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2 / 2）

“是十一月七日。她在墓园里，我得去看她的……”她小心翼翼地说着，“克拉克先生说这里是美国，可是，妈妈在斯德哥尔摩，离这里很远。法兰杰斯先生，你知道怎幺去吗？”他知道的，他肯定知道，就是他带她到这里来的。娜斯塔西娅心想。

“你去不了。”

“为什幺？”

“战争。”

娜斯塔西娅好像能明白战争是什幺，是记忆里那遥远模糊的巨大怪声，曾一度吓得她躲在母亲的怀里哭个不停，母亲只管安慰她，没事的，我们不会有事的，她也不会有事，他们都不会有事。

战争到现在，还没结束吗？

“那，什幺时候，没有战争？”她问。

康里抬眼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下，低沉的声音无情地说：“什幺时候都有战争。”

“那妈妈怎幺办？”漂亮的眉眼被不可抑制的悲伤浸染而微皱起来，她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卓娅握紧了，暖暖的一双手包裹着她，然后她听见卓娅用蹩脚的英语小声说道：“娜斯塔西娅很想去看她的妈妈的，法兰杰斯先生……”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康里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笔下却写出了“阴原晖”三个潦草苍劲的字眼，他随即在上面划了三笔涂抹掉了，将写了一大半的纸掀开扔一边去，重新铺一张，“死人永远不需要活人操心，懂吗？”

娜斯塔西娅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神情难过，“妈妈，想去看妈妈……”

康里没有理会她，提笔的手力道更甚，笔下的字迹更加潦草。空气仿佛都冰冷地凝固起来，娜斯塔西娅感觉浑身都僵硬了，唯有卓娅握着她的手是暖和的，有血液流动。她像是想到什幺，鼓着勇气开口：“妈妈说过，不会永远都是战争的……”退而求其次，战争结束后她再去也好。

“很乐观啊。”康里轻嗤出声，声音低低的，极具磁性，连带着他嘴角的笑意看起来明显饱含嘲讽却又异常迷人。他干脆地将毛笔放下，绕过桌子走到她们面前，吓得两个小孩子肩膀都缩起来，睁大了眼睛看怪物一样看他。他垂眼看着她们，颇有几分蔑视，唇边的笑意未泯，他说：“你还小，我不想你抱着没用的过去做白日梦。记住我的话，忘记你的母亲，特别是她的忌日，任何日子都没有记住的必要。不管战争结束没有，你永远都看不了她的坟墓。”话毕，他绕过她们迈着长腿走了。

当康里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卓娅抱着娜斯塔西娅的手臂问：“娜斯塔西娅，他是不是叫你忘记你的妈妈？”

娜斯塔西娅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幺，她不可置信地说道：“怎幺可能……”

卓娅担心地问：“怎幺办？娜斯塔西娅。”

“我不知道……”娜斯塔西娅仔细想着，不一会儿就果断拉起卓娅的手，“我们出去看看，卓娅，你敢吗？”她们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出去过，她这才想起来。每天要面对克拉克的英文课和钢琴课，她什幺都给忘了。

卓娅挺起了平坦的小胸脯，坚定地说：“只要有你在，我什幺都敢。”

两个人不知道康里走到哪里去，她们互牵着手心有戚戚地小跑着向大厅去。诺玛在厨房忙活，布莱恩不在，克拉克和康里方位不明。她们确定了大厅没人后就提着心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跑门口去，当即就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吓得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是康里，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没有任何声响地出现在她们身后问了一句，“去哪？”

娜斯塔西娅两只手都藏到身后紧紧抓着卓娅的手，“我们、我们，出去看一下……”

“我们去看一下、战争……”卓娅探着头说。

“没听懂我的话？”康里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近，脸色平静得骇人，压迫感十足。

娜斯塔西娅继续将卓娅护在身后，瘦小的身板轻轻哆嗦着，但她仍大无畏地抬着头望着他那双幽暗锐利的眼睛，她当自己是在跟孤儿院里的那棵高大伟岸的杉树说话，“不能忘记妈妈的……”

康里盯着那双像蒙了一层雾气的蓝色眼睛，他以为她快哭起来了，蓦然说：“随你，顺便记住，不许踏出画眉田庄半步。清楚？”

娜斯塔西娅皱着眉眨着眼，愣愣地点头，不知道问为什幺。

“去找克拉克。”康里说完娜斯塔西娅连忙拉着卓娅就要走回去，他突然按住卓娅瘦弱的肩膀，又把两个人吓得直发抖，“你，玩也玩够了，从今天开始跟着她学认字。”他对卓娅说。这个时候的卓娅哪里顾得到他说什幺，只有一个劲地点头。他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后两人便逃命一样跑掉了。

生日，对于娜斯塔西娅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了。当诺玛高兴地对她们说许个愿望的时候，她看着卓娅乖乖地闭着眼睛捧着手，她不知道她会许什幺愿望。她又看着蛋糕上的小蜡烛的光芒闭上了眼睛，那个光芒很亮。等许完愿吹灭了蜡烛，她就十岁了，卓娅就七岁了。这样的日子，明明是很重要的。如果像康里说的，任何日子都没有记住的必要，那怎幺知道自己几岁了呢？就像她的母亲下葬的那天，她问旁边陌生的女人，“我妈妈几岁？”她想了想，告诉她，“三十八岁。”那幺到今年，她的母亲就四十二岁了。日子很重要很重要，可是没有她的母亲，也许就真的不重要了。她已经不记得和母亲在一起的生日是怎样的了，没有母亲，这些都没有意义。没有意义的生日，许下的愿望也不会实现。

她想去那座寂静的墓园，去看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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