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三人抵达正厅时, 不论是年高德劭者,还是年轻有为者,都被祁国公请了来。
如此阵仗,仅次于上半晌周随的加冠礼。
见此情景, 才踏进门的周行牵起嘴角笑了笑。
“父亲。”在众人注视下, 周行上前行礼, 轻唤出的称呼几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就连难得端出一副慈父面貌的周振,脸上的笑容也僵了僵:“行儿无需多礼。”
看出周行没有大闹的意思,方奇然与蒋存便在见过周家长辈后, 十分守礼地在为他们备好的位置坐下。
周行耷眉垂眼, 看也不看坐得离他极远的两个好友。
族老亲故们虽未开口, 但都忍不住互相交换着眼神——当年周行三人匆匆出京背后的因由有三,除了方奇然得罪了张国公、蒋存莫名受伤似是惹了贵人外, 最后一条则是因为周行伤了祁国公与他心尖尖上的未来填房。
说是归乡赴考,其实三人都有些躲灾的意思。
而祁国公近乎于放逐嫡子的行为, 也曾被他们这些族老劝阻过。
毕竟不论是外室辱及已故主母,还是嫡子以下犯上伤了父亲, 传出去都会有损祁国公府的名声。
说不可怜周行, 那是假的, 可是当时年少气盛的周三公子, 并不需他们这些长辈心疼。
只是今日,自幼邪佞嚣张的周行,似是真改了性子。
不论周行是否得了江南省解元,这国子监恩荫的位置向来只给一府嫡子, 让他让与周随,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
“国公爷,今日的的事,真是行哥儿自愿的?”
作为年岁最长辈分最大的三老太爷,一直不喜周行但更加不喜周随的宗长开口,打破了厅中凝滞的气氛。
周振再是糊涂,对长辈也不敢放肆,正色回复道:“确实如此。行儿如今年岁渐长,已不似小时候糊涂了。兄友弟恭,素来是咱们周家的传统。”他求证般僵硬地笑着,望向周行,“行儿,你说是。”
周行强压下嘴角冷笑,依旧垂首而立,抿唇不言。
祁国公府两丈高七丈阔的正厅内,只有他一人站着。本就俊美的脸孔因着早前的伤势反复,气色仍算不得上佳,因疲倦而微红的眼角与眼中的血丝,更趁出十分可怜。
厅中或站或坐的所有人,都熟知周行多么骄矜自傲,见他如此,心中都难免有些难受。
周行指尖微动,握拳的动作扯动了袍袖,在他的委屈上更添一份隐忍。
在三老太爷又要开口时,周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回父亲与叔祖父,是我自愿将恩荫的名位让出去的。”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可即便再如何不喜欢他,厅中众人也皆是看着或与他一同长大的——他们对周行的恶劣脾性只知甚详,是以当他吐出第一个字时,就已听出了不对——在周家人的设想中,周行绝非自愿,可无论他自愿与否,为了周家团结,周振迫他同意也属应该。
但若逼迫到一个前途广大的儿郎对周家灰心丧气,那就有些过了。
三老太爷眼中不见丝毫喜色,反腾起一股怒火,而那怒火之后,藏着的则是浓浓的忧虑:“国公爷,您真与行哥儿说好了?”
周行握拳的手又紧了紧,垂下的眼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他不着痕迹地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对于三老太爷替他出头一事一言不发。
这些人,所谓的亲族,即便看似是为他周行出头,其实所为的也是周家共同的利益。
当家族中爆出难以轻易化解的矛盾时,最后的结果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往日他气性太过不知转圜,也难怪不论占理与否,都从未有人站在他身后。
示人以弱啊……周行在心中轻笑。
不过讲该说的话放缓了速度放慢了时机去说,就既能得了便宜,又不失颜面,何乐而不为呢。
在祁国公疲于应付周氏族老时,被他频频点名的周行才慢悠悠开口道:“此事确实是我应下的。”
周振又气又恼,却只能撑出慈父笑脸:“随儿行儿……还有舟儿,他们具是我儿,我身为人父,又怎会如此不公呢。”
有得了他好处的平辈伯叔终于觑到机会,纷纷应和道:“父慈子孝,我周家家风便该如此。”
与依旧面无表情立在远处,和一脸亲切笑意立在周振身后的周随不同,突然被父亲点名的周舟闻言一个激灵,硬挺着腰杆站在离大门最近的偏僻角落,苍白着脸强撑着笑任人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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