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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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宁紫玉便像和在向上天抢时间一般,通宵达旦,自己不休息,臣下们便也不敢休息。月余的时间,他以无法想象的雷钧之力之速,所有新法全部下达,轰轰烈烈地在全国范围内改革起来。

现今的宁紫玉,让映碧百姓从他身上看到希望。

是的,希望。倒不是只经过这一个多月,映碧就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月余的时间,宁紫玉锐意改革的决心与手腕,让不少身处底层的人知道,他们的家园,他们的君王,还有希望。而如此的君王,他们亦愿意追随。

自此之后,映碧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便是,映碧国人只晓耕战,种田得赏,斩首建功,匹夫可得赏,奴隶可封侯,而如此乱象,则被列国所不齿。

新丁招收入伍,政治机构改革,月余之内,郁紫周旋于诸国之间,巧言盟洛湅,许以北部丹阳之地,再用恩威震慑雍嗣,宋邺等国,映碧边境之危稍解。

此外,这月余以来,西北一线捷报频传,陈青到底是名震天下的年轻将领,与袁律会合以后,二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用得愈发得得心应手,控制住西北十几座城的反势。

然而,南疆一线战场,情况却是不容乐观。所派去的将领沈凌桓毕竟年轻,经验不够,难以与驰骋沙场数年的纳兰迟诺相抗衡。两月以来,映碧守军节节退败,险关要塞节节失守,几乎要溃不成军。

因此,宁紫玉又派了一经验丰富的老将司马染前去驰援,情况之严峻稍稍缓解。

司马染,年六旬,南征北战数十年,曾为映碧立下过赫赫战功,善阵战,少时扬名,列国稀求。

另外,郁紫归国,带来与洛湅的盟书,洛湅答应借兵五万,给宁紫玉以周旋。当然,事罢,他要映碧之北三百里的丹阳之地。

除此之外,洛湅还要一人。

十数年前,洛湅与映碧因为北部边境问题,曾有过一战。昔时的洛湅皇帝派其太子出征,却不想这玉子太过无能,被映碧军中一普通士兵俘虏。而这太子因为甘受辱,便咬舌自尽了。

洛湅当时便不依不饶,非要映碧交出这名士兵。然而,映碧自开国以来便尚武之风甚重,又怎可能依洛湅所言,交出自家兵士。洛湅想要征伐映碧,但因大战刚毕,有心无力,便只得作罢。两国因此,断交十数年。

而现下,映碧有求于洛湅,又有心结盟,洛湅便耿耿于怀起来,不仅要割地,还旧事重提,一定要映碧交出这名兵士。

宁紫玉听罢,面上冷了一冷:“拿我映碧将士的头颅乞和,扪心自问,若是你们,你们心中不寒吗?”

郁紫无言以对,但道:“皇上若有不答应,一旦洛湅反目,协同他国一起来攻打我国,映碧必灭!面对家国之危,以一人换一国结盟,值。臣知皇上上过战场,对军中将士保存有太多私情。”

宁紫玉道:“若无浴血同袍之私情,我军岂能凝聚杀敌之气,互援之念?!各自拼杀,独吞战功,我军要是都这样,早被他国灭了?!这哪里是朕一己私情?”

十数年前的那士兵已经老了,现下退伍在家,郁紫不等宁紫玉命令,第二日,便已私自将他找了来,带到宁紫玉面前。

这名老兵唤赵章,来之前,已有人跟他说明了来意,赵章进宫的路上,一直没说话。

“赵章?朕知道,你叫赵章。”

赵章觐见,跪下就要叩拜,宁紫玉却已先他一步,将他搀扶起来,拉上他坐到一边。

“赵章,你当年立下战功,却未曾得到一爵一田。赵章,朕知你乃是映碧功臣,你是好样的。”他顿了顿,又问,“你可知道为何送你去洛湅?”

年迈的赵章穿着农家的耕作之服,点点头,道:“知道。”

“你可知,你此去,乃是送死。”

“草民知道。”

郁紫在一旁插嘴道:“曾为我映碧拼死御敌的锐士,竟然为他国的一口怨气而送死,虽然难过。然而,事关结盟御敌,孰大孰小……”

“住口!郁紫!”宁紫玉面色一沉,命令郁紫住了口,说罢,他又默默观察了观察那一直不发一语,却已驼了背脊,白了头发的赵章半晌,不知为何,他忽然下定决心地一般道,“想当年,你浴血杀敌,拼死御敌,我映碧锐士何其壮哉!若将你送去洛湅处,遂了那洛湅皇帝心愿,却冷了我映碧锐士之心,不妥!”

赵章一听,忽然抬起头来看宁紫玉,似是有些不相信眼前帝王的决断,眼中已充满泪水。

“有皇上这句话,草民已觉知足!皇上不必再说,草民来的路上已做好决断,草民愿去洛湅赔罪!草民来时,家里已安顿好了。”

“有人对朕说,失一卒,换一国之同盟,这在当今列国任何一国,都要说值,然而唯独在我映碧,不值!映碧锐士无价!”

“映碧宁失一国,不失一士!映碧决不赔罪!”

宁紫玉说罢,拂袖走开,坐到书案前的御座上,他拿起笔,展开一张折子,落笔道:“朕这便照会国书,与洛湅皇帝道,映碧决不拿自己锐士的头颅去乞和,没有他洛湅,我映碧照样打!”

“皇上!皇上!就让草民去!”宁紫玉说完,谁想那赵章已跪了下来,感动得眼中含泪,乞求宁紫玉同意,“映碧现今大敌当前,洛湅既然已愿出手相助,作为映碧国人 ,草民更应当尽心尽力!”

宁紫玉性格虽阴鸷暴戾,一向视旁人性命为蝼蚁,这是不错,然而,那却是在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之际。危难之中,有愿出手相援之人,国难当头,有愿为国不家捐生殉节之人,这些人,自然值得他不一般的尊重。另外,宁紫玉与叶邵夕相识数年,为叶邵夕的性情所深深吸引,因此,性格中,自然有了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不似初时。

当夜,御书房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有人在房中茕茕孑立,难以入眠。

第二日,映碧签下国书,地契,另外再有特使送赵章入洛湅。

宁紫玉在城楼之上,极目远望,山岭重叠,连绵不断,他目送志士赵章远去。

天空之中忽然一阵狂风急掠而过,吹得他玉冕上珠帘叮咚作响,也将他脚下的衣摆刮得向身后斜飞而去。

寸心万绪,人之感情负荷虽然沉重艰难,但比其更可悲的是,人的生命,却从来都不像金子石头那般坚固,经不起多少跌撞。犹如山鸟之去,无迹可寻。

而他,亦是。

郁紫回来后,辅佐宁紫玉,接二连三地颁布一系列政令。这些政令首先在京都安邑,云阳一带有效地开展,进而又推展向全国。

在以郁紫为首的众多臣工彻夜不眠的努力之下,数月之前,还奄奄一息,民怨甚重的映碧,居然慢慢地好了起来,更有甚者,由别国迁居而来落户于映碧的百姓,也不在少数。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转眼之间,距那老道来时,已过去两月。

这个时候,宁紫玉却好似有些慌了,比起旬月之前,越发是日理万机,案牍劳累。

从来觉得人之生命数十年,不算太短,然而真要待尽了,却又觉得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没有为那个人做。剩下一个月,他……还来得及吗?……

烛火摇曳之中,月朦胧,云朦胧,高城华帐朦胧,就连人的意识也要朦胧了。

正是晨烟雾霭,天将亮未亮之时。

又是一夜彻夜未眠,案牍批朱,宁紫玉身上有些倦了,不禁起来,走向窗边,临窗望月。

可谁料,越是暮霭临时,便越是思念之时。情到深处,亦最是伤心之处。

宁紫玉一直在算着日子,想来那人近来身上该会不妥,产期将近。

“我说过,这一次生产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宁紫玉,再不会对你食言……”

他说罢,见案牍之处摆了一壶酒,不禁端起来,一连倒了三杯,昂首饮下。

“淡淡相思淡淡柔,淡淡别绪随水流,淡樽留取淡淡酒,淡酒难解淡淡愁。”

许是情境所致,让饮了薄酒的宁紫玉不禁张口吟道。

而他吟诵之时,眼神朦胧,犹如醉酒,亦仿佛与时光一起百转千回。吟罢,又忽觉那人即在身边,眼神坚毅,动作轻柔,为自己小心翼翼地剪着灯花。那身影,陈旧得令人心地绵绵,仿佛要渗出泪来。

宁紫玉眼中恍惚地出现这些情景,他眼神一下子便柔软了,不禁来到案牍边的葬玉筝前。

他长袖轻垂,伸出几指抚摸过那筝上的琴弦,而后又一撩衣摆,坐下,起手抬袖按下琴弦,在烛火阑珊中,奏出一首他吟唱了五年的筝曲。

只听他唱道:

愿焚尽,返生香。引孤魂,归来向。

为君稽首,隔烟静看莲华瘦。如来难来,一缕深心百种系成愁。

鞍骑渐远,却倚哀弦歌别怨。轻拢细燃,夜长更漏怨极弦易断。

马嘶惊梦,忆云阳山上曾逢。恨锁眉峰,思量五载无泪与君倾。

长云凝,霜天净,交加忆,醉酩酊。

驰骢踏近枯竹径,推门唯觉落叶深。细闻雪声敲残漏,独对孤灯数落花。

君不留住,往事千端,怎忍分离,无事孜煎。

触目还伤,心切。寻思残梦,应迟。

死与生,与谁同?怨与恨,皆成空。

后院新凉,萧萧竹叶扶疏窗。小坐持觞,暗思流年何事断人肠。

归燕双栖,妒他双去又又息。不觉寒暑,此后长向孤鸿声里住。

土花长染,屧痕湿锦鹓斑。怅望长天,惟飞雁年年霜雪知还。

并回烛,忆写向,添哽咽,足凄凉。

葬玉流红夜未央,微歌发齿不能长。悲风荡漾摇帷帐,停琴伫月坐自伤。

八尺游丝,千里归梦。忽疑君到,痴数春星。

荒城宫阙,全非。做尽秋声,空待——。

在万籁俱寂中,铮铮的琴声飘扬悠远,长夜不歇,从京城安邑中的皇城中传出,好似一下子便飘荡出很远,悠扬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关冷月中。

与此同时,映碧南疆南部,万窍关前,起义军军营之外一片苍莽景象。

黎明前的雾霭铺满了眼前的山峦河流,峡谷间的山风吹来,风入松林,在林间响起了阵阵悲鸣。

叶邵夕此时正站在自己的营帐之外,一身单衣,不畏寒冷,极目北望。

他此时的肚腹已将近九月,比前些日子又大了一些,虽然军中伙食并不太好,但却好似依然没有影响他腹中小生命的发育,一日比一日地茁壮起来。

自上一次郁紫擅闯军营,已过去两月有余,这两个月以来,纳兰王爷已从边境的从焉关一路向北,攻打到靠近映碧中部的万窍关来。

对抗纳兰王爷的映碧统帅乃叫沈凌桓。这沈凌桓将军叶邵夕是听过的,知他是个年轻将领,在映碧朝中颇为人所看好,但毕竟过于年轻,历练甚少,还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而近些日子才派来的老将司马染,虽沙场经验颇为丰富,但毕竟年事已高,思想顽固,不善出长策,出奇计,常常打得固守成规,很容易便被纳兰王爷识破计策。

万窍关位于映碧中南部一带,地势险峻,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此关北通映碧的交通枢纽秦襄城,南屏盛产桐油漆油的巡坊镇。如若取得此关,便是起义大军插入映碧的一枚钉子,今后起义大军便可以以此为据点,走秦安一线,一直杀到映碧都城安邑。换句话说,如若纳兰王爷能顺利攻下万窍关,离那人所在的都城安邑,也就不远了。

明日,便是攻关之日。

叶邵夕不知心中多复杂。

他正出神,忽然感觉身后一暖,有人拿着披风十分温柔地为他披上,道:“叶侍卫已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不多加注意?”

叶邵夕回头一看,看见来人,不禁一笑,唤道:“江棠。”

“嗯。”江棠应了一声,随着他刚刚的眼神也极目望去,“叶侍收刚刚看的那个方向,是映碧的都城安邑……”

叶邵夕没说话,既没否认也并无承认,只是继续出神一般地望着远方。

“前些日子,听说安邑城去了一个老道,救了奄奄一息的宁紫玉。”

“嗯。”

“只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不知过去多久,江棠才听一直沉默的叶邵夕淡淡道,“其实自刺杀那人的那日起,我便已经决定,倘若他真有那么一天,叶邵夕亦必定随他之后步上黄泉……因此,不论如何,早已不重要了……”

江棠听罢不禁一惊,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极目北望,十分平静的:“我的兄弟挚友皆因他而亡,他们的杀身之仇,叶邵夕不能不报。宁紫玉,必会死于我的剑下。”

“然而叶邵夕这一生,拼尽全力,爱过的,恨过的,皆是他宁紫玉一人而已。宁紫玉若是死了,从此之后,叶邵夕便是生无可恋,生无可恨,也无所谓在挣扎着活在这个尘世间了。”

“叶侍卫……”

如今他面对生死,怕是只剩下了平静。时至今日,他怕已是静静地等待着与都城中的那人相遇,相望,最后一次相见,相杀相亡。

江棠不知,究竟是痛恨,深受到了如何程度,才会让眼前的人想着追随安邑城中的那人一起死去。他感叹到这里,眼中已不禁有些酸涩,但仍是一振作精神,道:“明日,纳兰王爷必会取下万窍关。王爷征战沙场日久,映碧派来的那小将沈凌桓,老将司马染,都不是纳兰王爷的对手。不日,你便可以亲手一剑,将-宁紫玉钉死在皇座上。”

江棠说罢离开,徒留叶邵夕一人,继续极目而望。

果然,第二日,纳兰迟诺下令攻城,三日之后,万窍关破,起义大判断力长驱直入,映碧军队统帅沈凌桓,中流箭而亡,英勇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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