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道,“王妃说,蒙佳将军要杀你。”
淳于栾愣住。魏濛问:“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
他摇头道:“王妃告诉我,蒙佳将军受单于之命,备下了毒酒一壶,准备借机劝你饮下。我当时便道,这绝不可能!左贤王功勋赫赫,单于就算对他早有不满,也不可能在大战前这样紧迫的关头要杀掉左贤王呢?即便他着急地要给他刚满周岁的小儿子清出道路来,也不会急于这一时……”
淳于栾未曾想到魏濛竟然如此难缠,他很想斥责他的罪过,将他赶出去,甚至立即拖出去杀掉,但是打心底深处,对魏濛所说的话还是生出了疑虑。毕竟单于想除掉他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心中是知道的。
“口说无凭,不如亲自验证。”魏濛劝道,“如果这是假的,你也不会损失什么,反倒更能与蒙佳将军同心协力,一起抗敌。但若是真的,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得感激我。”
淳于栾看他半晌,问:“为什么帮我?”
魏濛坦然答道:“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想和她双宿双飞。”
……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淳于栾哑口无言,他沉默一会,问:“怎么试探?”
“简单,你装作与我争吵便可。”魏濛挑眉道,“来打我一拳。”
淳于栾以往只知道裴原这人诡诈多端,经常使出些让人猝不及防的招数,没想到这魏濛竟丝毫不输给裴原。打他一拳?
淳于栾嘴角扯动,毫不客气地一拳朝魏濛的脸挥下去。动作太大扯到胸前伤口,淳于栾闷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魏濛已经一脚踹过来,边大骂道:“狗崽种,找打!”
淳于栾眼中怒火熊熊,挨下这一脚,怒吼一声反扑过去。
……
蒙佳听到帐内的打斗声,脸上浮现出喜色,暗道魏濛果真上钩。
他吩咐守在门口的士兵道:“待会我叫你,你便来送酒,送完就出去。我若不唤人进来,谁都不许进!”
那士兵应下。蒙佳转过身理了理衣裳,换上副忧心忡忡的神情,撩开帘子进去,急切道:“左贤王,独鹿王,你们怎么,怎么打起来了!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武?”
他将两人分开,各自扶下坐好,又安抚道:“杯酒泯恩仇,我知你们过往有嫌隙,但以后便是同心同德的手足了,今天这样的日子,该好好地喝上一杯。这样,你们稍等,我去吩咐人摆酒,就算是提前为打赢这场仗庆祝一下!”
说完,蒙佳看了淳于栾一眼,见他没有拒绝,笑了笑,转身出去。
帘子撂下,淳于栾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放在膝上的拳也攥紧了。魏濛装作不可置信地一拍大腿:“哎呀,没想到王妃所言非虚,果真有毒酒吗?不过或许是咱们思虑过多,蒙佳将军只是一片好心而已!”
淳于栾没再说话,沉默地将靴中插着的长刀抽出,握在手中。
他的靴子是鹿皮所制,高及膝弯,佩刀也足有一尺余长,魏濛看得暗自咂舌。
他迫不及待地要看接下来的好戏了。
没过一会,蒙佳再次进来,身后跟着一排传膳的营妓,营妓们无声地将桌子扶起来,菜肴和美酒摆放好,再放上三个琉璃酒盏。一切妥当后,无声地退出。
蒙佳坐在桌前,先是给淳于栾斟了杯酒,然后给魏濛,最后给自己。
“两位亲王,蒙佳先干为敬了!”说完后,蒙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又将杯口向下示意自己喝完。他原本满面笑容,知道淳于栾一向爱好美酒,更爱豪爽饮酒之人,等着他的喝彩,但在长久的沉寂后,蒙佳的笑挂不住了。
“这……两位亲王,蒙佳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用我的杯子喝一盏酒。”淳于栾将他面前的琉璃盏推过去,琉璃与桌案相碰发出清脆声音,蒙佳的脸色变了一瞬。
他强撑着笑道:“左贤王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淳于栾似笑非笑问,“我的杯底被涂抹上了毒|药,是吗?蒙佳将军。”
蒙佳震惊地看过去,他喉结滚动一下,刷的看向魏濛。
蒙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脑子里乱了瞬,很快想到目前最好的办法——现在就杀了淳于栾。淳于栾重伤未愈,身手大打折扣,他与魏濛一同出手,杀他易如反掌。如此一来,计划还能算是顺利进行。
蒙佳朝魏濛使了个眼色。
但魏濛笑呵呵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蒙佳急了。他不再指望魏濛,暗中将手伸向腰后,准备自己击杀淳于栾。但手还没碰到刀柄,忽见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淳于栾站起身大骂道:“大胆贼人,竟敢在我的帐中欲行不轨吗?”说着,挥刀砍向蒙佳的脖颈。
削铁如泥的利刃,蒙佳甚至连疼都没感觉到,只看到眼前像有血花溅落,而后便头身分离。
身子软软倒在地上,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三尺外,双目不甘地圆睁。
淳于栾双目猩红地平复着呼吸。刚才盛怒之下,他没精力去思考前因后果,现在稍微平复,他意识到不对劲。这一切是否太过顺理成章?魏濛为什么这么巧合地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又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个为情所困的痴情种吗?怎么可能!
而且,他杀了蒙佳,最获益的人是谁?
身后传来铁器相撞的锵锵声,淳于栾敏感地滞住呼吸,电光火石间,他明白自己是中了计,这一切应该都是魏濛的操纵!淳于栾余光瞥见身后的影子,怒喝一声转过身,敏捷地躲过魏濛砍下的利剑,而后跳起,右脚踩着桌案起身,要将手里的刀刺进魏濛腹部。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可惜的是,刀始终比剑短上一截。
在淳于栾的刀锋堪堪割破魏濛腹前盔甲的时候,魏濛的剑尖已经从他背后对穿而过。
淳于栾动作停住,喉中嗬嗬地喘着粗气,不多时,鲜红的血从嘴角处留下来。
魏濛一把将剑抽出,走到蒙佳的身边,将剑塞到他手里,再回到已经倒地的淳于栾身边,将他手中的刀夺过。
做完这一切,他挑了两片牛肉放进嘴里,抹抹嘴角的油光,大步向门口走去,边大喊道:“不好了!蒙佳图谋不轨杀了左贤王,可恨蒙佳武力高强,我未能及时阻拦,让他得逞了!快去传军医!”
……
事发时,查尔瓜正在忙着安顿刚刚赶来的十五万大军,焦头烂额之际,听见淳于栾和蒙佳双双身死的消息,犹遭雷击。
他悲痛欲绝地赶回来,见到的是淳于栾的尸首。
魏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查老弟,你得节哀。”
查尔瓜愤怒地挥开魏濛的手,拔出刀怒吼道:“你这汉人贼子,是不是你杀了左贤王!”
有人劝阻道:“右将军,我们都知道你悲痛,但是独鹿王是无辜的,我们都看见了……”
查尔瓜不听,执意上前要与魏濛对峙厮打。原先驻守在丰县城下的军队均以淳于栾马首是瞻,淳于栾死后,自然听从查尔瓜的命令。但魏濛带来的那些军士是老单于的麾下,蒙佳死了,他们即便不真心信服魏濛,也不会与查尔瓜站在一边。
几番争吵下,匈奴刚刚聚集在一起的三十五万大军内部大乱,分成两个派系,竟然在驻地之间架设了一道长约三里的围墙,分篱而居。
……
裴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与宿维对面相坐,不由得抚掌大笑:“魏濛干得好!”
“魏将军果然不会让人失望。”宿维也附和道,“等战争结束后,定得好好给魏将军寻门亲事。”
裴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想到了这里去,刚想说些什么,听见外头传来通传:“禀报王爷,将军,刚传来邱将军的急报,邱将军已经率领兵马返回,在代县正西方,已经不足百里!”
“好!”裴原和宿维对视一眼,均大喜过望。
看着桌上已经看了不下百遍的地势图,裴原拿出朱笔来,指着丰县位置冲宿维道:“你看,如今丰县城下有号称三十五万兵马,但他们人心不齐,士气不振,要真打起来,能发挥出三十万人的威力已算不错。丰县城内的守军是十二万左右。”
他又转向代县:“代县有十万。”
宿维手指着西侧方向,接道:“邱将军带着二十五万兵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是……”宿维皱皱眉头,“咱们要等与邱将军汇合后再战?若只靠代丰二县的兵力,与匈奴相比,足足差了十三万人,三分之一。”
“不能等。”裴原摇头,“你看,代县与邱将军都在西侧,如果我们挥师东下,这么大的动静,匈奴人再傻也能闻出味道来,定会第一时间向东逃窜。到那时候,我们就算兵力上占优势,也只是像猫追老鼠的游戏般,老鼠很快会逃掉,我们费力不讨好。”
宿维偏头看他,试探问:“那,咱们铤而走险?”
裴原眼中光芒闪烁,停顿片刻,回望向他:“对,铤而走险,破釜沉舟!我们用手中的二十万人击向丰县,定会像投石入水面一样,让匈奴人措手不及。他们大乱之下难以继续坚守,最好的方式是沿着这条线撤退。”
裴原在地图上画了一道:“因为这是回到匈奴王庭最快的路。”
宿维一拍桌子道:“好,从这条路设伏,截住他们!”
裴原立刻下了决断,找来传令兵道:“传信给邱将军,不必到代县来,让他继续向东走,一直到丰县的东北侧,于三十里外驻防,拦住匈奴人的退路。轻装简骑,除了武器口粮外什么都丢掉,明晚之前,必须到达指定的地点!”
说罢,他又唤来另一人:“传令给各位将领,从现在起整兵备战,明日天黑后出发。给马匹带两餐口粮,士兵带一餐口粮,除此外除了武器全部不许带!让将士们把剑和刀都磨得利利的,没有刀剑的,去伙房借斧子,借菜刀,全军上下能出战的全部出战。告诉他们,这次漫长的战争在明晚就要结束了!我们的目标是,杀尽匈奴人,让他们从此听见我们的名字就闻风丧胆,五十年内不敢再南下一步!”
……
一道道命令传下去,整座代县很快动起来。所有人都已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如同一张被拉得饱满的弓,箭就在弦上,蓄势待发。
宿维站在窗前,看着黑暗中一个个打着灯笼疾步行走的身影,像是许多粒萤火,将夜染得发亮。
裴原在他身边,缓慢而坚定地道:“这会是一场暗无天日的大战,但我们终将站在胜利的一方。”
……
丰县外的匈奴大帐内,魏濛翘着腿在喝酒。
喝得高兴时,派去要柴薪的兵鼻青脸肿地冲进来,冲他哭诉道:“独鹿王,我们按着您说的,去找对面要柴火,说咱们行军匆忙,柴薪不够了,但他们不给,还出手打我!”
“竟然有这样的事?”魏濛瞪着眼坐起身,一摔酒杯道,“这口气不能咽,多找人来,再去要,要不来便抢!敢打咱们的人,打回去,打他娘的!”
那个士兵领命退下,很快集结了一小支队伍,约莫二三十人,拿着刀冲破障篱,硬生生抢来百余斤柴火,还砍伤了对方两个抵抗士兵的胳膊。
查尔瓜听闻后大怒,但他理智尚存,知道大战前夕内部不该如此争斗,忍气吩咐道:“罢了,抢去就抢去,咱们不差这点柴薪。将障篱守好,别让他们再过来便是。”
魏濛听到这一消息,大笑道:“他这是怕了!你们再去找多些人来,这一百斤柴火怎么够,再抢五百斤,也算给他们一点教训!”
他和裴原共事多年,一起打过大大小小的仗数都数不清,心中已经猜测到裴原大概的打法。裴原是不会坐视不理,看着战机贻失的。但若打起来,裴原的兵力肯定不占优势,他能做的事,就是将匈奴内部的这滩水搅得浑一点,再浑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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