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班主闷了吧唧的声音从院子角落悠悠的传了出,满院的老太太,也不知道这瞎老头儿啥时候混进去的。
老段奶奶吓了一跳,仔细看到是薛班主,便站起来过去扶:“哎呦!您说大热天儿,您跟我们一群老媳妇儿扎什么堆儿啊?您赶紧阴凉地方靠着。”
随着薛班主一顿的咳嗽声,他被扶到门廊下面,背部还给他垫了一个软枕,让他舒服的半躺着。
薛班主病了,很严重的病。
而他病了这件事江鸽子是最早就知道的。
头年里,江鸽子出钱送全巷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家去全身体检,这才检查出薛班主的肝脏几乎是废了。人说气大伤肝,不知道这老头心中淤积了多少不能过的结儿,他怕~也就是这两年了。
市井小巷人从不感性,他们对命运臣服,接受一切自然规律,觉着人活在世上,该长大长大,该念书念书,该受苦受苦,该死了谁也拉不住。
大地母神要收人呢,谁又能忤逆了不成?
自从知道薛班主病的重了,这老头就成了全巷子的老人家,每家每户都要积极慰问照顾,就是家里炖个肉,都要大老远打发孩子怀里捂着给老人家送一碗。
再调皮的孩子都会从薛班主点着盲棍儿路过的时候,安静的跟随一路。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着。
黄伯伯扫去江鸽子脖子上的碎发,取下他的盖巾,还拿着早就预备好的镜子给江鸽子照着说:“您瞧瞧!这就对了……精神~咳~多了是吧?”
江鸽子对着镜子,脑袋左右扭扭,恩,左右再往上面剃下,他就是闰土他弟弟干土了。
亏他人模人样儿,这张脸可以支撑一切发型。所以他没在意的笑着说:“挺好,怪利落还凉快儿。”
心里忐忑的黄伯伯终于安了心,他利落的收拾起自己的家伙,头发都没来得及捡的他就跑了。
这几天,他算是不准备来了,即便心中有对杆子爷的千言万语,他也要等爷儿头发长点儿再来。
江鸽子拍拍凉飕飕的后脖颈皮儿,一屁股坐在了薛班主身边儿问他:“最近~您咋样啊?”
薛班主发出不屑的哼声回答到:“不检查啥事儿没有,一检查就要死了!您说我咋样?”
江鸽子不理他的酸话,却拿起他薄皮露管,指肚满是老茧的手抚摸了一下说:“老班主,明儿您跟我来这头住吧,您那地下室可潮。”
薛班主手抖了下,语气却依旧硬气的说:“我可不来!你这人来人往都是什么主儿,我就是个唱戏的,得住在戏台下面。你~您可甭管那么多了,我有人照顾呢,我有戏迷,我有徒弟呢,明川他们挺孝顺的。”
江鸽子无言的拍拍他的手背。
薛班主却反手握住江鸽子的手说:“爷儿,这次我想给您添点麻烦了。”
江鸽子点头,语气诚恳的说:“哎,您说,甭管什么事儿,我都给您办妥了。”
老头儿脸上淡淡泛起一些羞涩的表情说:“咳咳~爷儿,我想带崽子们去邓肯岛,他们说邓肯十年一次的音乐艺术大会要开了,我也不想拿什么奖项,我就想去那边的台子吼一嗓子去,您~咳咳~您看妥么?”
江鸽子手势一顿,老头看不到就有些羞愧:“瞧!我这个瞎老头没那么大的本事,却开始胡说八道了……”
江鸽子喉咙干涩,他也咳嗽了一声,塞着嗓子说:“能~能!瞧您说什么呢?不就是邓肯么?您老愿意吼一嗓子,甭说一个破岛,就是金宫的皇家音乐厅我都送您去吼去!”
“真的?”
“真!回头我就安排。”
老头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一副圆满了表情:“那~那就好了,您安心,我有钱儿,真的,还不老少呢。我那三个小崽儿死抠的,赚的都孝敬我了。”
他的语气充满炫耀的意味:“你说吧,我这一辈子,多有意思啊!人老了,我还有后了!他们说了~以后有了小崽儿,一家给我一个。”
邓奶奶在边上笑眯眯的说:“一个哪够?老班主,长农的崽儿我做主了!明儿都给您!”
薛班主炫耀完后代,又跟江鸽子炫耀他的衣裳,死后要穿的那种。
他握着江鸽子的手说:“爷儿,您看到他们给我做的衣裳没?”
常辉这边的规矩,若子女孝顺,老人亡故之前就要给他预备装裹的衣裳。
听薛班主这样说,江鸽子才发觉一院的老太太,那真是人人手里都有活计,有做鞋的,有做里衣的,还有绣花的。
薛班主说起衣裳,就有人将秀好的一片下摆递给江鸽子看。
江鸽子低头一看,就看到这片锦缎上绣的是万福祥云的纹路。
这绣工虽然一般,可是谁家老人能得到一巷娘子的手工送终,这个没有大德行可是不成的。
老人看不到,就有些艳羡的求证:“爷儿,您看~好看么?”
江鸽子摸着绣花,笑的诚挚又诚恳:“瞧您说的,这可是小奶奶的手艺,我跟您说,您这衣裳里外能有九十九个万福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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