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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前排送红包撒~~~

小别胜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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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不过半柱香时间,宿维便匆匆赶来了。

甫一见面, 他便痛哭流涕地跪到在裴原面前, 自责道:“末将自知失责, 听信小人谗言, 贻误了战机,让两座城池都陷入危险之中, 还引得王爷受伤, 末将罪该万死。恳请王爷再给末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待击退匈奴兵, 末将定自裁谢罪!”

裴原的腰后靠着一个软垫,安静听他说完,淡淡道:“罪不至死,起来。”

宿维泪流满面, 仍旧跪地不起, 裴原道:“你一颗爱国忠心,我早已看清, 此次失责, 也是中了旁人的圈套, 我并不怪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上下同心定下退敌之计,而不是责怪你此前的失误。宿将军请起。”

宿维感动地站起身。

他关切问:“王爷刚醒, 可觉得饥饿?厨房中一直留着人, 若您想用膳,立刻就能端上来。”

裴原摇摇头,问:“现在战况如何了?”

宿维答道:“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雪, 昨晚才停下。我们原定从匈奴兵的后方袭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大雪封山,我们的人短时间内难以过去,这样的天气作战也十分不宜,还未过齐连山便退了回来。但匈奴人也没有退兵,二十万大军围在丰县城下,双方僵持,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裴原闭了闭眼:“淳于栾死了吗?”

“受了重伤,脸也毁了,但是没死。”宿维神色变得忧虑,“就在昨晚,咱们的探子来报,说淳于栾派了一小支骑兵往北去了,像是要去王庭的方向。末将和几个常年与匈奴作战,对淳于栾性格较熟悉的将领交谈过,他们的猜测是,淳于栾这人行事猖狂且固执,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蛮劲,他或许是不甘心这样灰头土脸地撤离,想要向王庭借兵,殊死一搏。”

裴原的眼睛刷的睁开,定定看着宿维的神情。

宿维说着,叹了口气:“只能期盼这个猜测是错的,如果他真的借到兵,定会立刻发起攻势,兵力悬殊,咱们几乎没有胜算。除非……邱将军那边能够回兵相救。但是,石羊关是决不能失守的关隘,邱将军又怎么能回得来。”

裴原问:“石羊关那边打了几仗了,死了多少人?”

“双方只是打了几场遭遇战,大约几百人的伤亡,还没有大战。”宿维解释道,“石羊关在西北方向,更加苦寒,一个月前就开始下雪了,冰天雪地的,双方士兵俱是苦不堪言,都没有大的动作。估计要等到开春了,这仗才打得起来。”

裴原忽然问:“你不觉得古怪吗?”

宿维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原的意思,细细思考一会,仍旧不懂:“王爷是何意?”

“匈奴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足了?”裴原眼睛眯了眯,“石羊关那边说是派了二十万的兵马,丰县城下也有二十万,相加在一起就是四十万。这还不止,淳于栾能回去借兵,说明王庭的守军仍然充裕。但是,整个匈奴部落一共才几百万人,除去女人老人和孩子,真的是人人皆兵了。”

“这……”宿维迟疑道,“或许这是淳于栾和纳珠单于早已谋划好的,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打下塞北,所以不遗余力。”

“倒也说得通。”裴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轻缓,“但是,士兵要吃饭,马匹要吃草,他们的军队俱是长途远征,一日要吃掉几万石粮食,这还不算运送粮草所需要的人力。出来两个月,就足以掏空匈奴本就不充裕的粮仓了。况且,他们的百姓不要吃饭吗?这还真是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啊。”

宿维如遭雷击,恍然大悟,半晌后激动问:“王爷的意思是说,石羊关那边的战事是假的,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想拖住我们?”

“我们毕竟不在前线,不知那里的实情,不好擅作主张。”裴原吩咐道,“派个得力的将领去,将此事转告给邱将军,由他来决定。”

宿维应下。他眼角眉梢有了些喜色,听了裴原的话后,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局棋不是死棋,他们不是必输无疑。

他是左相董玉树的门下,从阵营上来说,和裴原处在对立面,自然一直心有芥蒂。刚刚调任代县守将时,他曾与裴原见过一面,当时只觉得四殿下这人确实是年轻有为,但并不服气,心想他不过是命好投了个好胎而已,若换成他有这份好机缘,也不会做的差。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称自己为“末将”。

裴原道:“与邱将军联络一事不可泄露,你军中的内奸可能不止戴增一个,部队刚刚换防,底下的人并不熟悉,是人是鬼也说不清,小心为上。还有,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听了裴原的前半句,宿维心中实实在在地咯噔了一声,关于戴增的事,他一直没有去深思,也不敢深思。戴增与他几乎是同吃同住,他不可能与匈奴人有暗中的联系,唯一的疑点是他曾经的身份,戴增原先是裴霄门下一个不得志的门客,后因犯错险些被贬出京,机缘巧合下被他收拢。

难道戴增是受了裴霄的指使吗?

通敌的人,其实是三殿下裴霄?

宿维急忙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回答裴原的问题:“禀王爷,末将一直派人往京城方向送信,已经去了几十批人,但截至目前还没人回来。”

裴原眼皮微阖,疲倦道:“回想这段时间的一切,安排得都太巧妙。先将邱将军调走,再佯攻代县,实际是想吞下丰县。若不是对咱们的布防有足够的了解,对每个守将的性格有足够的了解,是做不了这些的。最诡异的是,京城静了,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不发援兵来,怎么可能连过问一句都没有?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长的手脚,这么大的野心。”

宿维没敢说出心中的那个名字,他沉默了瞬,询问道:“王爷,若不然,我再安排几个弟兄便装回京,掩藏身份,打探下京城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乱子?”

裴原颔首:“好,就这么办。”

宿维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以为是伤口疼痛所致,心疼道:“王爷,那您先歇息。若有回信,末将第一时间禀报给您。”

裴原先是点了头,他看着宿维退下去,直到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叫住他:“你等下。”

宿维意外地回头:“王爷,还有何事?”

裴原放在被上的拳攥起来,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问:“丰县怎么样?王妃,怎么样?有消息吗?”

这是他早就想要问,但是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他太害怕得到坏消息。

裴原从没有这样对未知感到恐惧过,像个懦夫一样,这不像他,但是他克制不住。在和宿维交谈的这段时间里,他细致地观察宿维的每一个表情,想从中探寻到些蛛丝马迹。他知道宝宁被掳走这件事可能就是个骗局,是淳于栾要引诱他上套的饵。他也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心神,尽全力打赢这场仗。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可以飞去宝宁的身边,但现在,他哪里也去不了。

宿维不可思议地看见,裴原的眼睛竟然变红了。

宿维记得,裴原五天前的黎明被那个叫乐徐的白衣大夫送进城中,那时裴原还有丝缕的神智在,眼睁睁地看着乐徐将他伤口上被血黏住的衣裳撕下,伤口太深,露出森森的白骨。那时的裴原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不喊疼,没有掉泪,甚至还能和他交谈,问戴增是否被制住,问外头的雪停没停。

可他现在竟然哭了。

宿维想了想,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低声道:“丰县那边许是不太好,攻城的那日起了一场大火,传闻说,是有一队早已埋伏在城内的匈奴兵趁乱劫走了王妃,在逃走时放的。看方位,或许阴差阳错地烧到了西北角的粮仓……”

裴原屏住了呼吸。

宿维继续道:“但王爷不必过分担忧,依末将看,被劫走的那人或许不是王妃。淳于栾派人去借兵的同时,将被劫走的那人一同带走了,暗哨看见,那人高高的,很瘦,虽然簪花带鬓,但脚印很大,不像是王妃的身形。还有,刚刚忘记和您说,丰县最近每天都会放一束烽烟,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开始没在意,后来觉得奇怪,就留意了下燃放烽烟的时间,很巧,每天都是卯时二刻。”

裴原拧死的眉结骤然松开了,巨大的喜悦席卷向他,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宿维诧异地看着裴原的转变,小声问:“王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卯时二刻是王妃出生的时辰。”裴原眉眼含笑,“她是用这种方式向我报信,说她没事。实在是,聪慧极了。”

裴原问宿维:“若是你,能想到这样聪慧的法子吗?”

宿维尴尬地摇摇头:“应该,不能。”

裴原“嗯”了声:“你做不成王妃是有原因的。”

宿维更加尴尬了,他打量着裴原的脸色,心想着王爷是不是烧还没退,现在糊涂着呢?他一个大男人,做什么王妃……哪个王爷能娶他啊?

得了裴原的允许,宿维满头雾水地退下去。

裴原拒绝了他要人来侍候的建议,只让人将饭菜端上来,他吃了后放在一旁,再自己缓慢地躺下。

身体仍旧是疲惫的,但脑子清醒,裴原睁眼看着头顶的幔帐,睡不着。过了会,他忍不住将手往下,捏了捏自己的双腿,果然还是没有知觉的。

乐徐说,这是因为他在雪中走了太久,引得旧伤复发。乐徐看出他以前中过毒,半真半假地说,就算解了毒,这双腿能不能好起来也不一定。

裴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因为记恨他,所以出言吓唬。

但是裴原意外地没有害怕,就算这双腿真的废了,也没什么关系。他侥幸地过了一年正常人的日子,得到了宝宁,已经很知足。

如果冥冥之中有神迹,他愿意祈求,用这双腿换取这场战争的胜利,换取宝宁的平安。

……

转眼又过了二十天,雪下下停停,丰县城门外的积雪最厚处,已经有三尺深了。

眼看着就要到腊八节,也快过年了。

宝宁仍旧早早地起身,圆子也养成了这个习惯,陪着她起来。在刘嬷嬷来之前,圆子已经找来了衣裳,帮着宝宁穿好。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很明显的隆起,宝宁垂眼摸了摸肚子,觉得遗憾。作为父亲,裴原没有看到这样神奇的变化。

他还是没有消息,整个丰县都处于闭锁之中,或许有消息,但传不进来。

但宝宁也习惯了。她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守好她肚子里孩子,守好这座城。

早饭是简单的馒头和稀饭,吃好了早饭,宝宁带着圆子出去走了走。

现在的丰县和一个月前的丰县如同天壤之别,一片萧索,人心惶惶,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宝宁路过原先卖豆腐脑的那家小店,门只开了半扇,里头黑漆漆的,小二回家了,剩下掌柜的一人坐在账台旁边,端着半碗豆腐汤喝。

宝宁走进去,笑着问:“有豆腐脑卖吗,来三碗,再要一屉包子。”

掌柜把碗放下:“没有肉包子,素的行吗?”

宝宁说行。掌柜的很高兴的样子,连连答应着,很快将东西端上来。

宝宁邀请他坐到对面一起吃,边和他聊天,问:“现在生意好吗,一天能赚多少钱?”

“不是在打仗吗,没什么生意,大家都怕死,在家里待着,没什么人上街。”掌柜的叹了口气,“原先一天能赚两吊钱,现在零头都难赚,小二的月钱发不出来,加上他哥哥在上个月的攻城战里死了,回家照顾他娘去了。现在的日子真是艰难,可恨的是一些人竟然发国难财,那些医馆,平日里将救死扶伤挂在嘴边上,现在一副风寒药竟然要卖一两银子。可怜我的小女儿……活活地病死了。”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

宝宁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别开头,找刘嬷嬷拿了张帕子递过去:“擦擦眼泪。”

掌柜的平复了会,忧愁道:“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家里的粮食快要吃光了,也买不起外头的粮食。”

宝宁问:“买不起是怎么回事儿?官府不是下令了,不许那些粮店借机涨价,按着原先的价钱,一斤红薯三文钱,买不起米面,靠着红薯也能挨过去的。”

“官府下令了,那些粮店不敢涨价,他们干脆就不开门了。”掌柜的诉苦道,“看你像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该是没体验过咱们小老百姓的苦。那些粮店的掌柜勾结在一起,和一些地头蛇合作,暗地里倒卖粮食,还威胁说不让报官,要不然让我们连高价粮食都买不到,活活饿死。”

宝宁震惊地看着他。

掌柜的摇头道:“没办法,只能盼着战争快些结束。”

宝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战争短时间内难以结束,城外的敌人迟迟不肯退去,外忧难解,没想到内患也如此激烈。

民以食为天,宝宁早就担忧城中百姓的生意难做,会吃不上饭,吩咐了官府要严加看管粮店涨价的行为,一旦发现,严厉惩处。她一直沾沾自喜,以为已经未雨绸缪,从根本上安定了民心,现在才知道,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宝宁吃不下去了,急匆匆带着刘嬷嬷和圆子离开。

再次走在街上,宝宁觉得无力极了。她又开始想念裴原,如果他在,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糟。但是他不回来。

宝宁想怪他,却又舍不得。

宝宁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路过一处转角时,瞧见一个蜷缩的身影。她蹙了蹙眉,以为那人是累极后在那睡了,想要上前将他叫醒。还没走近,被刘嬷嬷拉住:“王妃别去了,那人已经死了,你看,露在外面的脚都僵了。”

宝宁站住脚,眼眶渐渐变得湿润。

她很快整理好情绪,转身道:“回府,叫钱峰将军和粮草官来一趟,我有事要说。”

粮草官叫梁权,和钱峰一起,几乎是与宝宁同时踏进府门的。

宝宁带他们去花厅,刚落座,便听梁权道:“王妃,咱们的粮草不够了。城内十几万守军,但只剩下一仓粮食,最多够吃五天,塞北本就不是什么土地肥沃的地方,一直以来,军粮都靠京城接济,开战的前两天是预定好要送粮食的时候,但没人来。后来打仗了,城封了,就更加进不来了。咱们现在是坐吃山空。原本还不至于如此紧迫,但攻城那日,我们的一个分粮仓意外被烧毁……”

钱峰接道:“不止是士兵,城中还有九成是普通百姓,家里本就没多少存粮,这么一折腾,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梁权拧眉道:“如果大家连饭都吃不上,民心不稳,这仗就打不下去了,丰县不攻自破。”

“别这么丧气。”看他们这么忧愁,宝宁反倒笑了,安抚道,“办法总比难处多,都会好起来的。咱们没粮食了,总有人有粮食,我们去借,去买,大家少吃一点,坚持到援兵来就好了。”

梁权问:“找谁借?”

钱峰问:“援兵在哪儿?”

宝宁道:“找那些大户人家、世勋贵族去借,找有余粮的百姓去借。按着比市价高两成的价格借,将所有的粮食都聚集在一起,再由官府出面,以比市价低两成的价格卖出,让所有人都能吃得起。”

梁权问:“如果有人心怀不轨,故意再将我们低价卖出的粮食买回去,高价卖给我们,那该怎么办?”

宝宁看向钱峰,掷地有声道:“那就要劳烦钱将军出面,将这样的人斩首示众,将头颅挂在长杆上,警戒众人。”

钱峰没想到一向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王妃竟然会给出这个回答,愣了一瞬,肃然领命。

梁权停顿下,又问:“咱们以这样的价格买进,百姓可能会卖,但那些世家大族,怕是不会动心。”

宝宁道:“我亲自去借。”

她站起身,冲钱峰道:“钱将军,你刚刚问援兵在哪儿,我没法立刻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援兵肯定会出现的,王爷会想到办法解救我们。如果王爷现在一同被困在城内,咱们是该害怕,但他不在,只要他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宝宁笑了下:“你相信他吗?”

钱峰郑重道:“末将相信。”

宝宁道:“我也信。”

她声音轻轻的:“他没让我失望过,这次一定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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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

宝宁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列出了一份名单,丰县有名的商铺掌柜、世家勋贵全在里面, 足有八十个。

她草草吃了口晚饭, 带着梁权和刘嬷嬷出门去借粮。

意料之中的, 吃足了闭门羹。

宝宁看着那些往日里见到她都是腆着笑、点头哈腰的人, 今天仍旧笑着,但眼神飘忽不定, 充满轻视和抗拒。大部分人与她哭穷, 说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小部分人委婉地告诉她, 可以先卖出一点粮食,但是全部卖出是不可能的,他们也需要留些保命的东西。

宝宁知道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城还没破, 敌人虽然兵临城下, 但和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还是不一样的。那些勋贵们不知道百姓的疾苦,过的日子与从前几乎无二, 他们仍旧心存侥幸, 不愿意全力抗敌, 想要将粮食都留到最后,等着官府妥协, 用更高的价钱收购, 或者干脆高价卖给百姓,发一笔横财。

谁现在卖,谁是个傻子, 不仅会被笑傻,还会被其他人孤立。

二更天的时候,宝宁笑着与丰县最大的一家丝绸店的掌柜道别,疲惫地回到了王府。

坐桌边喝口热茶,刘嬷嬷心疼地揉捏宝宁的肩膀,生气道:“那些大商人,个个都是利欲熏心的样子,也不想想,若是城真的被攻破了,他们守着那些粮食有什么用?匈奴兵说抢就抢,说烧就烧了,他们死都不知怎么死的,眼光短小的像是仓中的老鼠一样。王妃这样尊贵的身份,怀着孕都亲自登门请求了,他们竟然……商人这样也就罢了,那些总兵、都事、主簿,吃着朝廷的俸禄,竟然也和他们同流合污!”

梁权道:“不过没人愿意当出头鸟罢了,将我们放到他们那样的处境,也可以理解。你守着一万两银子,明知道它日后可能会变成十万两,百万两,又怎么愿意现在就原价卖出去呢?比起忠君爱国,大多数人更顾及的是自身。利益就在眼前,敢于立刻舍弃的是圣人,普通人肯定会迟疑的。”

宝宁点头道:“梁大人说得极是。”

刘嬷嬷焦急问:“那这该怎么办呢?”

“没人愿意做出头鸟,就由我来做。”宝宁吩咐梁权道,“梁大人今晚怕是难休息了,辛苦大人派遣兵士来,将我府内粮仓中所有粮食都运走,我会连夜点清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和田庄铺子,这次所有买卖粮食造成的损失,不计入官文账目,全部由我承担,等我的钱用光了,再由公账来补。明日一早,我会先去城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家中,逐个说服,为百姓做个表率。”

刘嬷嬷震惊道:“王妃,你可想好了?城中军民近五十万人,做这样的买卖,最多一个月府中田产就会被掏空,这……”

宝宁温声打断她:“为了打这场仗,多少人连命都没了,我不过散些钱财,不算什么。”

梁权难以克制地热泪盈眶,他没想过,一个弱女子也能有这样的果敢和魄力,听宝宁说完后立刻起身行礼道:“下官不才,但愿为王妃、为丰县,鞠躬尽瘁。下官回去后便会清点家中钱财和粮食,全部奉出,以尽绵薄之力!”

宝宁也觉得眼眶酸涩,站起身冲他福了一礼道:“多谢梁大人。”

……

天还未亮,王府中已经忙碌起来。数不清的人进进出出,刘嬷嬷领人在一旁将搬出的物品登记在册。宝宁抱着圆子坐在软塌上,看着屋里那些名贵的古董玉器、珠宝首饰,一件件被运出去。

屋子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起来。

说不心疼是假的,宝宁闭上眼,将脸埋在圆子的颈窝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圆子感受到颈上的湿润,他抱住宝宁的肩,轻声安慰她:“姨姨,我觉得你好伟大。我听见梁叔叔说了,好多叔叔知道了你做的事,昨晚上连觉都没有睡,也将自己的东西都捐出来了。梁叔叔说,是你救了丰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姨姨,你别哭,就算现在咱们没钱了,但千金散尽还复来,等叔叔回来了,他肯定会很骄傲的,会更努力地赚钱给你。如果叔叔不中用,那你等我长大,我以后赚很多钱给你花。”

“圆子……”宝宁更紧地搂住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情绪的崩塌就在一瞬间,宝宁想起这段时间的无助,想起不知所踪的裴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早上的时候,她去衣柜里拿一条围巾,看见裴原以前穿过的衣裳。那些衣裳整齐地叠在一边,宝宁觉得有一瞬间,她好像出现幻觉了,她看到裴原带着他一贯的臭脸走过来,指着那些衣裳发脾气,凶她说:“我不喜欢蓝色的裤子,不想穿,我都故意把它弄破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缝好?”

要是以前,宝宁肯定会不高兴地和他吵两句,说他弄破的裤子也不是一件两件,她怎么知道他是故意的呢?再说了,蓝色有什么不好,现在城里的少年郎里最时兴的就是蓝裤子,是他年纪大了脑子不灵活,还固执。给什么就穿什么嘛,叽叽歪歪什么,真讨厌。

但那一刻,宝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那个虚影,甚至不敢去碰,怕一碰他就不见了。

她安静地聆听着,期盼着他再多说几句话。

原来,从前最平常的,最不被珍惜的那些时间的片段,竟也是那么幸福的。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裴原有没有在想念她?

她很努力的,没有给他丢脸。

……

飘扬了数十日的大雪终于停下,裴原转动着轮椅走到窗前,眯眼看外头久违的日光。

乐徐坐在外头和宿维府上的一个小丫鬟说话逗趣,裴原看他一眼,心想着,这男人初见看着如同高山上的白雪一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没想到竟是只花蝴蝶,整日在花丛中乱飞,逮着个姑娘就要和人家说几句话。

被裴原看得后背发毛,乐徐依依惜别了那个娇羞的小丫鬟,转身往屋里走,边问:“怎么样,今日好些了吗?”

裴原“嗯”了声。

乐徐挑眉道:“你整日都想些什么呢,如同个木雕一样,在一起一个月了,没见你笑过。”

裴原反问:“我为什么要笑给你看?”

乐徐失语,半晌后无奈道:“也行。”

裴原不再理他,将手伸进前襟摸索,摸出个小木棍来,又掏出一把匕首,低着头认真地在上面划了一刀,再来回刻磨,让那道划痕变深。他左手不能使力,动作缓慢笨拙。

乐徐瞧见,那根小棍子上已经整齐地被刻了许多道痕迹,疑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数日子。”

裴原吹掉棍子上的木屑,从头到尾又数了一遍,一共三十二道。

这意味着,他已经三十二天没见过宝宁了。

裴原思考着,他离开时,宝宁有孕三个月,现在四个月出头了,肚子应该变大了。他用右手在小腹前比量了下,心想着,该有这么大了,里头住着个小生命,是他们的孩子,再有五个月就可以呱呱坠地。宝宁那么怕冷,肯定每天都穿得很多,将自己裹得像一只毛绒绒的熊一样。裴原想到她在雪地里摇摇摆摆和圆子打雪仗的样子,还有那次吉祥不小心打碎了她的花瓶,她生气地拿着小棍子追着吉祥满院乱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下。

但转念又想到,现在的宝宁没了他守在身边,丰县的情况到底还好不好,她的身体好不好,她会不会因为害喜吃不下饭,因为担心他睡不着觉?

裴原又笑不出来了。

他感到无比的心疼和愧疚,他没能陪着宝宁度过她最艰难的时光,他将宝宁一个人留在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她该多么害怕啊。她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是需要被守护的,但是他这么不负责任地将重担推给了她。

宝宁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哭?

他又该怎么补偿她,怎么哄好她?

乐徐沉默地看着裴原表情的变化,早就习惯了。从他醒过来的那天就这样,神神叨叨的,只要不谈事,就坐在窗户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问。

屋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木炭燃烧的声音。

外头忽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裴原抬头看过去,是宿维。他面色焦急,手中捏着一封信。乐徐一眼便看出来,这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他不便再留在房中,到桌上取了几个果子藏进袖子里,有眼色地离开。

宿维道:“王爷,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刚刚回来,果真是有事发生了!”

裴原把他的小木棍妥帖地放回胸前,淡声道:“说说看。”

“陛下,陛下病危了!”

裴原猛地抬头看过去,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病危了?病危是什么意思,太医怎么说的?”

“就是,就是随时都会驾崩。”宿维硬着头皮道,“三殿下和五殿下都回京了,东宫无主,现在宫里乱成一团,表面上都是为陛下的病焦虑,其实暗地里各有动作,都想夺位。董相率领他的一众老臣,说五殿下年幼,且没有做君主的才能,提议拥立三殿下即位。沈皇后一党拒不同意,但是董相势大,三殿下在朝中也人脉甚广,沈皇后得不着什么好处,已经处于下风。咱们原先派去的传令兵都被董相扣下了,本该运来燕北的粮草和辎重也被扣下了,董相应是和三殿下串通好了,就想着借这次战役困住您……好护着三殿下一举登基!”

宿维说着,愈加气愤:“我一双瞎眼,原先还当董相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所以才甘愿归顺他门下,没想到他包藏祸心至此!现在想想,戴增那厮应也是他早就安插到我身旁的,现在竟还敢拦截援兵和粮草了,实在无耻之极!”

裴原沉思半晌,忽然道:“不对,董玉树虽为百官之首,但也没法将手伸到军中去,现在京中掌管兵营诸事的,该是大将军冯虎昌。冯将军一向正直,裴霄早先也想要笼络他,他一直不耻,难道现在也与裴霄同流合污了吗?”

宿维道:“王爷,这次的探子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女子,说是您的妻妹,荣国公季昌平的四女儿,原先的太子侧妃季嘉盈。季夫人说,她知道关于冯将军的消息,想要见您。”

裴原震惊一瞬,赶紧正色道:“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0-07-18 21:02:42~2020-07-19 22:2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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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位

很快,季嘉盈便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她一路快马加鞭奔波回来, 因着冷风吹打, 脸上肌肤已经不像原先光润, 变成了血丝覆盖的红色, 手上也生满了冻疮,从进门起便一直哭啼, 见到裴原后大喜过望, 扑通一声拜倒在裴原脚下,大哭道:“王爷, 您救救我,我不想叛国,也不想死啊!我知道原先对您不敬,对妹妹不好, 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是个见风使舵的糊涂人,我在这给您磕头赔罪了, 但是求您救救我!裴霄绝对不能登基, 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魔头, 他要是得逞了,大周就完了!”

裴原皱皱眉头, 让人将她扶起来:“赐座。你喝些茶水, 慢慢说。”

对于季嘉盈,裴原本也只是有些讨厌,她从前那些行径不甚讨喜, 但若说歹毒,倒也不至于。宝宁是重亲情的,不喜欢这个姐姐,但也没有非要与她纠缠不休,置她于死地的心思。更何况,他们能够成亲,阴差阳错的,还要感谢季嘉盈当时的那通折腾。所以,裴原对季嘉盈的态度就显得平淡如水,既不亲近也不抗拒,如同对着个陌生人。

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季嘉盈恐慌了,她不敢起身,不住地磕头道歉:“王爷,您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以后叫宝宁姐姐好不好?我把这些年欠她的东西都还给她,我就是蠢了点,但是我真的没那么坏……求您了王爷,救救我,救救大周!”

裴原和宿维对视一眼,均感到不敢相信。

季嘉盈以往的飞扬跋扈他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让她成了这样畏缩的人?

宿维亲自去将季嘉盈扶起来,温和道:“季夫人,您不必害怕,有什么话说出来。”

季嘉盈坐在凳子上,掩面痛哭:“王爷,裴霄他,他给我下了毒,让我去勾引冯将军,与他苟合。这种毒叫并蒂莲,种在女子的身上,若这个女子与别的男子,就会将毒传下去。这毒会死人的!裴霄威胁我,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就不给我解药,他将我送到将军府去,让我装成去投奔的样子,冯将军喜欢我,没有拒绝我……我就犯下了错事!”

她哭得更加厉害了:“但是我害怕,我后悔……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不敢再去见裴霄,我怕他杀了我,或者让我做更加龌龊的事。我看到有人在将军府旁打探情况,我想着要赌一赌,就去找那人了,我告诉他我是谁,然后就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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