的温度,几乎主宰着他的意识。

终于颤抖着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纸上,一开始只画出纵横的无意义纹路,然后渐渐变得组合有序起来,最后竟是几个可以辨认的字。

“金错楼……黑衣人……拂羽……”苏薄红轻声念了出来,表情变得凝沉,“君攸,你可是确定?”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从漂亮的眼中滚落,沈君攸点头。

“戌时……?你的意思是,他戌时来过?”

沈君攸仍是点头。

苏薄红霍然起身,欲离开却接触到沈君攸充满恐惧的目光,又顿下了身形。

m了m男人的头发,苏薄红俯身吻去沈君攸眼角犹自沾着的几滴晶莹,拍着他的背等他渐渐睡着,才转身离开。

才出了云澈阁,便见一边管家带了一群小侍匆匆往自己这边来,另一边陆隐玉的喜公也急急趋近她身前来。

“殿下啊,可总算找着你了……”喜公抢先开口,“新君在洞房中晕过去了,还请殿下过去看看……这洞房之夜的……”

“本g知道了。”苏薄红面上无甚情绪,转而向着管家道:“你有什么事?”

“戌时左近有人闯入约素小筑,似有邪术,护院无法相挡,君公子被掠走……彼时正是殿下大喜,奴才们不敢上禀……”

“好了。”苏薄红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去请府中医官替七世子看诊,宣人为本g更衣,本g要出门一趟。”

语毕她又问了句:“小世子可是已送至祈紫宸处?”

管家犹疑着回了句是,终还是不敢违逆苏薄红的意思,带着喜公离开了,苏薄红由侍人替自己换下了太女成亲的盛装,取下挂在房内壁上的一把古剑,便要出府。

“你要出府。”突然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宽袍广袖,上面隐约的流云暗纹,却是澹台无非。

因他此句用的是陈述语气,苏薄红并不曾作答。

“让开。”

澹台无非并未依言,只是打量过她一身与今日大喜不符的素白,略扬眉:“我与你一起去。”

苏薄红抬眼看了看他,无话,欲从他身边绕过,却在擦肩而过时被澹台无非抓住了手腕。

“百年前的故事我不会让它重演。那人于法术一道甚j,我去能增你之胜算。”

“随你。”苏薄红语毕不再多待,举步便往府门外形去,澹台无非匆匆跟上,垂在袖中的手已结出法印,誓以自身保全苏薄红无恙。

苏薄红的目的地自是国师府。

她那日明试之举被国师看破,当即便借大婚发难,欲行借刀杀人之计。苏季初有私隐在国师手中,是以明知此举会陷自己独女于不利,仍无法转寰。方才借由授簪暗递过来的方胜中所书的“合卮酒”三字已是她最大的亲情。

骑在马上,苏薄红素衣黑发逆风飞扬,气势毫不掩饰地张扬在都城黑夜中,她不曾带上护卫随从,今日只有她与澹台无非二人。

然,她要的结果,不会因为如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只因——

追上纵马疾行的女子,澹台无非一边控马,一边道:“若我所料无差,他已练成炼魂之术,脱去r体凡胎,寻常伤他不得。”

“可有应对之策。”

“有。”澹台无非只答了一个字,却再无下文。

突然地勒马止住奔腾之势,苏薄红冷着脸对上澹台无非的视线:“说下去。”

看着她难得的认真样子,澹台无非勾着唇略笑,道:“我虽已失去修为,然总还知道些压制的法门,到时他的术法被制,其他便不足为患,相信你能应对。”

仍是定定看着他,像是想从他的眼神中判断他所言虚实,苏薄红片刻后才道:“澹台,你须明白,我自去救我的人,无需你之牺牲。”

“我明白。”澹台无非唇边一抹清绝浅笑,几令万物失色。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苏薄红不再多言,重新策马绝尘而去。

她固然想独自完成此事,然澹台亦有他自己的执念,若是他如此选择,她也不必要求他的改变。

只是连苏薄红自己也未曾察觉,她早已不曾将澹台无非当作西华族传说中那无所不能的万圣尊师,而只是将他当成华国的一名普通男子,无论如何都有被女子保护在身后的权利。

许多年……许多年不曾有过了。

就连当初的女帝也不曾给他的,竟在今时今地,重又回到身子里的感觉。

做一个男人的感觉。

苏薄红,百年前知遇之恩未报,心之衷情未诉,却因他的一着误算而使得她殒命自己眼前,而如今百年后隔世重逢,他又如何会让她置身于如此不可测的险境之中。

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缰绳的手,澹台无非垂睫浅笑。

如今的这双手,还能抓住什么呢,且让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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