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拉她来吃寿面的……江春|心下感动。“上辈子”离了家,已经数年没吃过长寿面了,尤其是朋友陪着吃的面。
前年与窦元芳来的时候,她自己就吃了两碗鸡丝面,即使是不喜吃面如她,亦觉着那味道还不错。
待一大海碗冒着丝丝热气的面条端上桌,胡沁雪与徐纯又催着她快吃,道:“好妹妹,你本命生日哩,回不了家就我们一起过。”怪不得今日二人这般怪异呢,原是在“预谋”这事。
江春只觉眼眶有些热。
其实,今日送她字帖的,她不一定有这时间临;送她玉佩的,又过于贵重,如块巨石压在心口,也只是给她徒增负担……只有这两个愣子的这碗寿面,是又热又舒服的。
望着那根根分明的面条,上头点缀了几根绿油油的青菜,青翠欲滴的,还有几块煮得软烂的坛子肉,令人食指大动。
两个愣子一边坐了一个,眼巴巴地望着江春。
江春与小二要了两副小些的碗筷来,给两个碗里各扒了些。
才提起筷子呢,就被胡沁雪按住手,她急忙道:“好妹妹,这寿星的面可不兴分着吃的,会把你福寿分去嘞……”
江春忍住眼内酸意,笑道:“能分去最好,咱们三人有福同享才好哩!”
两个愣子对视一眼,仿似在说“也有道理哦”,于是他们也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当真就要开吃。
胡沁雪端起碗来还不忘点点头,肯定道:“嗯,是哩,我们自吃了这碗面,可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了。”
徐纯也不甘落后:“那我算你们的好哥哥,谁让我不是女儿身哩……”
两人笑出声来,都道:“来做我们姐妹,我们不嫌弃你!”
徐纯又憨头憨脑当了真:“那可不行,我才不与你们做姐妹哩,做了姐妹还怎做那……”说完又兀自望着胡沁雪笑起来。
江春与胡沁雪对视一眼,皆笑出来:真是个大愣子!
三人有说有笑分着吃了碗面,自是吃不饱的,又唤来小二,正正经经上了三大海碗面条来,吃得饱饱的才转回学寝。
待回学寝时候却是徐纯也跟着她们进了冬青馆,江春倒还有些不习惯,因平素常去的是徐绍,徐纯倒是还从未去过嘞。
才进了门,他二人又撺掇着江春闭上双目,江春只得听命行事,待胡沁雪将她扶到桌前,拉她的手摸到了个触手冰凉的物件,才许她睁开眼睛。
嗯,那是两只牡丹花丝银镯,从外头看,两只是一般大小,都为规则的圆形,并非后世常见的扁形,直径五公分左右,上头有薄如蝉翼的银丝,千丝万缕地汇成牡丹花样,每一片花瓣都精致到能看清上头的纹理,就连两端叶子的脉络都做得栩栩如生——委实精致!
最主要的是那镯子面上瞧着有一公分不到的宽,上手却不甚沉,拆开接头处凤嘴一瞧,里头居然是空心的……好生精致的做工!
江春觉着,光这雕花丝的镂空工艺,就得值不少银钱了,这份礼确实厚重了,她受之不安。
胡沁雪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左边那只就套到她左手上,那银光闪闪的物件立马就将她纤细的手腕衬得更白了,好似整片肌肤都亮了两分……确实挺漂亮的。
江春隐隐有些欢喜,下意识地抬起自己手腕看了又看,果然是人靠衣装,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女人无论美丑,都是要首饰来衬的……但这份礼对她来说还是太过贵重了。
“胡姐姐,你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只这礼却是不消了的,待往后咱们长大了再戴不迟……”边说就要将镯子脱下来。
胡沁雪却使劲按住了她欲脱镯子的手,嗔怪道:“好妹妹,不许脱!戴上就不许脱了!若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就戴着玩,咱们一人一个,正好义结金兰,你瞧……”说着将剩下那只也戴到了自己左手上。
“你瞧,好看?这可以咱们第一次使一样的东西嘞,你可得戴好了……”说着又将手放到江春左手边去,对比打量起来。
“嗯,虽然你戴着更白更好看些,但姐姐我也不嫌弃,就与你个面子,戴着玩玩罢!”说着还故意翘了个兰花指。
江春笑出声来,既然她都这般说了,“多谢好姐姐,那我就却之不恭啦,又得了这么件值钱好物,倒是开心哩,待哪日没钱使了,拿去当铺估计得换好些银钱哩……”
胡沁雪却晓得她是说笑的,配合道:“好啊好啊,到时候若还不够使,将我这只也拿去换了,反正这天生一对儿的,雌的被卖了,那雄的也戴不了哩!”说着还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江春与徐纯皆被她逗笑。
“这还真是一公一母哇?”徐纯好奇问起来。
“喂!大愣子你会不会说话?甚叫一公一母,这叫雌雄双姝,胆敢惹我江胡雌雄双姝,定让你晓得雌雄双煞的厉害……”说完仿似觉出矛盾来,又想不起怎改口了,急道:“这两只真是一对儿的,不信你们瞧……”
说着指了指自己镯子接头处,那是一条爪甲鳞须俱全的龙形,开口处在那龙口处。而江春的却是一只尾翅俱全的凤,尤其那凤眼栩栩如生……确实是不同的。
江春愈发感动了,这胡沁雪平日虽粗心直率,但她一旦细致起来,真是件小棉袄呢!
“谢谢你,好姐姐。”江春真心诚意感谢道。
“嗨,说这多作甚,你喜欢就好啦。”胡沁雪有些难为情。
倒是那徐纯,见她二人终于将眼睛从镯子上移开了,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道:“嗨,黄毛丫头,沁雪说你平日爱瞧话本子,我也……也不知该送你个甚,就找个话本子作贺礼,恭贺你终于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若找不到嫁的,我可与你牵线,就是我二堂伯家的徐统……”
江春只将注意力放到了后半句——他二堂伯家的徐统?
是说的甲黄班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猫嫌狗厌的“徐饭桶”吗?他二堂伯家的?那也是徐家旁支咯?
见江春愣着不说话,徐纯以为她没想起是谁来,恨铁不成钢道:“就是总跟在我后头,说话声如洪钟那个啊,平日是最能吃的,冯毅几个叫他‘徐饭桶’的!想起了不曾?”
江春很想对着乱点鸳鸯谱的徐纯翻个白眼,她压根就记不清他长啥样好吗?不过他外号倒是记得的……对不住了小少年,不是故意要叫你这外号的,江春在心内愧疚。
好在胡沁雪却将徐纯给推开了,怒道:“徐饭桶那傻子?你居然将那般饭桶人物介绍给我好妹妹?喂!你可真是眼瘸啊?”说着还假意要看看他眼睛是否安好。
徐纯却是个实心眼子,急忙解释道:“哎,你们莫生气啊,不是我乱说哩,是他真爱慕你哩……他可说了,第一次见你就觉着你是个与他一般能吃的,果然在饭堂观你见肉如见钱哩,还道他阿嬷就要与他找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他看不上哩,就心悦你这般能吃的,以后定也会好生养的,定是子嗣不愁了……不信你们可去问我大哥!”
意思是徐绍也知道这事……不过江春还想感慨一句:当真是吃货相吸吗?她当初一见他那个子也觉着定是个能吃的嘞!
江春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她还真有爱慕者啊,虽然……嗯,虽然这爱慕者不是她的菜……但能被人喜欢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哩!
于是胡沁雪就有些担忧:春妹妹不会真是看上那饭桶了?她该如何阻止?在线等,挺急的!
倒是徐纯松了口气:看,小饭桶,哥哥对你好?还帮你牵了红线哩!待家去那话本子就该借我瞧了……
说着就有些迫不及待,只恨不得插上双翅膀飞回家去,急着将手中那话本子塞进江春手中。
江春低头一看,差些笑喷出来——《谁谓女子不如男》,那可是她写的第一部话本子!
若手中有手机,她定要上知乎发个话题——别人在不知情下将自己写的小说送给自己作生日礼物是怎样一种体验?
见她盯着那话本子瞧,徐纯得意道:“沁雪说你喜欢看话本子,懂得许多话本子中的道理哩,但这个你铁定没瞧过,据说前年就出了哩,后来我还未得瞧嘞,官府就将那书坊查封了,道是他做犯法买卖哩”
“这话本子可就成了绝品了,多少书商到处求买求着影印哩!我这本还是找了好些人才买到的首次刊行本哩!你可得好好爱惜着瞧,损坏了就再买不到哩!”那愣子还十万分地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
又指着封皮上的“金江笑笑生”几个字道:“你们瞧,这著者叫甚‘金江笑笑生’,定是咱们金江人哩,听说还是个小娘子,只不晓得到底是何人……那般手笔,定是我们男学生知己哩!”似乎颇为遗憾的样子。
江春好想说:少年,不消遗憾,你们神出鬼没神秘莫测神乎其神的男学生知己“金江笑笑生”远在天边就近在眼前哩!
然而他听不见她的心声,炫耀过几句就闹着要出去了,江春与胡沁雪自是使他去学寝司禀报一声就走了。
剩下江春两个,拿了那话本翻起来,她倒是不想给胡沁雪瞧见,怕教坏小丫头,先眼疾手快抢过话本子,凭着记忆,翻到曾经强行开过车的地方,检查了一番,见车早不见了,连车印子都见不着个,看来这本定不是首次刊印的版本了……徐纯那大愣子又被人哄了去!
她也不知该说甚好了。
谁知胡沁雪却是个好奇心重的,自己拿过本子去就先翻起来了。
见是个富家公子恋上花娘的话本,还撅着嘴道了句:“又是这种败家子的故事,这些话本真没意思,写来写去就这些陈词滥调!”
嘴上虽抱怨着,但翻话本子的手可没停下来,几下就将前头曹可成娶刘仙儿的部分瞧完了,免不了要叨叨两句“这厮委实可恶,自己在外沾花惹草还敢娶亲,那刘仙儿好生委屈,要嫁与这般烂泥人物……”
待看到曹可成老爹撒手西去,她又叨叨“去了好,省得被这不孝子气出病来”。到曹可成道出实情,那埋在床下的五千两银子已被他偷出去换成了灌铅的,小姑娘气得跺了跺脚,骂道:“早晓得你爹老倌就你个独儿子,甚都得留给你,你还有甚偷着使的必要?现可糟心了?”
江春在旁憋笑,心道,还没到你气愤的哩,你这气愤发作过早咯!
果然,再瞧到曹可成居然要将正头娘子给卖与狗肉朋友,气不打一处来,跺脚恨不得将那地板跺出个洞来:“这厮委实可恶?居然要将娘子卖与他人?他娘子不会去报官哇?咱们大宋律法中嫡妻可是不能买卖的,他可是昏了头?或是这‘金江笑笑生’是个不识律法的?”
江春一看这架势,“我就是‘金江笑笑生’”这话却是怎也说不出口了,马甲可得护紧了!
待看到赵春儿心甘情愿供养着曹可成吃喝玩乐,小丫头又恨铁不成钢:“这花娘倒是有两分情义,只养个废物有甚用处?她也忒笨,这种男子就该将他扫地出门!”
“啊?!他居然敢将春儿的赎身银子拿去买酒吃?天爷哪!他还有脸哄春儿是被刘仙儿骗去的?这厮好生无耻!哎哎呀!不行了,姑奶奶要被气死了!这‘金江笑笑生’到底是怎写的?她会不会写啊?这都是些甚粪草?!气死姑奶奶了!不瞧了!”
只见她将那话本子一摔,起身喝了口水,润润口,找回两分精神来,又开始骂道:“春妹妹你瞧见了?还说这笑笑生如何呢,写得都是些甚鬼东西,怎能写出这般无耻可恶的男子来?”
江春愈发护紧了马甲,忍着内心满头黑线,心虚道:“胡姐姐真是个嫉恶如仇的小娘子哩!只是这世间男子比这无耻的亦不在少数,你觉着这著者夸张,那是因你身边所见男子皆是光明磊落的正经人,其实在你未见过的地方,这种男子不知在坑害着多少好女子哩!”
胡沁雪将信将疑:“真是这般哇?你可见过?”
江春坚定地点点头:“自是听过一些的,我们村就有哩,家中有两文余钱了,只恨不得用那正头娘子当牛做马,好娶门小娇娘家来享福嘞!”
就是那姑父蒋小二,不也是这种人?嬢嬢江芝为他蒋家起早贪黑,为他前程求爷爷告奶奶,他却能背着江芝与小寡妇牵扯到一处去。要说颜色,江芝也够好了,要说本事,相信蒋家三个媳妇里就她最能干了……但男人要负心起来,与原配漂亮能干与否好似无甚干系。
江春虽然也不喜江芝样样运筹帷幄,将江家几个老实人耍得团团转的猖狂样子,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同情她的。
倒是那胡沁雪,听江春这么一解释,似乎也不能全怪著者,她只是太写实而已,想想又舍不得那故事,还是捡起话本又接着看。
江春黑线:骂过还能接着看的,果然是真爱了!心内却又有些窃喜,颇有两分自得,嗯,看来我这业余写手,写得也不是那般差劲!
果然,看到那赵春儿找了刘仙儿当面对质,发现曹可成才是从中作梗的,俩女子将曹可成臭骂一顿。胡沁雪居然将原文给大声读出来了:“刘仙儿娇着声道:这厮最是可恶不过,春儿妹妹好生良善的娘子,却被他坑害至斯,该让他那物生了疮才是!赵春儿指着她笑答:好个嫉恶如仇的好姐姐哩!只咱们舍了这癞子,好生过到一处去,并蒂莲花再香亦是香不过百合哩!”
“嗯,这有些怪异,怎并蒂莲花香不过百合?这是甚意思嘞?”小丫头托着脑袋不解。
江春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道:“嗯哼,这是说,那种,你好生瞧瞧,后头怕是有说嘞。”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百合族”与“蔷薇组”以及“**”,这可没法子跟她个古人解释清楚啊。
“啊?!还可这般?原来女子之间亦可有这般情思?那……那男子可怎办?女子皆喜欢百合去了,那男子可怎办?”小丫头也倒没觉着羞臊,只是好奇居多。
嗯,这个,“就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小丫头眼前一亮:“这刘仙儿与赵春儿好做了一团,那我与春妹妹是否也能如她们一般……”
江春一阵恶寒:姐姐不喜欢你这小丫头啊!哦,不对,是姐姐还是只受男性荷尔蒙吸引啊!再说了,我要敢与你……那徐纯还不得给我下天涯海角追杀令?
江春被内心罪恶感充斥着:自己写这种话本子,可会教“坏”女娃子啊?我初衷只是女儿当自强,并不是……唉,算了,反正管她喜男喜女嘞,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若要靠看个话本就学坏,那官府衙门里的监牢可就不够用了……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是听到阵敲门声,那还拿着话本子兀自回味无穷的胡沁雪没动静,江春只得去开了门。
外头站了个不认识的女学生大声问:“你们哪个是江春,学馆外头有人找哩!”
说完不待回话就扭着身子走了。
江春望望外头已将近黑透了的天色,暗自奇怪:这时候还有谁来找?难道是家中出了甚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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