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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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判官冲阮情絮絮叨叨叮嘱了许久,吐字一句比一句含糊,渐渐地便气息全无。 阮情将人越揽越紧,只想同赵杀一道被无常锁住,坠入黄泉,然而他平日里身强体健,力大如牛,灌了许多毒酒,又等了好一阵,嘴角才堪堪溢出一丝污血。 阮情顿时苦恼起来,生怕赵杀走得太急,孟婆汤喝得太快,身手敏捷地爬上奈何桥,再从奈何桥一溜烟地跑下人间。 但他痴痴一想,眉头又舒展开来,纵使赵杀未曾等他,先一步投胎转世,那也极好。 如此一来,自己下一世,也能比王爷年轻几岁,依旧十分青春。 就在阮情毒发之际,楼下围了许久的王府私兵总算让出一条路来,簇拥着一位白发青年,一步步上得楼来。 阮情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人,只觉那青年相貌虽然清秀可爱,偏偏眉宇间阴戾之气太重,举止矜贵,叫人生不出轻视之心。 他想到坊间日夜盘查的传闻,忙把赵杀尸身护紧了几分,忍着喉中腥甜,低声求道:“你是……赵、静?他已经死了,你放过他。” 谁知那青年只是定定看着那消瘦病弱的尸身,仿佛寻了许久,来迟了一步,有许多不舍。 等阮情腹中绞痛,嘴角血迹越流越多,重重咳了几声,那人才如梦初醒,拿一双猫儿眼,阴鸷地打量起阮情,而后冷冷笑了一声。 阮情不禁怒道:“你、你笑什么?” 赵静看着他毒发无力,慢慢走近了几步,嗤笑道:“我笑你白白送命,在他心中,却是全无分量。” 阮情一时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你胡说什么!” 赵静含笑讥道:“怎么,他难道从未告诉过你,他有死而复生之能?” 阮情满脸愕然之色,当真怕得微微颤抖起来。 他并非惧死之人,却十分惧怕与意中人相隔阴阳。 赵静看在眼里,嘴角讽刺之意更深,过去每一桩旧事,都在他心中念念不忘,自然记得过去蜷缩病榻,听着眼前这人气势汹汹地在门外叫骂……自然也记得,自己曾在冰凉彻骨的晚风里,隔窗看着自家哥哥与旁人在池中温存,咳得血浸衣袍。 这些仇,理应一桩一桩奉还回去。 赵静将目光挪开,重新打量起那具枯瘦皮囊,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哥哥这些日子,却叫自己好找,或许是竭力躲着他,半点不想同自己相见? 但那又如何呢……自己这样不舍昼夜地寻他,精诚所至,他终究会落在自己手上。 赵静想到这里,心中大定。 先前走得太急,人竟是有些气喘,他站在原处,把如银乱发拢在胸前,等到精气完足、气定神闲之时,才往前踏出几步,想从阮情怀中,把那尸身接过。 上一回他为了叫那人死心,误以为哥哥死了,强忍心中不快,将尸身留在将军府门口……这一回,总算能将皮囊带走,不必再忍了。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时,阮情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轻声道:“你说……我在他心里全无分量。可你、并不知道他答应过我什么。” 阮情用最后一口气,跟人争辩道:“他答应了,然后来见我了,虽然有些迟……” 赵静听得满面怒意,想要发作,却看到阮情眸中明光消散,人已经咽了气,双手仍以护持的姿态抱着赵杀,当真是一片痴情。 赵静想了片刻,仍是看在这人蠢笨的份上,强忍心头怒火,只将自家哥哥夺过,一个人横抱起来,不许私兵来搀,摇摇晃晃地往楼下走去。 他下了楼,人才堪堪回过神来,低声叮嘱左右:“继续找。” 头顶白日刺目,周遭人声若沸。 当真奇怪,为何心中会生出伤心难过之意呢? 哥哥怕是只告诉过他一人,他会以化身还魂之法,一遍遍无病无痛,重新投于人间。 旁人都往黄泉去寻,但好在哥哥已经悄悄告诉过他,唯有他知道,这并非终局,不过是暂别。 既不需要伤心,也不至于落泪。 只需站在这红尘上,几年、几十年,一寸寸将十丈软红翻遍,把哥哥找出来。 赵杀咽气时,神魂还虚弱得很。 他混在过往阴魂当中,身不由己地往前飘去。 这上千阴魂,除去冤魂厉鬼之外,大多冥冥无知,茫茫身前事,都要去三生石上看,忘川河中捞。 赵杀与亡魂为伍,浑浑噩噩之际,几乎也要把伤心事一抛,做个无是无非的糊涂鬼。 好在这条阴间之路,最后一程,是从将军府横穿而过。 那满脸横肉的龙日天将军大马金刀地正坐在院中,抬头一看,恰好与赵杀目光对上,忙把府中故人留下的玄色衣袍往天上一抛。 赵杀得了这一衫遮凉,这才保住神志,一路有惊无险地下至黄泉。 等到了忘川河上,阴气渐多,赵杀便抢先一步缓过气来,开始转转颈项,抖抖手脚。 周遭无数阴魂仍如榆木雕就,由摆渡人载着,泛舟而行。 区区十里河道,堵着八里渡舟,水中潋滟波光,尽是如梦前尘。行到五里时,少许魂魄凝实的神魂,便渐渐忆起生前事,曼声吟起诗来,或悼鸳鸯失伴,或伤骨肉离分,精妙词句,不绝于耳。 连赵杀隔壁的亡魂,也含泪吟道:“白发三千丈,红尘几人痴如我……” 赵判官迟疑续道:“死生五粒丹,秋膘一称二十斤。” 那隔壁小舟顿时划远了半寸,找别人颂诗去了。 赵杀稍稍怔了一怔,暗自思量,只道世间遍地是比他更重的情,更痴的人。 他伫立舟头,看众多亡者默默垂泪,听无数孤魂自诩情深,心中感慨万千。 前日以无情观有情,只道有情皆孽。 昨日以有情观有情,却道无人不苦…… 而今日重回鬼判之体,心怀百结情丝,倘若日后赏善罚恶,落笔不忍,又当如何自处呢? 赵杀想来想去,仍是不得其解,索性往江中踏出一步,双手一招,袖袍鼓满,如虎噬鲸吞一般吸起四周阴气,慢慢凝练出一具昔日惯用的法身,右手持朱笔,左手持命薄,一身玄领朱袍,俊朗容貌不改。 那徐判官闻风而来,见他踏在鹅毛不浮的弱水上,忙以魂幡一招,将赵判官接进鬼辇中,抄小径上了黄泉路,左转三生路,再将车辇稳稳停在三生树下,恭维问:“赵兄回得这般早,想必债已经还清了,当真可喜可贺!此时离揭榜还剩数个时辰,稳妥起见,不如兄台再测一回?” 赵杀听了这话,想起昔日那千钧负累,吓出一身冷汗,含糊道:“心中有数,何须再测。” 说着,便以手一指远处那块三生石,低声道:“倒是有几桩前世纠葛,想从头看上一看,徐兄先去。” 赵杀说罢,徐判官不知为何一张脸涨得通红,含羞道:“这点小事,何须去三生石前走一遭,赵兄直问就好。” 赵判官怔了一怔:“啊?” 徐判官也是个慧眼如炬的能吏,当下动情道:“赵兄是想知道徐某为何出手相助,此事说来话长,徐某人的功德祠庙恰好建在赵兄庙后的小山头,每刮南风,便能沾到老兄的香火,时日一长,这才同赵兄一样,修成法身,入选鬼吏。” 赵判官还未回过神来,仍是道:“啊?” 徐判官含情脉脉看着赵杀:“这回徐某助赵兄还债,不过是举手之劳,连赠予老兄的丹药也是便宜货,跟赵兄十几年来的深恩厚谊相比,委实无足挂齿!这点小事,何必去看三生石呢?” 赵判官颇为尴尬地深深看了徐判官一样,而后束手束脚地走向排队参观三生石的队列长龙,站在末尾,同徐判官挥了挥手。 徐判官一副拿他毫无办法的模样,远远叮嘱了几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登上鬼辇,先赴揭榜之地了。 赵杀独自排在队列当中度日如年,好不容易轮到他,忙掏出腰间工牌一亮,被鬼卒殷勤领到庞然巨石东侧,搬来厚重交椅,摆上香案清茶,恭请赵杀坐好,又拿出一张黄符纸,上书“蓝光宝鉴”“历历在目”“走马观花”“雾里看花”四档。 赵判官依稀知道规矩,斟酌道:“我要看的是七百多年前的旧事,选‘蓝光宝鉴’那一档。” 鬼卒登时脸色发青,喃喃道:“判官大人,七百多年前的事,资源有些老,恐怕放不出来。” 赵杀同他好声好气地商量了半天,鬼卒只得勉强答应下来,运转鬼力,好不容易才调取出来。等赵杀再定睛一看,四档当中,只剩下“雾里看花”一档能够勾选。 如此一来二去,案上香尽茶凉,耽搁了好一会儿,巨石上总算有云雾散开,慢慢现出模糊人影,赵杀便全神贯注地看起这一段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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