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觉得脊背上的汗毛微微炸了一下。她不由得联想到事发当晚那间屋子里的女人,那只猫,那个自她下山以来已经出现两次的奇怪发穗,以及后来兰颐对她提起的一线牵。
焦浪及并不认同:“这只是凭空猜测。郭询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能惹上什么人?依我看,最合适他的死法就是得花柳病。若是他从前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要来寻仇也就罢了,可现在弄得这么复杂,这幕后的人不像是郭询能惹得上的。”
“确实。”虞知行摊手承认,“是昨晚那个黑衣人让我有了这个猜测。有人要郭询死,一次不成,还要再来第二次。这人的目的明显跟吓疯他的不一样。”
“不管以上推测是否成立,咱们现在都还有两个关键问题没解决。”焦浪及道,“第一,黑衣人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第二,吓疯郭询的目的是什么。”
虞知行耸耸肩,不知从哪儿掏出那颗琉璃球,在掌心闲闲地转了一圈:“等到了连州查查郭家的仇人,说不定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用完早饭,负责看守郭询的两名衙役一脸疲倦地下了楼,那黑眼圈耷拉着直奔嘴角而去。三思一见就知道前一晚郭询肯定没消停,便问了情况。
“状况太差了。”其中一名衙役苦着脸连连摇头,“这位郭公子力气也忒大,绑都绑不住,大半夜的挣脱了绳子乱跑,不仅撞翻了,还砸东西,嘴里喊着‘鬼啊鬼啊’的。一晚上没睡。”
另一人补充:“他还喊了好几次‘不怪我’,像是作了什么大孽似的。不过含含糊糊的听不清。没消停地折腾,这苦差事,唉,早点把这小子弄回老家。”
虞知行安慰了两名衙役,众人都觉得必须尽快把郭询送到郭家,一行人迅速启程,黄昏时分终于赶到了连州。
郭家想来早已知晓郭询出事的消息,早早地派人等在了城门口。
两名衙役终于卸下了照顾疯子的重担,把郭询交给了郭家派来的下人。郭询折腾了这么几天大概也是累了,被人从马车里抬出来的时候虽然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但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选择了服从。
把郭询弄上自家马车,一名自称管家的中年男子走向三思等人,先道了谢,然后开门见山:“各位旅途奔波想必劳累,老爷已经在家中备下客房,请三位随在下回府。”
虞知行与焦浪及对视一眼,婉拒道:“多谢郭大侠好意,我们此番前来已觅得住处,便不给贵府添麻烦了。”
谁知管家竟坚持:“老爷说了,此番乃是明宗岑女侠亲自护送我家少爷,这一路上我们家少爷想必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家主交代了,必须亲自向诸位道谢。还请诸位不要为难在下。”
三思扬了扬眉。她一直知道明宗在江湖上面子大,但又不是天王老子,不至于随随便便出个门都能有人接风款待的地步。这个郭家主连她的身份都打听好了,想必不是道谢,而是不放心那几个衙役,想要当面找她了解情况。
虞知行询问地看了看三思,后者点点头。
“既然郭大侠如此盛情,我们几个小辈却之不恭。不过我表兄兰颐亦居于连州,待安顿好郭二公子后,我还需前往碧落教拜访兰教主。”三思一时半会儿拿不准这位郭家家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于是盘算着搬出碧落教来,先给自己立好一面后盾。
管家连忙道:“此事好说。老爷只是请诸位做客,自然不会阻拦各位出行。”
虞知行:“那就带路。”
管家共备了两辆马车,一辆载着自家的二少爷,一辆专程来接三思他们。
几人一上车,便片刻没耽误地往郭府驶去。
江南的水米养人,江南东道的粮食收成虽然一直被西道压一头,且年年夏涝,但这丝毫不影响东道的百姓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近些年苏州扬州的烟花业一溜烟地往前窜,连带着整个江南都成了诗意之地,连州自然也深受其影响。别的不谈,光是那些操着一口吴侬软语唱小曲儿的姑娘们,便年年招来了无数文人墨客。
坐在马车里,三思掀了窗帘往外看,一路上没挪过窝。只见茶楼酒肆花楼鳞次栉比,一酒楼露台上还能看见一群寻欢作乐额的男女放肆嬉笑着,较之益州要热闹千百倍。
虞知行望着她,道:“你在家平日里见不到这些罢?”
益州乃军事重镇,民风淳朴尚武,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充其量自给自足。即便偶有青楼赌场之类的去处,也因官府限令,开放时间极短。
三思点点头。
虞知行一笑,琉璃球在手心慢慢地转动:“一方水米养一方人。连辰州都与此地不同。辰州多出读书人,连州嘛,都是骚客。”
马车恰巧路过几名成群结伴人手一把文人扇停留在脂粉摊前的男子,焦浪及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对此感到极为不适:“我看是骚包。”
虞知行毫不留情:“这叫风流。你们突厥人袒膀子挂宝石才骚包。”
焦浪及是突厥人,但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险些饿死,被后来的师父所救,便跟着师父姓了焦,从此游历天南海北。
“我们突厥人都是马背上的真汉子。你们中原男人娘们唧唧的,和女人有什么区别。”
焦浪及一棒子打死了半个天下,“娘们唧唧的中原男人”虞知行不乐意了,挑衅道:“你这么男人,有本事别被小爷打得哭爹喊娘!”
“谁怕谁——”焦浪及蓦地站起身,脑袋“砰”地撞在马车顶棚,一车人皆吓了一跳,他捂着头顶直抽气,“有种跟老子出来,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说着不顾还在行进的马车,一把掀开车帘两步奔出去。
虞知行不甘落后,一脚踏在坐垫上紧跟着一跃而出。
陡然间发现车内只剩自己一人的三思:“……”
外头的车夫被自己身后蹿出的二人吓了个半死,只见那二人嗖嗖两声飞上了隔壁房顶,紧接着飞檐走壁相互拳脚相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勒马,叫住前面的管家。
管家一看那俩人在房顶上跳来跳去地过招,踩得瓦片噼啪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一迭声地高声劝阻。
三思深吸了口气,在终于宽敞起来的车内伸长了腿,撩开帘子,一手托着下巴往外头房顶上看。
二人都没使用武器,纯粹比拳脚功夫。焦浪及看着块头大,但身手意外的灵活,抬腿闪身间堪称轻盈。虞知行看着不如焦浪及威猛,挺高挑精瘦一人,动起手来却丝毫不落气势,动作敏捷有力,脚尖借着一片飞起的瓦片哪一点微薄之力欺身而上,掌势凶猛,顿时将焦浪及迫得后退数步跌下房顶,二人接连翻着跟斗落下地,继续打。
在二人落地的一瞬间,三思忽然直起了脊背。
那一刻焦浪及明显动作停顿,但虞知行从房顶跃下没有在任何实物上借力,而是于空中拧动腰部直接改变身体方向,朝焦浪及扑去。
这一招相当漂亮,三思自认尚无法如此游刃有余。这么看来,这个商行知的功夫底子几乎可以媲美她的两位兄长。但此时她注意的不是这个。
她从小就经受目力的训练,十分善于捕捉武斗中的动作细节。她看见虞知行扑向焦浪及的那一瞬间右手食指中指弯曲袭向对方脖颈,一招不成后落地转身再出手,极其迅猛,但被焦浪及险险地避开,指关节擦过其胸膛。
这一招在虞知行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里并不起眼,但对三思而言,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虞知行错落的身法,脑中不断回放方才那短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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