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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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空而出的箭啸,划破雨帘,正中宁紫玉的眉心而去。

叶邵夕看见那箭始,不由全力奔跑而出,然而由于他奔跑得过急,腹中又绞痛,不由失足狠狠摔倒在地。

“不!——”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去,却无力阻止。

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叶邵夕这样一摔,毫无预兆,又过重过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就好像有什么破开一般,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下体汹涌而出。

急啸而出的箭矢正中宁紫玉的眉心,由于箭气所致,宁紫玉站立不稳,竟维持着这样张开双臂的姿势,径自向后空倒去。

“不!不!宁紫玉!宁紫玉!!——”

叶邵夕此时此刻,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体内到底是流出了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忙挣扎着爬起来,向宁紫玉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过去。

远处,宁紫玉眉心箭矢,却掉落一旁,没有扎入他额骨之中。

却原来,这尾箭,是一把无矢之箭。

白予灏因为担心君嬴冽现下冲动,事后又会后悔,便在刚刚检查箭矢之际,偷偷将箭头上的箭矢拆了下来。好在君嬴冽因为焦躁,又对白予灏信任有加,便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把无矢之箭。然而,经此一番,宁紫玉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叶邵夕因为腹中绞痛,勉强爬起,虽然已尽了全力奔跑过去,却是跌跌撞撞,看起来很是狼狈。

风雨交加中,叶邵夕努力爬起来,他的嘴中喃喃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跌撞过去,开始念起那人刚刚唱起的诗词,就好像要给自己力量一般地,继续前进。

他这样一边跺步一遍念,脑子当中回响的,是那人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

他想起初见时,宁紫玉称他自己做林熠铭,摇着一副玉骨的扇子,一身淡青色的衣衫,对他鞠了一鞠躬,抱了一抱拳,道:”叶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他想起,夜半时,那人独自抱着一尾葬玉琴,将自己的心意和成琴声,独沐着月光,铮铮地弹来,娓娓地唱道。

他想起,逃出宫城之时,他还记得那个已改名叫做苏容的女子对他说,现在民间都流行着男子用藏头情诗来向自己心爱的女子表达爱情的方法。苏容说,他现在心爱的男子就天天为他思,日日为他唱,民间纯朴,那人虽做不出什么好施,用的也不是什么好句,更不见得有丝毫新意,可那几个藏头字连在一起的心意,却让苏容尘封多年的心,倾刻之间便融化了。

他够笨,够傻,够死心眼,他悔恨自己为何在苏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没想过宁紫玉也会为自己浦出那样一首藏头减字的曲子。

狂风骤雨中,叶邵夕的眼中本来无泪,可是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随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那样一个一个片段在他脑中一刹一刹的闪过,这样每走一步,他眼眶中积蓄的泪水就会多一分,每回想起他二人曾经经历过的一些片段,他眼眶中的红意便会更甚一分。

在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里,他想起宁紫玉对他微笑时的样子,对他震怒时的样子,在月下难掩寂寞抚琴时的样子,被他刺伤,又口吐着鲜血说无妨的样子。

宁紫玉悲:”我满心以为,投进我怀抱里的一定会是叶邵夕,不想却是这么个东西......”

宁紫玉凉:”问世间情是何物,也不过是一物克一物,邵夕,你这是要克死我......”

宁紫玉苦:”邵夕,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我只想做一件事,陪你沐日赏月,陪你形影不离,陪你生死不分。”

宁紫玉痛:”如果据实以告,对他来说会是一种伤害,那么朕宁愿选择欺骗。如果欺骗,对他来说也是种伤害,那么朕宁愿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如果恨朕,能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朕不介意他更恨朕,甚至是一辈子恨下去。”

叶邵夕这样每一个步子每一个步子地费劲踱过,慢慢地,那些积满在眼眶中的眼泪早已是无处打转,再也盛不下了,被风一吹,便沿着面庞,混着风雨,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执拗地,始终不肯让人上来搀扶,图中不乏有身边的人上前来扶他,却总会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或是挡开。

每一次拒绝旁人,他总是说:”我要自己走,自己走过去。你们不知,他在等我。”

后来,他每走一步,脚步不由得更蹒跚了,每走两步,亦不由得变得更踉跄了。

他孜孜矻矻,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屈地冒着倾盆大雨走在这被大雨冲刷而成的泥土路上,每一步,都走得血肉模糊;每一步,都走得伤心欲碎;每一步,都回忆着他和宁紫玉或伤心,或痛苦,或欢喜,或缠绵的往事。

这一路上,他虽脸色苍白,却不曾出声,只是额上青筋都浮出来了,不堪忍受似的。

走到后来,他的半边身体都像是麻痹了似的,像是一半身体拖着另一半身体在艰难前进,到最后,他体力不支,竟是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一地的雨水里。

“宁紫玉,等我......”

“我不能再让你失望,我不能再让你失望......”

叶邵夕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可他腹中剧痛,双腿发软,虽然此时距离他眼中的那个人不过一步之遥,可他挣扎半天,却是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一步了。

“叶公子还要顾惜身子,别坏了肚子里的皇嗣。”郁紫在旁,低叹一声,不由劝他。

“放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的搀扶,他努力半天,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然而还未迈出一步,又已”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他此时此刻,腹中已疼痛如绞,小腹坚硬如石,下坠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髋骨两处撑了开来,可叶邵夕却不管不顾,依然挣扎着要努力站起来。

“我来劝你,不仅只是因为你是皇上所重视的人。”郁紫看他的样子,叹息一声,才郑重道,”叶邵夕,他出征之前,曾经去过云阳山,那里的一山一水,他说,一处都没有改变。”

“皇上被你刺伤,性命垂危之际,也曾请求过我,在他殡天之后,将他留葬云阳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那里是你们初识的地方,他待你情深如此,最后,又把这万里江山都留给了你,你不能负他。”

“万里江山?哈哈......”谁知,叶邵夕听罢此话,却是仰天大笑起来,笑罢,他又失魂落魄般道,”还是那一句话,他宁紫玉,有没有想过,他给我的,从来都只是他想给的。他从未想过,所有这些,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凄风苦雨,闪电雷鸣,天际尽头,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仿佛将这天地,踪横切开为两半,一半还之地府,一半让人间,令他二人从今之后生死相隔,再不能相见。

“宁紫玉......他还在等我......他还在等我......”

“你让开!”

叶邵夕推开郁紫,挣扎片刻,刚艰难无比地站起身来,却见映碧军中,所有甲士都摘下盔帽,似乎是在表示敬意一般地,拿出一根白带来,系在自己的额上。

郁紫也拿出一条,系在自己的腰上,他对叶邵夕道:”叶邵夕,没用了,不要这样,至少,最后一刻,我们要皇上安心离开。”

长长的白色飘带,划于天际,飘飘荡荡,就像在无边的青天下,撒下了无数道细细密密,爱恨交织的苍白雨线。半空之中,好似有祭歌远远传来,在这峡谷中上如风里白绸,飘向天空。

闪电雷鸣之中,苍鹰盘旋,飞鸟不去,不知是在为谁在默默哭泣。

远处,宁紫玉安静地躺在雨幕之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他再也睁不开眼睛,就好似死人一般。

“臣等恭送陛下!”

“臣等恭送陛下!”

当此之际,呼声震天,士无不躬身流涕,军礼以谢,拜送陛下。这是一帮出生入死的战士,亦是一批忠肝义胆的军人,随宁紫玉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不!他不会就这么死的!搭不会就这么死的!他不会就这么死的!”

“你也都听说了,他刚刚才和我保证过,他要与我死生契阔,执子之手,与子成说!!他刚刚还跟我说过,要与我生生死死,要伴我垂垂老去,要给我幸福一世,要让我总有笑容,这些,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叶邵夕不甘心,不服气,他不相信宁紫玉可以这般狠心,就这样留下他一人和腹中骨肉,撒手人寰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

叶邵夕见状,猛地跩过郁紫的衣襟,语气激动地吼道:”不可能的!宁紫玉不会骗我!宁紫玉不会骗我!郁丞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都是知道的!”

面对叶邵夕的质问,郁紫选择沉默,他也只能沉默。

叶邵夕又换上了一副乞求的口吻求他:”郁丞相,求求你告诉我,我所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告诉我,宁紫玉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郁紫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心再回答叶邵夕的话。

“也罢!我不求你!我自己去看!他不会离开我的!他不会离开我的!”

叶邵夕说罢推开郁紫,硬拖起沉重的身体,步履蹒跚地又在大雨中走了几步,可他每走一步,都如千斤重般,越走越艰难。

最后一次跌倒之际,距离宁紫玉只有几步之遥,叶邵夕咬咬牙,尽管下体的疼痛几乎已要他神智不清,但他仍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向那人爬去。

支撑他的,仿佛就是一种执念,他只是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叶邵夕艰难地爬出去一段距离,直到他一伸手,几乎就可以够到那人的衣衫为止,然而就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之遥,他却再也爬不动了。

他的手臂失力,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

“宁紫玉......宁紫玉......”

可叶邵夕不甘心,他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抬起头来,努力地伸长五指向那人够过去,可却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儿,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够不到他。

上苍作弄,叶邵夕不明白,为何他和宁紫玉之间,总是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叶不得携手,由若远隔天涯。

他怨恨上天薄情,可纵使他恨得再铿锵有力,也只能回荡在无休无止的风雨声中,得不到上天的丝毫响应。他不知,他到底错在了哪里,上天才会这般对待自己珍视的那人?他不知,他到底错在哪里,上天才让他们在好不容易解开误会之后,赢来的又是这样一场离别?

难道他苛求情爱是一错;深信兄弟情义,又是一错;不信任那人再是一错;执迷不悟,错、错、错。所以,上天才会这样惩罚他所珍视那人么?

如若真是这样,他真是错了,他只请求老天原谅,如若惩罚可以尽管冲着自己来,不要再伤害那人。

不知何时,天上的雨势渐渐小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居然有雪花混着雨水飘飞而下,仿若在长空之中划过一道道伤痕,落到人的身上,也落进人的心里。

渐渐地,与完全地停了,转而大雪开始纷扬,那飘扬的大雪好似一瞬间变遮住叶邵夕这五年行来的足迹,叫他再也找不见归时的旧路。

无人知道,他生人二十余年,一直寻找着那个可以寄放灵魂的地方,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如今,他找到了,可谁知上天作弄,这一场千里跋涉,谁知,却只为了与那人做最后一次甚至无法再执手的告别。

“宁紫玉......不要再逗我了,醒醒......”

“宁紫玉......我够不到你......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叶邵夕无比吃力地伸手够过去,他还在试图轻唤那人,可那人不知怎么了,许是在怪他,竟再不肯睁开眼看自己一眼,也不肯伸出手来抓住自己,只让自己独自一人徒劳地使力。

大雪下了很久,几乎要覆盖着他。

他的下体处,亦有透明的液体缓缓而下,沾湿地上雪花,而叶邵夕却默不关心,他一心一意地,仍一手徒劳地够向远处,执念之深,令人不由动容。

不知多久之后,君嬴冽与白予灏下了谷来,君嬴冽唤他一声,却并没有得到叶邵夕的回话,白予灏为他检查一番,发现他这是即将临盆的症状。

“邵夕,莫要再为那样的人执迷不悟,为兄来看你了,我带你回家,带你回煜羡,带你回广安王府。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君嬴冽道。

叶邵夕机械地扭回头来,看到君嬴冽,张口,十分嘶哑地唤了一声”哥哥”。

君嬴冽没由来地感动,紧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哥哥,那人生气了,不肯再睁开眼睛看我。哥哥,是我误会他良多,害他良多,你说,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所以要这样惩罚我。”

叶邵夕嘶哑地开口,完全是一副恳求的语气,怕是他现在除了希望宁紫玉能醒来之外,最希望的,亦是从他人口中得到些肯定,给他一股力量了。

白予灏听他所说,转身,走出几步,为一步之外的宁紫玉探查一番,探查完毕,白予灏脸上青青白白好一阵,才转身回来。

“怎么样?”君嬴冽问他。

“伤势过重。”白予灏摇摇头,“他后颈有千年紫玉的扎伤,血口无法愈合,大伤元气,另外,我不知他以前是否受过什么伤,始终无法恢复,想必就是要施以援手,也难以回天。”

“不!不会的!不会的!!”

叶邵夕的脸色突然间更难看了,甚至比天空中飘飞的雪花还要惨白上几分,他很是激动地,慌忙抓上白予灏的衣袖,手指控制不住地发抖:“白大人!你是神医,世间多少人你都可以妙手回春,所以,你可以救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他伤势太重,我没有把握。”

“那就是还有办法了!”叶邵夕的声音里,忽然充满一线希望。

白予灏望着叶邵夕,又与君赢冽对视一眼,君赢冽对着他一点头,才见白予灏转回头来,低叹一声,道:“我曾在一部古籍医典中读到过,说首胎脐带之血对古玉之伤有奇效,恰好你也即将临盆,只要你努力生下孩子,我或可为你一试!”

“我信他......不会这么狠心......抛下我与腹中骨肉......”

叶邵夕虚弱地道,微微闭了闭眼之后,又转头,对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紫玉道:“宁紫玉......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我一定会救你的。”他一字一句,慢慢道。

叶邵夕刚说罢这话,却不想下体一种尖锐的疼痛突然传来,让他不由闷哼出声,再也忍之不住,瞬间冷汗涔涔。

这样的疼痛,他也不知是忍了多久,羊水亦是流出许多。

陈青见状,知道叶邵夕便要临盆,当即命所有士兵背过身去,退离数里之外,只远远保护着这里便可。

条件艰苦,没有热水绷带,白予灏便只能劝说叶邵夕忍着些,叶邵夕咬住下唇,忍受着他手指查探按压自己腹部的疼痛,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可谁想白予灏探查完毕,却忧心忡忡。

“不妙,我刚才以手指查探,按压他腹部,发现他腹中两胎,全是脖颈绕脐,若强行顺产,只怕胎儿还未生下,就已窒息而亡。再则,他羊水不知破了多久,看情况,亦该是时辰不短,父子平安,我实在无甚把握,除非剖腹引产。”

“不,不必父子平安......”可谁知,这时叶邵夕却在这个时候拉上白予灏的衣袖,因为疼痛,他面孔扭曲,大汗淋漓地喘息道,“我只要胎儿平安,我、我只要救活宁紫玉......”

“救活他!呃......”

阵痛不知什么时候便开始了,他忍了许久,直到此时,才终于忍不住逸出声音,疼痛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我没有把握,胎儿绕脐,这是难产。强硬顺产,不仅胎儿会窒息而死,你也会因血崩而死!”白予灏焦急道。他说话之间,已和君赢冽二人帮助叶邵夕褪下长裤,分开双腿,准备临产。

“不能剖腹引产......”叶邵夕执拗道,“你若手下不稳,伤了脐带,还如何救他?......”

“不......即便是一分危险,我都不愿冒......”叶邵夕额上冷汗涔涔,不知已疼到如何地步,连说话,都是出气多,送气少,十分虚弱不堪。

“我、我有办法......”叶邵夕粗喘着道。

他说话之间,缓了一缓,好不容易才凝起些力气,却忽然催动内力,猛地向自己胸间击出一掌。一掌之后,叶邵夕口吐鲜血,身受内伤!而同时,他背脊处亦有三根银针飞射而出,扎向一旁的石面。

他解开了自己全身的内力。

十成内力如海浪般汹涌旋转,带得叶邵夕腹中气血翻涌,胎儿亦随之旋转,双双缠绕的脐带亦由胎儿的脖颈处绕开。

白予灏刚要高兴,想赞他一句,可谁知低头下去,却见他下体之处,除去羊水之外,已有血水混合着流了出来,而且还越流越多。

“不好!这是要血崩!”白予灏见状脸色一变,连忙吩咐旁人,“找片人参来,让他含在口中,吊着性命!”

墨水心在封住叶邵夕七成功力之时,曾说,他如今身体,早已无法承受当年的十成功力,如若强行解开,说不准会气血翻涌而死。如今,叶邵夕明知这些不可为却为之,无非也是想救宁紫玉一命。

“无碍......我有力气,产下第一胎......”

“胡闹!你这可是双胎,本已艰险,现下又是血崩,你要我身为医者,如何办?你又要你兄长赢冽,如何办?!”

白予灏温文如莲,很少生气,而面对眼前情景,他亦觉得异常棘手,不由得便怒吼了眼前人几句。

“邵夕,别再吓人了......”这时候的君赢冽,再也不是一个铁血将军,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兄长,他承受不住失去亲身胞弟的痛苦。

几人交谈的时间无多,气血翻涌的冲势,很快便带领胎儿顺利地进入产道,然而,生产的疼痛,却好似要将人分割为两半一般,叶邵夕虽咬紧牙关,却仍不住痛苦地逸出声音。

“叶邵夕!用力!用力!你想想,你是要宁紫玉活,还是要他死!”

白予灏说着一些话,刺激着叶邵夕。

叶邵夕嘴中含着参片,咬紧牙关,粗喘着用力,不过一会儿,下唇便已被他咬得血迹斑斑。

“呃......”

他粗喘着,胡乱向空中伸出手去,却被君嬴冽死死握住。

下体处,胎儿破开产道,那感觉,几乎要将叶邵夕的整个人生撕裂一般,不过一会儿,便见他已是汗湿重衣,唇色苍白干裂,呻吟出的声音也极是破碎。

可奈何,这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那胎儿在叶邵夕使力的瞬间,向外出去一点,可他一旦微微喘气,稍稍放松一下,胎儿便又重回旧地,因此过了几柱香的时间之后,还是没有半点进展。

然而不容乐观的是,叶邵夕下体溢血的状况越来严重,前后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却见他已是双腿打颤,意识迷离,颇有些神志不清的样子。

他的下体处,洁白的雪地上,一大滩凄艳的红。

“叶邵夕!醒醒!用力!用力!深呼吸!”

白予灏声嘶力竭地喊他,然而叶邵夕却因下体失血过多,力气尽失,白予灏印在耳际的话,却让他觉得十分遥远,模糊不清。

他粗重地喘息着,微微侧了侧头,看见那人的那抹紫色的身影就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叶邵夕忽然安心,却又觉得十分委屈。

宁紫玉......你说过,这二次生产之际,一定会陪在我身怀,可你还是食言了·····

他与他,虽不过一步之遥,他却连碰都碰不到那人。

最困难之际,他总是希望那人可以伸出手来,握住自己。相识数年以来,这一点,从未变过。只是,这么多次,他颤颤地伸出手去,竭尽全力地够向身旁之人,连指尖都那么竭尽全力,可却总是不愿。不知为何,叶邵夕此时此刻,心中忽然涌出无限委屈。

“宁紫玉......还有句话,我未曾告知于你知道,你可知,叶邵夕看尽自己的兄弟惨死在你的手中,却仍没有离开的原因是什么......?除去要寻找到母亲的尸骨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因为我叶邵夕......比起浪迹天涯的逍遥自在来,却更宁愿......在有你宁紫玉的地方肝肠寸断......”

“可如今,你便要这样抛下我走掉吗?”

他说罢了这些话,人已越来越虚弱,一旁的人,只看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相约白头到老,为何你半道相弃。即便不怜天下苍生,难道连我腹中的骨肉......你也忍弃之不顾吗?......”叶邵夕幽幽怨道,就好似那人仍在他身畔一般的。

“叶邵夕!你用力!你用力!”

整个峡谷,天际、只听得见白予灏让他用力的声音。

然而,不论叶邵夕如何努力,胎儿却不见丝毫下移,更为严峻的是,他下体的鲜血已越流越多,让人不由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殒命。

又努力半个时辰,胎儿依旧停留原地,毫无动作。叶邵夕几乎就要放弃了。

可谁想,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丝温度轻轻碰触上了他的手指尖,叶邵夕惊讶之间,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本应昏迷的那个人,将一指万分艰难地移过来,轻轻覆盖上他的。

“宁紫玉......宁紫玉......”叶邵夕忽然就有热泪涌出。

那人虽仍旧睫羽紧闭,仿佛仍处于昏迷之中,但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叶邵夕瞬间,心中某处地方犹如塌陷一般,整个精神都要崩溃决提。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如此狠心,舍我而去。”

他二人手虽不曾用力相握,那人也依旧不曾醒来,但仅仅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碰触,却让叶邵夕瞬间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力量一般,他忽然用起力来,直将卡在产道的胎儿,硬生生挤到了出口处。

白予灏立马兴奋起来:“我看到胎儿了,叶邵夕,你再地再用把劲!”

大汗淋漓之中,叶邵夕转过头来,他的发缕被冷汗黏湿在两鬓,他望着宁紫玉,嘴唇微动:“你放心,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也不管那人到底听不听得见。

不知过去多久之后,忽听一阵孩提嘹亮的哭声响起,叶邵夕闻声,顿时脱力,眼前晕眩,几乎就要晕死过去。

白予灏包好婴儿,剪下他腹上脐带,立即令旁人拿了几味药材,前去煎煮。

“你要救他,你要救他......”

“我会的,我会的。”白予灏要他放心,又道,“你腹中还有一子,当此之时,你气力几乎用尽,定要尽产下。”

谁知,叶邵夕却催促白予灏道:“不要管我,你快去救他,快去救他......”

“药正熬着,你不必担心。叶邵夕,快配合着生下第二胎。”

“你不知,看不见他性命平安,我怎能安心......”

叶邵夕说话之时,只见出气,却再也不见进气了,他说出的话,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凝结成一片片的雾气,喷薄在空气中。除此之外,他声音基小,几乎已让人听不清晰,君赢冽趴近在他的唇边,仔细分辨,才能听得出他在说些什么,再将它转告于白予灏。

他被汗浸湿的发缕,巴结上冰凌,看起来分外凄惨。

“邵夕,听为兄的话,先让白予灏给你安产,宁紫玉,定会平安无事的!定会平安无事的!”君赢冽不知劝了他多少次。

可谁知,叶邵夕却摇了摇头,此时此刻,他再无力气说出只言片语,他身下羊水混着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渐渐地,便只看得见鲜血不见羊水了。

“好!我先去看宁紫玉!马上回来!在此期间,赢冽,你和也多说说话!万不可让他睡着!”见叶邵夕执拗,白予灏毫无办法,只有站起来,当机立断道。

又不知过去多久,峡谷之上一阵动静,却原来是南国离幽带兵赶到,包围了峡谷。

他下得谷来,对谷内惨状根本视而不见,他寻了一圈不见肖烜,看见君赢冽,劈头便问道:“肖烜呢?我听说郁紫带了肖烜前来这里,人呢?”

然而此时此刻,君赢到的心神全系在叶邵夕身上,又如何有工夫再应付那离幽。

只听他一直叫唤着叶邵夕:“邵夕!邵夕!你不要睡!”

君嬴冽不知唤了叶邵夕多少次,强令他与自己说话,防止他悄无声息地睡去。

而一旁的离幽见状,十分没好气地,又问一次:“肖烜呢?”

“你要找的人,去问宁紫玉!除了他之外,谁都不知道肖烜的去处!”君赢冽也是同样没好气的。

离幽微微侧目,看见一步开外昏迷在雪地中的宁紫玉和为他查探伤势的白予灏,他走过去,冷声对白予灏道了一句“让开”,说罢,他蹲下身,竟亲自为宁紫玉查探起伤势来。

而这厢,叶邵夕在君赢冽的叫唤声中,不知多少次闭上沉重的眼皮,亦不知多少次被强行唤醒,他觉得太累了,只想好好歇一歇,却无奈每一次都有君嬴冽搅他好梦。

“邵夕!邵夕!别睡!”君赢冽的声音,一直传来他的耳畔,不知多哽咽。

生离死别,让再坚强的人都露出心中的那片柔软,更何况,叶邵夕还是他多年才相认的亲生胞弟。

没过多久,白予灏回来了,告诉众入药已熬好了,现在就派一个士兵送药过去。

而对于白予灏的救治方法,离幽虽并未多言,但态度之间已颇是肯定。

叶邵夕听罢,微微醒神,眼神不由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小兵端着药出来,向宁紫玉所躺的地方走去。

那小兵士小心翼翼地端着,似乎是想要将药安稳地送到宁紫玉身边,可谁料,行至半路,忽然有一人影冲出来,猛地撞上那弱小士兵,小士兵不慎,当即便将整碗药洒落在地,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个淡淡痕迹。

“抓住他!抓住他!────”不知有谁追逐着上前喊道。

“纳兰迟诺!你好大的胆子!”变故突生,众人皆惊。陈青跨步过来,一巴掌就将那人影扇倒在地。

却原来,大军制住纳兰迟诺之后,见他身受箭伤狼狈不堪,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只派了两个普通的甲士看守,并未放在心上。

可谁知那纳兰迟诺见到宁紫玉就要有救了,不知怎的忽然挣扎起来,他拿出靴中暗器,拼死一搏,划伤了看守他的那两个甲士,径直便向这里冲撞而来。

众人当时的心都被悬在了叶邵夕与宁紫玉两人身上,并未注意到这边,所以才能让纳兰迟诺计谋得逞。

“哈哈哈哈,我纳兰迟诺既然已是死路一条,他宁紫玉也别想好过,就算要去阴曹地府,死!我也要拉上个垫背的!!哈哈哈哈。”纳兰迟诺像是已有些疯癫之状,头发披散,眼睛充血,外人看来已多半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箭!......我要箭!......”

看见纳兰迟诺这般张狂,本是虚弱的叶邵夕却在盛怒之下好似忽然有了些力气,他挣扎着坐起来,额上青筋浮现,目中也仿佛窜起火焰,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似对纳兰迟诺,已不知恨到多么咬牙切齿的地步。

君赢冽拿了弓箭上来,递给他。

叶邵夕拉弓引箭,盛怒之下,气得连拉弓的手指都在颤抖,瞄了多次都瞄不准。

“嗖”的一声,急去的箭鸣冲破雪花,“刺”的一声便刺入纳兰迟诺腹部。

纳兰迟诺未惊讶,只听又是“嗖”的几声,接二连三的箭啸划破苍穹,顷刻便至,一箭便扎入他的大腿,臂膀,肩头之中。

他腿上一疼,不由得跪了下来,一抬头,却见空中又先后飞来几道箭矢!其中一箭,竟径直射入他的脖颈。

纳兰迟诺双眼大睁,还未惊呼,就已经毙命。

然而,拉弓射箭的叶邵夕却犹如疯了一般,就算纳兰迟诺已经毙命,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搭弓上箭,直将眼前入射成了刺猬一般,也没有停手。

最后,还是君赢冽制住了他:“邵夕,够了!够了!纳兰迟诺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这样!”

可谁知,叶邵夕却推开君赢冽,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挣扎着爬到那汤药洒落的地方,大捧大捧地将地上混着药汁的大雪盛到碗里,他盛好之后,将碗急急地递过去,并对白予灏道:“你看,药汁只是洒在了雪里而已,只要再将雪水煮煎,虽然淡了些,却仍能服用!”

白予灏见他如此,沉默许久,低叹一声,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没用的......其实就算喝了那药,宁紫玉也不见得能活过来......”

“除了古玉之伤,他数月前,应该被上古神器伤过,刚刚检查之时,发现他腹部仍有剑伤......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才能撑到现在......我刚刚那般说,也只是想让你顺利产下腹中胎儿......”白予灏越说声音越小。

而叶邵夕听罢这些,却只静了一静,手中药碗瞬间掉落在地,酒出碗内雪花一片。

“你骗我!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白予灏的那句话在叶邵夕脑中回响了片刻,才见他不知多激动的,“你明明说宁紫玉还有救!你明明说只要我产下胎儿,你就能救他的!你就能救他的!!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

一旁,君赢冽见状,连忙制止他的激动:“邵夕,邵夕,别这样,白予灏也尽力了,大家都尽力了。”

“是鸣鸿......是鸣鸿......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可叶邵夕还是嘴唇颤抖着,转过头去望向那人许久。

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才见他仿若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释然道,“愿为鞍马,长驰君处。死后归土,并葬八荒......宁紫玉......我欠了你一命,如今,我便去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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