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拍了下岳清嘉手臂:“你这孩子,不要闹你爹爹,你爹爹近来公务繁忙,让他好好歇息一阵。既是用完了膳,你还不快回院子里去。”
岳清嘉被赶,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她还踟蹰了几步,回头再想说两句什么话,可被钟氏虎着脸一瞪,给吓没了。
把女儿给支回院子后,钟氏服侍完丈夫洗漱,趁着帮他绞干湿发的空档,嗔怪道:“你就不能好好跟女儿说说话?昨日,也不知是谁听说女儿惊了马,立马便急得告假回府的?”
岳憬也没否认自己昨日的行为,只冷哼一声:“你说说,她讲那些不等使的话作甚?我为官十数载,还需要个小姑娘家来教我行事?”
钟氏摇摇头,忽而感慨道:“女儿也大了,在府里待了不了几年,总不能让她想跟你亲近会儿,都要战战兢兢的罢?到时候等她出了阁,你再想跟她亲近,怕是望穿秋水,她也回不来几次。”
方才在席间,钟氏曾捕捉到岳清嘉欲言又止好几回,再想起这事,钟氏斟酌道:“你说嘉嘉可是、可是到了年纪,红鸾星动了?”
岳憬怔了下,疑惑的眼神投到一半,忽而了然道:“嘉嘉确实到了可议亲的年纪了,若是有好的,你多心着留意下,还有月姐儿,也得给她寻个好人家才是。”
说起彭慈月,钟氏手下一顿,脸上发愁道:“月姐儿那处,怕是急不来。”
“这话怎么说? ”
岳憬压低声,问道:“莫不是,她还记着二皇子?”
钟氏接道:“这般年纪的小儿女,正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何况她往前与二皇子情意甚笃,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岳憬听了,嗓音越发沉了下来:“二皇子的侧妃,已定了枢密院那位萧同知的嫡女,还有一位,虽未听到确切风声,也定然是位阶不低的官宦女子。”
他眉目悒郁,语气寥落:“唉,也怪我这个舅父无用,位卑职低,无法给月姐儿何等助力。”
钟氏放下帨巾,转而去帮丈夫摁头穴:“夫君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要我来说,不入那二皇子后院,对月姐儿才是好的。”
她正经分析,摆起道理来:“那二皇子妃,还有萧府那位嫡女,一个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一个众所周知的心高气傲,更别提皇后娘娘是明摆着,对月姐儿极为不喜,月姐儿那样软和的性子,就算是得机会入了二皇子后院,那可真是羊入虎口,岂能在她们手里得了好?”
岳憬反手抚了抚钟氏,眼神清然沉静:“夫人说得,虽不无道理,但为夫亦知,夫人何尝不是在宽慰为夫…”
他沉思了下,还是低声说了几句话,惹得钟氏惊呼一声:“当真?”
见妻子反应这样大,岳憬不禁莞尔,徐徐笑道:“此事,乃是耿中令私下与我说的,应当八.九不离十了。”
钟氏喜不自胜,双颊都像姑娘家一样飞红,又听丈夫柔声道:“今后,给月姐儿和嘉嘉择婿时,便可多些选择了。”
即将有喜事临门,钟氏着实开怀,她趁机打趣道:“月姐儿先不说,眼下嘉嘉那儿,倒是有个好人选,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岳憬自然诧道:“好人选?何人?”
钟氏卖起关子来。
她收了手,瞧眼更漏,故意道:“时辰不早了,安置了罢,你明日还要上值。”
夫妻二人熄灯上了榻。
岳憬现下哪里睡得着,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妻子口中的好人选是谁。
他揽住钟氏,低声央道:“好夫人,莫要折磨为夫了,快与为夫说说,你方才讲的,到底是何人?”
钟氏噗哧笑出声来,伸出手来,用手指点了下隔壁的方向。
岳憬先时还没反应过来,等领悟后,心里好一通纠结。
忖度半晌,他才幽幽地开了口:“离得不远,这距离倒近,只是那小子是个武夫,也不晓得是不是个会疼人的。”
钟氏用手点了下丈夫的额头,提醒道:“怎么还叫起‘那小子’来了?昨日要不是垣哥儿及时出手相救,嘉嘉还不定如何。”
岳憬闷声闷气地回答:“不止你昨日备礼去隔壁府上致谢,今日早朝,我亦是再与骆将军当面道过谢了,救命之恩自是要铭记,可一码归一码,这儿女婚事不能草率,夫人认为呢?”
钟氏再度乐了:“你这可真真是岳丈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倒比我这个做娘亲的还要挑剔。照这样说来,夫君倒是提一提,你想选个什么样的女婿?”
被问了的岳憬一本正经地:“总之得是个周正之人,不能、不能…”
听他结舌,钟氏笑问:“不能什么?”
岳憬苦思几息,举了个他能想到的、比较极端的例子。
“——不能像博安侯那般作派的。”
钟氏听罢,想也不想便打趣道:“那博安侯虽无实职,大小也是位皇亲,又有爵位加身的,人家岂能瞧得上嘉嘉?”
岳憬不悦了,他音色微冷:“侯爷怎么了?我的女儿有哪点配不上他?嘉嘉是不够聪明,还是生得不够好?照我说,我们嘉嘉配他,可是绰绰有余!”
见他发了急,钟氏捂嘴笑得乱颤。
待笑完过后,钟氏倒想起遭事儿来:“博安侯府那位太夫人,前些日子着人送了些礼来,说是给嘉嘉的谢礼。”
岳憬着急了,他手肘半撑着,探起身来:“康太夫人?她怎会与嘉嘉有往来?”
钟氏越发想笑,她把人给扯下来,宽慰道:“莫急,我问嘉嘉了,她只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岳憬悻悻,嘴上却是实打实的嘱咐起来:“康太夫人与皇后娘娘是亲姊妹,如今帝后失和,朝堂皆知,这当中的事可是错综复杂、理不清的,如无必要,还是莫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你明日提醒下嘉嘉。”
见丈夫这样严肃,钟氏便随口应了。
既提起博安侯,她便顺势想起与这博安侯府相关的一些旧事来。
夫妻夜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是以,钟氏便直接把疑惑问了出口。
“我记得那位博安侯仍是世子时,似乎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的,像是老博安侯过世后,他才像变了个人似的。”
岳憬却是谈兴渐消,他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才回道:“确实,博安侯仍作世子时,也曾是位少年豪俊,若入朝堂,也定然是个致君泽民之士,唉,可惜了老博安侯那样的雄罴之将,对我大余来说,也是一大损失了…”
夜色黝黝,万籁俱寂。
夫妇二人睡意转浓,再说了几句话后,便先后入了梦乡。
***
说出梦境内容后的彭慈月,果然得了一晚好眠,而被梦境纠缠的人,变成了岳清嘉。
头一个梦,就是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和鼓乐声,吵得她差点耳朵拐了。
梦里,那博安侯一身大红吉服,戴着插了金花的纱帽,骑着匹高头大马,一张含情带俏的俊脸上,尽是傲娇的喜色。
等到了地方,他大摇大摆地下了马,被前簇后拥地进了一座府宅。
一阵阵的喧哗和起哄声后,那博安侯牵着条红绸子,领着个蒙着绡金红盖头的姑娘跨出了岳府。
应该是戴了翟冠的缘故,新娘子的红盖头顶得老高,走路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那翟冠岳清嘉也在参加喜宴时见过,高得像戴了托塔李天王的塔一样,难免会有些头重脚轻,很有几分喝了假酒的即视感。
按说一般人见了,也就会打趣是新娘子娇羞过头,走路才带着这样扭扭捏捏的劲。
可不知怎地,同样的旁观,岳清嘉愣是生出种奇异的观感,总觉得那新娘子脚步虚浮间,还带有几分踌躇,像是被人逼婚,不得不嫁的样子。
因为这府宅实在好生眼熟,岳清嘉便退到府外,昂着脖子打眼一瞧——
好嘛,这不就是她们岳府吗?!!!
‘咚——嘭’的几声闷响,岳清嘉连人带被滚到了床下,把脚蹬子都给带翻了。
还好被子已经换了厚实的,不然她骨头都得摔个嘎嘣脆。
邀春听到动静,急忙护着灯进来看情况,把厚被褥里的蚕蛹给解救了出来。
等邀春重新拾掇好床铺,岳清嘉毫无灵魂地躺了回去,本来以为怎么也睡不着,可架不住瞌睡虫的侵袭,迷迷瞪瞪中,又做起了梦。
这回,完完整整把彭慈月的梦给重做了一遍。
因为视角转换,所以在那梦中,岳清嘉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走投无路的无助感,以及无人可求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最揪心的,莫过于在牢里见到她那囚首垢面、不成人样的老爹,和旧疾发作、痛苦不堪的老娘。
梦境过于真实,令人胆寒。
第二天,康宛妙登了门,见到岳清嘉两眼无神、面目呆滞,不禁好奇地问她:“你这是吸五石散了?”
岳清嘉有气无力地抓着康宛妙的手,握了下:“幸会,我是鳌拜的侄女,熬夜。”
“鳌拜是谁?”
康宛妙嫌恶地抽回手:“你一晚没睡?”
岳清嘉把头埋进手臂哀嚎:“害,我被梦给折腾了一晚上。”
“折腾?”
康宛妙咂舌:“啧啧,你做春梦了?”
“……”
岳清嘉眼角微抽,装起耳瞎没听见来。
偏偏康宛妙还不死心,兴奋地把她扒拉起来,一再追问:“别害臊嘛,跟我说说,做的什么春梦?是在哪儿?什么姿势?感觉如何?”
“……”
岳清嘉算是发现了,康宛妙就是个纯种的大污龟,嘴里简直百无禁忌。
康宛妙也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确豪放,她还眼色疑问,补充着问道:“可别告诉我,你没看过那些个风月戏本子?什么被翻红浪、鸳鸯交颈之类的,可再常见不过了。”
岳清嘉皮笑肉不笑地,正想说上两句,不知道康宛妙怎么想的,只见她一拍掌,怜悯又惊奇地问:“不会罢?你还真没看过啊?”
说完这话,康宛妙还鬼鬼祟祟地凑到岳清嘉身边,耳语道:“这样,回头我借你几本,都是最最经典的珍藏本,给你开开眼界,绝对让你欲罢不能。”
岳清嘉面无表情地点头:“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她心头毫无波澜。
自己阅片无数,不止看过avi、jpg、gif…甚至还听过广播剧,需要区区艳情本来开眼界?
康宛妙大方地拍拍胸脯:“不用谢,这都不算事儿。”
说完,她自绣囊里掏出只纹饰华美的锦盒来,递给岳清嘉:“喏。”
“这什么?”
岳清嘉一脸疑惑地接过。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枚红得像牛血一样的珊瑚扣。
那珊瑚扣光泽莹润、纹理天然,散发着金钱的香味。
岳清嘉差点高兴得发傻,给激动坏了:“这就是那天的彩头?打哪儿来的?”
“承静郡主给的,说是给咱俩压惊的。”
康宛妙边说,边拿着自己的那枚上下抛动,就像把玩普通石子一样,看得岳清嘉的心一抽一抽的,生怕她失手把这几百两给砸了。
俩人正说着话,彭慈月来了。
她被乐冬扶着,莲步轻移间,舒卷的晨风带着她的裙带轻扬,罗裙也斜斜地贴在两条细腿上,颇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
康宛妙喝了口茶,小声咕哝:“你表姐怎么瘦成这样?走路都走不稳当,你们是不给她饭吃么?”
这话像在岳清嘉耳边放了串炮仗似的,让她的耳管里轰轰然起来,一颗心却仿佛滚到了冰窖里。
这娇娇弱弱的模样,这颤颤巍巍的走步样,赫然就是自己梦里那个新娘子!
彭慈月进到房内,才看见康宛妙也在。
二女相互见过礼后,彭慈月的表情有些局促。
岳清嘉猛吸口气,暂时把那梦抛到脑后去,招呼彭慈月坐下:“表姐来了,是找我有事么?”
彭慈月微赧道:“方才收到了兄长的来信,说他近来温书比之前顺利许多,学识上也小有进益。我想着,该是上回求得了佛祖庇佑,便打算明日去会清寺还愿,特意来问问嘉姐儿你,要不要一道去?”
岳清嘉蠢蠢欲动。
去,怎么不去?
拜佛当真有用,她这许多糟心事儿,不也得去求求佛祖保佑化解?
而且明天她刚好可以去当趟当铺,把那珊瑚扣给当了,手头也宽松些。
应该是康宛妙在,彭慈月总也不大自在的样子,听岳清嘉应了邀之后,就告辞走了。
岳清嘉把那珊瑚扣给邀月,让她小心放好。
康宛妙突然八卦起来,她对着彭慈月的身影抬了下下巴:“对了,你这表姐是怎么打算的?真跟我表兄彻底掰了?”
岳清嘉含糊其词:“这事,我也不知道…”
康宛妙老成地叹起气来:“害,挺可惜的,我往前还总以为她会是我表嫂来着,其实她跟我表兄蛮般配的,也是一对壁人了。”
岳清嘉听了她这话,又见她一脸惋惜,突然间福至心灵:“你也觉得他们可惜?”
康宛妙耿直地点头:“是挺可惜啊,我能看得出来,我表兄是真的很喜欢她,那周如清实在太聒噪了,说实话,除了身份,周如清那包糠真的哪哪儿都配不上我表兄,可惜了我表兄那么个光风霁月的郎君,到头来娶了那么位正妻。”
见她说着说着,还有那么几分义愤填膺的意思。
想起这位少女的仗义人设,岳清嘉心里涌起一丝希望来。
狗吵架了她都要管,有情人被活活拆散这事儿,岂可忍?
岳清嘉试探道:“你觉不觉得,这事儿…挺让人气愤的?”
康宛妙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儿?”
岳清嘉提醒道:“唔…就是我表姐和你表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事儿。”
康宛妙恍然大悟,旋即一脸搓火的表情:“这还用说?当然让人气愤了,话本子里头,要敢有这样写的,我绝对要把那话本子给撕个稀碎!再有一个,要让我知道是谁写的,看我不打爆他的狗头!”
“……”
同款暴躁读者。
你这样的,很有可能会被抓去穿书知道吗?
岳清嘉假咳一声:“那啥,那你想不想做点什么?”
康宛妙面露不解:“做点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咱们要不要…撮合他们一把?”
岳清嘉伛着腰,低声道:“我跟你说,自打二皇子娶亲后,我表姐天天以泪洗面,饭都吃不下几口,觉也睡不好,病都病了好几场…唉,你也看到她瘦成什么样了,我是真心疼。”
康宛妙眼睛转了转:“你这么一说,我给想起来了,其实我表兄状态也不怎么样,整天都郁郁寡欢的,我早上来的时候还听我娘亲说他病了,好像挺严重的。”
二女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给梁致安上了相思成疾的病因。
康宛妙来了劲头,眼睛里蹿过亮亮的光:“怎么撮合?你有法子?”
她事先声明:“先说好啊,我可不敢揍我姨母,她可正儿八经是个皇后,我怕我家伙还没亮出来,就被金吾卫给扣了。”
“……”
好歹果然让她爆发了正义之魂,可岳清嘉一时还真没什么灵感,只能煞有介事地:“这事儿得慎重,头脑发热想的法子不一定管用,这样罢,回头咱俩都好好想想,要想到什么管用的法子,再一起探讨。”
康宛妙老神在在地附和:“你说得对,这不是小事,得周密计划才行。”
送走了康宛妙,岳清嘉立马打起那珊瑚扣的主意来。
这既然是承静郡主给的,那还真不好随便找个地方当了,否则她前脚给当了,保不齐后脚就让人给赎了,有些话好说也不好听。
岳清嘉托腮琢磨半晌,那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又不能当吃的,又不可能供起来,当然得当掉,也好解她燃眉之急。
可要是活当,好像也会被摆出来,每天进出典当行的人可不少,指不定哪个眼尖的就给瞧了去。
邀月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主动凑了过来,小声出主意:“小姐,奴婢倒是曾听人说过,城西有一头典当行,也出得起价,且里头当的物件儿极少在都京城流通的。”
岳清嘉面露惊喜,眼里瞬间布满笑意:“真的?那咱们明天就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早早放在存稿箱居然又忘了设置时间,我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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