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荫田推开蓝星酒吧的门时,一声萨克斯的高音正在震撼,犹如那条绷紧的最细的金属丝,从心底的最深处抽出。
张得站起来打着手势,高荫田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来。
张得的对面站起一位精瘦的男子,身形骨架与张得好有一拼。看上去一样的瘦而张狂,一样的十个八个的不在乎。
张得介绍:“姚起,我朋友,主要研究预测。”
“你好,我高荫田。”
“喝什么酒?”张得问。
“开车来的,酒就免了吧。”高荫田说。
张得说:“知道我约你来酒吧,还开车,你成心的。不行,待会回去时找代驾,好容易聚在一起,怎么也要喝一杯。”
“今晚还要给我老儿子陪床,来杯咖啡吧。”高荫田不得已回答。
“好吧,随便你。服务生,来杯咖啡。”张得说今天我请你,高荫田也没有和他争。
“姚大师的预测做得相当有水平,他曾经给好几个人预测过,很是不可思议。”张得为了引起高荫田的兴致,向他身边靠了靠。
“预测?”
高荫田一听是这事,就泄了气。他对预测一类意识流炫惑知识一直就不感兴趣。
这让他又想起上大学时,被张得忽悠起的好奇心,以及等到知道谜底时的沮丧,这次是不是又要同样失望呢。
“要不算了吧。”姚起察言观色的说,“这种事是不是让你觉得可笑。”
“不是,不是。”高荫田客气的说:“我只是不相信这些。但凡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有它的规律性,前因后果,应该不是预测的吧。”高荫田很坦诚。
“今天,您是不是参加了一个什么重要会议。”姚起突然说,话语带着不被信任的挑衅。
高荫田一怔,然后不以为然。因为刚才的新闻报道里有这次科研课题评奖结果的报道,姚起肯定看了电视,或者张得曾经向他提示过。
接着,姚起又说:“今天的事情不是十分顺利吧,你感到很累,心中没来由的有一丝不安。”
高荫田有些惊讶了。不过他又想,他是看到我刚刚疲惫的面容,知道我刚给儿子做完手术,才这样说的吧。也只是推理,只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定是这样,所谓预测不过是巧妙的推理而已,高荫田这样一想,反倒感觉有趣。
“这是你对我的预测吗?不过,这些已经发生了。”高荫田微微的笑着。
“不。”姚起一挑眉毛,“这只是我对你的感觉。”
“那么,你能为我今后的事情预测一下吗?”高荫田有点兴趣了。
姚起反问:“你不是不相信吗?”看来高荫田的询问给了他心理上的满足感。
“所以,你要想办法让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你还是怀疑,所以不可能完全相信。”姚起静默了一下。“其实,预测的准确率也不过百分之七、八,还要借助一些工具。譬如数字,你不用当真,就当欣赏一下。我们来试试?”
“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呢。”高荫田打算让这位姚大师现一下身手。他发现这位姚大师还是具备一定推理能力的。
“好吧。”姚起郑重其事的放下酒杯,端正坐好。
张得兴趣盎然的看着他们两人,看上去,他比高荫田还紧张。
“我不打算预测你很久远的事情,只预测一下近期要发生的事情。现在,请你写下心里出现最多的数字。”
“心里出现最多的数字?”
“是的。你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就会有那么一些你认为合适的数字,请你把这些数字告诉我。”
“好吧,”高荫田答应。
高荫田闭上眼睛。他是要给我推算生存年龄吗,其实无所谓的,就随便说一下吧。高荫田心里想着,毫不在意的说了出来。
“1,3,28,6,11。”
姚起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些数字,然后郑重的写在一张特制的纸上。
“就凭这组数字能知道什么?”
“每个人在他潜意识里,自觉不自觉的喜欢一些特定数字,也会本能的讨厌一些数字。譬如,我们中国人认为8是发' 。。'财的数字,而6则是代表顺利。虽然有人认为这是迷信,我们却可以顺势而为之,从而探讨人们喜欢或者讨厌某些数字的原因。而这些原因通常就是人们最关心的事情。”
“有道理。”
“你刚才选择的是1,2,3,6,8。那么隐藏的数字是4,5,7,9,0。”姚大师眸眼半闭,进入冥思。
忽然,他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又轻轻叹了口气,怜惜的望着高荫田:“高主任,我很尊敬你,请你千万不要太在意。”
“不要在意什么?”
“这个……”
“姚大师能否讲得再明白一些。”
“如果你幸福了,你在意的人就会伤心。”姚起一字一顿,缓慢的说。
“是我与我在意的人同时在乎一件事吗?”
“高主任,佩服,一点就透。”
“这个,有危险吗?”
“我不能预测太具体,只是喜悦里掺杂着的悲哀离你太近。”
“你要继续吗?”
看着高荫田走远的身影,张得疑惑的问:“老姚,这次准吗?”
“你不是说他老婆瘫了吗。”
“你可真够损的。”
“谁让他怀疑。”姚起微微一笑。
这个时间,普外科病房里已安静下来。郑秀秀再次巡视危重病人,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关上走廊和大厅里的顶灯,只留下壁灯。科学证明,人在睡眠时是不喜欢强行列光线的,柔和的暗光里,有利于患者的睡眠。
郑秀秀轻手轻脚的忙完这些工作,坐下来开始看自己带来的学习资料,翻开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心头萦绕着刚刚过去的事情,我错了吗?
阑尾手术备皮范围过大,不是几年以前就有人提出过吗,为什么就不能适当缩小一点。如果把相关护理科研论文拿出来,摆在主任护士长面前,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对了,就这么办,明天赶紧到图书室找资料。
高主任还要求我写一份书面报告,是检查吗。不可以,我又没有做错,为什么写检查,我可以陈述工作经过,以及这样做的理由。
醒人铃响起时,郑秀秀才刚刚写下题目,她撂下笔,赶紧起身去病房。
三十一床魏连斌,男,四十一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学教师,明天拟行手术结肠癌根治术,主刀侯敬理副主任,助手崔伟宁主治医。
郑秀秀护士轻轻推开病房门,这间病房一共有两位患者,魏老师住在靠窗的那个床位,这边是一位刚做完手术三天的老人,这时候已经睡着了。
郑秀秀生怕影响他,手脚动作尽量放轻,说话用了最低的声音:“魏老师,您有事?”
“郑护士,我睡不着。唉——给我打个安眠针吧。”长长的一声叹息,还是影响到了对面床上的患者,他不满地抬起头来看了看,翻个身又睡了,可那香甜的呼声也没有了。
有时候就这样,太紧张太自我了,也就顾不到周围人的感受了。平时,魏老师还是很注意的,毕竟是住院,两个人的房间,总是相互影响的,因此应该相互体谅。
“我请示一下值班大夫,看能不能想想办法。”郑秀秀安抚着他,赶紧去找值班大夫韩强。
韩强问:“今晚魏老师用了什么安眠药?”因为韩强不是这个患者的主管大夫,所以,不知道他的用药情况。
“崔大夫下的医嘱是安定两片睡前口服。患者九点服药,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肌r注s安定十毫克吧。”
“好的。”手术前一夜,病人的睡眠质量是很重要的,这将直接影响到病人明天的手术是否顺利进行。
您睡了吗,睡得好不好,心情放松了吗,脉搏平稳吗。我在这里守护着您,请忘掉您的烦恼和担忧。
半小时后,三十二床的醒人铃响起,是魏连斌对面那位术后三天的病人,因为术后鼻腔里c着胃管,他感觉咽喉部位很难受,要求喝水。
按规定,术后胃大切病人,在没拔出胃管时,是不可以喝水的。郑秀秀用沾湿的干净纱布,轻轻擦拭病人的嘴唇,这些本来应该是晨间护理做的事情,因为病人提出要求,郑秀秀护士理所当然的提供服务。
她让病人含上一口水,漱口后再吐出来。结果,病人紧张的说:“郑护士,我咽下去了。”
郑秀秀赶紧安慰他:“咽下去一口水没事,您别太紧张。这不是c着胃管吗,不会肠胀气的。”
他这一折腾,又把睡着的魏老师影响了。
第一更!
第四章往事不堪回首
该高荫田的妻子,高齐寰的母亲上戏码了!
从蓝醒酒吧出来,高荫田并没有马上回医院,他要先回家一趟,告诉妻子于梅一声,儿子做手术的事。开车路过花店时,意外地发现,这么晚了,花店竟然没有关门。他停下车,走进去买了一束康乃馨。
二十多年前,高荫田读研究生时,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于梅。
那时候的于梅才刚刚大二,喜欢唱歌跳舞,吟诗颂词,活泼好动,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崇拜着在研究生学习期间,做出颇有影响力的研究课题,并被世界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采稿,引起学院极大关注的高荫田。
就在高荫田研究生毕业安排到鸢城中心医院外科后不久,于梅也本科毕业来到鸢城中心医院妇科。来年俩人就甜甜蜜蜜的结了婚,过起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日子。
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于梅包揽了全部家务,从不让高荫田因家务琐事耽误工作,而自己也很快在妇科成为业务骨干。
想起那个梦魇般的星期六,高荫田还是一阵颤栗。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于梅娇柔的面颊。昨晚的一夜欢好,让她感觉醒来时有些困顿,温柔的眼睛里满含着对丈夫的无限情意和爱恋。
“田,今天我们去爬茫苍山吧?”于梅轻声问着。她很久没有享受和丈夫一起郊游的乐趣了。
“好,叫齐寰中午上他乃乃家吃饭。再叫上张得两口吧,人多热闹些。”高荫田和于梅商量好了就立即起床准备。
“还有张金玉,栾清。”
“好,知道她俩是你的小姊妹,我们一起去。”
临走时,高荫田忽然接到急诊科电话,有连环车祸,患者已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医院紧急召回外科以及相关科室的所有休班人员,组织紧急抢救。
因为在一个医院,于梅也打了一个电话给自己的科,主任说,没有妇科患者,你不用过来,于梅就没去医院。后来,这成了高荫田和于梅终生遗憾。
高荫田走后,他们一行五人一起去了茫苍山。
于梅喜欢登高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闲暇时,她和高荫田经常和朋友们一起爬山,茫苍山他们夫妻也曾经来过。
茫苍山位于鸢城东南方向大约一百多公里处。那里地势不是十分险要,有些地方却是十分陡峭。山坡一片片青青的树林,看上去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茫苍山,背y天,三季云雾一季雨。一山连一山,一水缠一水,树枝紧相连,青草绿满坡。山花浓淡有时无,鸟鸣啁啾无痕迹。
茫苍山,高又高,云遮雾绕巉岩低。风劲烈,苍松秀,野草苍苍萋迷离。山花艳,云雀叫,老翁采药云深处。柴门虚掩好待客,碧水清山一人家。
春风五月媚,绿了山川,小草也在暖风里摆呀摆,山花一簇簇的烂漫起满天的彩霞,小鸟在树林里唱歌,间或听树叶被风吹得刷啦啦作响。
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在茫苍山玩了一天,临下山时,走到一个陡峭的山坡边,于梅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滚下了陡峭的山坡。
所有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旁边的张金玉伸手只抓住了于梅的书包差一点歪倒,被张得一把抱住,才没有随于梅下去。
只听于梅在很深的陡坡沟底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四个人在上面大声喊:“于梅,于梅。”于梅昏了过去听不到他们的喊声。
张得他们从很远的地方绕下坡底。发现于梅的腰担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人虽然醒来,下身却没有知觉。张金玉,栾清围着于梅直抹眼泪。
张得要给高荫田打电话,于梅不让,她知道这时候高荫田正在抢救患者,一定在手术台上。就是知道,也来不了。张得俩口的眼泪也就下来了。
张得说:“于梅啊,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
于梅有气无力的说:“这不是要到医院吗?他在抢救患者呢。”
当120救护车把于梅拉到医院,高荫田还在手术台上,直到于梅的手术做完,他也没下手术台。
那天,高荫田只在手术台上用吸管吸了一袋牛奶,连续奋战到凌晨两点,做了三台手术。
期间,于梅被推进手术间准备麻醉时,高荫田才穿着血迹斑斑的手术衣过来了一趟。
“梅啊,你没事吧。”高荫田咬牙忍着,眼泪往肚里吞。他要给于梅信心,他还要继续那台未完的手术。
“没事,你放心吧。”于梅虚弱的说。真的没事吗,下肢一点感觉都没有,这让她担心得不得了。那种谁也代替不了的无望,那种锥心的痛。
然而,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高荫田忙成了陀螺。每天指导保姆怎样给于梅做好营养餐,甚至怎样翻身,拍背等等。
高荫田一边忙工作,一边做家务照料上学的儿子,护理截瘫的妻子。一间小小的病房,高荫田陪着于梅一呆就是三个月。再也没有办法时,轮椅就成了于梅的代步工具,
再后来,早晨上班前,傍晚饭后,花园小区的人们经常可以看到高荫田推着轮椅上的于梅在人工湖畔散步。时不时的高荫田停下脚步,和于梅抬头看闲云从头顶飞过,听小鸟在树枝上唱歌,看锦鲤在湖水中扭腰。
于梅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别扭,就要求高荫田推她回家,这些赏心悦目,在于梅成了悲哀。不能以同样一棵树的姿态站在高荫田这棵秀挺的大树身边,成了于梅心中解不开的死结。伤残揉攦着她脆弱的心脏,在不能自拔的泥淖里,自闭了自己的心灵。
从此,抑郁纠缠着她发呆,失眠,甚或神经质的狂躁。于梅开始偷偷攒安眠药。
那天,她乘保姆出门购物的机会,吃了下去。静静的躺在床上,等待意识渐渐消失时,她留言给高荫田,“田,今生我不能再与你相伴,好遗憾。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来生再相见。你曾经的梅。”
那天是星期一,上午是高荫田主任大查房的日子。
这天的查房,高主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主管医师汇报病情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听清,硬是让他重复了一遍。
九点,正在查房的高主任忽然一阵心绪不宁,想立即回家看看。
出了病房,在走廊上,他交代侯副主任继续查房,脱下隔离衣,开车直接奔向花园小区自己的家。路上碰到一个卖草莓的,他停下车给于梅买了两斤新鲜草莓。
换上家居鞋,就说:“小梅,看我今天给你买的草莓,很新鲜,你现在吃吗?”没人回答,他把草莓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走到卧室门口。于梅翻身向里侧卧着。
高荫田又叫:“小梅,吃草莓吗?”于梅依然一动不动。
半掩的窗榧吹进一缕风,吹着于梅的一缕头发飘了起来。高荫田轻轻扳过于梅的肩膀,看到于梅紧闭的双眼,灰色的嘴唇,好一阵心痛。
高荫田潸然泪下,“小梅啊,你这是何苦呢?”
他轻轻地掰开于梅的嘴,闻不到特殊的异味,又看到安眠药小小的药瓶。心下了然。他不想张扬,立即抱起于梅坐电梯直接来到地下停车场,把她放在车上。
路上,他拨通好友鸢城疗养院院长于诗隐的电话,说明情况让他提前准备一下。
鸢城中心医院几乎都认识他们夫妻俩人,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想来于梅也不想让人们知道这事吧。
洗胃,灌肠,催醒剂,输y,吸氧,一番折腾后,于梅终于悠悠醒来:“田,你怎么不叫我走呢?”
高荫田沙哑着嗓音说:“是我关心不够,梅你别这样,我们还有齐寰呢,明天他就放暑假了,让他陪你好好散散心。这是于院长的疗养院,风景宜人,还有温泉,你换个环境,开阔一下心胸。”
保姆小翠说:“于姐姐,你吓死我了。你这样走了我是有责任的。高大哥对你多好,还有齐寰,你怎么舍得走呢?乡下,我哥喝醉了酒打昏了我嫂子,嫂子都没舍得走,还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和家吗。”
“小翠,你不懂……。”于梅的心思很重。
高荫田不知如何开解,他坐在于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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