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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折腾了一天, 是夜,彭慈月再度坠入梦境。
这回出现的,是阴暗偪仄的牢房, 与一身粗布囚衣的舅父。
那囚衣脏污不堪,平素最喜净的舅父, 满脸疲惫,不知在里头遭遇了什么,整个人简直瘦脱了相。
而舅母与表妹则四处奔走,可除了隔壁府外, 根本无人相助。
她更是帮不上什么忙,冥思苦想之后, 欲要去求助梁致,却惊闻他纳侧妃的消息。
后来,待舅父被落了罪,一家子正是绝望与万念俱灰之际,忽而有人出现了, 说可以帮她救出舅父。
梦中,那人面目模糊,声色俱以辨, 只隐约能感受到他周身贵气环旋, 衣着打扮皆是华冠丽服,想来, 当是尊荣显赫之辈。
她正喜于遇了菩萨心肠的贵人,身陷囹圄的舅父终于有救之际,听了那人所提相助的条件,却心中大骇,矍然惊醒。
守夜的小榻上, 乐冬听到声响,迅速起身燃亮烛灯,撩开纱帐,关切道:“小姐,可是又发噩梦了?”
彭慈月胸口不断起伏,双眼眨也不眨地发着直,似乎那梦境的残景,都还在眼底翻动着。
在乐冬的服侍下,心有余悸的彭慈月换过濡湿的中衣,又擦去额上的汗。
见乐冬眼下两片青影明显,她十分过意不去。
这段时日,她噩梦反复,时而惊醒,着实是把乐冬给折腾也没个好睡的。
为免再折腾到乐冬,纵是神思无序,彭慈月也佯装犯困,重新躺回榻上,催着乐冬去睡,不允她守着自己。
好说歹说,乐冬才掩好帐子,熄了烛灯。
而记挂着方才梦境的彭慈月,却提着一颗心,下半夜,又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翌日清早,为了不让乐冬瞧出自己缺了觉,彭慈月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用了些早膳。
才收走膳食,满血复活的岳清嘉就来了。
在彭慈月看来,她这位表妹神彩熠熠,简直像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不像昨天才惊了马,差点发生意外的样子。
反观自己,整天东想西想、杞人忧天,要是能像表妹一样活泼乐观,她也不至于发那些乱七八糟的梦,扰得自己心神不灵,还累得舅父舅母一家人担心。
前儿,舅父还特意从太医院讨了方子,唤人煎了送给她服用,又岂料昨儿晚上,她竟然会做那样丧气的梦。
舅父从来都是个清正周直、毫不苟且之人,怎么可能会被挂吏议,投入狱中?
委实是她想得太多…
彭慈月暗自摇头,想要把那不合常理的梦给抛到脑后,却听岳清嘉话语间,问起自己昨日与梁致碰面之事来。
梦境所闻再度被勾起,再忆起昨日二人相见的场景,她心下一酸,眼睛霎时便红了。
又把人惹哭的岳清嘉手足无措起来。
她只是想起昨天那位二皇子也在,就过来打探打探,看彭慈月有没有和他碰上面,要是真碰了面,又是怎么个情形。
可在彭慈月房里坐了得有两盏茶的时间,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都说了好几筐,也没问出点什么来。
反而见彭慈月心神恍惚,又是活像丢了魂一样,唠几句平常话都言颠语倒的,频频走神,她心头有些急,干脆问得直接了些,没想到,又触到人家泪腺阀门了…
唔…不愧是她,每天一个弄哭女主的小技巧。
岳清嘉险些怀疑自己拿的,是个反派剧本了。
乐冬刚好端了碟果子进来,见自己主子又哭了,不禁露出着急的神色来,开口劝道:“小姐,您瞧瞧,您这些日子都清减成什么样了?奴婢看了都心疼。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要不,您把您那那些个梦都跟表小姐说说,指不定说出来就畅快了,总比什么都憋在心里头要来得舒爽。”
经乐冬这么一说,岳清嘉才知道,自己这位表姐昨晚又作噩梦了。
她不由跟着担心苦恼起来,听说失眠多梦这种症状,搞不好会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就是弄个神经衰弱,可也不是什么等闲小事。
再说这古代又没有心理医生什么的,真要得了这些折磨人的病症,那可真是要遭大罪。
而且,既然郎中说她身体没有问题,那还真有可能,是做的梦扰得她心神不宁。
想了几通,岳清嘉也附合道:“对呀表姐,你要是不好受,就跟我说说都做的什么梦,我也好替你开解几句,适当倾诉,对身心是有益的。”
见彭慈月面露踌躇,岳清嘉便猜着,那梦应该和那二皇子有关。
再想了想,她竖指发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说,就是爹娘那里,我也断然不会透露半句。”
彭慈月连连摇头:“嘉姐儿,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只是我那些个梦,太匪夷所思了,我怕吓到你,又怕你、怕你取笑我多想。”
她眼神颤了颤,又长叹了口气:“跟你说一说也好,那些怪诞不经的梦,真真是搅得我忐忑不安,又坐卧不宁的,也许都说出来了,我也就再不会发那样的梦了…”
乐冬添了茶,便主动去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
房间里头只剩了表姐妹二人,岳清嘉坐得直直的,努力想当一个合格的听客,脑子里还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开导才好。
断断续续地,彭慈月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梦,都说了给岳清嘉听。
听罢,三分惊疑、三分不解、三分愕然,外加一分卧槽在岳清嘉的眼睛里,画出个完美无缺的扇形图来。
她猛打个激灵,再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这个魔幻的一次元世界,能不能搞点阳间的东西?
彭慈月这个女主,难不成是重生的?
不对,不止是重生,还有未卜先知。
重生加未卜先知,这俩技能合一块儿,怎么看都是个大女主的剧本啊!
岳清嘉疯了,她脑子一转,陡然想起个大事来。
再过几天,好像科举的殿试名单就要出来了!
岳清嘉猛地站起来,凳子都差点给带翻了。
她喜得双眸生光,促声问道:“好表姐,你快回忆一下,今年的状元是谁?”
好家伙,她这辈子也没什么野心,就想发个财暴富而已。
今年秋试,各大赌行都挂的一赔十的注,等她借钱去押个几千两,赚个盆满钵满,从此岂不是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彭慈月眼露异色,失笑道:“嘉姐儿,你说什么呢?这事我如何会知晓?”
咦?
岳清嘉和彭慈月对视半晌,见她反而满目疑窦,还真一点儿不像是知道结果的。
岳清嘉收敛了喜色,这才冷静下来。
她重新坐了回去,狂躁地抓了把头发,这回,倒是慢慢理起了彭慈月的梦境。
这样看来,好像她也不是重生?
又或者说,因为自己没看过这书,不知道她的梦境和剧情重合度怎么样,无法判断她是重生。
还是…真就像乐冬说的那样,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可是仔细想想,眼下在梁致连太子都没有当上的情况下,彭慈月就总是梦到他登基做了皇帝,这总是实打实的符合剧情叭?
还有娶侧妃这事,自己也是昨天偶然间听当事人壁角,才知道的。
彭慈月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不能是昨儿见面,梁致亲口跟她说的这事?
桥豆麻袋!?
娶侧妃这个梦里,可还有其它的事儿呢。
如果彭慈月是真的通过做梦能预知未来,那是不是说明,自己那位老爹,还真有可能会去蹲号子?
岳清嘉懵球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她抬头,再向彭慈月确认了一回:“表姐,你昨儿晚上做的梦,是说有人答应要救爹爹,条件是让你委身于他,给他当个外室?”
难以启齿的话让岳清嘉说得这么直白,彭慈月立马连耳朵根都红透了。
而见彭慈月默认,岳清嘉又惊又怒。
一个高高兴兴娶小老婆,一个给人当外室。
淦!那二皇子可真是渣男本渣。
这绝对是要扬灰的男主啊!
还有,通过彭慈月的描述,她梦里那个无脸男,肯定就是那姓康的侯爷。
岳清嘉一阵恶寒。
真是没想到啊,那侯竟然还是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岳清嘉:流泪猫猫头.jpg
真悲催,就酱婶儿的,她还得上赶着去攻略。
她命可真好。
虽然躁得不行,可岳清嘉也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老爹那事儿。
她再问彭慈月:“表姐,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梦到爹爹入狱的原因?”
彭慈月摇头:“嘉姐儿,怎么了?可是舅父近来,有什么不对的么?”
听彭慈月声音发紧、神色惶然,岳清嘉马上意识到,自己问得这么细,表姐肯定是紧张了。
岳清嘉心内发怅,可还是努力扮出太平的模样来安慰道:“没事的,爹爹最近一切都好,只是我多嘴问一句而已,表姐不要担心。”
梦的事儿,岳清嘉也是茫无头绪,可警觉心还是要有的。
就算彭慈月这梦只有五成可信度,那也是给她们提了个醒。
她那位老爹要真犯了什么事,被下了狱,这一家人不是都得玩儿完?
而且的而且,就算那博安侯出手救了她老爹,代价可是彭慈月给他当外室。
那侯百般觊觎彭慈月,又是个流连花丛的风月老手。
这日日相对,指不定彭慈月的一颗少女心就被他给俘获,自此对他死心塌地。
然后二人相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得嘞,那自己这攻略任务,彻底失败…
岳清嘉再想到彭慈月头一个梦来。
芜湖,她这个角色,果然是个炮灰咩。
要不是上回自救成功,没让彭慈月被带回昭通,她就真的和这个美丽的世界告别了…
***
这天,日头落尽之后,岳憬才披着星霜回了府里。
才出马车,就见自己女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扬着脸冲他嘿嘿一笑:“爹爹回来啦,今儿当值还顺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爹爹饿了吗?娘亲给你留了好些菜呢。”
被热情包围的岳憬,感觉脑仁有点突突。
他这个女儿,像是懂事了,起码没再跟自己那外甥女闹别扭。
可也就这么点儿好,她是越来越没大家闺秀的模样。
虽说夫人常念叨,活泼伶俐的姑娘家才是最好,可他这女儿,活泼伶俐的劲头倒是不缺,但有时候活泼过了头,就有些失仪了。
…活像市井之人形容的二皮脸。
比如刚才。
她提着裙摆,三步作两步地小跑过来,连丫鬟都要追她不上。
再比如眼下。
她露齿笑得肆无忌惮,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要有条尾巴,估计得像小犬儿一样摆起来。
更兼她说话跟连珠炮似的,让人不知道该回她哪句才好。
岳憬心内好一阵谓叹,淡淡地‘嗯’了声,便抬脚往府里走。
等过了影壁,他才发现后面坠着条小尾巴。
岳憬止了步:“你找为父有事?”
岳清嘉急忙甩头:“没事没事。”
岳憬略一沉吟:“那你,可是还未用膳?”
岳清嘉睁着大眼睛:“用过了。”
“……”
岳憬耐着性子,再问:“你可是寻你娘亲有事?”
父女二人瞪着眼珠子对望须臾,岳清嘉眼里掠过悟了的神色,她搓了搓手,谄笑道:“女儿有点饿了,想、想再跟着爹爹蹭顿吃的。”
岳憬一时语塞,他皱眉蹙眼:“你应当才用晚膳未过多久,怎会如此快又饿了?”
对此,岳清嘉振振有词:“女儿最近在长身体啊,阿娘说了,让我多吃两碗饭,兴许能长高些。”
恰好钟氏出来迎人,见这父女俩站在堂外,便走了过去,嗔道:“夜里的秋风这样凉,做什么站在外头说话?来,快到厅堂里去。”
听到女儿说要再吃一顿,钟氏也没多想,只当她是想陪着用个膳罢了。
毕竟今日晚膳时分,女儿在桌上念了她这爹爹好几回。
钟氏着人热了饭菜,给父女俩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
见父女二人安安静静用着膳,女儿还总是偷瞟丈夫,满眼的亲近孺慕,钟氏心头满足不已。
父女二人亲近,自然是当母亲的都乐意看到的。
尤其是近几年,丈夫对女儿确实严厉了许多,她还怕女儿不服管教,在心里对丈夫产生不满,影响父女感情。
在岳清嘉还要添第二碗饭时,向来奉行‘食不言’的岳憬开口了:“你适才既已用过膳,就该管着些嘴,当心晚上不好消食,存了胃。”
岳清嘉意犹未尽地‘哦’了声,便乖乖地放下了碗,坐在一旁,等着自己老爹吃完。
上值许久,岳憬本就有些疲累,再加上女儿还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哪里还吃得下多少饭。
草草喝了几口汤,岳憬便离了餐桌。
余光一探,女儿果然还跟着自己。
早不是四五岁的小女娃了,无端这么缠人腿脚做什么?
岳憬十分不适,这股子不适,让他立马联想到岳清嘉的不良前科来。
他停下步子,转过身去,目光锐利地盯着岳清嘉:“你今日是怎的了?可是又闯了什么祸?”
岳清嘉脸上僵了下,很快便嬉皮笑脸地答道:“没有的事,女儿是真的饿了,加上一天没见爹爹,想爹爹了。”
她谄笑着问道:“爹爹今日一切可好?不对,近来一切可好?”
岳憬拧起眉来:“你问这些作甚?”
岳清嘉扯起嘴角来,干笑了几声:“没事,就是想叮嘱下爹爹,要跟同僚相亲相爱、好好相处,平日里千万不要和老板、呃…圣上顶嘴,做事多留三分心眼,最好走路都提防脚下,不要被绊倒了。”
岳憬瞪眼,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女儿教做事的一天。
见丈夫撂下嘴角,似是要发怒的前兆,钟氏赶忙来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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