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嫡公子携着一群下人离开了。
这前后,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但白以云脑海辗转过无数个念头,她向来不逃避自己的欲/望。
是的, 她真的对崔珏动心了,不止是为身份地位。
洛阳崔氏……她想,如果是蕲州崔氏, 尚且还能看到细微希望,但洛阳崔氏就是一座大山, 除非崔珏能自己放弃这么大的家族。
想想就不可能。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讽意,她在想什么呢,崔珏可是说过她与“青楼女子”没有区别。
这等人物, 她全身最有优势的地方都无法留他注目, 他怎么可能被她其他地方吸引?可是好不甘心,若能让这等君子也对她一介“青楼女子”动心……
何不试试,反正于她而言, 没有亏损。
白以云察觉身前人拉开距离,便微微抬眼,他的庇护只是一时的, 离开这里, 白以云还要面对太守府和陆府的欺压,甚至未来还有多少麻烦,简直数不胜数。
是他让她不要作践自己, 她要让这庇护变成一世。
白以云眼底的犹豫转为坚定。
当下, 崔珏垂下眼睫,说:“人离开了,你走。”
白以云轻叹一口气, 说:“罢了,我不走,我走不了。”
崔珏问:“你不知道怎么出太守府?”
见崔珏上钩,白以云微微侧过身,忧郁说:“离开太守府,还有陆家,陆家一定不会放过我。”
她眼睫湿润,一颗泪珠子挂在羽睫上,如芙蓉叶难承露,将坠未坠。
崔珏却分析:“陆家把你送到太守府,你大可先去衙门告之,先发制人,陆家怕名声被毁,不会对你做什么。”
白以云:“……”
这她哪不知道,但她要是这么做,以后和崔珏接触的机会微乎其微,于是眼眸一转,说:“衙门你又不是没看过,能颠倒是非清白,我一个弱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直直盯着崔珏的双眼,说:“崔公子,苑城我是待不下了,若我回娘家,还会为娘家徒增麻烦,可是去别的地方,又人生地不熟。”
“普天之下,只怕再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崔珏看着她那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中,因难以看到未来明路,迷茫而仓皇,亟需有人拉她一把,不然下一刻,她又想不择手段扑到男人怀中。
本来这一切与他无干,他既看不起她这种行为,大可甩袖离去,任由她自生自灭,可是……
崔珏看着她的眼睛,同时,也看到她眼眸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众人皆羡崔氏,崔珏也知道,他前途是一条宽敞的大道,通向既定的结局,但他纵然游历不少地方,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何尝不迷茫仓皇?
他轻呼口气,温和地说:“去洛阳。”
白以云“咦”了声,崔珏一句话出乎她的意料,下意识反问:“洛阳?”
崔珏说:“洛阳白氏,应是苑城白氏主家,你可以去投靠那边的白家。”
白以云本想让崔珏出手帮她搞定陆家的纠缠,结果崔珏一开口,却是洛阳白家,洛阳白家虽比不上崔家,却并非什么小族,而且崔珏这条金鱼当是也要回洛阳,对白以云来说,简直一举多得。
一想到洛阳,她掩饰激动,只小声说:“可是……这两家之间不常往来,白家怎么会承认我?”
崔珏既提出这个问题,自是想好解决办法,只说:“到时候,崔氏会为你说话的。”
白以云心里欢喜,露出烂漫的笑:“多谢崔公子!”
崔珏低头。
喜意让她不自禁捏住他的袖摆处,她指节小,手指细长,粉色指甲边缘圆润,指头因用力有点泛白,但袖子上又察觉不到任何赘感,她是欣喜得如此小心翼翼。
她顺着崔珏的目光落在袖子上,慌忙收回手,道:“对不住,我冒犯了。”
崔珏摇摇头:“无妨。”
袖子上残留的褶痕,他没抻掉。
待白以云转过身,她收起自己天真的笑意,心念到,这位可真是天大的大好人,那就好人做到底。
既决定离开苑城,白以云不打算再拖拉,短短半日就收拾好行李,又给小书童遣散费,正要关掉书斋,等崔珏接她的马车来时,忽闻一声颤颤巍巍的唤声:
“陆白先生在吗?”
以云寻声而望,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他拄着一根棍子,头发花白,一双眼睛皱成一条缝,眼神也不太好,好一会才看到站在门口的以云。
以云问:“我就是,老大爷,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老大爷高兴地笑了,忙说:“先生好先生好,我想找你写信。”
白以云看了看身后的书斋,临关门,笔墨纸砚全部收拾得一干二净装在手边的小箱子,再拿出来霎是费力,而且她快离开苑城了,根本不缺这份钱。
老大爷继续说:“这封信写给我孙儿,他是个好汉子,在西南打蛮子哩。”
以云皱眉,西南打仗?那不是十多年前就结束的战斗了么?
还没离去的小书童提醒她:“先生,这老汉脑子有毛病,我爹娘说,他孙儿早死了,他还隔一阵就找人写信给孙儿,让我不要和他说话。”
小书童正说着,老大爷从一个破布袋里摸了很久,摸出几个铜钱放在干瘦的手掌,那铜钱每一枚都擦得锃亮,他带着点期盼,问:“先生,这个钱,够吗?”
小书童害怕得后退两步:“先生,别管他,这点钱也根本不够纸墨……”
却听以云说:“够。”
已经快关门的书斋,迎来最后一个客人,以云为此拿出打包好的笔墨纸砚,铺开一张雪白的纸。
老大爷说话不利索,断断续续的:“孙儿啊,上回你来信,说在西南郡找到心仪的姑娘,怎的到现在还没带回来看看。”
以云喉头一哽,着笔之下,一行小楷跃然纸上:吾孙亲启,及至上回信中提及的女子可有回音?
老大爷想到哪,说到哪,絮絮叨叨一些家常,什么去年家门口的石榴树没开花,今年却结了很大的果子,又问朝廷换皇帝了,会不会克扣士兵的粮饷……
最后,他哽咽着说:“爷爷想你想得紧,你啥时候回来……”
或许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孙儿回不来了,只是还抱着渺茫的希望。
以云的笔尖一顿:甚思,盼归。
她检查着书信,眼角渐渐模糊,却没发现有人在斋外看着她。
老大爷找到书斋的时候,崔珏也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看以云忙上忙下,只为了一封永远捎不出去的信。
她本可以冷下脸不管不顾的,但她不仅没有这么做,而是等老大爷说话,一句不曾催过。
一个字要十文钱的润笔,现在满满当当写一整张,却只象征地收了一个铜钱。
寻常隔在书桌前的帘子被收起来,如今,能看到她提袖端笔,目中柔和,昳丽容颜上的温柔耐心,熨得人心口微烫。
他不禁无声轻笑,没出声,生怕扰乱她的思绪。
崔珏想,这样的人,确实能说得出“图人爱我”,她心肠从来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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