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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援兵赶来之前,他们迅速地带着陈珈从后门离开了王府。

宝宁带着圆子从衣柜中出来时,王府已经重新被接管,钱峰满面愧疚地赶来,跪倒在她面前道:“末将失职,让王妃陷入危难之中,万死难辞其咎!幸而王妃无事,否则末将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宝宁问:“外面战况如何?”

钱峰答道:“雪越下越大,淳于栾攻城不利,已经退兵,驻守在五十里之外,短时间内不会有战事。王爷现在人在代县,过不久就会返回,前后夹击,胜算很大。”

宝宁略微放下心,她心中是煎熬的,让陈珈替她以身犯险,这滋味不好受。

钱峰看穿她的心思,安慰道:“王妃,我们的人已经追去了,到底是在丰县境内,我们比他们要熟悉地形,可以拦截住。”

……

陈珈被那些人带着一路走小巷,七拐八拐走了小半个时辰,到达一处隐蔽的城墙边角。

搬开一块大石头,发现一处狗洞。

身后追兵快要赶来,领头的人吩咐其余人先从狗洞爬出,只留下几个随他一起,从背后抽出一束箭头处包裹着厚重油布的箭来,用火石点燃箭头,随后倏地放箭。

如流火般的箭落在茅屋的屋顶,被夜风一吹,很快蔓延开来。

不过片刻,火借风势,入目已是一片火海。

那人兴奋地勾出抹笑,挥手道:“撤!”

……

裴原奔袭至代县城下时,正是夜深,此时他还不知道,他的宝宁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难。

作者有话说:下次更新在周二哈,尽量粗长粗长粗长~加快收尾的脚步~~~

我就喜欢看男主愧疚心疼的样子,唉,口味难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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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线天

宿维连着几日没怎么合过眼了,他焦头烂额, 不止一次质疑过最开始的决定是否是错误的, 但如今骑虎难下, 后悔也是晚矣, 只能顺势而为。

雪天苦寒,士兵们又志气低落, 营中不时有抱怨之声。宿维深知如今堵不如疏, 并没有严厉地责罚将士,只是到处巡查, 亲切慰问,希望能够挽救现今的局面。

又是一日的操劳后,宿维坐在书房中,正色听着面前谋士戴增的劝谏。

戴增手捋着胡须, 慢声道:“将军不必过于惊慌。天公助我, 已经下了半日的雪,那些匈奴兵坚持不了多久的。他们远途奔袭, 只想着快速取胜, 所带的粮草和御寒衣物均是不足, 再过几日雪埋至膝,他们就受不了了, 尤其是那些不耐严寒的马匹。只要再守上几日, 不用我们一刀一枪,他们就会损兵折将滚回去!”

宿维已经不再全信他的话,闻言后露出怀疑的神色。

戴增是他花高价得来的谋士, 当年的探花郎,颇有文采,也有计谋,曾助他打过许多胜仗。

但这次,总觉得有些古怪。

宿维问:“军师,我有一事至今不明,为何淳于栾会如此浩浩荡荡地来攻打代县?确实,他们是有胜算,但就算攻下来了,又能如何?我心中有疑,他会不会意不在此?”

戴增劝道:“事已至此,将军就不必思虑那样多了。我们唯一可以确信的,就是斗不赢城下那十几万实打实的匈奴兵士。而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困守待援。其他的,想来想去又能如何呢?”

宿维不置可否,只是心中的隐忧更盛了。

正踌躇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响彻天际的厮杀声,近边也骚乱起来。

宿维大惊,立刻站起身推门出去,大声问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杀声!”

过不久,有人奔过来,大喜禀告道:“将军,城下的匈奴兵乱成一团,好像远方有援兵来了!暴雪连天,看不清旗帜,隐约可见金色虎头,应是济北王的兵马!”

宿维面露喜色,大声道:“天助我也!速召各位将军来我书房中,共同商议开城门抗敌之事!”

……

婢女又端来了十几盏灯,映得宿维的书房如同白昼。

外头阴风怒号,屋内,几位将军唇枪舌剑,就是否要打开城门一事争论不休。

戴增仍持反对的态度,大声道:“为什么要打开城门?我们已经坚持了三日,外头那些匈奴兵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现在出城,岂不是功亏一篑?”

有人反驳他道:“最开始的战机就是被你的畏缩贻误的,难道你还要再错过一次战机吗?现在匈奴后方受敌,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我们打开城门轻装上阵,给其迎头痛击,必定大胜而归!”

“非也!”戴增怒骂道,“鲁莽小儿,你可知匈奴人有多少兵士?数十万,那是数十万训练有素的铁骑,不是你家后院菜园子的十万颗白菜!济北王连夜奔袭能带多少人来,他不会倾城而出的,最多也就带上五万八万,根本没有胜算!济北王年轻气盛,不懂敌人的凶猛,才敢这样以卵击石,依我看,他不是增援,他是来破坏我们的局势的!”

那人气急骂他:“瞧你那副嘴脸,畏惧匈奴人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既然这样贪生怕死,来边境打什么仗,回你家的炕头裹着棉被过日子去!”

戴增怒道:“你怎么说话的?”

“就骂你了,如何?”这话落,剩下几人纷纷应和。

戴增哼一声,甩袖子道:“蛮夫武将,不与你等争论!”

那几人被讥讽得脖子通红,骂不过戴增,竟然上手推搡起来,要斗殴的架势,书房乱糟糟吵成一团。

宿维看着他们厮打,额上青筋直蹦,大喝一声:“够了!”

屋子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宿维闭了闭眼。他承认他是个胆小之人,他不是怕自己身死,怕的是给整个局面添乱子。戴增说的有一点是对的,他必须确保代县万无一失,不能给在石羊关激战的邱明山造成后顾之忧,所以,任何的风险之举他都不敢尝试。

沉默片刻后,宿维沉声吩咐:“让人封锁城门,可在城墙上放箭支援,继续观察情势,等我之后的决断。”

除了戴增,剩下的将领都露出失望神色,但不敢违抗,不情不愿地领命离开。

戴增的意见被采纳,颇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须,还想和宿维说什么,抬头对上宿维冷淡的眼,怔了瞬。

宿维虽然按着戴增的想法做出了判断,但打心底里,对他已有了淡淡的厌恶和怀疑。

“夜深了,军师也累了,下去歇息。”

宿维撂下这句话,去墙壁的悬钩上取下自己的佩剑,随后大步踏出房门,留下一脸呆滞的戴增愣再屋内,往城楼的方向走去。

……

就像是裴原所预料的那样,淳于栾留在代县城下的兵力就是个诱饵,虽拼命反抗,仍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残存的那些匈奴兵就已经死的死,逃的逃。

只是,代县的城门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开,宿维一直站在城墙上,像是在看别人家出演的一场戏一样。

不知道他还在犹豫什么,连底下人在清扫战场,他看在眼里,表情好像有所犹豫,但还是不动弹。

裴原扯下一片衣摆,蹭掉刀锋上的血迹,冷眼看着高耸城墙上石雕一样的宿维,咬牙骂道:“没脑子的老匹夫!”

他能猜到宿维在想什么,他完全地落入了淳于栾的圈套里,对十三万敌军来袭的情报深信不疑。就算现在城下的敌人被清扫殆尽了,他心中还是猜忌的,怕淳于栾留有后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原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点,他实在没想到,宿维竟然谨小慎微到如此地步。

按他原本的设想,淳于栾虚张声势在代县城下布兵,为的是引他率领大部队前来,再趁机攻击空虚的丰县。他将计就计,让淳于栾误以为他已经上当,在淳于栾将全部兵力用以攻打丰县之时,再联合宿维在代县的兵力从后方绕路过去,里外夹击,可以一击制胜。

没想到宿维他不肯出来!

雪越发大了,落在肩头,不一会就厚厚一层。裴原的睫毛和唇周都结了层薄薄的冰碴,稍一动弹,冰碴咔咔作响。他抬手抹掉脸上的雪水,后方有传令兵赶到,带来淳于栾开始攻城的消息。

裴原身旁的校尉问:“王爷,咱们要等宿将军一同回去吗?”

“来不及了。”裴原再望了眼宿维的方向,大雪遮掩了视线,看不真切,“我给他写封信,你留下,将信送到他手上。”

那校尉先是应了声,然后反应过来:“可是王爷,现在哪里去找纸笔啊?”

裴原盯着他的前胸看,片刻,忽的出手一把撕下他的一片衣袖,在那校尉的惊呼声中,将布片摊平放在腿上,用刀尖割破食指,蘸着血飞快地写下两行字,折好递回去。

这一切发生太快,校尉还没反应过来,裴原吩咐道:“记住,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众将士听令!将随身重物全部丢弃,立刻随我杀回丰县,抵御蛮夷!一颗匈奴人头可换三两白银,两颗人头可换一锭黄金!三颗人头换五亩薄田,若杀五人,可一世衣食无忧,荫蔽子孙!”说完,裴原抽鞭击上马臀,驾的一声,风驰电掣般朝着丰县奔去,“杀!”

城下杀声四起,将士们战意高昂,各自上马或徒步,踩着晕染着鲜血的积雪,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

……

一刻后,宿维收到了裴原写给他的信。

打开后,上头刺目的两行血字:

“蠢乎?宿维!敌军不过二万,你被奸人所欺瞒。斩杀戴增,速来迎敌,仍有生机!”

宿维恍然如梦醒,忆起从前种种迹象,顿时面红耳赤,拍着大腿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他站起身,厉声吩咐人来:“将那戴增给我绑起来,押到狱中,待我回来后再审!”

说完,又匆匆地召集将士,清兵点将,大开城门,准备领着剩余的七万人前往驰援。

……

在第一次攻城没有得到预期的战果,反而遭到了激烈的抵抗时,淳于栾便明白过来,裴原没有上他的当。

他并没觉得多气馁,反而感到有趣,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件有趣的事,他享受这个过程。

现在的战况,他很难再在短时间内攻破丰县的城门了。

淳于栾当即猜想到裴原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应该会集结他能集结的全部兵力,想要偷袭他的后方。

淳于栾吩咐查尔瓜传令下去,严加防守,又派了几个单骑冒充成汉人去给裴原传信。

接着,他去取了自己的来,满面笑意地翻身上马,冲查尔瓜道:“我刚刚让人去告诉他,他的王妃在我的手里。早听闻济北王夫妇伉俪情深,你猜,他会不会因此而脱离大部队,独自抄近路赶来?”

查尔瓜思考一会,摇头道:“这样明显的计策,济北王怎么会相信?况且他行事老谋深算,不像是会意气用事的人。”

淳于栾笑道:“我赌他会。”

查尔瓜不解问:“为何?”

“直觉。”淳于栾眯了眯眼,玩笑似的道,“用汉人的话来说,说不定我们就会英雄所见略同了呢?”

说完,淳于栾手指点了几个围在他身边的兵士:“随我来,去一线天截个人。也给你们看看我的箭术,能不能一箭杀了那个痴情种?”

……

就像是淳于栾所预料的那样,当裴原收到宝宁遇险的消息后,他果真不顾旁人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脱离了队伍,选择了走暗险重重的山间小路,只为早到一刻。

从代县到丰县最近的路,必然要经过齐连山的一道奇景,名叫一线天。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大概周四?尽量多更一点撒~

本周正文完结的flag不倒!周末我会爆发小宇宙哒!

大家辛苦了,前排送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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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

黎明破晓前的一个时辰,是一天中的至暗时刻。

裴原骑马从密林中穿过, 衣袍刮过尖利的枝杈, 有的地方已经破了, 脸颊也留下了划痕。他青白的手指抓着缰绳, 略微发颤,一半是因着对宝宁的紧张, 一半是因着寒冷。实在是太冷, 呼出的气变成森森的白雾,风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最重要的是,他的腿开始隐隐发痛了。疼痛随着经脉传遍全身,他现在没有从马上栽下去,全凭一腔信念在撑。

在听到宝宁被掳走的消息的那一瞬, 裴原先是不信, 而后便是无法克制的恐慌。

他想起临行前宝宁看着他甜甜的笑脸,她是柔软的, 需要人保护的, 裴原无法想象她落在匈奴人手里的样子。只是思及她的眼泪, 他就无法接受。所以那一刻,他的一切理智通通消散了, 没有去思考来龙去脉, 没有思考这是不是个陷阱,即便身旁的人劝阻,他仍然选择孤身踏上这条路, 只为能快一点到宝宁的身边。

也是在那时,裴原恍然意识到,他恐怕穷尽此生也无法变成一个永远冷静的智者,因为他有着最致命的软肋。

他爱宝宁爱得太过分,胜过荣耀,胜过百姓和万物,甚至胜于自己。

他从死而复生,打碎金身重塑,早就失去过所有,所以无所畏惧。除了宝宁。

人活在世上总是有些信念在支撑的,否则便是灵魂已死,行尸走肉。他的信念就是她。

……

裴原忽然感到后悔,他是不是真的该像宝宁所期望的那样,他们去一个宁静的小镇,过平静安乐的日子。没有现在的荣华,但也摆脱了与荣华一道而来的提心吊胆和负担。

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说白了,是因为固执。

他希望给宝宁最好的东西,希望她可以站在山巅上睥睨万物。只有将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捧到她面前,他才觉得,他照顾好了她,他才觉得心中大石落地。宝宁笑了,他便开怀。

裴原如今才明白过来,这些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站在这个位置上,是要负起责任来的。他必须对这方百姓负责,他需要像保护宝宁一样地保护他们。这是他从前一直在做的事,为此流血流汗,他从没觉得苦累。

但现在不行了。

因为,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爱别人,爱天下。

……

早上临别时,他还没有好好地抱她一下。

……

裴原眼底充血,狠狠地盯着前面的路,他咬牙想着,如果宝宁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就算拼了命,拼了抗旨不顾,也要统帅三军杀向北去,不夷平王庭誓不罢休!

……

平时快马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裴原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一线天的位置。

战马已经很疲累了,安静的深夜,只能听见马踏积雪的声音,还有它粗重的呼吸声。

这寂静太过了。裴原的疑心被挑起,在进入山谷的前一瞬,他凭着直觉拉了一把缰绳,马仰脖嘶鸣一声,慢慢地停下来。

裴原双目紧紧盯着前方的路面。

一线天的两侧是壁如刀削般的高山,两壁之间缝隙狭窄,甚至不容二人并肩通过。天气晴朗的时候,在山谷中抬头仰望,天空如同一条蓝色细线。故名一线天。

现在,一线天没有了白日的美丽景色,前方只有黑暗,彷如野兽张开巨口,走进就是深渊。

裴原安静地等待了片刻,并没有异常,他操纵着缰绳,缓慢地走进去。

右手却摸向了身后的弓箭。

战士的敏锐是天生的,从脊背延伸向上的森森寒意告诉裴原,这地方不对劲,要警惕。

峡谷中的这一路都平安无事,马上就要经过隘口,前方又是平坦宽阔的路。裴原喝了声驾,战马跑得更快,眼看着只剩十丈的距离了。

天光也隐约地露出来,天就要亮了。

裴原忽的瞳仁一缩,他看见了隘口处低低的一道绊马索。

果真有埋伏!

勒马已经来不及,裴原迅速做出反应,他放下,利落地抽出腰间长刀,在赛风绊上马索的前一瞬,收紧胳膊勒住缰绳,夹紧马腹,赛风默契地嘶鸣一声,高扬前蹄,顺利地跃过那道绳索。裴原咬紧牙关挥刀砍向山壁后隐约的人影,意料之中听见一声惨嚎,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裴原没有停马,依旧飞速向前,身后传来箭头破空的声音,一支羽箭冲着他后心而来,裴原向前弯身躲避,箭头蹭过他束发的系带,头发散落。紧接着又两支箭来,裴原控马转身,挥刀格挡开一支,另一支箭避无可避,直直插进他的左肩!

尖锐的疼痛从肩膀传来,裴原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抬头看向隘口位置。

淳于栾正笑着看他,身旁两个侍卫,各持一张弓箭。地上还倒着一个。

“你跑什么?浪费我三支箭。”淳于栾摆了摆手,让他过去的手势,“四王子,你不如乖乖地过来,随我回去,也好让你们夫妻团聚。我答应你,你若老实些,我就不动粗,到时你见了你的夫人,还可以体面些。否则,她就只能见到棺材里的你了。”

淳于栾盯着裴原肩上的伤口,血腥味随着风飘散开,他兴奋地咧了咧嘴:“别痴心妄想了,你跑不掉的。我身边的两个箭手都是最好的弓兵,说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你就算身手再好,也敌不过两个弓兵的远攻。”

他等着裴原的回答,半晌,得到了一声嗤笑。

“够贱的。”裴原嘲讽地问他,“你叫淳于栾,你爹是不是叫淳于贱啊,生出你这么个恬不知耻的狗杂种。”

淳于栾的笑僵在脸上。

裴原似笑非笑道:“噢,忘了你是个蛮人,怕是没读过什么书,我和你说贱这个字,你听得懂吗,认识字吗?若是不懂,那我换一个词,恶心,听得懂了?你这一身臭气,你那只马的粪水都比你香。你家住的那边是不是没有水源啊,看你也怪可怜的,从生出来到现在都没洗过澡?怪不着脸皮这么厚,用你的脸皮熬猪油,可以熬出三大桶,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十年了……”

淳于栾听他说着,脸色忽青忽白,最后大喝一声:“够了!”

裴原舔了舔唇角,低头看一眼仍插在肩头的箭,没再说话。

淳于栾不想再和他交谈下去,恨声挥手道:“放箭!我要抓活的!”

两个箭手领命,立刻搭弓挽箭,他们配合默契,箭法也属实精准,裴原抵挡几下便觉吃力,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可以受伤,马不可以,若伤了马,他就真的要落入敌手了。

不知不觉间,雪又下起来。

裴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眯起眼,看向淳于栾的方向。

淳于栾与他目光相撞,立刻也明白过来,玩味地笑了下,晃了晃手中的长戟:“怎么,要反抗吗?我可不是讲究公平的人,若你反抗,便是以一敌三,想好了?”

裴原一言不发,那两个箭手因为变故短暂地停止了放箭,趁此间隔,裴原大喝一声催马上前。优质战马爆发起来威力惊人,如同阵狂风般急速卷去,其中一个箭手躲闪不及,生生被马撞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又摔在地下。另一个箭手飞快地闪避开,站在裴原的后方,再次拉开长弓。

裴原听见弓弦紧绷的声音,迅速向淳于栾扑去。淳于栾持戟回击,一个回合的打斗后,两人胜负不分,但位置互换,箭手的正前方是淳于栾,他皱皱眉,不得已放弃这次进攻。

淳于栾扬颌道:“别做这无用功了,你逃不掉的。”

裴原反问:“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说完,他催马上前,两人再次缠斗起来。淳于栾并没有因为他人数的优胜和裴原受伤而轻视他,他早就听过裴原在军中的威名,也早已期待和裴原交手,无论何时都要尊重对手,淳于栾深知这一点。

他看出裴原体力的不支,仔细寻找他的破绽,终于,在裴原向身,将受伤的左肩暴露再他眼前时,淳于栾知道,机会来了。

他大吼一声,手持长戟再次挥向裴原左肩,身后的箭手也已经准备好,松手放箭。

眼睁睁看着那支羽箭穿过裴原的后心口,淳于栾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微笑刚刚勾起,忽觉得眼前一道白光,裴原反身而来,长刀从他面前生生劈下。

那把刀划过淳于栾的鼻梁和嘴唇,又将下巴撕裂开一个大口子,最后落在他的前胸上。

裴原用自己重伤的代价,换取了给他的致命一击,血花迸溅出来。

淳于栾握着他的长戟,大叫一声向后倒去。

“大人!”那个箭手惊呼着前去援救,裴原趁此机会抽身而退。

他没再走一线天,也没有返回丰县,而是直接上了齐连山。

雪越下越大,裴原失血太多,只走了一刻钟,就已克制不住身体的战栗。战马也已经疲累至极,又爬过一处陡坡后,前腿一跪,倒在地上。裴原也跟着摔下去。

他拔出了肩上的肩头,用布料草草包扎了下,就再没了力气。只能仰躺在雪地里,睁眼望向漆黑的天空,不住喘着粗气。

有那么一瞬间,裴原觉得,他或许真的不行了。

可如果他真的死在这,宝宁怎么办?

他不能死,也舍不得死。他还不知道他的孩子是男是女,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和宝宁说。最重要的是,他仍旧欠给宝宁一个盛大的婚礼。

如果他死在这大山中,被埋在雪地里,以后的日子,宝宁会受欺负。

裴原忽然想到,她会不会改嫁?

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裴原用刀撑着地,咬牙缓慢地站起来。他绝对绝对不能死,至少六十年内,他不能死。他得尽快好起来,将宝宁接回身边,看着她生下孩子,然后把她们一起圈养在身旁,寸步都不会再离开。

人果真是要有些信念的,靠着这丝念头的支撑,裴原忍着剧痛,又在及膝的雪中走了小半个时辰。

晕厥过去的最后一眼,他看见在山崖的脚下,有一道熟悉的穿着白衣的影子。

……

自从被掳走后,陈珈一直被关押在一处偏僻的营帐中,几个匈奴兵看守着他。

他没什么事可做,好在也没人赶打骂他,只是调笑而已,吃喝也会按时送过来。

第三天的时候,陈珈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他们没有再攻城了。

这并不奇怪,现在已经进入深冬,风大雪急,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匈奴兵缺少御寒的衣物,每天都要冻死几个人,自然没办法再次进攻。

古怪的是,那个叫淳于栾的一直没有来找他。

按着常理来说,俘获了敌方最高将领的夫人,无论是来说说场面话,或是来示威几句,至少应该露个面的。可陈珈始终没等来他。

后来他才知道,淳于栾受了很重的伤,虽然从阎罗殿里被抢了回来,但元气大伤,不仅短时间内无法复原,还破了相。

原先的传闻是,匈奴的这位左贤王容貌英俊,性格风流倜傥,许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但现在,即便是从中军大帐中出来的男人,也是一脸的后怕,暗中传言淳于栾形如厉鬼,甚至还有传言说他是不是恶事做得太多,被神灵惩罚了?

不管原因如何,得知淳于栾过得不好,陈珈吃起饭来更起劲了。

第五天的晚上,淳于栾已经清醒过来,虽然仍然虚弱,脑子还算灵活,他下了一个命令。

要求将济北王妃送回王庭作为人质,并派人回王庭向老单于索要御寒的衣物,以及十万兵马。

他的理由是,与其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不如趁敌不备,派大军围困,一举击杀。

陈珈被一支五十人的队伍押送着,在第六日的早上就启程,一路向北行去。

……

宝宁已经连着五日没有睡好了,这天,还没破晓,她又睁开了眼。

外头还是安安静静的,一切都在沉睡,圆子在她的怀里也安稳地睡着。宝宁盯着帷帐,过了大概一刻钟,听见有鸡叫了。又过一会儿,府邸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有下人出来扫雪的声音,宝宁坐起身,轻手轻脚下床,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儿往外看。

裴原还是没有回来。

宝宁失落地关上窗子。

她心中明白,这样的举动很傻,并且毫无用处。裴原怎么会像是神仙下凡一样,忽然出现在院门口?城外敌人的重重兵力还没有撤去,城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城外也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起床后,悄悄地去看一眼。

万一裴原忽然就出现了呢?

宝宁总是想起他离开的那一天,他神色疲惫,心事重重,但还是很温柔地安抚她。

一回想起他那时候的神情、语调,宝宁便觉得鼻头酸涩,想哭。她又不敢哭,她后悔极了,当初送裴原离开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哭呢?这是不是个不好的兆头,是个要分别的兆头?她当时要是不哭,一切就会改变了,裴原会顺顺利利地回来?

宝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幻想着,裴原突然从门外走出来,出现在她的身后,告诉她,敌人已经撤兵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游戏,他耍着逗她玩的。他根本没走远,就在隔壁住着,身体也好得很,他只是想看她着急的样子,想听她说句好听的话儿。

……从裴原离开至今,她连一句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收到过。

天冷成这样,他现在人在哪里,有没有缺吃少穿,旧伤好不好,她通通都不知道。

她每天在忧思中醒来,在忧思中睡去,她每天都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她得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要不然裴原回来会生气的。但是这样的告诫丝毫没用。

最让人恐惧的是,她竟然连梦见他一次都没有。

他到底在哪里啊?

……

宝宁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她眼睛望向窗子的方向,看着那片窗子一点点地亮起来。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嬷嬷推门进来了。

宝宁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笑着冲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圆子还在睡呢。”

独自一人在房中的时候,她再怎么脆弱,那是她自己的事,但只要出现在外人的面前,哪怕是刘嬷嬷,她也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因为她是济北王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呢,如果她乱了阵脚,整个王府,整个丰县,怕也就乱了。

裴原临走前告诉她,她是王妃,要争气。

宝宁想,等裴原回来了,她一定得拉着他好好地抱怨和诉苦,还要邀功,要听他的夸奖,让他拿出私房钱来,给她买好吃的。

他应该就快回来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百里之外的代县,将军府中的一处卧房内,裴原突的睁开眼睛。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宝宁独自一人坐在黑暗中,正在偷偷掉眼泪。他想要去安抚她,但是根本碰不到,心急如焚,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哭。在梦中时便觉得心脏紧缩难受,如今醒了,这感觉仍旧迟迟无法散去。

宝宁现在在哪儿?她是不是还在危险之中,他得去救她。

如此想着,裴原单手撑着床就想要坐起来,但左胸处传来尖锐的痛苦,裴原眼前一黑,嘶声跌下去,额上的冷汗冒出来。

“醒了?”乐徐听见屋里的动静,撩开帘子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灯。

他笑道:“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后心那一箭的箭头离心口只有半寸,你要是再这样活泼地动来动去,伤口崩裂开,我可没法再救活你一次。”

裴原问:“这是哪里?”

乐徐答:“代县将军府。”

裴原松了口气,他逐渐回忆起陷入漫长昏睡前的事,闭了闭眼,沉声道:“叫宿维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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