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绿檀自以为容貌不算差, 在金陵的时候,自她在秦淮河畔游过一遭, 苏家前院大厅用了几十年都没坏门的槛, 在那一年真就被上苏家提亲的人给踏破了。后来她女扮男装去书院给苏青松送东西, 路上还有姑娘朝她丢帕子。
这些足矣说明,苏绿檀这张脸, 大部分人都是喜欢的啊。
除此之外, 苏绿檀自问不算无知, 读四书五经, 学礼义廉耻,性子是跳脱了些, 却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 大体也算得上端庄……的。
可苏绿檀想白,为什么钟延光还是不喜欢她。若非她挂着个“定南侯府夫人”的名头,只怕之前的种种行为,够她在钟延光手上死千百回了。
一鼓作气,苏绿檀心想,就算钟延光再怎么厌烦她,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件事永远也改变不了, 眼下她无大过错,侯爵之家, 无理由不好随便休妻, 何况还有太夫人在上面压着, 不会走到最坏的那一步的。
旁的男人看一眼美人便神魂颠倒, 钟延光心性坚韧,大概需要看两眼三眼甚至看“更多”才行。
所以一定是因为她投其所好的力度还不够。
要不……胆子再大一点?
在心里挣扎了一番,苏绿檀决定一点点地试探钟延光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否则两人这样子成天横眉冷对,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
下了决心之后,苏绿檀又开始发愁了。钟延光是第一次娶妻,她也是第一次嫁人啊,夫妻相处之道,她懂得一些,可是恩爱亲密夫妻的相处之道,根本没人教过她!
真愁人,为什么有教人明智的书,却没有教人如何让意志坚定男人爱上自己的书。
临窗叹息,苏绿檀自言自语道:“大抵此种行径不为正派人士所认可,正经书上,怎么会讲这些东西。”
灵机一动,苏绿檀打算看看某些不正经的书。书不是正经书,可是书里有些歪理还挺是那么回事,学一学倒也无妨,若是学来无用,忘掉就是。
苏绿檀从榻上起来,喊了夏蝉进来,吩咐道:“让前院的人备马,我得出去一趟。”
夏蝉问道:“去做什么?”
苏绿檀小声道:“买书。”
夏蝉怪道:“读书是好事,夫人这么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作甚?”
苏绿檀回道:“不是买平常读的书。对了,给我把帷帽准备着,我怕人认出来了,啊对了,这衣服也不能穿,把我从金陵带来的出嫁前穿的衣服给我找出来——啊,不行,我穿他的衣服。”
穿钟延光的衣服扮成男人,这样子买某种书的时候,也就更好意思张口要大尺度的了。
夏蝉点点头,出去吩咐了一趟,就进屋替苏绿檀找东西,冬雪也进来帮苏绿檀重新打扮。
收拾一番过后,苏绿檀在里面穿上了钟延光穿过几回的水鸟衔鱼纹斜领大袖袍,外头穿着宽袖的长裙,还罩了一件缂丝褙子,拿上帷帽就带着夏蝉出门了。
上了马车,夏蝉小声劝道:“夫人,这样是不是不好啊?若是被人撞见了……”
“呸呸呸!乌鸦嘴。我都乔装打扮了,就算侯爷跟我面对面,都不会发现是我的!”
夏蝉赶紧闭上嘴,默默求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叫熟人看到,传到了侯爷的耳朵里可是要命的事。毕竟钟延光一向重规矩,要知道了这事,怕是要恼了苏绿檀。
马车从咸宜坊驶到了大时雍坊,在西江米巷停下了。这附近有间书斋平常会卖一些比别的书斋更有趣的话本,而且都是从苏州等地来的货,印刷虽然差了些,但胜在内容新奇。
能知道这间书斋,也得益于苏绿檀喜欢看话本,常使人给她到处搜罗,这才知道有这么家店子的存在。
马车靠边停下,苏绿檀早把衣服脱掉了,因为发髻本来就只是挽起来了,遂直接带上了帷帽,遮好了面容就下车了。
夏蝉穿着女装,苏绿檀怕她泄露身份,便撇下她在车里,自己跳下了马车。
紧张兮兮地往书斋里走,一群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苏绿檀身边齐齐走过。
大时雍坊最东面就是都督府和锦衣卫的衙门,西江米巷就在这两所衙门的旁边,碰见锦衣卫也不奇怪。
苏绿檀强自淡定地往书斋里面走,完全没看到方才跟在锦衣卫后面,大步走来的钟延光。
钟延光今日见过了陆清然,正好有事要去五军都督府衙门,才将从西长安街过来,路过这段路碰到了锦衣卫,与锦衣卫指挥使打了个招呼,顺路就从这边走了,却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而且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想了半天,钟延光才明白过来,那背影为何看着眼熟——那件衣服不是他以前穿过的吗?
钟家人的衣服,大多都是钟府针线房上做的,样式和花纹位置都一模一样的倒是少见,钟延光心里面有种奇怪的感觉,便跟了过去。
走到书斋门口,钟延光就瞧见那个戴帷帽的男子正在跟掌柜低声交谈,他当然不好走过去偷听人讲话,便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他”身量纤瘦,衣服并不大合身。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钟延光与“他”擦肩而过,听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头皮一紧,即使她刻意压低声音说了句“要最新奇最好使的”,他也听得出来,就是苏绿檀没跑了。
认出人之后,钟延光赶紧绕到一个书架子后面躲了起来,暗中观察苏绿檀的言行举止。只见她站在原地等候,和在府里喜欢绞帕子一样,手里扯着腰间的带子,焦急地等掌柜的从里间出来。
没多久,掌柜的就拿着东西出来了,一个牛皮纸封的东西,看起来不厚,也就一本书的大小。
苏绿檀把银子交了出去,拿着纸封包着的东西,塞进袖子里就往外走,就像是在跟人买火铳似的,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等苏绿檀走了,钟延光也就不躲了,走到掌柜的面前,带着点儿命令的语气,道:“方才她要的书,给我也拿一本来。”
掌柜的开始装糊涂,道:“公子说的什么书?那位公子买的是一摞纸啊。”卖那种书,要不是熟人介绍来的,他的肯定不会卖。刚才那位“公子”就是某位常来此店的熟客介绍来的。
钟延光敛眸道:“你再装个试试看。”
掌柜这才仔细把钟延光上下瞧了一遍,这公子模样俊朗,气度不凡,眉宇之间还带着一抹戾气,一看就是达官贵人里从武之人。
钟延光语气森冷道:“你这书斋开在锦衣卫附近,却还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现在就想关门大吉?”
提起锦衣卫,掌柜哪有不怕的,两腿发颤,腰都弯了一截,抱着拳,面色发白道:“大人留情,小的这就给您取一本出来,小店经营不易,只求您放小的一条生路。”
钟延光眉头微皱道:“我随你去。”
掌柜的立刻带路去里间,把藏在里边书柜后面,也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同本书拿了出来,往钟延光手上递。
钟延光一面接过书,一面问道:“方才那位……公子,你为何肯卖给她,不卖给我?”
掌柜如实道:“那位公子是熟人介绍来的。”
钟延光好奇道:“什么熟人?”
“小的也不知道,只晓得好像是从咸宜坊过来的贵人,贵人自己不常来,都是使唤下人来的。”
定南侯府就在咸宜坊,钟延光也猜到所谓贵人就是苏绿檀了。
掌柜继续道:“因贵人和府上下人来了也有小半年了,算是有些交情,小的就……就卖了。”
钟延光眉头拧着,小半年了?苏绿檀都受这种毒物荼毒小半年之久了?那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了。
拆开封皮,钟延光就看到封面上写着《今平眉》几个字,他头皮一紧,质问道:“此乃禁(注)书?!”他进门之时还听到苏绿檀说要“最新奇最好使”的!!!
掌柜瑟瑟发抖地点头,道:“是、是,大人饶命,不是小的做主卖的。”
钟延光又问道:“此书到底讲的什么?”他在军中听爷们儿胡言乱语过几句,倒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被禁之书,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掌柜的结结巴巴道:“就、就讲了一个妇人在内宅生活的琐事。”
钟延光眉头不展,道:“内宅琐事?”
掌柜涨红了脸道:“差、差不多是这样。”
钟延光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冷声道:“只是如此,为何为会成为朝中命令禁止售卖的书籍?不若让锦衣卫来好好查查?”
掌柜的跪地求饶,道:“小的没、没骗人,就是……就是那内宅妇人平日里性子较为爽利……书中把夫妻间事写的香.艳了些,官府就禁了。”
钟延光面色一黑,香.艳?!苏绿檀到底想做什么?
心知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收起书,钟延光转身出去了,留下汗涔涔的掌柜。
掌柜的刚一屁(注)股坐在椅子上,擦了擦汗,忽见钟延光又转身回来,吓得弹坐起来,背脊僵直。
钟延光叮嘱道:“暂且不要泄露出去,书斋一切照旧。”
掌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送走了这尊大佛,命也快没了半条。至于那书,哪里还敢再卖?
钟延光办完差事,便回了定南侯府,但他回的是前院,他在书房里把禁(注)书翻开读了读。
书的第一页有句言简意赅的介绍:一个女人,和七个男人之间不可言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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