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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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肖烜无法,只得拿了长剑来割下自己的半片长袖,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任皇上拉着无法行动自如。

算算时日,这已是第六日,他答应过,拼尽一生所学,保宁紫玉十日无虞。

后来的日子里,宁紫玉从未醒过,只有偶尔,才能从他一张一合微微喘息的唇中,隐隐辨别出,他一直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第七日,肖烜将太医院所有御医唤来,包括朝中各处重臣要员。

郁紫自然,也在其中。

肖烜开门见山道:“郁丞相,七日已过,草民不才,你还是快些为皇上准备后事。”

郁紫一个激动,控制不住,上前紧紧制住肖烜的手腕道:“皇上前些日子还曾苏醒,肖神医不会不记得?!皇上怎么可能死?!”

肖烜冷眼看他,平静的:“人死之前,都会回光返照,丞相博学多才,应该略有耳闻才是。”

“不可能!不可能!”郁紫不接受,“皇上怎么可能死?!他不会的!你骗我!!”

“对了!你根本就不是映碧人!你是不是巴不得皇上出事,是不是?是不是?!”

“丞相,请你冷静些。”

“你叫我如何冷静!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如今,他却要因那个人而命丧黄泉,你要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接受?!皇上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他应该有许多事都放不下!他甚至都没看到叶邵夕腹中的皇子出世,他怎么可能死!!”

不知是谁下了命令,这时,殿外已有侍官宫女拿着雪白的绫缎装点着回廊与各宫了,以免皇上突然驾崩,来不及挂上。而郁紫这厢正说话的时候,殿外,恰巧有一踩着梯子挂白绫的侍官,不小心踩了一个空,摔下地来,弄出很大动静。

郁紫闻声出来,看到眼前景象,勃然大怒:“谁让你们挂这些东西的!都摘下来!都摘下来!!”

众人反应不及,郁紫便跑出去,一个接连一个地摘下白绫,他的动作十分粗鲁,将白绫扔到地上后,他又怒斥众人。

“说!谁让你们挂这些东西的!!皇上不会死的!皇上不会死的!”

众人正要说话辩解,忽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及时出现,阻止郁紫的怒气。

“郁丞相,要这些人挂白绫的,是我。你别为难他们。”

郁紫循声望去,不禁一怔,却也拿他没办法。

“静祥王爷……”

宁景辰今年二十有余,已脱去稚气,不如五年前那般无忧无虑,他眼里眉间,始终夹杂着一分倦态和疲惫,很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

殊不知,五年前,煜映大战之后,宁景辰因痛失所爱,留了一封信给宁紫玉,便独自离去了。宁紫玉派人去查,才知道他在柳州清道寺中带发修行,终日与篆香佛灯为伴,倒也是活得安稳平和,没有艰辛。

那之后,宁紫玉登基为帝,便赐宁景辰静祥王的封号,愿他一生都沉静祥和,不再路途忐忑。

五年以来,宁景辰退居自己的佛堂天地,不再理红尘世事,与映碧皇室割断了一切联系。

谁想,前些日,宁紫玉重伤昏迷,朝中便有人向清道寺去信一封,将这位静祥王请下山头,主持大局。

本来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毕竟宁景辰幽居佛堂数年,一直避不见客,有时,就算宁紫玉想上山探望一下他,也被拒之门外。毕竟,当年,静祥王的心爱之人李忆,因两国征战而死,其中,宁紫玉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怕是宁景辰做梦都不会忘记,五年之前,宁紫玉疯狂屠杀煜羡军队,而身属煜羡大军一员的李忆,独自面对全军覆没的大军,深感愧疚,不日,便自杀身亡了。他兄弟二人,因为身在皇室,之间情感并不深厚,所以当年,在宁景辰将映碧皇室的联系隔断之后,宁紫玉并没说什么。

却不想,今日再见,兄弟二人,就快要阴阳两隔。

想来,这也是宁景辰下山的原因。

“王爷……皇上他……还没死……”

“本王知道。”宁景辰的语气温和的,“丞相,你我都该看清楚,不能意气用事,皇兄他,分明是残灯之象,回天乏术。”

“王爷!他是你的皇兄!”

“皇兄若是死了,宁景辰在这世上也无任何牵挂,自此之后,便可剃度出家,再不管红尘世事了。”

宁景辰的语气,淡漠的。

郁紫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却又毫无办法。

“你若不愿挂这白绫,那便不挂。”

宁景辰说罢,转身走了,低低叹了一声,也不再管郁紫,似乎也不能理解他的执着。

郁紫立即命人将宫内所有悬挂起的白绫摘下,除此之外,他还下了命令,让京内所有布坊将御用的白绫都烧了,包括宫里,他真是怕,怕有一天,这些东西还会挂起。

之后,郁紫回到殿内,听见宁紫玉即便在昏迷之时,也总是痴痴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不知停下。

而他的一手垂在床侧,指间,仍紧握着肖烜的黑色断袖。

夜晚,郁紫当即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快马加鞭,乔装改扮,花了一日一夜,跑死了五匹千里良驹,赶到叶邵夕应该所在的地方。他要见一见他。

映碧南疆,从焉关下,青阳镇,起义兵军营。

夜深了,许多军帐中的灯都已经灭了,却有一处,一直朦胧地亮着,烛火摇摇,照射着帐中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大帐之上。

叶邵夕与江棠投奔纳兰迟诺的起义军已有八日了,这八日以来,纳兰迟诺日日都会来看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前线战事紧张,纳兰王爷也是跟着日日繁忙,所以每一日,只有夜半时分才能前来探望一眼,为他操持所有,然而即便这样,叶邵夕已很是感激。

“我身子无碍,王爷若是繁忙,不必特意来探望于我。”

这夜,前线战事忙完,纳兰迟诺又来到叶邵夕的帐中,顺便又带了些苗疆特产的吃食,探望于他。

纳兰迟诺闻言,却笑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摆放在他的跟前。

“邵夕说哪里话,你如今身子不便,军营之中熟人又不多,我该多担待一些。你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开口,别闷头不言。这是苗疆的吃食,你尝尝看。”

纳兰迟诺很好心地,将手里的点心也推到他的眼前。

叶邵夕倒是没有什么胃口,之时关心前线战事:“不知这两日的战事……如何了?”

纳兰迟诺知道他借着此事想问什么,便也没有隐瞒:“这两日,宁紫玉身受重伤,消息传至前线,大军军心动摇,恰巧有利于我军正面进攻。邵夕,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映碧万千老百姓,都会感谢于你。”

纳兰迟诺拍了拍叶邵夕的肩,表示赞赏。他知道,对于叶邵夕这种人来说,搬出老百姓,比什么都管用,果然,叶邵夕听罢抿了抿唇,看向一边,也没再说话。

“另外,宁紫玉的伤势,既然是你造成的,想必你应该清楚。他活不过十日。”

忽然,叶邵夕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脸上线条也僵硬得厉害,不知是因为什么。

纳兰迟诺继续摇了摇头,道:“京中张贴皇榜,说是但凡能治好宁紫玉之人,黄金万两,荣华富贵。可是鸣鸿剑伤,谁能治好呢?别说鼎鼎有名的肖烜,离幽,就算是医仙刘挽在世,怕也是束手无策。”

“别说了。”叶邵夕忽然打断他,站起来。

纳兰迟诺轻轻“咦”了一声,像是不理解他反应为何这般,宁紫玉这剑伤,分明就是叶邵夕造成的无疑,事到如今,他为何又做出这般反应,纳兰迟诺一时有些不理解。

然,纳兰迟诺何等心细如发的一个人,他思考不过片刻,就像想通了什么一般,复又道:“那也好,今日也晚了,你先休息,好好养身子。”

纳兰迟诺说罢,也站起来,就要出去,却在走至帐口的时候,忽然一顿,对叶邵夕话里有话地道:“邵夕,推翻映碧,解救映碧子民于水火,只有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你。我希望你每一次犹豫的时候,多想一想映碧的万千子民,多想一想那些惨死于宁紫玉刀下的亡魂。”

叶邵夕震了震,过去好久,才心中万千烦乱地道:“你让我……想一想。”

纳兰迟诺点点头,微笑,留下一句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又转身出去了。他走至帐外,脚下微顿,眼光微微向一旁高高生长起的杂草林中望去一眼,颇有算计地勾唇一笑,这才起步离开。

月夜渐深,星子甚少,边关,山色青翠,夜雾蒙蒙,过重的湿气,凝结成露,压弯了杂草林中一丛一丛的枝叶,好似瞬间便可以压垮人心。

“你……死了……也好……”

帐内,一明一灭的烛火,在孤独的军帐中独自散发着昏黄的微光。

叶邵夕独自一人在灯前发呆,静静坐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叹了一句,低叹过后,却又是沉默不言。

忽然,烛影晃动,帘幕轻挑,闪过一个人影。

帐外守卫并没呈报,一想便知道是敌非友,叶邵夕心中微惊,被迫回过神来。

“谁!”

他道出一句,同时拔剑而出,正要向进帐人击去,却冷不防地被映入眼帘的面孔吓了好大一跳。

“郁丞相?!怎么会是你?!”

叶邵夕不知多惊讶,而他惊讶过后,又是止不住的心惊,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便浮上他的心头。

“丞相来这里做什么?这是起义军的军营。”

“哼,我来这里作甚,你该心知肚明。”

郁紫语气不善,也忍不住出声讽刺他:“皇上因你而身受重伤,叶邵夕你倒好,在这里说皇上死了也好!”

叶邵夕抿紧嘴唇不说话。

“好!这些!我也不与你计较,也没时间与你计较!”郁紫呼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将一腔怒火压下,他道,“我此次前来,只想完成皇上的一个心愿。如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连续数日以来昏迷不醒,他这些天来,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应该……很是想你……”

郁紫用的是“应该”,只因宁紫玉如今昏迷不醒,早已无法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而旁人,自然也猜不出。

谁知叶邵夕听完这些,却垂下眼帘,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过去好久,才无关紧要地说了一句:“我听说了肖神医只可保他十日之事。”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郁紫见到他冷淡的态度,不禁有些急了,忙跑过去,站在他的眼前,一把制住他的手腕,看样子若是他不愿走,强拉也要将他带离此地。

“叶邵夕!他直到现在,都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不论你们之间有多少恨,可他如今就要死了!就算你对他再没有一丝感情,就算是同情他,你也不能同我回去看他一眼吗?”

叶邵夕的眼帘继续垂着,道:“郁丞相,如今两军僵持不下,如若丞相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丞相,请回。”

“叶邵夕!!”

郁紫气急,一横长剑,架在他的脖颈间,威胁道:“他就这么不可原谅,你不仅要亲手杀死他,连在他死前,都不愿见他最后一面吗?”

“宁紫玉杀了我兄弟。”叶邵夕淡漠的,“丞相问我他有什么错,可是谁能告诉我,柳含、高钧天、大哥、与我的结发之妻又有什么错呢?他们死于非命,又能向谁来讨个公道?”

郁紫听到他这样说,便知他心中一直在误会着宁紫玉,不由语气一重,提高了声音,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皇上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实在是事出有因,而你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叶邵夕,你知不知道,其实所有这些,都是一个人有计划而为,你和皇上其实都是被他离间所致!……”

郁紫说到这里,叶邵夕已深深地皱起眉来,不知是信或不信。郁紫观他表情,正要再说下去,忽听帐外一派兵荒马乱,瞬息之间,无数的马蹄声已包围整个大帐,就连帐外的天空也被无数高举的火把照得彻夜通明,犹如白昼。

郁紫和叶邵夕甚至来不及一惊,帐外,就有纳兰迟诺的声音高高传来:“郁丞相莅临此地,当时贵客临门,本王有失远迎,实在是失败。如今,敢情丞相帐外一聚,也好给本王一个机会,招待一下远方来的贵客。”

郁紫望了叶邵夕一眼,知道自己今晚注定逃不过,然而到嘴边的话,他又如何甘心不将真相告知于眼前人知道。

只见,他猛地抓上叶邵夕的手腕,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道:“叶邵夕,记住刚才我所说过的话!你与皇上之间,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叶邵夕被他眼里的郑重其事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心中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不知为何,有些慢慢地皴裂,他说不上来心中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郁紫话未说完,只听帐外,纳兰迟诺又一次高声喊道:“郁丞相,你若再不出来,别怪我纳兰迟诺无情,以你映碧俘虏的鲜血祭旗!”

映碧大军与起义军开战以来,大小冲突不断,起义军势如猛虎,连攻下映碧数座城池,自然也俘虏下映碧不少兵士。此刻,纳兰迟诺将这些士兵用绳绑着,强迫他们都跪下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无一例外都站着一个高举长刀的刽子手,长刀寒光凛凛地,架在他们的脖颈之上。

纳兰迟诺以这种手段逼郁紫现身。

郁紫无奈,他身为映碧宰辅,在此人心惶惶之际,更不能拿每一个映碧士兵的性命开玩笑。倘若他今日罔顾俘虏兵士性命,拒不现身,那么他日,纳兰迟诺定会将此事大肆传播出去,以动摇前线兵士军心。

而今日他这番话,看来,纳兰迟诺是绝不会让自己说完的了。

郁紫无奈,放开叶邵夕的手腕,正要出去,却又被叶邵夕一把回拉住。

“怎么?”

叶邵夕动了动唇,脸色不知为何竟有些苍白,片刻后,他才开口说话:“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他仿佛急需人肯定一般。

郁紫正要说话,却听帐外纳兰迟诺又喊:“好,既然郁丞相拒不出现,那么,我也毫无办法,只有拿他们祭旗了!”

帐外,纳兰迟诺一边说,一边好似很无奈地走到其中一个俘虏背后,高抬一脚,一下子将人踹到在地,然后恶狠狠踩上去,趾高气扬的。

“你也莫要怪我,是你们映碧丞相无心又无情,将你们俘虏士兵的生死置之不顾。”

帐内,郁紫整个人的心都提起来了,而叶邵夕也是惊讶,他不曾想,纳兰迟诺也有这样一面,他突然间开始怀疑,自己以往见到的那个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男子到哪里去了。而纳兰王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突然有些看不清。

帐外,想那被纳兰迟诺一脚碾在地上的兵士也是个血性男子,只听,他呸了一口,大声骂道:“狗贼!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映碧堂堂丞相,岂会见你等狗贼?!你莫要污了我们丞相的眼睛!!”

千百年来,映碧一向重武轻文,而映碧男儿,自未开国之时,本就是尚武之士,血气方刚,从来都讲究一个快意恩仇,有恩有仇都必报,朴实憨猛,极重恩义。

映碧铁军,之所以数百年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除去频出名将之外,更与国民风气,军队风气有极大的关系。

而此刻,这被俘虏的兵士听罢纳兰迟诺的出言侮辱,更是心头出血,控制不能,便带头喊道:“我等映碧男儿,宁死不屈,宁死不辱,宁死不降,你若用我等威逼丞相,倒不如现在将我等斩于刀下!”

“对!”众俘虏闻言,也都是气血上涌,一时间无不齐声道,“狗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骨气!”纳兰迟诺听罢眼睛一眯,冷哼一声,对一旁的刽子手狠狠下令道,“斩!”

刽子手听令。立时扬起一排排的大刀于当空,眼看就要挥下。

火把之上跳跃的火焰,被这些凶器带出的风刮得微微一抖,同时亦将它们染上了一层层鲜血的颜色,映衬在黑暗的夜色里,尤其显得可怕。

一排俘虏士兵随即义无反顾地将双眼闭上。

脖颈之后,一阵冷风顿起,凶残的大刀眼看就要冲他们挥下。

“住手!”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帐帘一动,一人身影急急奔到纳兰迟诺面前,同时伸出一手向前,拦住马上就要挥下的大刀。

“郁丞相。你终于肯现身了。”

纳兰迟诺微微一笑,眸子极美,在黑夜和火把的照射下显出一种残忍嗜血般的美丽来。

“我就在帐内,王爷若要抓我,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冲进去把我捕了便是,为何还要拿这些人的性命要挟。”

“本王平生,最喜欢做游戏,现下,也是送丞相一个见面礼,与丞相开了个小玩笑,怎么?丞相不喜欢么?”

纳兰迟诺笑得文质彬彬,看起来很和煦无害,却惹得郁紫深深皱起眉来。

“放了他们。”郁紫撂话。

“放?丞相说笑了。”纳兰迟诺做出一个惊讶万状的表情,“既是战时,他们又是俘虏,哪有白白放了的道理?不如……我就送丞相一个见面礼?”

纳兰迟诺虽是商量的表情,但话里语气无疑是无须置疑,根本容不得人反抗半分,他说罢,微微笑着瞥了眼站成一排的刽子手们,笑道:“斩!”

刽子手听令,高举起长刀,眼看就要挥下,却见那些趴伏在刽子手脚下的俘虏士兵们却在这时一齐挣扎着喊起来:“映碧铁军生不受辱死不累军,即便被俘,也愿为映碧而亡!!”

“映碧万年!皇上万年!映碧万年!皇上万年!!”

他们坚定无比,无一不无所畏惧地迎视着郁紫的双眸,让郁紫第一次因他们所深受震动,僵立原地,无法动弹。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坚定无比的眼神,他望着他们被战火硝烟熏染地黑漆漆的面孔,他凝视着他们此时此刻,此种情境之下都已然双目炯炯的眼神,突然再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他好似从他们身上正汲取着能量,源源不断。

而一旁的纳兰迟诺却仿佛被这种军魂突然激怒,他大怒之下,一个“斩”自还未吐出,却见这些军士忽然推开一旁的刽子手,借用他们手中的长刀一致引首刎颈。

顿时莽莽苍原上,血肉溅落之声四起,风吹来,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战士们纷纷倒地的声音。

众人不由被眼前景象惊呆。

这些勇士,就算从容就死,也决不假他人之手。

万里从军,保家卫国,殊不知,战场之上,扑面而来的便是血腥及牺牲,风霜和风尘。郁紫不曾从军,并不能理解这些将士每一个燃烧在体内的赤子军魂,他不知,映碧铁军的风骨,气度。雄浑和刚健,在如此种种情怀的驱使下,能够为国牺牲,也是他们身为男人,身为映碧子民的一种荣幸。

恰好这时,叶邵夕也撩帐出来,他看见眼前景象,不由自主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映碧俘兵的从容就义震动了在场所有人,纳兰迟诺见状,怕对军心产生影响,便不由大声怒道:“来人!将这些人的尸首拖出去!大斩八块!以泄本王心头之恨!”

众兵士得令,纷纷将这些俘兵的尸首拖了出去,不久后,血肉分离之声又起,就连天上皎洁的明月,也好似被空中飞溅而起的鲜血染红。

狂风骤起,叶邵夕突然不忍再看,直觉就连起义军上那面随风飘扬的彩旗,其彩绘也在这片血腥中渐渐褪色。

郁紫不知缓了多久,才勉强压下胸中怒气,道:“纳兰迟诺!你欺人太甚!”

“丞相何必动怒,这就是战争。想当初宁紫玉屠杀煜羡数十万大军,手段,可比我要狠多了。”纳兰迟诺笑着道。

他说罢,眼神往后一瞟,正好看见站立于帐口的叶邵夕,不由换上一副笑颜道,与刚才判若两人:“邵夕,惊扰了你休息,我真是不该。现下,我与郁丞相有话要说,你早早去歇下。”

谁知叶邵夕却连片刻迟疑也没有,他上前一步,道:“放了郁丞相。”

纳兰迟诺眼睛一眯:“邵夕,你在开什么玩笑。”

“敌军宰辅好容易出现在这里,你可知,这对我起义军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邵夕,你要我现在放弃,怎么可能?!更何况,他是我起义军的敌人,就算是本王答应,其他将士也断然不会答应。”

纳兰迟诺话音一落,周围的一干人等,立即附和一般地,拿着长枪捶杵大地,不约而同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叶邵夕皱眉,与他谈判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郁丞相身份非比寻常,王爷若是现在杀了他,恐有胜之不武之嫌,更何况这事若传了出去,让天下的人如何看?说王爷嫉贤妒贤,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不放过?”

“再者,王爷将来一统天下,若能说动郁丞相为王爷效力,岂不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王爷当爱才惜才才是。”

其实叶邵夕的说辞并未有多少说服力,而郁紫虽然身为文官,却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他早年修习武功,修为不弱,更甚至凌驾于映碧赫赫有名的名将陈青之上。

然而,纳兰迟诺却当真好像被叶邵夕这些不是很有说服力的说辞打动,他皱着眉,抚着颚,好似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叶邵夕见他犹豫,知道还有转圜余地,便又继续劝起来:“倘若王爷现在能放郁丞相一命,他定当心存感激,日后,映碧大厦将倾,王爷杀进宫去,郁丞相感念王爷今日恩情,定会归顺。王爷,如此人才,杀了,抑或挫其傲骨,实在可惜。”

“也好。”

郁紫在旁,令他惊讶的是,叶邵夕的一番说辞,竟真的让纳兰迟诺寻思良久并妥协表示赞同,片刻过后,只见纳兰迟诺微微地笑了起来,点头表示同意:“本王便依了你,放他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邵夕追问。

郁紫望见纳兰迟诺那勾起在嘴边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有一丝隐约的担心,浮上心头。

他隐隐觉得,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纳兰迟诺精心布下的一盘局。

或许,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自己图谋不轨想要闯入军营,却将计就计,令自己成功潜入叶邵夕帐中,说了那些动摇叶邵夕心智的话。

如此一来,好让叶邵夕知道,现下映碧岌岌可危,宁紫玉姓名更是不保,京中状况,没有自己这个丞相坐镇控制大局,根本就无以为继。

之后,不待自己出帐,纳兰迟诺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围剿于他。

再之后,叶邵夕必会顺其自然地求纳兰迟诺手下留人。

再然后,纳兰迟诺就可以……

“不过邵夕,如此这般,你便欠了本王一个人情,日后本王若有求于你,你便一定要答应,不可推脱。”

果然!郁紫面色一沉。

纳兰迟诺精心设计,怕是有求于叶邵夕,要他做什么事。

叶邵夕为救郁紫性命,不及多想,一口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且慢!”郁紫在一旁插嘴道,“王爷有何要求,此时不妨直说!”

“郁丞相,这是我与邵夕之间的事。不需丞相插嘴了。”

“更何况,我现下只说请邵夕答应我一件事,可具体是何事,如此突然,我又如何能想得起来,还望丞相莫要再强人所难。”

郁紫听罢,还要再说什么,可一旁的叶邵夕却突然伸出一手,拦住他,回纳兰迟诺道:“王爷放心,叶邵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答应,更不会反悔。”

他说罢,又转头,低低对郁紫道:“丞相,逞一时血气之勇不难,难的是冷静忍耐顾全大局而后化险为夷。映碧如今,宁紫玉生死未卜,可不管他……是死是活……”叶邵夕说到这里,顿了顿,又咬了咬牙,方道,“映碧如今,都需要丞相!”

郁紫因他的话微微一震,道:“叶邵夕,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帮映碧,还是在帮纳兰迟诺。”

“我只是不愿看到有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叶邵夕,你的仁慈,只会害了你,害了皇上。”郁紫听罢叶邵夕所言,低低叹了一句,声音过小,被风湮灭,叶邵夕没有听清。

而那厢,纳兰迟诺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复后,便爽朗一笑,道:“如此甚好,邵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信义二字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郁紫心中突突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叶邵夕望着纳兰迟诺的笑意,不知为何,一时也有种怪异的感觉,充斥心间。

他所熟识的纳兰迟诺,该是一个态度温和有礼,举止文雅端庄的君子,然而今日今时,不管是他对待俘虏的态度,还是对待郁紫的言辞及行为,都让叶邵夕微微的吃惊。

难道因为是俘虏,是敌人,所以纳兰王爷才采取了这般态度及行为吗?

叶邵夕在心中,忍不住地为他辩白。毕竟自他认识纳兰迟诺以来就对他的为人深信不疑,如今一两件小事,就让他对他的为人改观,实是难事。

而他现下为救郁紫姓名别无选择,却不想,自己今日轻易允下的这番诺,到最后,却会让自己悔恨终生。

千里江山,万里情殇,叶邵夕那时候,多希望有谁能告诉他们,有时候死亡,会不会是一种新的开始?

苍山明月,静静地照射在松林之间,荒原清风,亦脉脉地吹拂过牺牲战士们的铠甲。不知是何人说过,将士最光荣的归宿,亦不过是为国牺牲,客死他乡。

风吹过的时候,叶邵夕不禁向遍流一地的鲜血看过去,或许,光荣殉国,得偿所愿,比起一生蝇营狗苟,随风飘逝不知去往何方相比,始终是最为安详的一种结局。

他羡慕他们。

第六卷:尽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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