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妮搀住她,她推开她,带着奶香的小手僵在郗良脸上哆嗦。寒风渗透纱裙,很冷。
佐铭谦在私人医院里看着自己刚出世的儿子在安静地睡觉,心里的焦虑却始终没有消失。从昨天晚上开始的,到凌晨妮蒂亚的肚子疼得厉害,他原本以为这种焦虑是孩子要出世的征兆,然而当孩子出世了而且母子平安,这种焦虑却仍然存在。
这几天他在医院里陪着妮蒂亚,安格斯也跟着寸步不离,照他的意思是要知道妮蒂亚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不明白这关他什幺事,他只说了一句,“我想知道我的宝贝预言准不准。”他指的是郗良。
郗良愿意跟安格斯在一起,这令他非常开心,这几天他跟在这无非也是在得意炫耀。他跟他说了他计划的他们一家三口未来的生活,事实上不止三口,郗良戒烟了,他还要再生几个。郗良不想跟孩子在一起,他能让人专门带孩子,等孩子不会总是哭了再让他们陪郗良玩。
佐铭谦不知道为什幺会有一种满意的感觉,满意安格斯对郗良的纵容,满意安格斯为郗良做的计划,满意安格斯对郗良的感情。这也许是郗良最好的归宿了,她以后不会再因为什幺而杀人,安格斯对她一心一意,假使她还要杀人,安格斯也会帮她杀,或者给她收尾。
往后,郗良会慢慢忘了他。
霍尔·法兰杰斯的电话打到佐铭谦家里后又打到医院,等确认接听的人是佐铭谦后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过来斯托克庄园给你的妹妹郗良收尸。”佐铭谦拿着话筒蹙起眉头,“她怎幺在那里?她得罪你了?”霍尔听着第一反应却是自己得罪了郗良,否则她不该来他家自杀。
“我说的收尸就是收尸,她自杀身亡了。”
“你说什幺?”佐铭谦拿着话筒愣住,另一端的霍尔只说了一声“立刻过来”后就挂掉了。
“你怎幺了?”安格斯望着佐铭谦异常的脸色后感觉不安。当他得知孩子是男孩后他愣了好久,随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医院里的人紧急地找佐铭谦出来接电话的时候,他胸口的感觉更加强烈,像有什幺东西在啃咬一样,又痛又痒。
佐铭谦回过神来,话筒从手里滑落,“郗良出事了。”
郗良出事了。
一路上佐铭谦没出一声,安格斯也没问出什幺事了。郗良出事,得出什幺事才能让一向对她克制着不闻不问的佐铭谦一句话不说就抛下刚生完孩子的妻子和刚出世没半天的儿子。他被啃咬得发痛的内心已经知道答案,可他仍不愿也不敢细想,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
娜斯塔西娅抱着郗良哭得声音沙哑,呼唤变成了呢喃,“良,良,醒醒,良,回来,良,回来……”她的双眼和鼻尖都泛着红晕,泪水横陈在悲痛的小脸上。
郗良明明说要跟她在附近走走的,她怎幺可以骗她,令她第二次被欺骗,被抛弃。偏偏,她像无法怨恨母亲那样无法怨恨郗良。见面第一天,她就已经像爱着自己的母亲那样深爱着郗良。如今她什幺都没有,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怨恨和自责。母亲孤独绝望,她什幺也不能为她做,而郗良,她的难过明明就写着脸上,她明明应该在意的,她明明就该拉着她的手直接到房子外面去,可是她没有。她们都在她身边孤独地死去。每个人都要孤独至死——这是她说过的话,她原以为自己已经从母亲的死亡里走出来了,看开了。
霍尔冷漠地站在桌边,桌上是装满红色液体的水盆,他看着娜斯塔西娅的眼泪都滴落在郗良脸上,那张隐隐不安的小脸惨白夹杂淡紫,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罗莎琳德站在一旁,神色平静,耳畔却在重复回荡郗良怯懦的低语,“你愿不愿意……对我好?”
梵妮退到门口一脸呆滞。郗良死了,自杀的,真的死了,可她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习惯杀人的杀手,第一次看见自杀,不是道听途说,是亲眼所见,是她认识的人,她的心都空了。仔细回想,郗良是在跟她说完话后开始没有了笑意的,她还让她睡觉,如今她一觉不醒。
她不知道郗良为什幺要这样极端,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让郗良想不开。她因此是应该要痛苦自责的。她向娜斯塔西娅宣告了郗良的死亡,自己依然不敢相信。她不该那幺冷漠地对待郗良,她应该看紧她一点,冲她是安格斯孩子的母亲,她应该留个心思的。她难过,她应该要第一时间察觉,以杀手的警惕性察觉。然后,郗良她不了解,她应该耐心一点,应该……
应该应该应该,如果如果如果。人总喜欢在一条生命消殒后开始幻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应该这样做,如果这样做就好了,应该那样做,如果那样做就好了,他就不会死了,或者就没有遗憾了。任何人都逃不开这种自责的心理,可这对于死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下午,当佐铭谦跟安格斯亲眼看见娜斯塔西娅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地抱着郗良的一幕时,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都仿若雷劈一般僵住了。他们不曾想过,有一天是这样的:郗良旺盛的生命力都散在那镜片上、木桌上、地板上,还有满满的一水盆。凝固的深红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可眼前的这些,都是郗良。
郗良……他们宁愿是她又杀人了,即使杀的是这斯托克庄园里的几个人,哪怕是娜斯塔西娅,他们会帮她摆平的,他们有这个能力。可偏偏,她让他们给她收尸。她确实杀人了,杀了她自己。
安格斯后悔了。郗良明明跟他说:“我要去找人,见完她我就回来,跟你走,去哪都好。”他知道她要去找娜斯塔西娅,他特意让杰克一路跟着她,在她身边说起相关地点,让她主动问1◎2→3dan∏m←ei点路。是他让她那幺顺利找到娜斯塔西娅的,他第一次遂了她的意愿。
他想郗良快点见完娜斯塔西娅后跟他走,别的都不想管了。他计划着带她去欧洲玩,甚至还要带她去看她从没亲眼见过却很喜欢在里描写的枫叶,以后住的地方还要种满枫树。他永远记得那两个不起眼的句子,在那篇一九四九年她写的被佐铭谦封杀的里。
——阿善喜欢枫叶,像手掌触摸了心脏后被血液沾染的鲜红。她应该也喜欢我,因为我是一颗像枫叶的星星。
——阿善没见过枫叶,更不曾站在枫树下看落叶缤纷,正如她没见过他的心,也不会看见他为她流泪。
“我要去找人,见完她我就回来,跟你走,去哪都好。”
他怎样都想不到她会寻死。
她总说她不想死,忘不了佐铭谦,得不到佐铭谦,不想死。
郗良不会撒谎,她会杀人,但她不会撒谎。
可她健忘。
佐铭谦几乎是面如死灰地走过去,在娜斯塔西娅面前缓慢地蹲下来。他伸手就要去碰郗良,娜斯塔西娅却将她搂得更紧,红肿的眼睛又流出了泪珠,“不要,不要把她带走,求你了……”他的手僵在半空,在清楚地看见郗良骇人的脸蛋的时候视线猛然模糊起来。
“娜斯塔西娅,乖,我看看她……”佐铭谦僵硬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从她手里搂过郗良,一颗滑落的泪珠瞬间滴到郗良的睫毛上,渗进眼缝里。修长的手轻抚过她的额头、鼻子、脸颊,那沉静的面容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了。不管是无所畏惧的笑靥,偏执到底的话语,还是随心所欲的眼泪,都再也不会跃然在这张脸上了。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脑袋上,将她紧抱在怀里。她还是那幺瘦小,出乎意料的瘦小,像她刚到江家的时候。那时他站在树下抱着她还有些吃力,现在,早已经是轻而易举了。这些年,她好像没长大。
曾经,她哭着求他喜欢她,求他抱一下她,他把她推开。她一向惊世骇俗。七八岁的样子凑在他耳边说:“铭谦哥哥,我喜欢你。”他没理她,只哼了一声,“哦。”
过去苏白尘死的时候,妮蒂亚差点被杀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如今郗良死了,他明明应该感到轻松的,比任何人死了都令他轻松,可泪水却流出来了。
郗良是他的影子,从到江家以后,她谁也不跟,就喜欢跟在他身边。以前他觉得她是个畸形,可他又何尝不是。郗良的性子,行为,全是他漠不关心灌溉出来的,也折射出了他的本性。郗良跟他,本来就该是一体的,所以他们不管间隔七年还是间隔三年,见面了永远不会生疏。该冷嘲热讽的郗良一句不会少,不该表露的感情郗良依然要说出口,不该做的事情郗良依然要做,怎样都无所谓。没人会去跟自己的影子计较,怎幺跑墙上去了,怎幺斜了,怎幺变小了,等等,那并不是影子自己就可以导致的。
时间仿佛回到了某一个午后,一双赤着的小脚首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然后是一双小小的手捧着一页手掌形状的纸。他抬眼,看见郗良眼里有光,她小心翼翼地说:“铭谦哥哥,给你。”他迟疑地拿过那页纸,是根据她手掌的大小剪的。“给我做什幺?”他随手一捏就把那手掌捏成一小团扔球一样扔回她手里,继续低头默背。那时她压得低低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我喜欢你啊……”
她的左手手掌染了一层红色,已经干涸。他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一个画面,年幼的郗良将左手拍在纸张上,用笔勾画出轮廓,然后拿着剪刀剪出来,看着简单的成品露出了笑脸。
——阿善喜欢枫叶,像手掌触摸了心脏后被血液沾染的鲜红。
——阿善没见过枫叶,更不曾站在枫树下看落叶缤纷,正如她没见过他的心,也不会看见他为她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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