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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 绣两条衿带的事儿也是有印象的。因为当时母亲还埋怨了姑母,怕这事儿被长孙夫人多想了去。毕竟那时她的身份只相当个外室,若真动了攀亲的心思,横竖是桩孽缘。好在那时的她有自知之名,未敢多作肖想。

如今长孙夫人已是太守的侧室夫人,宁儿也是进了慕容家宗谱的正经千金。当年那件小事儿重又被提起,个中心思不言自明。

蒙羲放松了下神情。从方才慕容宁进来,他脸面就有些僵着,因为没有料到姑母会来这出。

毕竟是来看长辈的,不管长辈有什么心思,也该大面儿上先打哈哈过去。想到这儿,他便敛了敛军人的肃穆,展露出一个随和的笑容道:“侄儿自是记得姑母当年的心意。只是平日里多着官服盔甲,那些饰物不适用,便被家母珍藏起来了。”

蒙夫人面容慈祥,心想我这侄儿官场没白混,人是越来越圆滑了。当年我可是亲眼见你娘给剪烂了扔废纸镂里。

下人们见宾客皆至,便按照夫人先前吩咐好的:人全起菜。

婢女们端着菜肴从东厨鱼贯而出,这待客阵式却是都尉府不常有的。

“来来来!快吃菜!”蒙夫人见菜色上齐,便热闹的招呼着。

“羲儿,这可是你最爱吃的珍珠鱼丸!”说到这儿,夫人不免解颐一笑。

提到这鱼丸,蒙羲知道姑母又要老生长谈了……

“这道菜除了我,将军府没人会做。还记得羲儿小时有次馋它了,可我懒得弄。便让这孩子自己去挑条鱼剥了刺儿我再来煮。结果忙和到晚睡他都没吃上。”

“噢?那是为何?”慕容宁当真好奇问道。

蒙夫人和蔼的笑着看蒙羲,他自是知道姑母接下来要说什么……得嘞,我自己来。

“因为我挑来的是条鲤鱼。”

慕容宁:……

蒙夫人笑有的些不能自已,“结果他怎么剥都剥不完那些刺儿,硬是急哭了!”

“姑母,侄儿那年四岁……”言下之意你提一黄口小儿的糗事有意思吗……

蒙夫人这边不再起哄了,桌上的人方才想明白似的轰堂大笑。慕容宁强忍着笑意,娇羞的紧抿着嘴抬头看了眼蒙羲,蒙羲原是觉得尴尬又无聊,可这一眼不经意的对视,却似穿透了时光……

这就是当年那个字还咬不清楚,整日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喊着“七锅锅、七锅锅”的小丫头。

蒙夫人出身好,自小便在将军府见过些场面。一家子又都是武将出身,年轻时性子也有点儿女中豪杰的意思。这年纪大了才敛了脾性,走起贤妻良母的路子。

要说起来这性情上的收敛,也多少和仅有一女却没儿子有点关系。两房侧室夫人年轻漂亮,又母凭子贵,自己傍身的筹码也只剩娘家那股子势力了。

今日都尉大人有公务未回府用饭。按说少了一家之主的老爷,这饭局得会乏味些,但蒙夫人却把这娘家和太守府的贵客们招待的极为偃意。

眼下用完了饭,正邀着大家一同去后院儿的水塘赏那御赐的锦鲤。

蒙夫人到那池塘边儿一寻,便兴致盎然的指着一尾水墨画儿似的大鱼道:“长孙夫人您快看!那条便是前阵儿太后赐给将军府的九纹龙!”

在太守府的人面前,蒙夫人也没什么可炫耀的,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娘家那点儿底气。“鳌儿也没见过?这锦鲤太娇贵!京康天寒,才赐下去几日便折了一条,便赶忙将这剩下的一条送来汀罗养了。”

蒙羲虽没见过这条九纹龙,也只是兴致索然的看了眼。他一武将,对这些飞鸟鱼虫的确实也没什么兴趣。这该是那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公子们的心头好,譬如声名赫赫的太守府那位……

倒是长孙夫人和宁儿看的眉开眼笑,那白底儿黑花的色彩冲撞在粼粼水波下煞是惊艳。宁儿看的正出神儿,突然捂嘴笑道:“羲哥哥哪天馋了,可以捉去做珍珠鱼丸儿!”

她这一调皮,惹的主子下人们笑成一片。

蒙夫人表面祥和的看着自觉机灵的母女俩,内心却满是鄙夷:庶出就是庶出,果真没见过世面就扶不上台面儿。御赐的灵物也是你们玩笑得起的!说大了这可是辱没皇家威严。

大家说笑着,突然听到前头传来一曲悠扬。原来是蒙夫人的女儿双双刚学了音律,现下正在假山的凉亭上练手。

慕容宁眸子一亮,心想这秦筝可是我修习多年的看家才艺。羲哥哥就在这儿,眼下正是一展身手的天赐良机!

“蒙夫人,上面是双双妹妹?这日头越发毒了,不如我们去凉亭坐坐,听听妹妹的琴艺?”

长孙夫人一听便知道女儿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暗自窃喜这丫头的鬼精!便赶忙帮腔道:“好久没见双双这孩子了,都不知道现在长多高了。”

娘俩在这方面还真是一路的,世面没见多少,但心机却是一脉相承的。

蒙夫人原本觉得双双不过是初学,那点儿琴艺可登不了大雅之堂。但眼见客人都主动提了,那就去。

蒙羲自然没什么过多的想法,从决定来看这姑母时,就打定心思豁出这半日去了,不管跟着她们去哪儿、干麻,都无所谓了。

这假山堆砌的不算小,比晋阳县令府的那座气派得多。山顶除了置下的凉亭外,还有宽敞的徘徊之地。

双双刚满十二,正是心思细的敏感年纪。这下见母亲和三位贵客特意攀上山来看自己的才艺,却是怯生生的弹不下去。

慕容宁见状,便一副好姐姐菩萨心肠的上前去,安慰道:“双双不要害怕,你学姐姐这样放松手腕儿,指尖儿着力。”

“原来宁儿还善秦筝?”蒙夫人佯装意外,其实内心哪能看不透她这点儿炫弄伎俩。

双双哪懂得她的套路,一听娘亲说这姐姐会弹琴,正好帮自己脱身了!便讨好的冲她笑笑,让出了云头条凳,“姐姐,要不你替双双弹一首,双双在一旁学学。”

慕容宁一双笑眼难掩欣喜,如绽开的桃花般甜美的看着小女孩,真懂事!可嘴上还是一副勉为其难的口吻:“姐姐可没找过师傅教,就是自个儿看着琴谱练着玩儿的。”

双双先前的笑脸僵了僵,我小可我不傻,别的能无师自通,秦筝没人教你连谱都看不懂。

慕容宁襟着裙角婉婉落座于秦筝前,玉手轻扬,那覆于腕上的琵琶袖便自行滑落了下去,露出一截酥白的手臂……也是奇了,脸是黑了点儿,手却挺白。

心想我的舞台到了!

这一曲《相思赋》飘飘洒洒,婉转流长。抚在弦上的纤纤细指,如行云流水般连贯流畅。指尖溢出清音袅袅,萦绕耳畔。

此时蒙羲已是迷醉了眼,也迷醉了心。虽无吟唱,却是心中有词,汩汩韵味,自知那曲中之意。

“砰!”

一声弦外之音,琴声戛然而止!那崩飞的丝弦,抽着慕容宁的脸蛋儿就扫了过去!

瞬时一道血印子落在右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双双:弹琴有风险,装X需谨慎

☆、玩儿砸了

“啊?怎么会断了……”慕容宁僵直的手还悬在半空, 手指颤抖着,完全傻了眼!这一切太快, 她甚至还没感觉到脸上的疼痛。

长孙夫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过去,捧着宁儿的脸蛋儿,快急哭了!

“哎哟……这可破了相了!”

慕容宁本能的拿丝帕擦了擦母亲语重溅出的口水, 却不料一看帕子上沾了血迹!这才意识到脸……

一旁的双双也被那断弦的声响吓的直往蒙夫人怀里钻,心想弹琴有风险,装X需谨慎啊!

这点儿小意外自是惊不到蒙羲,他镇定的吩咐了婢女去取止血药。现下正站在哭的涕泗交流的慕容宁身旁, 不住的安慰着, “真的没破相,一点儿看不出来!”

说着违心的话, 可慕容宁刚半信半疑的抬头看着他,却见他忍不住噗哧一声……继而觉得失礼,紧咬着嘴唇强装淡定……

这伤痕横跨腮鼻直延伸到额头, 捎带着周边一大圈儿红肿, 再配上那张缓缓抬起的冤脸, 也太搞笑了!

不一会儿,婢女慌慌张张的拎着药箱跑上山来。

一番紧急处理后,这张脸就更没法儿看了!那难以名状的黄色药膏厚厚的糊了大半张脸, 慕容宁只觉头沉沉的,眼睛也被药味儿熏的睁不开。

长孙夫人一直尴尬的遮挡着女儿,生怕蒙将军看仔细了忘不掉这华丽场面,毕竟画面太美……

蒙夫人这边急着要请大夫, 不管嫡出庶出,好歹这是自家老爷上峰的千金!这下在府上出了意外还了得?这下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

长孙夫人却拦了下来,说为了长远打算回太守府再请。

虽不是多严重的伤,却是伤在姑娘家的脸面上。想也知道这得是个长期治疗了,方子当然是靠住一家大夫的使好些,与其在这找应急大夫,倒不如紧赶几步回太守府,请槐夫人手里的千代神医来治稳妥。

蒙夫人实在过意不去,便让蒙羲一路护送着她们回太守府,聊表歉意。长孙夫人和慕容宁坐着马车行在前面,蒙羲骑马一路随行相送。

要是没破相这档子事儿,这该是今天最好的局面。可如今车里的娘俩却是怎的也开心不起来。

到了太守府门口,母女两人从车里下来。慕容宁一手捂着脸,还能看到汩汩泪水从指缝儿涌出。

蒙羲再三劝慰,她这会儿哪还有面目再和他多言,敷衍两句赶紧进府去了。长孙夫人假意虚让了下,蒙羲婉拒了夫人的过府邀请,毕竟这事儿上自己也帮不上忙,去了反而弄的大家不自在。便目送着娘两进了门,翻身上马,掉头准备回程。

“蒙将军请留步!”

蒙羲远远的听到似有人呼喊自己,便勒了一下缰绳,驻马回头往府门内看去。“澹台姑娘?”

只见她一路小跑着奔出府来,气喘吁吁的驻在马前,一手拉住缰绳,一手捂在胸口顺着气儿。

“澹台姑娘?你这是……”

香儿缓了缓,笑脸盈盈的仰头望着蒙羲,冷不丁的向后一撤身,俯身就是一个大礼,长揖至地!

吓的蒙羲赶忙跳下马,亲手搀扶起她,不禁疑惑道:“姑娘这是做何?”

虽说这姑娘只是太守府一个说不上是婢是啥的存在,但却是昭王眼中与众不同的主儿!蒙羲

自是受不得她行这般大礼。

香儿却执拗的推脱开,坚持要行完全礼。长揖过后便是下跪。

蒙羲想要阻拦,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使的力道也不敢太过,这一番拉扯已是有些越矩。最后见实在拗不过,便只得俯身还了一礼。

香儿这才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笑晏晏道:“将军救了我姐姐,香儿实在不知如何回报!”

蒙羲才明白,原来这是这事儿啊……

当初通知了御医,便没再过多关注,只后来听说救好了,这事儿也就捐忘到一旁了。他对这姑娘的记忆重点始终驻留在昭王的那点儿心思上。做好事也只是为了帮昭王施人情而已,现在姑娘来致谢了,便只得宽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香儿却手在面前晃了晃,不以为然道:“救命的恩情怎么能是区区小事?都说大恩不言谢必成仇!那将军一定记得,有什么用得着香儿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你不让我回报点什么的化,我于心难安!”

蒙羲见她说话倒真是个不藏不掖的爽快性子,和娇媚的外表实在不相宜。既然这条线儿搭上了,便将计就计道:“姑娘既然如此在意报恩之事儿,眼下倒真有个烦得着姑娘的地方。”

香儿这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她最怕的就是欠人情份,何况是救命之恩!

连尉迟一家的大恩,都是指着平息这次纳妾事件,才算回报了些。

“将军您说!只要我澹台香办的到的,绝不推辞!”

蒙将军轻轻垂首思量了下,作难为状说道:“今日慕容小`姐在我姑母的府上出了点儿意外,虽是小伤却是伤在颜面……”

说到这儿,脑中突然莫名浮现了慕容宁顶着一脸红肿,抬着冤脸看自己的画面……便不由得尴尬失笑。

香儿之前一听婉婷说蒙将军送慕容宁回府,便急急的出来致谢,压根没来得及听说这档子事儿。现在听蒙将军一说,心中自是默默暗爽。并不是自己心胸狭隘,只是慕容宁这娇纵脾性,得点教训是有益处的。

是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香儿早看出长孙夫人意在撮合蒙羲和慕容宁,也听过蒙羲的一些故事。知他自小便跟着父亲金戈铁马,战场杀伐。没做禁卫统领之前在三军中威信也是颇高。

只是近百来年大秦真的没有大的战事,除了平定一些倭寇宵小。所以蒙家的作用也不大了,杀鸡焉用宰牛刀?皇帝陛下便招他到大秦宫履新。

说起来这样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要是真娶慕容宁这种事儿精当正室夫人,真是有点可惜了……

“所以如果姑娘方便,可否隔三差五的来我临府知照一声病况进展,好让我安心。”蒙将军这对慕容宁伤势的关怀,要说全是为了给昭王牵线儿也不全对。

香儿听完心想,哟,这是真动情了!这两人画风差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这慕容宁要是嫁进将军府还不更得横着走了?

虽一霎那是有些不情愿,但这丝小气很快又被报恩的满足感取代,便开心的应允下来。

“蒙将军放心,我隔两日便去府上汇报一下她的伤情。”

“不过将军贵人事忙,若是不在府里,我该给谁留个信儿转述?”

蒙羲一听心中暗喜,等的就是你这句!“我确实不常在府上,姑娘去了找一位苏公子便可。”

“苏公子?”香儿复念着这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不过一个单字也不可能那么凑巧了。

就在她轻歪着脑袋想事儿时,却瞥见不远处墙角的一个身影。

那不是恭叔子昼吗!他站那儿多久了……

香儿想到之前他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害自己百口莫辩吃了那么多亏!加之长着一张在那头儿就背信弃义的脸,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次他又来太守府,还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监视着自己,谁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香儿没去管他,只是他确实坏了自己的心情。便回过头对着蒙羲说道:“我知道了,那就不耽搁将军回府了。”

见蒙羲驾马离去,便快步进了府门,径直回自己房里去了。

恭叔子昼来太守府,原是为了寻求慕容公子的通关支持,因为他想在焰海边的彼岸亭,办场诗酒会。偏巧刚近府门,就瞧见澹台香给蒙羲下跪拉扯的那出。

恭叔这种小人,脑洞有锅大,随即脑补了一出好戏。他可是从上回就看出了慕容烟的心思,心想这下可是得了好素材,能好好作下文章了。

眼下他正被太守府的家丁引着,进了慕容烟的堂屋。

一进门儿,就瞧见慕容烟靠在一张降香黄檀的圈背交椅里,正享受着婢女的按蹻之术。那椅子迈步宽阔,圈板后仰,烟公子眯着眼哼着小曲儿坐得极为惬心。

家丁怯生生的唤道:“公子?公子?恭叔先生来了。”

慕容烟缓缓睁开眼瞅了下,不经心的说道:“都下去。”

家丁和婢女便纷纷退散而去。

恭叔见他仍旧闭着眼,一副懒散的德性。

还是先别直切主题了,闲扯几句等他缓缓神儿,心情好点儿。

便看向远处墙上挂的那把镶满宝石的佩剑,没话找话的寒暄起来:“以前这宝剑公子可是从不离身的,怎的近几回却听说公子不爱带出门儿了?”边说着,还察言观色的浮起一脸谄媚笑意。

自中秋那回被他挑拨了香囊事件,慕容公子已不太愿搭理他。若不是欣赏他的诗词天赋,怕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此时慕容烟是头都懒得回,只轻声嘟囔了句:“我家婢女说娘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叔:你的娘气真与一把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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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七月】大大送出的手榴弹和地雷

☆、又是谗言

恭叔一听不免嗤鼻。你的娘气真与一把剑无关, 那是举手投足入皮入骨的……

尽管心中如此鄙薄,但同为男人也不免看着他那精致的容貌晃神儿:不管硬气娘气, 这的确是一张完美无暇的美人儿脸。难怪大秦宫中盛传……

尽管烟公子的脂粉气质那是毫无非议,深入人心的。但大家也都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毕竟人家是那内定的郡王, 出了今年孝期就要正式受封爵位和乔迁王府新居了。

在这太守府里还有哪个婢女敢如此大胆的直言不讳?更重要的是直言不诲了还能让他听进心里去,而不是被揍死、揍残、揍开花……

恭叔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蒙羲虽常驻京康,但在汀罗城的这座临府却一直有人打理,且修葺甚好。昭王殿下这几日下榻于此, 也颇觉偃意。

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是心情作祟。身之所处, 唯是心作,心能天堂, 心能地狱。

蒙羲骑着他那匹枣红白鬃的赤驹正行至府门外,一个利索的纵身,跳下马来。看门的侍卫赶忙迎了几步上来, 行了常礼便接过缰绳。

蒙羲交待道:“这几日若有位姑娘说来找‘苏公子’的, 直接禀报殿下后带至书房。”

这侍卫尽管机灵, 也不免两眼发愣:苏公子?殿下的诨号?

两名侍卫稍一回神儿,便赶忙恭敬的应着。牵着缰绳的那个将马儿往后院引去。

昭王殿下此刻正在后花园听曲儿,还泡了壶上好的龙井, 就着茶点吃喝的惬心。远远瞥见游廊上行过的蒙羲,便叫住他一起过来品茶。

蒙羲正好也想听听殿下对今日之事的看法,便踏实坐了下来,边听着小曲儿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没有外人的场合下, 两人倒也不拘虚礼,聊的随意。

“我姑姑和太守府那位侧室夫人,有意撮合我和慕容宁,殿下认为……”

昭王本来正品着好茶哼着小曲儿,听他这一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抽了一口凉气儿,斟酌了下道:“这丫头若是正室夫人所生那倒是美事一桩,但听说这位侧室出身可是极低,偏偏压在头上的正室又格外尊贵,不好办呐!”

“迎她做正室,跌了将军府的份儿;纳她做个小妾,又薄了太守这亲爹的面子。”

蒙羲惆怅的仰卧在藤椅中,仰头看着头顶那颗繁茂的桃李树。

殿下自然看出他的心思,继而调侃道:“桃树便该结桃子,李树便该结李子,强行嫁接在一起的果子可是酸涩难下咽。除了赏赏花,也别无用处了。”

这下蒙羲大笑了起来,殿下却是极为诧异的看着他,这是被挤兑傻了?

蒙羲在藤椅里慵懒的侧翻过身,不气反而满脸笑意的盯着昭王,“那澹台姑娘算桃子还是李子?”

昭王一看话峰转到了自己身上,便不快的冷哼一声转过头,端起才放下的茶杯。

蒙羲跟他交心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此时是不淡定了。人一慌乱自然爱手里抓住点儿东西找安全感。向来沉稳的昭王殿下,竟已至此?

话说京康城里为蒙羲牵媒的体面人物也不少,各种豪门千金、官家小`姐、以及各种名门之后……

因为瞧不上眼儿,所以皆是一口回绝了,自然也轮不到去思量出身。眼下却是计较起慕容宁的出身来,甚至还不怕被调笑的来询殿下的看法,这便是动心了?

殿下抿一口茶道:“难得啊!我的蒙将军红鸾星动了。”

昭王这话没带一丝疑问,完全是在给一件事情下定论的语气。蒙羲虽没认,却也没反驳,只是一心要将话题带过。因为他发现这问题在昭王这儿,除了被调侃是找不着答案的。

他一脸造作道:“殿下可知,臣方才还遇到谁了?”

昭王见他故弄玄虚,有意夸口卖弄,便懒得去猜。复又若无其事的伴着那曲儿哼唱起来。

蒙羲见殿下既然满不在乎,便端起茶碗儿,故意拿碗盖儿大声的刮着杯沿儿,挑弄着眉毛长叹一口气道:“看来臣一心为殿下牵线儿,也真是自以为是。既然皇子不急……”话卡到嘴边儿,一想不对……这话儿没法继续了。

昭王听着这话里有话,不耐的讥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蒙羲看昭王这说急不急的样儿,俗话说伴君如伴虎,玩闹打趣得有度,便不再吊卖了。

“臣在太守府门口遇到澹台姑娘了。”

昭王闻听此言,眸子顿时如迷雾退散了般点亮了几度,急不可待道:“然后呢!”

蒙羲心中已是得逞般暗喜。何止殿下看我看得透彻,我又何尝不懂殿下的心思?一个庶出小`姐都让您调侃成桃李相接,那皇子与婢女又是何何相接?更何况我提苏公子时,人家压根儿都没印象……

皇子与臣子的相处方式便在于:皇子可以明着调侃你,而你却只能放在心里调侃他。哪怕如昭王与蒙羲这般共趟过战场的过命交情,仍要把持有度,遵循臣子之道。

“然后澹台姑娘说近几日要来这里找殿下。”

昭王那笑意和焦急却是僵住了,满腹狐疑道:“你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臣当然没透露殿下的身份。不过是她要报御医之恩,臣便让她不时将慕容宁的伤势告知于我,而殿下正是我们的接应人。”

“慕容宁的伤势?”

蒙羲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东一句西一句的吊卖,楞是没把剧情交待清楚。于是便将今日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

蒙羲使的这小伎俩,让昭王又是鄙夷又是称奇,最后还是啧啧称赞道:“蒙羲啊蒙羲……你越来越滑了。”

蒙羲则恭敬且谦虚的拱手相让:“这些年跟着殿下有样学样的,确是长进了。”

昭王听了这话倒也不气,手指还点点戳戳的指着蒙羲,难掩心中窃喜。

太守府里,香儿正略显焦灼的在自己房里来回踱步。

“姑娘!”

婉婷一路小跑着进了屋来,香儿赶紧迎了过去,急急的问道:“公子呢?”

婉婷皱着眉,耷拉着嘴角直摇头,“奴婢晚了一步,那个恭叔先生已经进了烟公子的房里。”

说起来婉婷倒算是忠仆,以前是太守府浣衣房的。

这浣衣房是干什么的?那自然是洗衣裳的。各院的贴身婢女干的都是梳头洗脸的精细活儿,衣裳是不用她们动手的,直接收揽了送去浣衣房给那些专门的下人去整理。

慕容烟虽是纨绔,却不缺脑子。给一个侍婢找贴身伺候的,其实是件难事儿。

若是从别的房里调拨自然不同心,甚至奴大欺主,毕竟这府里哪个主子不比一个侍婢来的尊贵?说起来都是婢,她能服你?但若是从那些粗使丫头里挑,都是些干脏活重活的下人,哪还有点女人味儿,当贴身丫头使做事自然不够细心。

而这浣衣房的下人却是最佳的选择。身份虽低,却干的也算仔细活儿,能有机会分到院子里去做贴身伺候的,自然活儿轻快还讨巧,时不时的从主子那里拿点儿打赏都能高过月钱。怎么也算是晋级了,哪还会计较主子地位高低。

所以婉婷自打跟上姑娘那天起,心就是向着她的。开始还有些胆怯不敢做份外的事,跟久了便也被调`教的大胆了。先前便是被姑娘嘱咐要去诓烟公子出来,好让那瘟神扑个空,只可惜慢了一步。

是的,姑娘是管那恭叔先生叫瘟神的,因为说他每次出现都能让姑娘倒霉。

“不过姑娘,您为什么这么讨厌那瘟神?说起来也许是他命不好……”

香儿很想告诉她那瘟神在那头儿是如何背叛自己,在这头儿又是如何盗取李白的诗,欺世盗名的。

可这又没法儿说……而且这头儿那头儿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也不好说。

“没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瘟神!走哪儿哪儿倒霉的死瘟神!”

“阿嚏!阿嚏!”

恭叔子昼接连几个喷嚏下来,许是昨夜变天儿,着凉了。

慕容烟刚听他添油加醋的说完府门口那档子事儿,正闭目沉思,也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恭叔倒不是纯为构陷,只是当时离的远,确实听不清二人说了些什么。只是那推来扯去的亲密举止确实让他脑补了一出大戏。难不成是自以为攀上郡王的高枝儿了,便跪求之前相好的男人放了自己?

是啊,他并不知那男人是禁军统领。

“你说她跟那男人纠缠了半个时辰?”慕容烟轻缓的睁开眼,那潋滟的波光便似将一幅美人图唤醒。

“是。在下躲在墙后面看的腿都酸了,二人仍未纠缠结束。”恭叔把这偷窥的龌龊举止倒是说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如何纠缠?”公子的话里平静的听不出半点喜怒。

“就是……”恭叔感到词穷,身为南疆著名诗人竟无法描述清楚一个场景,这不是奇耻大辱么!关键这么好的素材让自己撞见了,若不添枝接叶一番,岂非薄了天意。

情急之下,就见恭叔几步迎到烟公子的椅子旁,“公子,好比您这椅子便是坐驾,圈背便是缰绳,我便是澹台香……”

言罢,突然人往地上噗通一跪!真情实感的抱住慕容烟的大腿……

“求求你,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烟:我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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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每章首发外,其它显示更新的不用点进去噢~作者强迫症,常常因为一个字一个标点去捉虫。

祝大家看文愉快!特别谢谢跟读留言的小天使

☆、又起波澜

“小人知道僭越了……小人不敢了……”恭叔子昼颤抖着小腿儿弓身立在墙角, 脚底下一哆嗦便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原来是踩着几片儿破碎的陶瓷件。

这头儿的慕容烟仍旧坐在圈椅中, 只是不再是先前的懒散样儿。如今正襟危坐,脸上余怒未消,气息也尚未平复。地上散乱着砸碎的名贵花瓶, 显然是刚发了不小的脾气。

“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别说你做不成诗人,我让你连男人都做不成!”

这恭叔子昼,才情是有的。但美酒也怕巷子深, 他能飞速成名多半还是靠着溜须拍马的小人长项。偏偏慕容烟就吃这口, 便带着他在京康的显贵圈子里混了个脸熟,博了个名号。

所以说起来, 算是慕容烟一手捧红的人。正因如此,他才特别依附于慕容烟的羽翼,生怕一朝失宠便掉了这诗仙的美名。

要说那些诗情文才他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便是脑子里时不时自己蹦出来些句子, 他只当这是传说中的天赋了。要说他是纯心的欺世盗名, 那也有点冤枉。因为他当真不知这些诗词是前人所作,更不知那李白的大名了。

“你今日来,该不是就为了躲门口偷窥我府上的送往迎来?”

慕容烟的话虽带揶揄, 语气却是平和了许多,这让恭叔子昼稍稍平复了下紧张情绪。他可不能给公子留下卑劣小人的印象,尽管这是本质。

文人活的便是一口清高之气,一但漏了鄙那便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在下只是碰巧遇到便想给公子提个醒。既然是误会, 那怪在下小人之心,多嘴了……还请公子见谅。”

见慕容烟压根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便继续开口道:“其实,”却只开了个头儿又顿了顿,不知这事儿现在提是不是不合时宜?罢了,合不合时宜的都得说啊。所以稍作犹豫还是照实说了下去。

“其实眼下金秋,焰海正值一年好景象。在下便邀了汀罗城的文人墨客组了个诗会,想月末去彼岸亭行酒采风。于是想请公子坐阵。”

坐阵?是做东!

要说以往,慕容烟最是瞧不上这些穷酸骚人。明明一个个捉襟见肘为五斗米发愁,还要强凹一副清冷高贵的人设。装清高就装呗,偏又持不住气节,最终还是免不了俗,找权贵抱大腿。

是什么时候开始转了性的?噢,是那时皇帝表舅说要授他郡王爵位,让他日后哪怕装也装的有品味点,要与尊贵身份搭调儿,别辱没了皇室尊严。

于是他人还没回汀罗,就让家人收拾出间屋子,还挂了块显眼的牌匾,上书“品味书斋”。

凡有过府的宾客,不管是来拜访太守的还是探望夫人的,势必被下人引着一路弯弯绕绕,管你去哪府哪院儿,这品味书斋都是必经之地!每逢路过,下人总会状似不经意的解说一句“这是我家烟公子的书房。”

不仅如此,为了提高品味,他开始各地搜罗名家字画,古董书籍,甚至还养了诗人门客。总之一切与‘品味’‘格调’沾边儿的东西他都得涉猎一番。

那些日子,逢狐朋狗友生辰纳娶等喜事当口,他送的贺礼势必是书画墨砚……为此,他也曾失去了一两位挚友。

不幸的是满府上上下下如此勤奋了数月,仍是没能摆脱掉慕容烟头上纨绔这顶帽子。

眼下他也越发觉得这些努力都是白费!自己从小到大经营了二十来年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岂是这点时日能轻易转变的?与其这样难为自己,还不如就做个庸碌无为的闲散王爷!反正历史上也不缺这种草包。

“没空,不去。”

恭叔子昼带着这简单干脆的四字答复出了太守府。

没空?说的好像你除了吃吃睡睡还有别的事可干一样……噢,最近还多了一项娱乐就是欺负小婢女。

但这怨怼也只敢在心里发泄下了。

这边恭叔刚走,婉婷就小跑着回澹台香的房间,“姑娘,瘟神走了!”

香儿算算都呆了有一个时辰了,看来该说的也都说完了,究竟有没有再中伤自己,也只能看这两日慕容烟的反应了。总不能自己上赶着去问有没有被告状?那不是做贼心虚么!

她也想不明白,这个瘟神是哪根弦儿搭错了,次次跟自己过不去!自己一个小小婢女碍着他啥了?偏偏每次一露面儿就贼不走空的留下个锅。

让这种人撞见自己跟蒙将军那幕,真不知他会编排出什么下流桥段。

事实证明是她杞人忧天了。

这几日慕容烟照常来走动,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香儿想,定是那瘟神没提这档子事,不然以慕容烟那针鼻儿心思,不躁才怪!

那瘟神看来也没这么无聊,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被同一条狗咬过几回,也难免见了便觉得不安。

婉婷抱着一叠衣物进了浣衣房,浣衣房的小`姐妹每回见她来都特别开心,总要拉着八卦半天。

“婉婷,你回来玩儿这么久,不用在澹台姑娘身边伺候吗?”

婉婷仔细的码着要清洗的衣物,用明黄的包袱布将不同的面料分开档。这是从浣洗房出来的她独有的细心与经验,不然下人们很有可能为省事儿一锅烩了。

她笑着回道:“我们姑娘没那么难伺候,平时都不要我干活儿的。”

那小`姐妹迟疑了下,“她才刚刚有孕,正是嘴刁的时候?”

婉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头却是没有抬起。这事儿已经传至这里了?

浣衣房是各府下人每日必来的地方,是太守府的八卦消息汇集之地。消息一但传到这儿,那便意味着太守府里每个角落都将传遍。

婉婷也算香儿的半个心腹,自然知道她与公子至今尚未……

“你这是听哪院儿的下人说的?”婉婷知道这传言挡是挡不住,毕竟当初是公子当着众人亲口说出来的。但既然主子们都没正式报到太守和夫人那儿,传诵的范围应该还是小众的。

“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先透给我!我还是听刚刚出去的大贵儿说的。”小`姐妹边抱怨边艳羡道:“这下她肯定要母凭子贵了!你也少不了跟着沾光!”

大富、大贵、大吉、大利,这四人是长孙夫人院儿里资历最老的下人,也是最心腹的忠奴。

一个胸无点墨婢子出身的妾室夫人,品味也可想一般。

其实长孙夫人在香儿报孕这事儿上,能如此沉得住气也不难理解。她那头脑也搞不清大张旗鼓的提前公开了,算利还是算弊?若是真怀上了,老爷夫人一高兴再把她提成个妾室?毕竟自己就是这法子上位的……

这丫头可非善男信女,让她早早儿成了这府里的主子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当时请大夫扑了空,也就一直没再追究了。

可一拖这些日子下来,却始终不见那边儿有什么动静,这种邀功的好事儿哪能这么久还不正式上报?

长孙夫人这才又觉得八成是诳言。

“听说今日长孙夫人又请了大夫,过会儿就要去给你家姑娘诊脉呢,这下正式诊了上报就算公开的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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