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萧弋舟的眉心忽然拧了起来,苏先生取出一根细长银针,替他刺入百会穴,屋内无风,须发却无风自动,“事我已尽数打听清楚,当初太子殿下是见大卞日薄西山,大势已去,便使了金蝉脱壳计脱身,意图与太子妃隐姓埋名归于山野,但林家暗探极多,太子妃操持不了箪食瓢饮的陋巷生计,在街市上露出马脚,让人盯上了。林家刺客掳走了太子妃之后,又顺藤摸瓜寻到了太子住所。”
嬴妲正捧着一罐蜡油,闻言为之一怔,“太子皇兄是因为把柄落在林平伯手中,这才受制于人?”
“或许如此,”苏先生沉吟道,“林平伯至今未放出太子妃。”
嬴妲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几乎要捧不住掌心瓦罐,平复着呼吸,用了许久,才找回冷静说道:“林平伯欺辱我皇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定要将皇兄救出。”
浴桶中升腾起一阵一阵的热雾,将萧弋舟紧收的面部轮廓氤氲模糊,水下的双臂暗肌已不自觉暗暗绷起。
施针毕,苏先生走出几步说道,“萧弋舟这身体状况,至少要休养两年,每月都需施针,才能恢复,若是再兴兵动武,这头疼病迟早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你要心有准备。”
嬴妲的心沉了下去。
送走苏先生之后,嬴夫人又入门与嬴妲说了好些话,问了萧弋舟病情后,忧心忡忡去追苏先生了。深夜里,夫妇俩沐浴之后,便相对躺在软褥之中,嬴妲满心复杂,原本想借兵救出太子皇兄的话,在面对萧弋舟的病时,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萧弋舟却忽然自暗中睁开了双目,“软软,要我发兵驰援救出太子么?”
心思被他一语道破,嬴妲慌乱之中攫住了他的薄唇,用情地吻他,直至气息不匀,她退回枕畔,双掌紧贴着他胸膛紧致而温热的肌肤,低声说道:“我不许你涉险,你要保重自己,皇兄的事我们另想办法,夫君若是有可以举荐之人,倒是可以说一说。”
萧弋舟当真认真思量了半晌,低声说道:“除我之外,最有胜算的,应当属父侯。不过,父侯也是最大的变数。”
“何况,夫君也调不动父亲。”嬴妲苦中作乐苦笑,柔软的手臂紧搂了萧弋舟,“夫君你先睡,才抽了针想必困倦,这事不要你想。”
她温柔地拥着他,吻他的侧脸,将萧弋舟的后颈圈住让他躺入自己怀中。
他确实疲倦了,不过须臾片刻便睡了过去。
嬴妲没有想到的是,苏先生带来的消息不出三日便传了出去。
跟着一直神踪不明的萧侯陡然现身,回到王宫来,向萧弋舟请战。原本萧侯是骨头刚硬的,奈何当初从随城出逃,身边没有兵卒,如今想请命迎回太子殿下还要问过这逆子。幸而如今萧弋舟还没完全犯上,登上帝座,否则他今日提着剑杀将入门,定要将这乱臣贼寇就地正法。
萧弋舟睨着萧侯,并没有立时作声。
原本这是嬴妲的祈愿,他不喜那太子做派,然而因是他舅兄,他便怀有责任。
“父侯要多少人马?”
不待萧侯答话,萧弋舟又道:“父侯要想清楚,迎回太子,必要灭了泽南主力,父侯……廉颇老矣,您也不再是当初的西绥之主。”
这些年萧侯大病连着小病,身子骨早已大不如从前,否则区区林平伯,他还不放在眼中。
但这事由自己亲生儿子捅出来,萧侯便勃然大怒,脸红脖粗地厉声道:“你这逆子,你抗命不遵就罢了,怎来为难挖苦你老父?我生了你,我真是……”
萧弋舟蹙眉道:“孩儿的意思是——愿意为父侯监军。”
萧侯一愣,话顿住了。
半晌他狐疑地盯着萧弋舟道:“你突然反口——必有猫腻!说,你要跟着我在后头捞什么油水?”
萧弋舟负着双手,薄唇微微抖动,死死凝着萧侯。
他自幼这德行,如果受了冤枉,一定会死盯着那人,目如火炬,萧侯便知晓是错怪他用心,心道或许是嬴妲暗中说服他的,便将这桩事放下,又道:“也可,但为父有一条件。”
萧弋舟微微抬起了下颌。
自从上回在随城外被卸了盔甲之后,萧侯深知如今西绥军大部分听命于萧弋舟,自己俨然已是个没有实权的老侯爷,这回自己出兵,万万不能再受到萧弋舟掣肘,人心不齐,何以取胜?
“帅印交给我。”
萧弋舟道:“可。”
萧弋舟答应得过于轻率,萧侯心中感到万分惊疑不定,他取了帅印之后,踟蹰走出金殿,至金殿外后将掌中沉甸甸的帅印掂量许久,观摩许久,喟然长叹。这虎印是当初他亲手交托于萧弋舟掌中的,如今他物归原主了,这不能有假。
若这逆子真一直忤逆下去也就罢了,萧侯盯着虎印忍不住笑——臭小子,老父怎会要你兵权,等迎回太子,这二十几万大军还不是要交给你。西绥被昏君褫夺军权不是一两日了,搜刮得只剩不到十万兵力,你一路流血拼杀,将我西绥壮大至今,这是你的功勋。为父是真老了,自己又岂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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