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气地跟着仆人走，走了一段后就不肯走了，那仆人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继续跑回凉亭里“看书”。
每一次父母都意料之内地闹起来，隐隐约约的咒骂声传入她的耳朵。她站在门口拍门，她的父亲来开门，叫她赶紧走，她的母亲病犯了。她站着不动，说，“你不能打妈。”他才不管她，脸色难看地撵她走，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每每如此，江玉之就回到凉亭里，坐在地上抱着书一直哭。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她就变了。她重新开始跟在江韫之身后，江韫之带她去河边玩水，带她爬到山上去看太阳下山，和她一起看书，给她讲故事。这个时候，她发现那只猫还是比不上她这个妹妹的，姐姐终于注意到妹妹了。她一高兴，就忘记了江家里的糟心事。
像江韫之一样冷血。
有时候冷血还是很有用的，江玉之觉得，不排除是自欺欺人，但她不再去注意江家里的变化，冲突，有一天她就发现，她的母亲在恢复正常了，会对她笑，温柔地帮她梳头扎辫子，做好吃的给她吃，教她写字。江玉之每天都很高兴。
一九一五年开始，她的愉悦就到头了。那些可恶的老女人——媒婆，总是带着一脸淫笑地上门来给江韫之谈终身大事。开始她是不懂的，慢慢地才懂了一点，后来她问江韫之，“姐姐，她们什幺意思？”江韫之告诉她，“她们……她们就是想让我当疯婆子。”“为什幺呀？”她皱着眉问。
“母女都是疯婆子，才是笑话。有笑话，她们才会高兴。”江韫之睁着一双看不见光芒的眼睛嘶哑着声音说。两行泪水从江玉之脸上流下来，她攥紧了手，只想让那几个老女人……就让她们身败名裂好了，肮脏龌龊的老东西，她们才是一群疯婆子——她一边不停地咒骂着，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急得大哭。
江韫之走了，独自一人去望西城，江家又变了，她的母亲又犯病，她的父亲一脸戾气。炎热的夏天，西川的空气中流动的是冰冷可冻万物的寒气。
一天，江玉之想收拾行李，自己去望西城找江韫之，却被处于清醒状态的母亲发现了，出乎意料，她没拦她，反倒说，“你先等等，我给你找个学堂，你得上学。”
在望西城，江玉之待了仅仅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在裁缝店工作的江韫之一有空就带她去玩，也时常带她去租界，去瞧那些洋人。这个时候的江韫之仍是她心里那个姐姐，胆大好玩，无所顾忌，而且还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做衣裳，用一块紫色的绣玉兰花的绸缎给她缝制了一件旗袍。
跟江韫之在一起的光阴是非常幸福的，江玉之由衷地希望一辈子都这样过，可她们的母亲来了，打碎了她的愿望。
当时母亲给她一大袋东西，说很多她听得发愣的话，唯一记得的就是船票是五天后就出发的，路途可能会长一点，还得辗转几个地方，不过她不用担心，到时会有人带她抵达目的地。还有就是，要去的外面，比望西城还远，还大，还危险。等母亲全都说完，她失神地问，“姐姐呢？”
“你先去，你姐姐晚点去。”她想了想说。
“为什幺呀？”
眨眨眼，咬咬牙，母亲说，“因为，妈妈家里出了点事，姐姐她……姐姐她要继承一些东西。”天知道两个女儿都被她伤害了，如今还要让她们分开，她的心再痛再内疚也弥补不了这样的罪孽啊……可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她也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普通女人。
“那我等姐姐。”
“不行，玉儿，你得先去了，先熟悉了，等姐姐去的时候，你才能关照姐姐，不然两个人……两个人一起去都傻乎乎的，会给人骗了。”
江玉之本来要说应该是姐姐先去，毕竟她那幺聪明，这样以后她还是可以跟在她身边，傻乎乎地等她教她什幺，但一想到她姐姐还要继承什幺，她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换个想法，她先去了，以后换她来关照姐姐。如此，她欣然答应。
临出发的前一天傍晚，她从学校收拾东西去江韫之住的地方，对她说了一切，而她开始陷入沉思，一声不吭。临睡前她对她说：“去外面好好保重自己，明天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去港口了。”
“姐姐，我等你来。”她甜甜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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