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 (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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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神医与何红云当年各习所长,苍术以奇门蛊术为主,何红云擅刻画骨皮。

眼前这人,正是苍术的小徒弟,也是苍术唯一的女弟子,花跳跳。

她话很多,平日里几乎都是她在说,陆清宁听。

“要多谢你素日里的照顾。”陆清宁并非敷衍,她声音有气无力,眼睛半睁半合,露出的锁骨因为皮肤的异常白皙,显得那枚小痣愈发娇艳。

“拿什么谢我?”花跳跳一听,立时来了精神,抬脚踩着凳子,手臂压在膝上,好奇的望着陆清宁。

“金银珠宝,任君挑选。”陆清宁也不含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舍弃些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

今日蛊虫啃食体外血,那便有法子将其引出,日后身子大可慢慢调理。

“我要那些俗物作甚,我可不稀罕。”花跳跳刹那间失了兴致,手里捏着一把穗子随意的摇来摇去。

陆清宁蹙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甚?!”

简直就是对金银珠宝的极大蔑视。

“我要你的肉团子玩。”花跳跳不怀好意的直起身子,吊儿郎当的绕着软塌走来走去。

“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养孩子。”陆清宁不解,挑起眉尾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花跳跳的神色。

“我要团子来炼药啊!”

……

陆清宁不想理她,一刻都不想。

足足憋了三日,到底是花跳跳没沉住气,讨好似的在她浴后送来了润肤粉,左一个宁姐姐,又一个宁姐姐的喊着,只把陆清宁喊得头晕目眩,这才罢手。

“既然你原谅了我,那我且告诉你一件大事.……”花跳跳抱着胳膊,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我可没有原谅你。”陆清宁想起她要拿团子炼药,不由沉了脸色。

“宁姐姐,你原谅我,我保证,以后不拿团子炼药,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攥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而且,今日的大事,可是有关团子啊。”

陆清宁猛地睁开眼睛,便见花跳跳神气的吐了吐舌,“大魏皇帝怕是不行了,他要立嗣了!”

……

曾宾将宗亲各族的名帖都一一摆好,呈在案上,曾文点了灯,小心翼翼的挪近,回身,周衍之哄睡辰辰后,赤脚走下地来。

两人面面相觑,曾宾火急火燎的捧着鞋子上前,想给他穿上,却被周衍之一个眼神斥了回去。

周衍之来到案前,先是翻开正前方那本册子,这是表亲舅舅家里的嫡子,年仅五岁,据说三岁可作诗,是个难得的奇才。

他捏着额心,不由回头看了眼睡得呼呼作响的辰辰,心中难免忧虑。

再翻开一本,这是桓王的长子,已经有十四了,年轻体健,当初桓王可是先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有袁家做支撑,想必现在的大魏,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信手将册子扔远了些,将身子往后一靠,合眼沉思。

自从立嗣的消息传出,宫人看待辰辰的目光又变了几分。

原想着这位得宠的小主子大概是魏帝与人生下的皇子,可有谁会绕开儿子,选宗亲之子作为储君人选。

周衍之病了许久,外面各种传言纷至沓来。

或说魏帝内里虚透,大限将至,或说魏帝伤心过度,损精伤元。

总而言之,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大魏恐要有新主了。

……

陆清宁做了个噩梦,梦中有人不断追她,她拼了命的跑,却总也跑不快,身后那人幽怨的眼睛,就像噬魂的鬼,她一眼都不敢看。

忽然,手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她一惊,陡然惊醒过来。

半夜,窗牖支开,明晃晃的月光在地上投出洁白的雾纱。

她拢了拢衣领,恶心涌上喉咙,小脸瞬间煞白。

这感觉折磨她许久了,生完辰辰后,几乎每日都会这般痛苦。

好容易平静下来,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虽不指望辰辰能成为储君,可周衍之莫名其妙的宁可找旁支继承,也不打打辰辰的主意,是没认出儿子,还是怨恨自己,以致牵扯上了辰辰?

难不成是羊入狼窝,辰辰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想着,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83、083

水深火热中的辰辰,正横躺着,将手举在头顶,占据了周衍之大半个床榻,他一人睡惯了,一朝竟被孩子逼到了床边。

忽然,辰辰好似做了什么梦,没多时,便委屈的皱起眉头,嘬着小嘴伤心的哭了起来。

周衍之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拍了拍屁股,辰辰慢慢停止了抽噎。

他屏住呼吸,想要放下,却见辰辰手脚猛一哆嗦,周衍之咽了咽口水,暗道,“真是冤家!”

遂又抱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待天明的时候,辰辰终于饿醒了,周衍之困得眼皮抬不起来。

宫女抱了孩子去东寝殿,韩晓蛮刚备好膳食,回头望见辰辰明亮的大眼睛,立时眉开眼笑的同乔乔道,“乔乔,母亲在你座位旁摆上弟弟的椅子,好不好?”

乔乔抬头飞快的瞥了辰辰一眼,又噘着嘴极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弟弟总与她抢母亲。

乔乔本来在玩花绷子,当即丢到一旁,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抱住韩晓蛮的腿,又挑衅似的回望辰辰。

辰辰先是一愣,旋即咿咿呀呀的张手,却是冲着地上的乔乔。

宫女在韩晓蛮的示意下,将孩子放在乔乔身旁,然后去准备孩子的汤羹。

花跳跳打了个哈欠,伏在屋檐上的腿微微挪动,守了半晌,有些腿麻。

从西寝殿跟到东寝殿,辰辰怎么看都不像受人冷落,吃亏受气的样子。

陆清宁原是想亲自进宫看孩子的,可蛊虫尚在体内,血引子也并未找到,若是为了个肉团子让解蛊之事前功尽弃,未免本末倒置。

为母心切,自然也是失了理智的。

此番花跳跳出来寻找血引子,要的是至阳至纯的精/血,恰好也能顺路进宫看看肉团子,她眯着眼睛,将瓦片往旁侧移开。

陆清宁以为正备受煎熬,受尽委屈的孩子,此刻正霸占着旁人母亲的膝盖,抬头嘿嘿笑着,乔乔埋头垂在大碗前,一边喝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真是个磨人的肉团。

一席饭吃完,两个孩子自顾自的坐在宽敞的地毯上,一人把玩花绷子,小手勾扯着上头的交颈鸳鸯,一人弓着屁股到处乱爬。

宫女们正收拾膳桌,韩晓蛮去了外头。

“辰辰.……”韩晓蛮把腿挂在梁上,倒垂着冲着辰辰小声喊道。

辰辰没听见,乔乔倒是立刻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花跳跳的眼睛。

乔乔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花跳跳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乔乔果真没有声张,宫女出门,花跳跳顺势跳了下来。

“乖。”她摸了摸乔乔的脑袋,又啪的一声拍在辰辰屁股上,嫌弃道,“没良心的团子。”

这一巴掌彻底燃起了乔乔对花跳跳的好赶,她看着团子的屁股上慢慢浮起的红印,吃饭时候的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姑姑.……”乔乔拽着花跳跳的袖子,很是崇拜的望着花跳跳,花跳跳嗯了声,盘腿坐下,“姑姑真厉害。”

这马屁,花跳跳甚是欢喜。

“肉团欺负你了?”花跳跳捏着辰辰的腮帮,辰辰皱起眉毛,方要大哭,却见花跳跳警告似的朝他努了努嘴,辰辰的眼泪霎时憋了回去。

受气包的模样,乔乔心里又舒坦了些。

从前陆清宁经常要泡药浴,每每此时,辰辰便爱哭着找她抱,花跳跳可烦,她又没有多少耐心,索性吓他,若是敢再哭,陆清宁便再也不会见他。

原以为肉团子听不懂,可警告之后,肉团子难得瘪着嘴,只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那我把肉团子带走可好?”说罢,花跳跳作势站起,一手提溜着辰辰,欲跳窗而出。

乔乔被吓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就在这时,花跳跳故意逗她,一支窗牖,翻身往外一滚。

迎面一张巨网盖了下来,将她和辰辰网个正着。

这下轮到花跳跳懵了。

不该这样的,她原本的设想是,她假装跳出去,然后乔乔哭,她在从窗口露头,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特么的这张网子什么意思?

周衍之披了一件外衣,初初从榻上起身,面上依旧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走上前,步履从容,花跳跳急赤白脸的喊道,“背后使阴招,不算不算,快放小爷出去!”

“你女扮男装,行踪诡异,跟我谈使阴招,未免倒打一耙,不自量力!”

一口气说完,胸腔内的瘀滞带到喉咙,又痒又痛,周衍之微微颔首,压着那股不适,厉色而斥。

花跳跳舔了舔唇,略显心虚,“你能看出来我女扮男装?”

周衍之闭了闭眼,显然对她无甚耐心。

连三岁孩童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姑,还好意思质问旁人。

花跳跳被五花大绑送进了书房,韩晓蛮抱过辰辰,难免多看了花跳跳几眼。

周衍之叩着桌案,不紧不慢的咳了一声,再度抬眼时,满是凌厉冷漠,“你便是之前将孩子送进寝殿的那个人。”

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花跳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好容易送进来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这薄情郎,难不成想退货?

辰辰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身上的绳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小没良心的。

花跳跳大义凛然,立志不能出卖陆清宁,遂一咬银牙,道,“我是来偷孩子!”

韩晓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动静,辰辰抱着她的脸,跟着咯咯的笑个不停。

周衍之斥了声,并不急于审问花跳跳,而是转头去了前朝。

花跳跳待在大牢里,轻而易举卸了肩上的桎梏,又开始滴溜溜的摸索门上锁扣,刚要开,就听到外头传来淡淡的笑声,“别白费力气。”

花跳跳一惊,佯装镇定道,“谁,谁在那鬼鬼祟祟?”

曾文从暗处抱着胳膊转出,指了指门锁,道,“玄铁打造,锁扣机关用的是奇门遁甲之术,别说是你,便是持有钥匙之人,也得费好些光景。”

花跳跳丧气的耷拉着脸,斜眼瞪着曾文,“放我出去!”

“哦?你要交代?”

“我交代完了啊,我是来偷孩子的,你们应该把我关到刑部大狱,关我在此作甚?!”

“那可不成,刑部大狱的锁关不了你,这是特意为你定做的。”曾文笑笑,想起之前飞檐走壁的身影,若不是今日亲见,他定然以为那是个男子。

小姑娘年纪不大,身手却是极好的。

今日种种,皆为捕获而已。

“那你们倒是审我啊!只关着我不问话是什么情况!”花跳跳急着找血引子,在此关上一日,不知要浪费多少光景。

她能等,陆清宁可等不了。

“你急什么,”曾文觉察出她的急迫,反而沉下心来,有了思路。

花跳跳张了张嘴,没好气道,“耽误我偷孩子啊!”

曾文偷偷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左顾右盼,似十分着急想要出去,便慢吞吞的回她,“兴许圣上过几日便会有空审你,在此之前,你安心等候便可。”

说罢,佯装转身欲走。

花跳跳吼了一嗓,“站住!”

曾文果真站定,回头,调侃,“要交代了?”

花跳跳心一横,“你去跟你主子说,他要是再不放我,他夫人就死定了!”

……

周衍之来的迅速,甫一落座,刑具悉数跟着搬了上来。

花跳跳舔着唇,不自觉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生了恐惧之意,先前的大义凛然在此刻也全然不存,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不去颤抖。

“那个,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好,别打人。”

曾文抬眉,忍不住偷偷乐。

还真是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的花跳跳,夜里回了金陵。

半开的窗牖透出淡淡的药香,她咽了咽唾沫,稍显心虚的推门走了进去。

陆清宁照例在泡药浴,修长的手臂横在桶沿,苍白到能看清里面的青色血管。

她没有回头,听脚步声,是花跳跳的,却又是沉重不同往常的。

“没有找到?”血引子本就难求,更何况她需要的是至阳至纯的血引子,天底下恐怕难找一二出来。

陆清宁将手指压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蛊虫啃噬的声音,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直至让心脏停止跳动。

这两年本就是偷来的,何况还生了辰辰。

足够了。

花跳跳没回答,陆清宁反过来安慰,“无妨,借着你同你师父的医术,我还能苟活半年,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花跳跳瞪大眼睛,见她神情兀的暗淡下来。

“可惜我的万贯家财,没有着落了。”

“你可真是,你怎么不问问肉团子。”花跳跳感叹,后退坐在案上,荡着腿看她。

“孩子定然没受委屈,否则你怎会空手而归?”陆清宁往下沉了沉,花跳跳蹦下桌案,慢慢绕到她后头。

“他那么没良心,我见他受苦高兴还来不及。”

“气话罢了,原本我让你送他过去,心里总是牵肠挂肚。如今知道自己时日所剩无多,反倒轻松下来,他跟着父亲,总不会吃太多苦。”

……

送辰辰进宫之前,陆清宁也曾想过,要不然便再等等,若是自己好了,到时亲自带着辰辰回上京城找他。

人不到绝望的那一刻,永远报有幻想。

眼下看来,幸亏提早将他送了过去,临死之前知道他过的很好,也能安心合眼。

“是不是?”半晌没有听到回音,陆清宁忍不住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猛地站了起来。

84、084

月黑风高,春日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对面站着的人,脸色阴沉,难辨喜怒,一双冷眸死死盯着陆清宁的眼睛。

他眼眶通红,肩膀不停地颤抖着,若非如此,陆清宁只怕会把他当做梦境。他的鼻尖渐渐又泛起红意,水雾涌上瞳孔。

一阵风兀的摔打着窗牖,拍的木框吱呀作响。

身上的水甫一风干,陆清宁便觉得彻骨的冷。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想要遁入水中,可不知为何,她动不了,被那人盯得头皮发麻,脚底生根一般。

“你..怎么来了。”

总得说些什么,这样尴尬的面对面站立,叫人心里发慌。

陆清宁小心翼翼的润了润唇,见他依旧铁青着脸,看不清情绪,不由有些心虚,她气急败坏的瞪了眼落荒而逃的花跳跳,听着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合上。

心道,被出卖了。

周衍之的喉间愈发控制不住,就在陆清宁拧眉的刹那,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腥甜味瞬时溢满房间。

陆清宁吓了一跳,又联想到这几日花跳跳陆续送回的坊间传闻,暗道,难道他真的病重,真的药石无医?

那,辰辰怎么办?

她慌了,迈出木桶从屏风上扯了外衣罩在身上,方要往前走,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十指散血后,是难以名状的恶心,她稳了稳神,听到对面那人哑声道。

“死在一起好了。”

听听,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陆清宁恨恨的瞪他,“不管儿子了吗?”

周衍之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乜她一眼,“你不管我了,我何必管他,自生自灭好了。”

陆清宁与他隔了几步远,忍住心里的悸动,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可不行,稍稍克制呼吸,便觉得浑身热血涌动,胸口阵阵发麻。

她抖了抖唇,在周衍之漠然的凝视下,咚的一声仰了过去。

周衍之显然是始料未及的,他原是想气她,却没提防她火气如此之大,竟把自己气晕过去。

来的路上,花跳跳将事情始末以及她的病情大体说了一遍,周衍之心中怅然却又端着无法消弭的紧张愤怒。

他想着,他不会让她死的。

可他又想,连何红云都束手无策,将陆清宁推给了苍术,他又能找到何方神圣,来制衡她体内的蛊虫。

哪怕坐拥万里江山,却依旧有难以操控的人事。

他低头,望着床上连睡着时都蹙紧眉心的人,心里绷着的弦,骤然间嗒的一声断裂了。

他伸手,停在她脸颊一侧,两年未见,她瘦了些,皮肤依旧白皙,却有种异乎常人的苍白,青色血管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皮看清里面的流动。

他的手慢慢哆嗦起来,最终收回,捂住自己的脸,紧接着,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男人的哭泣,在这样的夜里,好像凄厉的夜枭,叫人听之毛骨悚然。

“我还没死...”

陆清宁睁开眼,见他埋头在手掌间,声音瑟瑟在耳,她有气无力,却忘不了昏迷前他冷淡至极的浑话,不由神色凝重,脸颊跟着鼓了起来。

周衍之一愣,肩膀放缓了动作,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脸。

半晌,许是情绪得到了控制,或是不愿让陆清宁发觉自己的脆弱,他别开脸,默默擦去眼角的余痕。

在回过脸来,已然如初见时那般肃然。

“提前哭一哭,等你去了,也不会那般伤心。”他如是说着,心如刀割。

陆清宁蹙眉,憋了一肚子气,最后翻了迹白眼,重重吐了出去。

“两年了,哪里还会伤心。”

“是啊,都两年了,阿宁,你好狠的心。”周衍之长长叹了口气,眼皮低垂,快马加鞭赶至金陵,所有担惊受怕紧张焦虑,都在看到她的时候烟消云散。

他伸手,贴着陆清宁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颌,忽然用力擒住,陆清宁吃痛,哎了声,想扭开头,却听周衍之冷冷笑着,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无法信任依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在生命的尽头,让我陪在左右。

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煎熬...”

明明前一夜还在温柔缱绻,翌日便能洒脱抽身。

周衍之的手指渐渐松开,皙白的下颌上,清晰可见五个红色指印。

“后来我便开始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潇洒利落,为什么你就能那般轻易不告而别,恨你的时候,我才稍稍好过一些。

起码能撑着我状若无恙的活着...”

“再后来呢,我不敢恨了,越恨你,你的脸便会愈加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里。

认命之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等待,我不知道除了站在原地翘首期盼,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走的干脆,是打定主意不肯让自己找到。

起初他不信,派出去许多人马,明里暗里寻她。

直到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他才慢慢心灰意冷。

陆清宁听完,慢慢垂下长睫,复又缓缓睁开,偏头看向几案,“我有些口渴。”

周衍之倒吸了口气,忍着没有发作,他端来茶水,又将她扶起,靠在床栏上,茶水偎在唇边,他淡声道,“慢些喝。”

陆清宁本来没事,被他开口,猛地呛了一下,开始咳了起来。

她一咳,整个腹腔如同被割裂一般,撕扯着神经疼痛,又呕又难受。

她往床下扑,双臂撑着床沿,干呕了几声后,浑身虚脱的往后靠去,周衍之的手握着她的肩膀,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依旧在看见她发病的时候,紧张到喉咙干涩。

陆清宁的后脊凉飕飕的,因为出汗后有些黏腻。

“看到了吗..”因为呕吐,嗓子有些粗哑生涩。

陆清宁笑了笑,“若我当初不走,你日日面对着一个如此憔悴丑陋的我,焉知不会厌恶?”

周衍之没有说话,陆清宁又道,“你该谢谢我,走的及时。一来不必为了没必要的离别难过,二来也不必欣赏我此时的难堪...”

“你作甚....”

没有听到周衍之说话,陆清宁撑着床沿抬头。

对面,周衍之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单手解了领口,露出坚实的臂膀,陆清宁顿了顿,不知所措的盯住裸/露的皮肤,他还在脱。

先是将外衣扔到地上,又有条不紊的开始解中衣的领子,风雨惨淡,唰唰的声音就像细密的虫子慢慢爬在人的身体,挠的她坐立难安。

周衍之打开贴身的衣裳,陆清宁忍不住咽了唾沫,脸颊有些微热。

他身体委实健壮,腹部精健有肉,线条如刀劈斧砍一般凌厉。

周衍之褪去衣裳,伸手指着腰间贯穿前后的伤疤,冷然道,“丑吗?那次我几乎丧命,是你为我亲手包扎...”

还不是你骗我说,是为了给我买糖人,陆清宁默默在心里嘀咕。

周衍之低头,指着左臂上方,斜斜一条长痕,几乎逼近心脏,“贵妃的弟弟李青刺的,在我回北魏途中,算错一步,稍有差池,都没有我周衍之的今日。

阿宁,丑吗?”

他将手指挪到胸口,那里是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出印记的粉色伤疤,陆清宁耳朵一颤,连忙低下头。

周衍之慢慢走上前来,赤着上身,陆清宁能觉察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就像外头处于风雨中被欺凌的花草。

有些,心虚。

周衍之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慢慢滑到掌心,直至捏住她的手指,猛地按到自己心脏正中,那道浅色伤痕。

“阿宁,这是你给我的。”

那时,她错以为周衍之将自己献给楚帝,换取功名,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后,一剑扎向他的心口。

最终却还是没忍心,只没进去一点点,便找了纱布为他包扎。

也幸亏,当时的不忍。

“阿宁,我满身伤痕,足够丑陋,那你嫌弃我吗?”

陆清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周衍之的瞳底是深不可见的浓稠,犹如深渊一般,只站在边缘,便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你恐慌。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目张胆的表露情意,还是单纯的跟自己比丑?

那,到底是该说嫌弃,还是不嫌弃?

陆清宁深思熟虑后,“其实,挺好看的,不丑。”

“好看?”周衍之没有松开她的手,眉毛微微上挑,重复了一句,“那就是不嫌弃,也就是喜欢。阿宁,跟我回去,辰辰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不说为我,难道你真就狠心抛得下辰辰?”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

陆清宁如今百口莫辩,“我怎么会舍得?...”

“那好,明日天一亮,我们乘车撵回去,连同花跳跳还有她师父,一同带回上京城。”

“等等!”陆清宁摆手,急急打断他的话,不舍得不代表自己要回上京,她将辰辰送过去,无非也怕死的时候伤心。

好容易舍了辰辰,她若是再跟过去,那先前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我死的时候,辰辰会伤心..”

“孩子,记不了那样长久的难过。”周衍之感叹,却叫陆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照理说,他应该换个回答。

比如,“阿宁,你不会死的,或者,有我在,别怕。”

总不该是这样直白冷漠的言语。

陆清宁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撑着颜面笑了笑,“他不难过,总有人会难过..”

“嗯?”周衍之挑起眼尾,薄唇微微抿着。

“知意肯定哭的我受不了,别看她最是飒爽,可更是重情重义之人。还有晓蛮,若是在她面前露出我这样的惨淡模样,我又该如何安慰...”

陆清宁脑中迅速过了几个人,便被周衍之轻声打断。

“最难过的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她们又算什么?”

四目交接,平静似水,无波无澜之下,蕴藏的是不可言喻的汹涌澎湃。

85、085

花跳跳蹦蹦跶跶从小厨房来到阶下,她停住,将手里的糖葫芦拔掉最后一个,胡乱塞进嘴里嚼碎后,又横起胳膊擦了擦脸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凑上去,听不到声音,又靠近些,敲了敲门。

周衍之后半夜才睡的,靠在榻沿支着脑袋,听见动静后,猛然惊醒。

开门,露出花跳跳张大的嘴巴,她嘿嘿笑了笑,又摸着脑袋往后稍稍站了站,道,“她还没醒?”

周衍之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而那眼神冷的就像淬毒的利剑,花跳跳觉得心脏都要停滞了。

“过来,有话问你。”

说罢,周衍之在前,花跳跳顺势略微狐疑的跟在后面,去了花园。

春日雨后的花园,到处都是新鲜的绿意,卷曲的叶子慵懒的伸展着,枝叶末端还挂着晶莹滚动的雨珠,淡淡的泥土气袭入鼻间。

花跳跳与他隔了些距离,边走边谨慎的打量他的后脑勺。

忽然,周衍之站定,花跳跳吓得退了两步,又大力拍打着胸口感叹,“皇上有什么要说的,你让曾宾跟我讲一样,不用...”

周衍之眉心冷凝,看的花跳跳心里愈发没底。

“阿宁的蛊毒如何能彻底清除?”他听花跳跳讲过,要有人血诱引蛊虫从身体出来,心甘情愿的出来,而非外力干预。

而此人必须是至阳至纯,否则会适得其反,让蛊虫彻底失去控制,钻心而亡。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是大魏皇帝,鼎盛之极,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加适合。

花跳跳犹豫着,细声道,“那虫子养刁了,极其难控,只是血引子难寻...我找过好多,师父却不让我贸然尝试,稍有不慎,两者俱亡。”

“是指血引子和阿宁...”

“对。”

花跳跳说完,周衍之又道,“越快越好,今日准备以我做引,救阿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往来的方向去了。

在催神香的作用下,陆清宁用过膳便觉得有些头晕,昏昏沉沉躺下,花跳跳便将一早备好的药匣拿出,将香挪到床头,慢慢熏染着她的周身。

周衍之褪去外衣,只着薄薄的中衣,他挽起袖子,曾宾与曾文在两侧摩挲着手掌似要搓下皮肉。

“皇上,这...”

“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不一定非得是你,也许能找到旁人,若是你...”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淡声道,“也许能找到旁人,可阿宁等不了了。”

“大魏不能乱啊,皇上!”

“请您三思!”

两人齐齐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

“来之前,我拟了诏书,若我果然命丧今日,诏书中自有交代。书房暗格,你们二人需尽心辅佐新帝。”

他冷静到麻木,露出胸口后,又从案上抄起尖细的长刀。

花跳跳瞥了眼地上两人,忍不住跟着劝道,“她还能撑半年呢,要不然皇上你再仔细想想...”

一记冷厉的目光,花跳跳停了嘴,低头继续准备行针。

曾宾与曾文跪在地上,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劝阻。

就在此时,周衍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

同时,床上那人眉心骤然蹙起。

隔着雪白色的衣裳,能看到她胸口跳的剧烈。

他躺下,挨着陆清宁,左手握紧她的右手,合上眼道,“动手。”

......

无休止无边无际的梦境,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像被人抛到一片黑漆漆的海里,没有木板可以借力,他张开胳膊拼命滑动,嘴里鼻腔不断灌入腥咸的海水。

他要被呛死了。

溺水的感觉再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头兜下,让他在奋力挣扎的同时,内心惶恐不安。

有人抓住他的手,绕开那一片海草,水面浮现出一束白光,他好似充满了力量,被人猛然带出水面。

突入而来的清新空气。

周衍之睁开眼,马车已经行驶到离上京城不远的小镇,他摸了摸额头,擦去冷岑岑的汗珠,单手掀起帘子,才发现已经是日头高悬。

宽敞的车内,除去条塌,还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茶水糕点,还有两本书册,车外是并在两侧的曾宾和曾文。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吁了口气,慢慢将脊背靠在桌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曾宾听到车内的动静,与曾文互看一眼,两人慢慢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周衍之打的是何主意。

殚精竭虑,以身犯险,却在陆清宁尚未清醒的时候,提前抽身离开。

何其潇洒!

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简单的上药包扎后,马车行进速度非常快,转眼便离金陵城甚远。

辰辰倒是不眼生,好些日子没见,甫一回头听见有人喊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嘿嘿笑着,爬了过去。

他已经会走,只是不如爬得快,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拱到周衍之腿边,两手抓着他的袍尾利索的站起来,仰面要抱抱。

“不可...”曾宾刚说完,周衍之已经咬牙将辰辰抱在怀里。

他又结实了,也更皮实了,许是同韩晓蛮在院子里晒了几日,皮肤不似初来时那般白嫩。

“母...”他含糊不清,嘴巴撞到周衍之的腮颊边,又朦胧着双眼,蹭了蹭,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周衍之拍打着他的屁股,慢慢在殿中踱步,韩晓蛮从地上拉起乔乔,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找到宁姐姐了?”

周衍之嗯了声,嗓音有些哑。

“那怎么没跟着回来?”韩晓蛮禁不住跟着高兴,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小脸,伸手捏着辰辰的脚,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又折返回去,怏怏不乐的一个人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韩风晚点会过来接你回府。西夏上贡的珍宝,你去挑一挑,入得了眼的都拿走,还有,”周衍之顿住,右手托着辰辰的屁股,眼皮垂下,声音凉凉。

“半月后,宫中设宴,你与韩风同来。”

至于其他,周衍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

韩晓蛮便不知陆清宁到底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周衍之虽不言语,却是真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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