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公整个楞了一下, 待反应过来,他足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诧异之色饱含着惊惧,畏缩,狼狈,以及羞愧, 他左右环视, 恨不得找个细缝钻进去:“你你你,你是……江, 江暮雨?”
叔父的眼神好似见到恶鬼一般, 他的身体由不得他翻墙逃走, 他光是往后退几步都喘息不停,他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心灰意冷般的由着侄子看他笑话。
“人说女大十八变,要我看, 男大也十八变, 小时候的你什么样,现在的你又是什么样?我都不敢认。”叔父低着头,好像在笑,“看来, 你不仅被仙君救活了, 这些年还过的挺滋润,是也不是?”
江暮雨不答反问:“你们过的似乎不好?”
“你是特意回来看我下场的?”叔父靠上墙壁,呼出一口浊气, 说道,“看就看,现在的我成了这副德行,随便笑话。”
江暮雨并没有开怀大笑,更没有因为昔年仇敌狼狈不堪而幸灾乐祸,他只是月淡风清般的问道:“你落魄到在青楼做工,婶母呢?你儿子呢?”
叔父抬眼看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绝望的悲凉:“我的夫人她……瘫了,我的儿子,死了。”
江暮雨没有深问,只说道:“你辛苦赚钱,除了养活自己以外,还为了筹钱给婶母治病?”
叔父垂下头,许久没有作答,再抬头之时,惨淡月光照出他的鹑衣鹄面,枯干的双眼中浸满了泪水:“当年,她误伤了你,邻居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吵着嚷着就去报官了,你师父把你带走后,她害怕被官府擒拿,害怕坐牢害怕杀头,一个人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逃跑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山匪,不仅财物被抢走了,她还因为抵抗失足从山上掉下去,摔断了腿,摔坏了脑子,现如今她的智商还比不过三岁孩童。”
江暮雨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
“家里的金银珠宝全被她弄丢了,我又因为照顾她,无暇顾及生意,店铺的买卖经营不善,房子也叫东家收走了,我只好做些零散工,她又需要常年吃药,经常看诊,日常花销太大,她智商如同幼童,身边根本离不开人。邻居们指指点点,凡是见着她的人没一个不指着脊梁骨骂杀人犯的,我们像谁求助去?我的儿子从小就生活在这种阴影下,无论大人还是孩子,躲他跟躲蛇虫鼠蚁没有区别,他每天以泪洗面,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真可怜,真的……在他十岁那年,他跑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听,听人说,他被卖到宫里当太监,没几天就,死了。”
叔父用肮脏的袖管狠狠抹了把眼泪,他转头看着江暮雨,干裂的嘴唇颤抖道:“我的儿子多无辜啊,他多无辜啊……”
江暮雨面色清冷,遥遥而立:“叔父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叔父咬着唇,声泪俱下,“若没有你,我们不会变成这样,不会家破人亡,我也不会老年丧子!”
“你方才说,婶母是误伤我,可我要告诉你,婶母当时去伙房拿刀,她连片刻迟疑都没有,她是目标明确的想杀我。”江暮雨指着自己的心脏,冷声道,“那道刀疤至今还留在这里,她刺的很深,若没有我师父相救,我早死了。就算婶母后来后悔了,她害怕了,又有何用?时光不能倒流,她自己犯下的因,自己承受果,堂弟是无辜,可他之所以惨死,归根结底错在我,婶母就半点责任也没有?”
叔父咬牙切齿,涕泗交流:“若你没来我家,若你当时任由她捆绑关进柴房,若你没有咬她,没有反抗,她就不会失去理智拿刀捅你,你也不会重伤溺死,她也不会变成杀人犯,我的儿子就不会在此阴影下痛苦的成长,我们全家就不会……”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叔父的脸上,叔父年老体弱,哪里受得住这等力道的耳光,惨叫一声被打趴在地,左脸迅速红肿起来,脑子嗡嗡作响。
原地未动的江暮雨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突然窜出来打人的少年:“玉明?”
白珒一身的怒火沸腾冲天,他一把揪住叔父的领子,用力提起,在他右脸上落下一巴掌,恨恨道:“老头儿,有种再说一遍啊?”
叔父酷似猪头的脸上写满惊恐,他身为长辈,江暮雨就算再心中有怨,至少不会对他怎样,但面前这个少年绝对是疯的,叔父有种预感,这货什么都干得出来。
天竹从袖口滑到白珒手里,他比量一下位置,抵在对方的心脏上:“废话那么多,以夫人之道还之丈夫之身,别怕,就疼一下而已。”
“你,别,别……”叔父吓得脸都白了。
“别个屁,我看你穷困潦倒又丧妻丧子的,肯定生不如死,我送你一程。”
“白玉明。”江暮雨真有点担心白珒杀人,还是杀的凡人。
白珒回头看向江暮雨,愤怒的妖兽露出一丝惶恐和无措:“师兄……我就扎一小下。”
“……”江暮雨道:“你放开他。”
白珒虽然心里不甘,但对江暮雨的话向来绝对服从,只好松手退到一旁。
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多半都被白珒听了去,江暮雨有点心累,他竟没发现自己被白珒跟踪了。
一声不吭的跟踪掌门,做梁上君子,真是越来越放肆。
叔父瘫在地上,他的身体萎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声音低沉沙哑,好像生锈了的铁皮:“我,我知道你不可能做到心中无怨,你是我亲哥哥的骨肉,我本该好好对你,可你……终究只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儿子,我想好好照顾你,可我的夫人她……”
“她是你老母?”白珒在旁不屑道,“她叫你死你就立马去死?”
“你不懂。”叔父流着眼泪道,“我跟大哥分家之后,做生意失败,赔了个底掉,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都不要,甚至推辞了有钱公子哥的聘礼,她愿意跟我成亲,跟我过苦日子,我既喜爱她又珍惜她,成亲后的日子对她百依百顺,她要什么我都尽全力去满足她,她说什么我都听,渐渐地,我就习惯了。我好不容易娶上的老婆,若我不顺从她,她就要跟我闹,吵的不得安生,我能怎么办……”
白珒真佩服的神魂颠倒,他上前抄起天竹,抓来叔父的左手,从手背上狠狠一扎贯穿。
叔父的惨叫声淹没在白珒的“静音咒”里,他随后向江暮雨解释道:“师兄,我不扎这一下不痛快。”
叔父的脸憋成了酱紫色,静音咒收回,他疼的喊不出来,躺在地上抱着血流不止的左手浑身哆嗦。
白珒想了想,觉得还不满意,走过去抓住叔父的右手,又在他右手掌心穿了个洞,说道:“便宜你了,就是这两只爪子拽着我师兄,不让我师兄离开的对不对?若不是你当帮凶,你家老娘们儿能伤得了我师兄么!”
江暮雨有些累了,他偶然见到这位在花满楼做工的叔父,穷苦落魄,因为长年累月的出苦力落下一身病,他也只是多年未见,好奇叔父的遭遇前来打声招呼,不过,就听叔父多年来对他的看法,他此番作为真是多余了。
“玉明,走。”江暮雨叫上师弟,转身要离开。
那疼的几度晕厥的叔父声音嘶哑的喊道:“等,等等,别走!”
江暮雨驻足,并没回头。
“你,你就算恨我,就算恨你婶母,但是,但是你堂弟是无辜的……”叔父好像一条被斩断两节的蚯蚓,吃力的往前拱着,趴着,哭的泣不成声:“就请你念在我们家给你吃喝,没让你流落街头的恩情,救救他,算叔父求你了。”
江暮雨背对而立,逆光中,他的背影苍凉而冰冷:“在叔父家四年的恩,我该还的都还了,最后甚至把命都还进去了。你的侄子已死,被你妻子亲手杀死的,如今的我是扶瑶的掌门,是修仙界中人,再不是俗世中那个秦国公世子了,我跟你再无半点关系,日后也无须再见。”
叔父涕泗滂沱:“暮雨,你不能这样,暮雨……”
“行了。”白珒挡在叔父面前,额头阴云密布:“第一,令郎凡人一个,死了也就死了,他并非修士并非大能,连死后化成鬼的资格都没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第二,你一边怨恨我师兄,一边还求我师兄救你儿子,我就问你,要脸不!?”
叔父肝肠寸断,涕泪横流。
白珒道:“你自生自灭!”
白珒看向江暮雨之时,发现他早先一步走了,白珒忙追上去,在通往客栈的长街上找到了人。
远远走着,白珒却有点不敢上前搭话,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先针对跟踪一事向掌门师兄道歉?还是就着叔叔婶婶的事安慰江暮雨几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江暮雨心脏处的刀伤是这么来的。
被自己的婶母亲手杀死,自己的亲叔叔为帮凶。
他因为家中衰败,不得不寄养在叔叔家,寄人篱下的滋味白珒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深知那其中的辛酸与孤寂,这一点,从江暮雨的性格上就能体现,从江暮雨会洗衣做饭,会各种粗活累活上更能体现。
若没有师父,怕是江暮雨早在十岁那年就死了。
想到这点,白珒既心疼江暮雨,又恨极了对他痛下杀手的叔婶,一时间生出为江暮雨报仇,将那对凡人千刀万剐的暴戾之心。
“白玉明。”前方的江暮雨突然停住。
白珒楞了一下,那些将他脑子堵得满满当当的思绪瞬间散开:“师兄?”
江暮雨:“你在想什么?”
白珒紧忙摇头,跟上几步,站在江暮雨身边:“没想什么。”
江暮雨眸色清淡,目光却比空中月色还要澄澈几分:“你千万别做出杀伤凡人的事,恃强凌弱也是本门戒律。”
白珒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江暮雨猜中:“这戒律我咋没听说?”
江暮雨面无表情道:“被师父荒废了。”
白珒想笑,可是笑不出来,他闷头和江暮雨往前走,见江暮雨许久未说话,他想了一想,针对自己的跟踪作出解释说:“身为师弟,自然格外关注掌门师兄的衣食起居,我见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心里担忧得很,所以悄悄跟着你,看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结果没想到……听见了些师兄的童年往事,我真不是鸡婆!”
白珒的样子有些窘迫,江暮雨本就没有火气的心底被他这么一搞,有点软,他的语气自然而然的柔和起来:“陈年旧事而已,我从未跟人提过,毕竟那段经历不愉快。”
“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白珒憨笑道,“虽然有时候惊心动魄了点,提心吊胆了点,但是都能化险为夷,身边的人也还安在,曾经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师父也说过,知足常乐。”
曾经的一代大魔居然说的出这种积极向上的话,白珒都为自己感到震惊。
像这种乍一听来有点腻歪的话,江暮雨竟真的听进去了,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暖心有趣的东西,唇边含着一丝和风细雨的笑,浅淡却迷人。
白珒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嘿嘿笑说:“这就对了,师兄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绝对是咱扶瑶的金字招牌,日后三山五岳的人慕名而来拜师学艺,我就怕门派装不下。”
江暮雨面上的笑意敛去几分:“你想多了,也扯远了。”
“非也非也。”白珒摇头晃脑的说,“落云鉴那不就有个上赶着拜你为师的小孩么,还是炎火麒麟呢!”
江暮雨认真道:“他年少不经事。”
“我看他是打定主意干到底,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白珒双手一摊,“依愚弟看来,小麒麟虔诚的很啊!”
江暮雨充耳不闻:“我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管他。”
“也对。”白珒隔岸观火的一笑,“先耗他几百年的,若那时他还矢志不渝,师兄才能勉强考虑考虑,对?”
江暮雨不理会,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副风清月白的清俊面色。
“师兄。”白珒直愣愣的叫他。
江暮雨留意。
白珒忽然一笑,目光炯炯,泛着灼灼之华:“我早晚会让你笑口常开的。”
从杭州出发前往蓬莱,由南到东,并不算远,成婚大礼的日子还早,众人不紧不忙的赶路。
如今恰逢佟少庄主新婚,蓬莱境地比以往要热闹许多,五湖四海的人都来看热闹,毕竟天琼派名声在外,交情之多,前来恭贺的人铁定不少,然而,佟少庄主和新夫人毕竟是晚辈,热闹是热闹,但没那么离谱。赶来的客人要么是报以真诚祝福的友人,或是欠人人情的故人,便是诸如白珒这类的,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溜达溜达。
“蓬莱还挺不错的嘛,虽然跟万仙神域比还是差得远。”浑天绫远远望去,同时蹭蹭鼻子,“要我说下界的鬼天气简直丧心病狂,杭州那边热的冒油,这边又凉飕飕的了。”
修士不惧酷暑严寒,但也得是上官轻舞那种级别的修士才行。
毕竟抗暑抗寒都需要消耗真元,是十分耗损精力,且特别累的一种才能,若修为弱境界低,最好别轻易尝试,其后果之辛酸,不如先头就热死算了。
钱坤圈憨笑说:“哪有那么夸张,要我说蓬莱的温度还不错。”
店小二端着两坛酒过来,热情的给倒上:“各位仙君,这是三百年的女儿红,请用请用。”
酒是好酒,足以让酒鬼魂飞魄散那种,但江暮雨不是好酒之人,所以滴酒未沾。出发之前,心细如发的白珒特意带了西湖龙井出来,这会儿交给店小二,劳烦沏了一壶茶。
江暮雨一边轻饮,一边听黄芩有鼻子有眼儿的念叨:“逍遥庄的佟少庄主也不知道撞了什么狗屎运,竟能结交天琼派的小师妹,那小师妹是谁啊?姓柳名酔云,在凌霄美人榜上排位前五,人如出水芙蓉,气韵风华绝代,她对佟少庄主一见倾心,不过天琼派是什么实力?逍遥庄那种小门小户根本配不上,柳酔云的师父千百个不同意,但架不住人家俩人生死相许情比金坚,无奈之下只好妥协,这不,选择了良辰吉日完婚,但是要求只有一个,婚礼得在天琼派举办,日后生活也得在天琼派,就跟入赘差不多。”
修仙界的地域划分很明确,首先万仙神域位于整个世界的正中央,南边就是南海,最突出的就是空炤门;北边就是北境,最突出的是逍遥庄;西边有昆仑山,最突出的是扶瑶仙宗;东边就是蓬莱,最突出的便是天琼派。
其中和尚堆归一堂的位置在万仙神域不远处,属世界中心偏南。
上界的势力分布且不说,下界的众多门宗,以归一堂,天琼派,空炤门,还有个逐渐崛起的扶瑶仙宗为尊。
综上所述,逍遥庄的势力真的不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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