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涿回到座位上, 一只手虚扶在杜子佑后背,一边坐下一边说:“放轻松, 他们都是朋友。菜很快就上,你想吃什么可以加菜。”
杜子佑看他一眼,低声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子,什么场合我没见过?”
徐涿笑而不语,被桌子另一边的玩闹声吸引了目光。
一个长头发绑在脑后的男子抱着木吉它, 轻轻拨动琴弦, 几个人围在他两侧。
“先来一首民谣,”有人起哄道, “随便哪一首,大家都会唱就行。”
“伴奏快各就各位, 走起!”又有人喊道,拆开桌上的筷子, 敲在碗上发出轻脆的响声。
“赶紧地,没有音乐的聚餐是不完美的。”一个短发女人双手敲打桌面,“啪啪”地一起一落。
“然哥, 你还坐着干嘛,来伴舞呀!”
易沛然听见有人叫,正好心情不错,便站了起来, 扭扭腰引起一阵欢呼,展开双臂像在舞台上面对台下观众一般,大大方方道:“多谢捧场。”
“涿子, 你来当主唱?”抱吉它的男人喊徐涿,大家望了过来。
徐涿摆摆手说:“今天就不献丑了。”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嘘声,有人说:“徐哥也有怂的一天?”
徐涿不为所动,他们也就开个玩笑,逗笑两句便由弹吉它的男子起了个头,唱起一首最近大热的民谣。
围坐一起的人有的用筷子敲碗,有人手击桌面,有的拍掌,有的跺脚,节奏意外地整齐划一。在唱的时候,他们互相一个眼神,就知道轮到谁,什么时候独唱,什么时候合唱,竟然一次也没有乱。
在一旁伴舞的易沛然跳的是简单的民族舞,好像是草原的舞蹈,时而粗犷,时而奔放,没有唱歌的人一边拍掌一边给他喝彩。
杜子佑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表演。
以他多年音乐训练的扎实基础,轻易便听出除了弹吉它的那位,其他人根本没有学过音乐。但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歌唱时歌声里传达的快乐,让他心里升起奇妙的感觉。
这感觉五味杂陈,既有羡慕,又有触动。
徐涿回头看他,笑道:“你见识广,那这种场合见过吗?”
杜子佑分神去听他们唱的歌词,摇摇脑袋,问道:“你们经常这样玩?”
“从高中的时候开始,保留节目了,每次餐前饭后都会来几首。”徐涿解释道,“我们不好烟酒也不好赌,还是唱歌最合适。你学音乐的,觉得他们是什么水平,还不错?”
杜子佑说:“比我好。”
“怎么可能?”徐涿不信,以为他在客气,“几年前刚开始唱的时候,鬼哭狼嚎一样,后来才渐渐对上拍子,学会了配合,但也不可能和你比。”
“我说真的,”杜子佑的眼神诚恳,“很多人都只是在弹奏,而你们是在真正地玩音乐。”
徐涿只是静静地看他,感觉他有更多的话要说。
包厢里回荡着缥缈的流浪民谣,和声悠扬富有韵律,杜子佑沉默了片刻,难得打开话匣子,语调平缓地开口道:“我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开始和黑白键相处。”
范惠茹是名门闺秀,打从儿子出生,便亲自教导他钢琴。她并不是死板的老师,加之天生一副好嗓子,杜子佑便是在她的琴声和歌声中开启了幼年的音乐启蒙。
几岁孩子的手又小又弱,且性子好动,在钢琴前坐几个小时并不容易。范惠茹不会勉强儿子,让他在一旁玩耍,自己则边弹边唱,沉浸在音乐里。言传身教的作用巨大,杜子佑耳濡目染也学着她的样子,对着钢琴一练就是一个下午,进步神速。
那时候他是喜欢音乐的,不然也不可能忍受如此枯燥的练习。
后来范惠茹去世,杜家给他请了正式的老师,但是他再也找不回那份热爱。
“每次上课都像是经历酷刑,”杜子佑露出一丝苦笑,“越讨厌,越练得不好,王老师就越严厉,然后更讨厌,恶性循环一般。”
“实在讨厌的话可以放弃,”徐涿握住他桌下的手,“不用逼迫自己。”
杜子佑摇摇头:“必须要学,必须要弹得好。王老师以前教过大哥,她以大哥的水平为标准来要求我,达不到的话她会告诉父亲。”
他说到这里止住,告诉家长后,会发生什么?杜子佑没有透露,只是攥紧了徐涿的手。
徐涿第一次听到他谈论自己的母亲,乌黑的眼珠子里流露出眷恋,可想而知他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待到后面说到她去世,那黑眸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如同夜空的星被阴翳的云层遮挡,失去了璀璨的光彩。
“你别这样看我啊,”杜子佑扯了下嘴角淡淡地笑,反倒开始安慰起他,“事实证明,即便我不认真练,还是弹得比大哥好,王老师想告状都找不到机会。父亲还给我找了小提琴老师,连大哥都没有这个待遇。”
他笑得越风轻云淡,徐涿就越心疼,伸出一只手搂住他单薄的肩膀,凑近在他白里透红的脸颊上怜爱地亲一口。杜子佑说的时候将一些事情一带而过,徐涿听在耳朵里却留了意,敏锐地注意到一些有疑问的地方,只是不愿意问出口惹他伤感。
他贴在杜子佑耳边,低声道:“可惜没有钢琴,下次有机会让你来伴奏,我来唱。”
杜子佑还没回答,便桌面上啪地一声,一个纸袋子放到徐涿的面前。
“啧,”叶书楠被唧唧我我的两人酸掉了牙,“喏,你要的东西。”
“谢了。”袋子里是两盒点心,徐涿将它收起来。
叶书楠弯下腰一手搭他肩上,压低嗓音问:“你们今天是来公开的,还不赶快的,还要等大家吃饱喝足再送上大大的惊吓?”
听到他的话,杜子佑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紧张,正好大合唱结束,短发女子一惊一乍地指向他们:“我我我刚才看到你、你……”
大概是以为自己看错,她“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倒是旁边带耳钉的男生瞪圆了眼,嘴巴张大帮她补上后半句:“你亲了他!”
“这下好了,”徐涿神情自若地摊开双手,对叶书楠说,“不用等到大家吃饱喝足了。”
鸡飞狗跳的聚会之后,徐涿开车带心上人回家,易沛然的车子跟在后面进了停车场。
时间有点晚了,车库里只有惨白的光映在三人头顶,脚步声在空旷的车辆间回响,并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磨磨蹭蹭的干嘛呢,”徐涿一只手挡住电梯门,冲门外慢吞吞的易沛然叫道,“再不快点我不等你了。”
易沛然咕哝着跑快两步,电梯里的两人只听到“狗粮”“恋爱的酸臭味”“见色忘义”的只言片语,倒是他脸上嫌弃的表情非常明显,看得徐涿忍不住笑出声。
“不爽的话你也去找个对象啊。”
易沛然看着他一手搂上杜子佑的肩,得意洋洋的笑脸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你不要太过分!”
杜子佑脸皮薄,红着脸推了下徐涿,反而被搂得更紧。
“哼!”易沛然鼻子喷气,忿然转身背对他们。本来因为叶书楠手艺好,自己今晚就已经吃撑了,现在还被当面塞狗粮,真是没天理。
进了家门,徐涿不让杜子佑干活,抢着将对方的行李箱拉到客房里。
他的心里惦记着要“证明”自己,将那所谓的“亲密计划”提前,难免有些迫不及待。
不行,得稳住了,他自我告诫,千万不能表现得太急躁,吓到对方就不好了。杜子佑就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子,好奇心重,时常自觉或不自觉地撩拨自己,待自己被撩拨得兴起,他却胆儿小得要命,受到惊吓般躲进窝里不肯露脸,留下徐涿一人在窝外煎熬。
他抑制住澎湃的心绪,仔细地将心上人的衣物一件件摆放到衣橱里,整齐划一得如果徐有材在这里,会怀疑自家儿子是否被鬼上了身。
挑出几件睡觉要穿的衣服后,他去书房喊杜子佑洗澡。书房他早已收拾过,未雨绸缪哪天心上人搬进来,能够有固定办公的处所。
“子佑?”书房就在房间旁边,那道清瘦的身影正立于书架前,专注在手中的东西上,听到徐涿的声音后一个激灵,有些心虚地抬头转过来看他。
“看什么呢?”徐涿瞄到他手上的大本子,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家庭相册,才翻到前几页,一个丁点儿大的小崽子抱着参天大树自不量力想往上爬,开裆裤将他白花花的小屁屁展露无遗,在黝黑粗糙的树皮映衬下,像黑夜的圆月一样显眼。
徐涿难得一见地老脸一红,自己最糗的事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呈现在心上人面前,脸皮再怎么厚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啊!千错万错都是徐有材的错,非要他带上这本相册离家,说是不让儿子忘了家中留守的老父亲。
“咳,”徐涿清咳一声,不动声色地翻到下一页,避开糟心的开裆裤,直接进入小学时代,“你男朋友从小帅到大,有没有更爱我了?”
随着他的动作,杜子佑垂眼看向相册,左边的中央有一张照片,长大一些的小徐涿站在小学校门口,背着比他的人还大的书包,小脸倔强,叉着腰,雄纠纠气昂昂地盯着相机的方向。
不像是去上学的,倒像是去炸学校的——如果忽略他绑着白绷带吊在肚子上的胳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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