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珒还没等发射天竹大开杀戒, 突然一个人影猛然窜出,又以极快的速度钻入人群,江暮雨眼疾手快,原地化作一道犀利的赤光撵上去,卷起一阵劲风,吹得四周人仰马翻, 那见色起意的人模狗样被高高掀起, 重重坠落,大头朝下, 摔成智障。
白珒连忙追上去, 虽然是一个错影, 但他确确实实看清了,是那个傀儡!
赤色流光后紧跟着冷紫星光,打南头到北头,引得下方凡人哗然沸腾。
“夫君, 有流星!”
“老婆子你快看, 那是神仙吗?”
“仙君斗法?我的天哪!”
江暮雨稳健落地,左手唤弓,右手召箭,利用长虹直接给那傀儡来了个贯穿。
白珒紧随其后在傀儡前方落地, 反手将一张锁灵符贴那人身上, 随后快速掐了个傀儡咒以毒攻毒,对那近乎精神失常的修士命令道:“去找给你下傀儡咒的人。”
元凶下的傀儡咒并不强劲,白珒也没有替这个多灾多难的散修祛除, 而是顺便下了一道自己的傀儡咒,命令修士去找原先的主人。
傀儡咒是剥夺他人思想和神识,操弄他人如提线木偶一般的邪术。
当然傀儡咒本身不是邪的,跟噬骨,画中仙那些害人害己的禁术有很大区别,之所以说邪术,正是因为其作用太卑鄙无耻,被正道所唾弃。
虽然大家都是一边喋喋不休的骂个不停。一边用傀儡咒用的不亦乐乎。
跟着傀儡从北头飞到东头,让凡人们又华丽丽的看了一遍神仙打架,最后落在一间相当奢华的酒楼前面。
“在这里吗?”白珒正要迈步上前,那傀儡突然浑身一僵,立手为刃,照着自己胸口狠狠一劈。
这不由分说的突然自残,白珒暗道糟糕,就见傀儡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胸前被他自己砍出一条一臂来长的切痕,整个人被从胸部斩断,像切西瓜似的活活分成两半。
这等鲜血淋漓的场面哪是凡人受得了的?
尖叫声呜呀啊啊的此起彼伏,人们一拥而散,疯了一般逃命,原本热闹的街道连声狗叫都没了。左右楼阁商铺的店家关门的关门,偷看的偷看,各个吓得股战而栗。
江暮雨走到死去的傀儡身旁:“恶毒的手段。”
傀儡咒可以命令傀儡去杀人,更可以命令傀儡自杀。给他种下傀儡咒的元凶怕是发现自己面临暴露,在傀儡踏入酒楼的瞬间就让他死于当下。
只是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残忍血腥,仿佛是为了宣告什么……
示威吗?
警告吗?
以傀儡惨烈的死亡来警告他——雪霁我要定了,这就是你的下场?
江暮雨面若冷霜,望向了空寂的酒楼大门,他刚迈近一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师兄。”白珒的脸色与其说苍白,不如说阴鸷,好像珍惜的宝贝被人抢走,他提着砍刀要去拼命抢回的样子。
酒楼三层的窗户被人推开:“怎么回事,子哇乱叫的?”
江暮雨朝上看去,果不其然,是浑天绫。
“大哥,怎么了?”钱坤圈也冒头出来看,“哎呀,怎么死人了?”
落云鉴这三兄弟向来是同进同出同行的,风火轮很快就伸长脖子出来看热闹:“死人了,为什么要死呢?呀,是公子!”
浑天绫才看见江暮雨:“还真是他们,跑杭州来干嘛?”
酒楼店老板战战兢兢的将门推开一丝缝,催促吓尿了的店伙计去报官。
“东家,他们是仙君啊,官府不受理。”
店老板泪流满面:“我是让你叫官府来收尸,这血淋淋的死在我店门口,多晦气啊!”
“店家,麻烦让让。”
温柔又不失坚韧的女声听得店老板骨头一酥,忙乖乖让路:“仙姑请。”
白珒大吃一惊,居然是上官轻舞!
“原来是扶瑶的江掌门和白公子。”上官轻舞浅笑,说道,“四年不见,诸事皆安否?”
刨除万仙神域那追求华丽的衣装和圣荣,整个修仙界是和俗世差不多的,公子着长衫锦袍,羽扇纶巾,体现儒雅从容,谦谦君子之风;女修士则多穿长裙,襦裙,百褶裙等等,随着境界提升,脱胎换骨,往深山老林里一站,悠然一股飘逸仙风。
很少有修士像上官轻舞这样打扮,一身轻铠,没有过多的装饰和花俏的打扮,一头乌丝简单的梳成一个马尾,干净利落,乍一看像女杀手,行走在月黑风高夜的女刺客。
“劳护法记挂。”江暮雨的眸光比那空中弯月还要清寒几分,他环视酒楼内,并未寻见上官余杭的影子,便问,“前辈远道杭州,是有何要事?”
上官轻舞微笑道:“涉世有助修行,四海九州的走一走,丰富下阅历。”
又低头看向死于非命的傀儡,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追他么?”
江暮雨没正面回答,而是说道:“前辈见多识广,定能看出此人的怪异。”
上官轻舞敛去笑意,眉间染上一层严峻:“他若穷途末路想到自裁,至少不会用这种凶残的法子,他是有多恨自己,才能眼也不眨的对自己下此狠手。”
白珒看着傀儡干涸的血液,没有说话。
单单看上官轻舞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常,丝毫没有身为元凶被傀儡反坑的慌乱,哪怕一丝不自然,要么她确实是无辜的,要么她的演技高明到远超她的修为,登峰造极。
白珒还是偏向后者的,虽然他跟上官轻舞不熟,但前世攻打万仙神域之时,上官轻舞本是娇弱的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率领焚幽谷众弟子拼死抵抗,对诛仙圣君的残暴屠杀和阴狠折磨宁死不屈,她洁清自矢,宁为玉碎,不失为一个女中英豪。
至少比那个宁为瓦全,卑躬屈膝,对他摇尾乞怜的亲哥哥好上千倍万倍。
浑天绫领着四年来一点个头没长的风火轮出来,看着江暮雨和白珒问:“你们咋来杭州了?”
江暮雨借着上官轻舞的理由:“涉世修行,增长阅历。”
“巧了,我们也是。”浑天绫特别健谈的说道,“都说苏杭风光好,我们从落云鉴出来就直奔这来了,没想到遇上了上官护法,我们几个就在这间酒楼聊着,左右无事,过几天准备去北境。”
钱坤圈在后补充道:“小火想看焰熊,我兄弟俩陪他溜达溜达。”
风火轮哈哈笑,伸出一双小肉手嚷嚷道:“熊熊……”
叽里呱啦把自己的行程安排一说,浑天绫就纳闷了,他干嘛没话找话,说这些有意义吗?弄得好像自己上赶着交好似的,套个屁近乎,太没品了!
想到这里,浑天绫的下巴立马跷上去,面色高冷的对钱坤圈道:“领孩子进屋,这血淋淋的场面少儿不宜。”
风火轮被钱坤圈扛着回酒楼。
上官轻舞又扫视傀儡两眼,助人为乐的说出自己的看法:“若非自裁,便是受人操控,看来是傀儡咒了。第一,施咒者担心被人发现,及时的斩断他与傀儡的联系;第二,施咒者觉得傀儡再无用处,便将他杀了。”
“前辈说的是。”白珒道,“傀儡一死,施咒者是人是鬼是神都无从查证了,傀儡死得这么惨,可见施咒者有多心狠手辣,前辈认为呢?”
“言之有理。”上官轻舞点头道,“施咒者虽非魔修,却和鬼道越走越近了。”
官府赶来收尸,上官轻舞邀请江暮雨和白珒进酒楼的雅间小叙。
众人围着紫檀木的八仙桌坐下,桌上有正宗的龙井茶,一壶竹叶青酒,一盘色泽金黄的干炸响铃,清香扑鼻的西湖醋鱼,以及七夕特色招牌,鸾凤和鸣。
上官轻舞正在辟谷,只喝了些清水解渴,浑天绫因为天气炎热胃口不好,只有风火轮和钱坤圈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
江暮雨抿了口竹叶青,有些呛,无意间抬头对上浑天绫的视线,敏锐的他感觉浑天绫有话要说,便没动声色。等了许久也不见浑天绫开口,搁在一般人身上肯定先询问,偏偏江暮雨不是一般人,谁想跟他说话必须主动开口,不然他能一天一夜不吭声,权当对方是空气。
——本想让江暮雨主动的浑天绫尴尬了,他干咳一声,别别扭扭的道:“你,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浑天绫的声音微弱的如蚊吟,江暮雨撂下杯盏,看向他。
浑天绫蓦地一慌,手足无措的将视线瞭去窗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漫不经心的态度道:“你们扶瑶人少,这次来杭州又只有你们俩人,要是有什么腾不开手去办的事,可以交给我……别误会啊!我才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我忙着呢,我就是因为……当初在逍遥庄欠你们人情,你们还在四年前救过小火,我不想欠你们的,赶紧还上人情,咱们大路朝天,江湖不见。”
白珒有点想笑,合着这自命不凡的暴躁小子是个傲娇!?
白珒懂,上官轻舞也懂,偏偏江暮雨是个不解风情的冰块,十分混蛋的泼冷水道:“在逍遥庄救你和首岛救风火轮只是顺便的,并非特意。”
浑天绫:“……”
西湖两岸悬挂着一排又一排的红灯笼,大街小巷灯烛辉煌,火树银花,欢声笑语一片喜庆祥和之气。
忽然,两个巴掌大的纸片人手脚并用的爬上窗沿,蹬蹬蹬几步跳下八仙桌面,早有设定的它们但凡见到修士就会自爆,原地将自己撕得粉身碎骨,由那些碎片拼凑成施术者的留言。
“诚挚邀请各位修仙同道前往蓬莱天琼派参与犬子新婚盛典,佟尔敬上。”
吃鱼的钱坤圈一不留神被鱼刺卡了个死去活来,他狼狈的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用真气把嗓子眼里的鱼刺震碎,沙哑着声音道:“修仙界一直传言北境逍遥庄要和蓬莱天琼派结亲,合着是真的?上次佟庄主广发英雄帖是邀请大家去给女儿过寿,这次又要给儿子成亲,真是不够他忙活的。”
纸片子化成飞灰,上辈子没有参与这段事迹的白珒保持沉默。
浑天绫道:“去天琼派看成婚?上门女婿啊!有点意思,不然咱们别去北境了,去蓬莱玩玩?”
风火轮不依:“熊熊……”
钱坤圈在小弟脑袋上呼噜一把,问:“江掌门,你们去吗?”
江暮雨不答,反问向上官轻舞:“护法前辈去么?”
上官轻舞漂亮的美眸中透出期待之色:“既是外出游历增长见识,自然得去。”
白珒自顾自感慨道:“上次闺女过寿就牵扯出一连串阴谋诡计,这回可别又是陷阱。”
上官轻舞道:“是福是祸皆为修行。”
江暮雨起身,朝上官轻舞施了个晚辈礼:“晚辈受教,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师父也说过,历练方能成长。”
上官轻舞笑的很深,桃花娇容露出赞赏之色:“既如此,不妨同行,路上也好有照应。”
像上官轻舞这样身份的人能说出这种话,那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十分欣赏,没有理由和资格拒绝。
江暮雨应下来,又跟上官轻舞说了些客套话,便同白珒离开了。
上官轻舞朝风火轮伸手,风火轮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最起码比何清弦好上一百倍,他哼哧哼哧的搭上上官轻舞的掌心,咧开小嘴笑道:“大姐姐你好美哦,抱抱。”
上官轻舞笑了,也没嫌弃风火轮吃的满嘴汤汁,双手架起他的咯吱窝抱在怀里:“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你真的是炎火麒麟。”
风火轮傻乎乎的咯咯笑。
浑天绫有点急了:“护法……”
上官轻舞将风火轮递还给浑天绫,浑天绫木讷的接过,紧紧把幼弟搂在怀里,惶恐的看向上官轻舞。
上官轻舞了然于心,上前爱抚着风火轮的头:“炎火麒麟生性凶残,稍有不慎误入歧途,便会化身危害一方的妖兽,修仙界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往往除之而后快,他降生在你们落云鉴本是大祸,可他却和一般的炎火麒麟不同,傻的可爱,天真烂漫,算是落云鉴之福。”
“小火的生母是我爹的好友,我爹这么些年一直将他视为亲生子,可因为他炎火麒麟的真身,既担心鬼道中人觊觎他麒麟魂灵,又唯恐仙道中人对他先下手杀之,日夜担惊受怕,想方设法的保全他。好在,小火年纪还小,而且他的天赋真不咋样,若非修为高深的大能基本看不出他的真身,当然除了那个……”
浑天绫没说下去,他至今都纳闷凭什么十五岁的江暮雨一眼就看出来了?
上官轻舞笑的极其温柔,捏了捏风火轮肉乎乎的小脸蛋:“落云鉴为了庇护他,最好是给他找一个势力庞大的仙门修行,我见这孩子甚是欢喜,若你愿意的话,我可禀明兄长,让他拜入焚幽谷谷主门下为徒。”
钱坤圈刚含在嘴里的竹叶青酒差点全喷出去!
这话可不是一般人能听到的,这好事也不是一般人能遇上的。
拜入焚幽谷为徒,是整个修仙界中人神往的圣所!
拜入上官余杭门下为弟子,是整个万仙神域人人为之癫狂,梦寐以求的!
落云鉴就是其中之一,想当年的浑天绫是一门心思想让风火轮拜入焚幽谷,见到何清弦好似看见天神了一般热泪盈眶,就差三跪九叩叫爷爷了。
如今美梦成真,还是外人想都不敢想的上官余杭门下,他还不得激动的晕死过去啊!
钱坤圈这么想着。
可是浑天绫既没哭也没笑,更没有晕,他只是微微吃了一惊,然后就神态自若的牵过风火轮的手,谦卑的说道:“护法,您能看上我们家小火,是小火的福气,只不过他早心有所属,尽管入焚幽谷是最好的选择,但也要看他本人喜欢哪里,我们做兄长的也不好勉强。”
“是么?”上官轻舞越发好奇了,她实在难以想出整个修仙界还有哪个仙门比得上焚幽谷,“小火,你不想来焚幽谷,那你想去哪儿?”
风火轮高声大喊,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示:“扶瑶仙宗!”
“什么?”上官轻舞猝不及防,秀美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但这点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她的好修养压了下去,回想扶瑶中的几个人,她心里有了答案,抬头看向浑天绫,“你同意?”
“小火喜欢就行。”浑天绫道,“再说扶瑶仙宗也不差啊,虽然南华和月河一死,整个门派没几个顶用的,白珒和江暮雨也就那么回事,跟俺们落云鉴简直没法比!不过……好歹人家救过小火两次,或许真有缘分也说不定,再说了,我们落云鉴可不是那种不知恩不知情的人。”
浑天绫三兄弟知黑白,懂是非,倒是叫上官轻舞刮目相看了。
江暮雨和白珒回到客栈之时,正好遇上从外看热闹回来的水蓉,她那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娇柔美貌吸引了不少公子哥为其神魂颠倒,她本人也不抗拒,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乐在其中。
将逍遥庄佟尔传信的事简单扼要说了一遍,水蓉一边摆弄着灵贝一边说:“既如此,那我也走一趟蓬莱!虽然佟尔那厮顶不是东西,但佟少庄主品行皆优,去祝贺新婚也无妨。对了,那个傀儡的事如何了?”
“死了。”白珒冷冰冰的说道,“自己把自己给切了。”
水蓉何等聪慧伶俐,一说便懂:“没有看到施术者,只见到焚幽谷的右护法了?”
江暮雨点头,水蓉沉思片刻,道:“以我对上官轻舞的了解,不太可能是她。算了,与其胡乱猜测,不如深入了解,此去蓬莱的路上正好可以多揣摩揣摩,你们俩打定主意去北境,为的也是这个?”
“不入虎穴,不得虎子,这是其一。”江暮雨竖起两根手指,“其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山门里,敢于涉世才能突破瓶颈,境界方能有所提升。”
“是这个理儿,总之不管是不是上官轻舞,只要那个人不死心,早晚会有第二只傀儡来找你的。”水蓉饮下杯中女儿红,妩媚的眼眸瞥向白珒,“不过你也无须担心,要是傀儡真来了,不用你动手,你的这位好师弟也会把他碎尸万段的,豁出命去都行,对?”
白珒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就拐到自己身上来了,乍一听没什么,师兄弟情深再正常不过,但架不住白珒自己心里有鬼,再被“不怀好意”的水蓉这么一坑,顿时面红耳赤。
短暂的小会议就在白珒的心慌意乱、和水蓉的幸灾乐祸、以及江暮雨的心不在焉中草草结束了。
江暮雨伸手推开殿门,缓步走到内室,拿起了放置琴架上的一把七弦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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