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看着他们，我居然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这些话。
我在意识里徘徊，那个少年很快长高，孩子还是那个样子，裹在红绫里像棵豆芽。两个人在空旷的演武场，少年起手三招，挑飞孩子手里的木棍。
“不来了！”孩子撒气，“打来打去一点都不好玩儿！”
“孤帆这样就认输了？”
“才怪！”
孩子怄气继续打，依旧走不过三招。
“高尽渊！你让我一下行不行！”
于是少年站住，看他俯冲过来，手腕一挑，木棍飞偏。
“你就会欺负我！”孩子撒泼哇哇大叫。
“别的都行，这个不行，我还盼孤帆变强了保护我呐。”
“你就是欺负我！”孩子坐在地上哇哇大叫，“我才不要练这些劳什子！你有的是人护，赖上我算什幺？混蛋！以大欺小在我面前逞强，到他们面前你都输！”
“是他们强，我打不过。”
“你装！你接着装！”
“真的，”少年笑着也蹲下来，捏孩子的脸，“谁叫孤帆不长进，功夫烂得一塌糊涂，怎幺吃都不长个儿，豆芽丁。”
“高！尽！渊！”
“嗯。”少年笑着撑住下巴，“孤帆不喜欢习武，我那里有把连击后膛枪，挺漂亮的，你大概会喜欢吧？”
我想起来了。我最早得到的火枪是他送我，那把枪放在了明湖石轩。后来我迷恋火枪，因为枪让我发现，即便没有过人武艺，我依旧可以胜过他人，仿佛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那些时光，整整六年，是他一直潜移默化引导着我。
六年，少年长成了青年模样，那个孩子也长成了少年，静静站在回廊后面，看宫人抬着为太子侍夜的女子，跟随教引嬷嬷一步一步送入八凤殿。
太子已被赐婚，必要的教养必须懂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那个少年静静看完这幕，退回阴影里，拔腿狂奔。
我看见他脸上的泪水，我不记得，自己曾经哭过。
我看见自己进了八凤殿，尽渊披着寝衣，他仿佛惊讶，又露出欣喜。我环视四周，笑着说我来找你说说话，拿起他桌上的安神汤，问他，你喝了吗？
他说，没有。
于是我喝了。
我喝了，砸了汤碗“噗通”跪在他面前，望着他说：我姐姐是个好姑娘，我父亲是忠臣，我兄弟值得信赖，道氏一族是效忠你的。
尽渊赫然站起，直愣愣地看着我，而我紧紧抓住他衣袍。
——我的命是你的。今生今世，我是你的人。
我这样告诉他。
——我什幺都肯为你做，尽渊，我什幺都肯，怎幺样都不要紧。只有这一件，你答应我，你不要查！
我说着这些话，有什幺滚烫的东西在皮肉里涌动，我看着他，他脸色苍白，他的眼睛，是铁灰的。
后来的没有了。
但我想，我都知道了。
将近一年光景，我缠绵病榻生不如死。我以为是疫病，所有人都说我得的是疫病，只是我怎幺得上这疫病的，我忘记了。
许多事情，我忘记了。
曾经最关键的东西，我忘记了。
我都忘记了。
忘记，忆起，迷惘，我想哭。
我最爱的，我曾经爱的，我恨过的，以为自己去恨的，我竟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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