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夫人一病,路上叶大人请了七八位大夫来瞧,未见好不说还病的越发重,听说安州有位余神医医术高明,这才在安州驿馆住下,谁知竟又是个庸医。
这件事儿在安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作为庆福堂的少东家,自是知道余宝胜是何许人也,论辈分余宝胜跟自己的爷爷一辈儿,却是余家的远枝儿。
余家世代药门,在前朝那位二姑娘主事之时,庆福堂的药号开了数百家分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庆福堂,何等兴盛,可如今只剩下几十家分号不说,且这些分号还分属各个房头,近的远的都有,有些甚至自己都认不得,但只要姓余就大张旗鼓的打着庆福堂的招牌开药号,若正经开药号也还罢了,却一心求财,把余家的祖训当成了摆设,以至于到如今庆福堂这块招牌不说臭遍街,也差不多了。
正因如此,姑父才着急的把自己叫来,毕竟干系庆福堂,干系余家,自己势必要治好叶府的老夫人才行,不然以余宝胜的作为,若叶大人追究下来,便是庆福堂的灭顶之灾。
花管家引着两人进了老夫人住的院子时,早已遣人去报了信儿,王氏有些埋怨道:“刚小叶大夫把母亲的病症说的如此清楚明白,你还说她开的方子极妙,怎么一转眼就又寻了旁的大夫来?”
☆、两个方子
叶全丰:“先头不知小叶大夫医术高明,便默许了下头官员寻找郎中。”
王氏:“即如此,打发走便是了。”
叶全丰:“若是旁的人荐的打发就打发了,这陈孝逊荐的却要见上一见。”
王氏纳闷的道:“这是为何?”
叶全丰:“陈孝逊此人官声清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且他夫人正是出自冀州余家,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他举荐的大夫想必是余家人。”
余家人?王氏愣了愣不禁道:“老爷可真是,昨儿那个庆福堂的什么余神医,老爷不是还骂他是庸医,让人直接赶出去了吗,怎么今儿却又要见余家人了。”
叶全丰微微叹了口气:“这余家虽大不如前,到底庆福堂是块数百年的招牌,以前善行天下,救济过不知多少百姓,正因如此,才有第一药号之称,如今却衰败至此,令人惋惜。”
王氏这才明白了:“老爷当真是悲天悯人,您这是要帮余家不成。”
叶全丰:“说不上帮,却想瞧瞧。”
夫妻多年王氏怎会不知丈夫的心思,虽他未明说也知道,老爷是想看看这余家还有没有出息的子弟,说到底是不想这数百年的招牌就这么砸了,想是这些日子翻的医书药书多了,才对庆福堂余家生出了惋惜之心,即便经了两朝,若说到医药一道,也绝绕不过冀州余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余荫,也是庆福堂这个数百年老字号的底蕴。
正想着又听丈夫道:“再一个,我也想寻个内行瞧瞧这方子,毕竟那丫头的年纪太小了些,又没正经学过医。”
王氏道:“老爷不常说做学问要讲天赋吗,有天赋的怎么都能成才,若无天赋就是念一辈子书也是无用,想来这医术也是一样,棠梨那丫头虽年纪小,可天赋高,说不准从娘胎里就带了灵性儿,天生就是当大夫的料。”
两夫妻正说话儿,外头通传说陈知府到了,王氏便回避了。
花管家引着两人进来,陈知府躬身见礼,叶全丰道:“陈大人不必多礼。”说着目光落在陈孝逊身后的青年身上,不免暗暗点头,到底是余家人,光这份气度便很是不凡,虽知必是余家人也问了一句:“这位是?”
陈大人忙道:“这是下官的内侄,自幼随岳父大人行医,虽年纪不大却有些名声,听闻老夫人病体未愈,正巧他来了大名府,下官便斗胆让他过来一试,若能治好老夫人也免得大人忧心。”说着看向那青年公子:“星阑这是岳州布政使叶大人,还不快来拜见。”
那余星阑躬身施礼:“草民余星阑见过叶大人。”
一听他的名字,叶全丰便知是他是谁了,道:“少东家不必多礼。”
余星阑也不再说什么直接开口道:“可否容草民为老夫人诊脉。”
叶全丰略有些迟疑,本来是想寻个内行斟酌一下棠梨的药方子的,却又想,不诊脉只看方子怕不稳妥,更兼这余星阑虽年轻却早已名声在外,既是庆福堂的少东家又是一位响当当的名医,出身医药世家自是比那些徒有虚名的强多了,来了不诊病也说不过去,想到此,便准他入内诊脉。
不一会儿余星阑出来,叶全丰还未问,陈知府先一步开口道:“如何?”既然举荐了自己的内侄,便担上了干系,自是着急想知道病情,尤其见余星阑神色凝重,心里更有些忐忑。
余星阑沉吟半晌方道:“老夫人这病着实有些麻烦,看似受寒却有湿邪内蕴其内,敢问老夫人前头可用过何药?”
花管家忙道:“用过两剂麻黄汤。”
余星阑微微点头:“这就是了,想必老夫人的身子骨平日里便不大康健,如此体内阳气虚弱,阳气虚则亦受湿邪所侵,若受寒也必会化成湿,用麻黄汤驱寒看似对症却是大谬,这麻黄汤下去,寒未祛反而加重湿邪,故此老夫人的病才缠绵许久不见好转。”
旁边的花管家听了心道,这位少东家虽说的较简短,意思却跟小叶大夫一个样。
陈知府听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到底星阑的医术高,这一诊脉就诊出了病根来,既能诊出病根儿想必能治好。
叶全丰目光闪了闪道:“如此就请少东家拟个药方。”
余星阑略想了想,便提笔写了一个方子,花管家忙拿着呈了上去,叶全丰一瞧,见是白术,茯苓,山药,草蔻,生薏米,生扁豆,萆解,枳壳,黄柏,芡实,桂枝,花粉,一共用了十二味药,而棠梨的方子他记得只用了八味。
叶全丰知道这大夫医术的高低,一看切诊对症,二看用药,这药用的越少越精,也就说明医术越高,而余星阑的医术之高自己曾耳闻多次,可他这方子却足足比棠梨那丫头多了四味,这医术究竟谁更高,也就不用说了。
如此一来,叶全丰倒有些作难,陈孝逊荐了他的内侄来,诊脉切中母亲的症候,并开了药方,若自己弃之不用,却需给个说法儿才成。
略斟酌,便开口道:“为着母亲这病,前后寻了十几个大夫,大都说是受了寒气应用麻黄汤,却只有一位大夫跟少东家说的一般无二,且开出了药方,只是这方上的用药与少东家的方子有些不同。”
余星阑虽出身医药世家,少年成名,为人却并不骄傲张扬,反而十分谦逊,故此听了叶全丰的话,也不觉的什么,而是道:“那药方可否容草民一观。”
叶全丰挥挥手,花管家去取了棠梨的药方过来,因棠梨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她的字并不好流出去,刚王氏便让人抄录了一份去抓药,正本留了下来,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给余星阑。
余星阑接过方子先暗赞了一声好字,接着便道:“妙,妙,妙啊”竟一连说了三个妙字。
叶全丰道:“少东家的意思,这个方子可用。”
余星阑:“岂止可用,是增无可增减无可减,实在妙不可言。”说着忽的整了整衣袍,对着叶全丰一躬到地。
叶全丰:“少东家何故行此大礼?”
余星阑:“草民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成全。”
叶全丰颇为疑惑:“少东家请说。”
余星阑道:“可否请大人告知这位前辈的名姓,在何处坐诊?”
前辈?叶全丰一想到棠梨,心里便有些哭笑不得,那个小丫头只怕跟前辈贴不上边儿,不过这余星阑如此一问倒难住了自己,若真是外头的郎中,名姓底细也不算什么事儿,可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闺名如何告知外男,且那丫头也不坐诊啊。
想到此便道:“少东家问这些做甚?”
余星阑道:“从此方便知这位前辈医术之高世所罕见,草民想拜这位前辈为师。”
听了这句,叶全丰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这余星阑真敢想,竟要拜那丫头为师,实在荒唐,不过外传这位余家少东家,曾遍寻名医为师,修习医术,看来倒不是虚言了,只是想拜这个师傅却难了。
叶全丰略斟酌一番不得不打个谎道:“不瞒少东家,这位大夫乃是一位游方郎中,实乃老母亲病重,本官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正赶上这位郎中经过驿馆,便请了进来,他诊过脉开了药方便去了,姓名底细却并不知晓。”
余星阑心中暗道遗憾,错过这样一位医道高手实在可惜,却再遗憾也无法,如今只能盼着日后自己有机缘,碰上这位前辈才好。
心中遗憾,从驿馆出来也有些闷闷不乐,陈孝逊何曾见他如此过,常听夫人提起,星阑是余家近几代里最出色的子弟,无论天赋还是勤奋都无可挑剔,一身医术尽得岳父真传,不,应该说星阑的医术比岳父还要高上许多,年纪轻轻便已名声在外,以自己看,比京里太医院那些太医都要强上许多,出身医药世家且少年成名,星阑是真真的天之骄子,还从未见他如此佩服过谁呢。
忍不住道:“星阑,那个游方郎中的医术真的如此高明,比你还厉害?”
余星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是。”顿了顿却又道:“遣药用方最看功夫,用药越少,医术便越高,叶府老夫人之病看似受寒却内蕴湿邪,更因身子虚以至脾虚阳弱,故此这药方既要驱寒化湿又需健脾扶阳以助正气,我开的方子用了十二味药已是斟酌了再斟酌,且若用我那方子,需三剂方能见效,过后还需逐渐增减改方,慢慢调理。”
陈孝逊不解的道:“那个游方郎中的方子呢,需几剂?”
余星阑:“若用那位前辈的方子,只一剂便可病愈。”
陈孝逊很是震惊:“那个游方郎中的医术竟如此高明。”
余星阑回想着刚那个方子,半晌方方道:“能如此遣药用方的,这数百年间大约只有一人可与这位先辈比肩了”
陈孝逊疑惑的道:“何人?”
余星阑:“前朝那位医术通神昭仁皇后。”
陈孝逊愕然:“你说的是那位跟余家老祖宗齐名的神医皇后。”
余星阑点点头:“正是,我曾仔细搜罗过她的医案,只可惜年代久远她又是皇后之尊,想必她看病的医案都收在内宫之中,民间极少,不过余家藏书阁所留的医书中,却记录了她几个医案,所开方子,便如这位先辈一般,用药少而精却极为对症,许多病症都是一剂而愈。”
陈孝逊暗道莫非这个游方郎中是那位神医皇后的后人?若果真如自己猜测岂非前朝皇族吗,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妙,这天下早便不是慕容氏的了。
想到此忙道:“事关前朝皇族,切莫再提,以免招致大祸。”
☆、一见投缘
余星阑又怎会不知其中利害,一个弄不好便是倾家灭族之祸,只不过他痴迷医术,为了学医曾遍寻天下名医,盼着能寻一个似前朝那样的神医,也好求教医术,如今终于有了却无机缘相见,实在遗憾,想到此,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安州官驿,眼里充满憾色,却也只能上车去了,他还需去一趟安州城的庆福堂去寻那余宝胜,若再由着这些人胡闹下去,庆福堂的招牌就真的砸了。
不管余星阑,且说棠梨,给老夫人看了病回来,一进院就瞧见爹娘都在堂上,看情形是等自己呢,她爹倒还稳当,坐在那儿吃茶,她娘却跟个拉磨的驴子一般,在屋里来回转磨的走,瞧见棠梨急忙过来就唠叨了起来:“娘的话你总当耳旁风,成日捧着那医书看,看也还罢了,却怎么真瞧上病了,家下的人,你瞧也就瞧了,怎么还让外人知道了,还传到了叶夫人耳朵里,巴巴的来寻你给那位老夫人看病,我可听说那老夫人病好些日子了,大夫请了十好几个,连那庆福堂的神医都找了来,也没见治好,你这么个半吊子,怎么就敢去,这要是看好了还罢,若是坏了可怎么好……”
便宜娘这唠叨的功力,真是越发精进了,而且,半吊子,这可是自己腹诽叶大人的,怎么真会儿安自己身上了,莫非是现世报?生怕她娘再唠叨下去,棠梨急忙截住道:“娘,老夫人的病并不要紧。”
自打答应了王氏夫人,苏氏就开始后悔了,生怕女儿逞能闯下大祸,心慌的不行,在这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先开头叶全章还劝了几句,被她一通话冲了回来,干脆闭上嘴不吭声了。
叶全章倒不像妻子这般慌乱,他自认很知道自家闺女,这丫头别看平日里爱说笑,可心里却是个明白的,又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以她的性子若无十分把握,断不会逞能,虽也有些奇怪女儿哪来的这种底气,可作为父亲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闺女,果然,棠梨安生的回来了,就看她的神色便知并无什么祸事。
苏氏却愣住了,半晌儿方道:“这么说,你真能治那老夫人的病症,怎么可能,那庆福堂的神医都来了也不中用的啊。”
棠梨道:“娘,那些名声在外的神医名医虽不能说都是假的,却也免不得有庸医为了骗银子滥竽充数,您不也说过这个庆福堂的神医势利的紧,专门给有钱人看病,对寻常去求医的百姓却不理会,这般毫无医德的人,根本不配当大夫,想这神医的名声也不过是他招摇撞骗的幌子罢了。”
苏氏仍有些不信:“你当真能治好老夫人。”
棠梨:“娘,老夫人的病不过是外感风寒内蕴湿滞罢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症候,前头那些大夫未寻出病根儿便贸然用药并不对症,这不对症的药若能治好病才是天下奇闻呢。”
苏氏怀疑的道:“人家都没瞧出来,怎么就让你给看出病根儿了,难道你一个小丫头比人家正经大夫还能耐。”
棠梨没辙了:“娘,我那些医书可不是白看的,虽不敢说自己的医术多高明,至少比那些庸医要强些。”
苏氏还要说什么,叶全章道:“那叶府的老封君,有了年纪,本就不大康健,如今这场病下来更是雪上加霜,想想都遭罪,棠儿能治好老人家的病也是一件功德,难道你还盼着棠儿治坏了不成。”
苏氏忙道:“呸呸,胡说什么呢。”
叶全章趁这功夫给女儿使了眼色,棠梨会意,说了声:“我去给灶上炖汤。”撂下话一溜烟跑了。
等苏氏回过神哪还有闺女的影儿,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都是你惯的,这丫头越发胡闹,你也不想想这瞧病可干系人命,儿戏不得,你看着,这一回过去,就更管不住了。”
叶全章打了个哈哈:“我瞧着棠儿能医好叶府的老夫人,这医术至少比外头那些大夫强,且棠儿生性沉稳,不是个胡闹的,你就别瞎操心了。”
苏氏:“你怎么就知道治好了?这会儿可还没用药呢。”
叶全章没辙了,只得道:“如今这病棠儿已经瞧了,方子也开了,再说什么都晚了,至于能不能治好老夫人的病,明儿知道了,这会儿着急也无用。”
苏氏又岂会不知这个理儿,只是心里仍是忐忑不安,这一宿都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想着是不是寻叶府的下人扫听扫听老夫人哪儿的动静,可那叶府的下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哪里会买自己的账呢。
一直等到了天大亮,用了早膳,服侍着丈夫去了前头,婆子便进来说外头来了位妈妈,说是叶府老夫人哪儿的。
婆子话未说完,苏氏的心就咯噔一下,心说,这可不是来了吗,必是那老夫人吃了药不见好,这才遣了跟前儿的婆子一大早赶来问罪。
正想着怎么应对,却听婆子道:“那位妈妈来问问小姐可用了早饭,若用过了,想请小姐过去给老夫人再瞧瞧,昨儿吃了一剂小姐开的药,今儿一早便好多了。”
苏氏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回去,却仍有些不信的道:“你听真切了,那老夫人真见好了?”
婆子斩钉截铁的点头:“听的十分真切,是好了。”
棠梨道:“我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病,只药开的对症一剂便能好。”
苏氏白了她一眼:“你倒是能的紧,行了,既然人家来请你 ,就别耽搁了,这老夫人大病初愈,怎么也得调理调理才行,快去。”
棠梨心里有些好笑,便宜娘这立场变得也太快了,昨儿还数落自己逞能呢,这不过一晚上功夫,就催着自己快去给老夫人调理身子。
不过这样也好,往后自己再给人看病便宜娘就不会拦着了,作为大夫若不给人看病,自己当初费劲学医做什么,更何况作为叶家人,医道已融进了骨血之中,即便来了这里她也放不下。
看到来请自己的婆子,棠梨微有些意外,她以为会是王氏夫人跟前儿当差的,亦或跟自己相熟的周婆子,怎么也未想到会是昨儿屋外头那四个健壮婆子里的一位,她记得是靠左侧站的那位,说话的也是她,想是四个人的头儿。
这婆子可不光体态健壮,一张脸也没什么表情,棠梨都怀疑她会不会笑,正想着,却见那婆子对自己行了礼道:“老奴给小叶大夫请安。”说话的时候那张脸也微微抽动了一下,棠梨半晌才回过神来,大约这微微抽动的一下便是这妈妈的笑了,虽这笑不怎么明显,需结合她的肢体语言仔细体会理解才能看懂,棠梨依然有些感动,忙道:“妈妈不必多礼。”
除了这句,一路都没说话,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便看见其余三个婆子仍在廊间站着,请自己的婆子便跟她们站在一处,如四座大山一般守着,真不知老夫人是从何处寻来如此忠心耿耿的四位保镖。
棠梨刚一进屋,王氏便迎了出来,亲热的拉起棠梨的手道:“可是来了,老夫人刚还念叨着,说要见见你这位小神医呢。”
棠梨:“棠梨不过看过几本医书罢了,哪里是什么神医,夫人见笑了。”
王氏:“你呀就别谦虚了,且不说我昨儿吃了你的药心里便觉松快了不少,就是老夫人病的那般,如今也是一剂就让你给治的大好了呢,这样高明的医术,不是神医又是什么。”
正说着,就听里头一个声音道:“瞧瞧她一出去只管拉着人家说话儿,倒忘了屋里还有等着瞧大夫的了。”
王氏这才拉着棠梨走了进去,还是那间寝室,只不过没了昨儿的沉闷气,丫头婆子脸上都透着喜气,那床上的帐子已经拢了起来,老夫人坐了起来,身后靠了个团花如意的大迎枕。
脸上仍有病容,但精神却已大好,若只看今儿,谁也想不到,就在昨儿还病的起不来炕呢。
这位叶府的老夫人,昨儿棠梨头一次见便觉不一般,倒不是那种富贵人家的雍容气,而是这雍容中尚带着几许英气,便极为少见了,即使如今病魔缠身,也能瞧出年轻时必是一位风华绝代英姿飒爽的女子,绝非那种软趴趴只会念两句酸诗的娇小姐,也难怪屋子外头有四位彪悍的保镖呢,想来这位老夫人的出身必定不凡。
虽今儿是第二次见,却不能失礼,便蹲身道:“棠梨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冲她招招手:“丫头过来些让我老婆子好好瞧瞧,这年纪大了,眼神不济,远些便瞧不清。”
棠梨便往前走了几步,在床前站下道:“老夫人这是身子虚,若好生调理,待康健了也就好了。”
老夫人笑道:“这可好,那就劳烦丫头你给我好好调理调理,免得又让那些个庸医误了。”一边说着一边底细端详棠梨。
端详了一会儿老夫人笑着跟旁边的婆子道:“我瞧这丫头的眉眼间倒有几分熟悉,一时竟想不起像谁呢,想是老了,眼拙记性差,你来帮我看看。”
旁边的婆子也笑着打量棠梨一遭道:“老奴瞧着小叶大夫这眉眼儿间的英气,乍一看倒有些像老夫人年轻那会儿。”
这婆子一说,王氏也不禁底细瞧了瞧棠梨,心道,可不是吗,这丫头眉宇间的英气,真有些婆婆年轻时的影儿。
婆婆出身定远侯府,那定远侯府在大梁朝论军功论地位可是响当当的将门,婆婆虽非长女,却也是将门虎女,王氏未嫁时便听爹娘提过婆婆,只后来年岁大了,又病了几场,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更是缠绵病榻便再也寻不见昔日的风姿了。
☆、日子长了
老夫人笑了:“是了,怪道我一见这丫头就觉投缘呢。”说着又左右端详了棠梨一遍儿道:“这么好的模样儿瞧着着实不像个大夫。”
王氏道:“您老可真是,这大夫凭的是医术哪有像不像的,前头那些个倒像那么回事,可只面儿上功夫,手底下却没真货,您老不过一个小伤寒,硬生生让这些庸医给误了,若他们有小叶大夫一分的本事,您老也不用受这么些罪了。”
老夫人点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像的不一定行,瞅着不像的说不准就是深藏不露的,来,来丫头,昨儿你那一服药下去,我便觉着身上松快多了,今儿你再瞧瞧。”
棠梨知道老夫人不称呼自己大夫是亲近之意,也不在意,伸手仔细搭脉,半晌儿收回手道:“老夫人这症候倒是解了,只是身子骨不大康健,这病又拖了许多时日,伤了元气,若想痊愈还需调养些日子才行。”
王氏忙道:“那棠梨姑娘就再开个调理的方子。”王氏也乖觉,一看就知道这丫头入了老夫人的眼,便也换了称呼。
棠梨略沉吟道:“老夫人有了些年纪,加之身子又不大康健,若用药调养虽见效快,却怕留下后患,倒不若食疗。”
食疗?王氏愣了愣:“你是说吃食上调理,这能成吗?”
棠梨点头道:“药经有云,万物皆可入药,只看怎么用罢了,若用的恰当,一粥一饭也能当药,老夫人身子亏虚已久,这调养绝非一时一日之功,若用药只怕日日都要吃上几碗苦药汤子,倒不如食疗,在三餐茶饭中慢慢调理,虽见效慢些,却能少受不少罪,而且,这样日子长了,也便养成了习惯,长此以往,对老夫人大有好处。”
王氏也认同棠梨的话,只是这食疗调养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只怕比开药方子还难些,如今在这安州官驿之中有棠梨也还罢了,可到底老爷需去岳州上任,等去了岳州却又到哪儿寻个棠梨这样的大夫呢。
正犹疑间却听棠梨道:“回头我就拟一个食谱来,再跟老夫人跟前儿的妈妈仔细说明每一道粥汤菜饭的作用,只要照着食谱做就好。”
王氏眼睛一亮连道:“这个好,这个好,就是又要劳烦棠梨姑娘了。”
老夫人不乐意的道:“也不是外人,说什么劳烦岂非外道,棠丫头我这话儿可在理?”
棠梨笑道:“您老说的是。”
王氏道:“倒是我糊涂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叶来,本来就是一家子。”
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拉着棠梨道:“丫头,我这回病可病了半个多月,药也吃了,却没见好不说,这条老命还险些搭进去,且那些大夫个个都说我这病重的很,不是一两剂药就能好的,怎么你就一服药就治好了,难道前头那些个大夫都开错了药方子不成,丫头来给我老婆子解解惑,倒是怎么回子事儿。”
棠梨终于知道叶大人那刨根问底的毛病原是有出处的,老夫人也是这个性子,略斟酌了一下言辞便道:“这病症从起病到发病皆有缘由,这便是病根儿,若想治病先要找到病根儿对症施治才行,且光找到病根儿还是不行,需结合病人具体体质来辨证施治,因病邪入内会根据病人体质不同有所变化,就如老夫人您,因身子虚弱,寒气入体便化成了湿,这当口您又用了一角性凉的寒瓜,以至成了寒夹湿症,若非仔细询问过妈妈,知道您老身子虚弱且用过寒瓜,只看您这症状,兴许棠梨也会开一剂麻黄汤了。”
老夫人愣了愣:“这么说麻黄汤也算对症了,却怎的吃了不见好反倒越发重了。”
棠梨:“这个却是用的少了,若我所猜不错,这麻黄汤老夫人只吃了两剂。”
旁边的王氏忍不住道:“这倒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可还没到安州呢,莫非你这丫头除了医术高明还能掐会算不成。”
棠梨笑了:“这个棠梨却是不会的,只是照着老夫人病情推测的,麻黄汤乃发散之方,只是老夫人这寒湿之症,两剂是无用的,若吃上三剂,便能发出大汗,汗出症解,老夫人这病也就见好了,只不过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且身体虚弱,若出大汗虽能解寒湿之症,却会伤本,如此一来,日后老夫人的身子便会更加虚弱。”
旁边的婆子道:“怪道昨儿用了姑娘的药,只是薄薄出了一层汗,我心里还猜疑是不是药用少了,今儿才知是这个缘故。”
老夫人没好气的道:“你也不是大夫懂什么,就知道瞎猜。”
那婆子忙一叠声告罪,说自己往后再不敢胡乱猜疑了 。
顾虑到老太太大病初愈,不能耗神,说了会儿话,棠梨便起身告辞,王氏也不敢再扰婆婆,也跟着出来,婆子伺候着老夫人躺下,老夫人说了半天话儿,也确实困乏了,打了哈气闭上眼,婆子刚要放下床帐,却听老夫人低声说了句:“这场病倒也不是坏事。”
婆子愣了愣,便明白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了,老夫人说的是因这病认得了棠梨姑娘,仔细想想若棠梨姑娘能把老夫人的身子调理好了,自是大大的一桩好事。
心里暗道,此事于老夫人是一桩好事,对棠梨姑娘这一家子也是天大的福气,棠梨姑娘投了老夫人的缘,瞧意思竟是从心里头喜欢的,又有亲戚这一层关系,日后必是常来常往了,叶家可是世家大族,正经的亲戚都不知有多少,能上叶家门的都少,似棠梨姑娘家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 ,就更不用提了,就因棠梨姑娘投了老夫人的缘,老爷也必会提拔那叶全章,至少不会让他再当这个不入流的驿丞了。
不说老夫人且说棠梨,回了自己屋,便开始写食谱,老夫人的身子需固本培元,却又不能一蹴而就,补之过了亦生火邪,补之不足又起不到效果,毕竟有了年纪,又经了这么一场大病,需慢慢调养,这食谱需仔细斟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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