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这是大救星来了。
承了操持太后殿下寿宴一事,礼部钱侍郎新接任便烧了好几把火,风风火火的劲头一直没断。不知情的以为他乃实力干将,知情的都道他眼馋尚书位。
说来,这尚书位已空缺八月有余,朝中一直未有合适的人选补任。如果此次寿宴圆满举办,令圣上龙颜大悦,那钱侍郎荣升尚书一职便板上钉钉,手下四位郎中也会有机会跟着攀升,因此礼部人人争强好胜众人拾柴不无道理。
可这下,就苦了鸿胪寺卿一众人等。鸿胪寺主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在职能上与礼部略有重合,比如典礼宴飨。
说是共同操办不假,但钱侍郎早已敲好了算盘,尽数将甜头揽回礼部,剩下一堆破烂活扔给了鸿胪寺,整件事孰轻孰重被分得明明白白。
鸿胪寺成了大红花旁配的绿叶,李大人为官多年,任凭修养秉性再好,也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王爷,礼部欺人太甚。”这李大人不足七尺小个,说起话来嗓子尖尖,惊得吴尽夏端茶的手失稳,差点将茶水泼了过去。那皇帝老儿殿选也太马虎了,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当寺卿,看来李玄黎登科有望了。
吴尽夏放下茶杯,一脸地和蔼可亲。“李大人坐下来,慢慢说,本王听着呢。”李大人这小尖嗓儿,不当个宦官可真是可惜了。
“微臣为官十年里,与原礼部张尚书共同筹备大小佳宴数百起,均未出过任何疏漏。这正是尚书大人与我友达,共同商议之下的成果。”李大人拱手敬天,吴尽夏瞧着他短胳膊短腿的样子,有些不厚道地笑了。见其仍旧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忙敛了敛,举手示意继续。
“臣感恩圣上与太后殿下将筹备寿宴一事交由礼部与鸿胪寺协力同办。本应两部合力而为的大事,这钱侍郎却尽数将好处揽了回去。寿宴如圆满,则是他礼部的功劳;寿宴若有误,便会以懈怠为由将责任推与微臣,实乃居心叵测。”
“李大人莫讲这便宜话,钱大人也是怕您年岁大,累坏了身子嘛。”吴尽夏面上装了一把和事佬,内里却等诱着人跳坑。
李大人听言,八字胡子愣是气成了一条线。“他根本就没安好心!王爷不知,如今我鸿胪寺只落个接代外吏朝觐,诸蕃入贡的苦差事。外吏使节表面上各个对我大唐毕恭毕敬,可私底下却不安分守己,整日闹得鸡飞狗跳防不胜防。”
“还有那琉球使臣,不知从何处听说太后殿下养的毛宠喜食腥膳,此次竟运来三车小鱼干。蒙古节度使又与往年一样赶来了万匹牛羊,爪哇国也派人运来十石徒良,如今整个鸿胪寺臭气熏天!臣等实在苦不堪言啊。”
“呃,徒良是何物?本王未曾听过。”吴尽夏听着这贡品名字陌生,估摸着是个香料,如是良姜就好了,得想辙讨回来做妆品。
李大人有些诧异,心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便提醒道:“王爷您忘记了?前年爪哇外臣送来的果品,瓜壳沙黄且硕大有刺,果肉有异臭却甘甜,微臣听说您当时很喜食。此次爪哇国还特意给王爷送来一石,方才已经叫令一侍从送回膳房了。”
难,难道是榴莲?!
怪不得方才就闻到一股子熟悉的臭味,她一时未想起,还当这李大人不爱洗澡呢。
吴尽夏最讨厌榴莲,在她心中最痛恨的食物排行榜上,臭豆腐委身第二,榴莲当之不愧为第一。
可小王爷却爱食,果真两人不适合在一起生活。想及此,吴尽夏连连摇头,乱想什么,就算他不喜食,俩人注定是要分开的。
“本王记得贡品均由礼部掌管,怎么都去了鸿胪寺?”
“回王爷,礼部库房甚小,放不下太多贡品。因此,张尚书与臣商议暂由鸿胪寺代管,这一管就管了七八年。此次礼部仍旧按照惯例,微臣也是敢怒不敢言。”
李大人继续尖着嗓子眼哭诉,吴尽夏听得耳朵痛,当即喊了停,将未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传本王令,藩使外臣四方齐会六服皆来,理应束帛迎劳,鸿胪寺即刻起清整院落,所收贡品一律交由礼部看管,不得有误,违者当罚。”
“微臣遵旨。”李大人感激涕零,拱手便行大礼。
吴尽夏从椅上起身拦下大礼,扶着李大人的双臂道:“太后寿宴一切从简,本王特准当日晚宴设在鸿胪寺,希望李大人尽心尽责。”
李大人未曾见过小王爷如此可亲可敬的模样,甚觉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称诺。
吴尽夏继续说道,“本王有一事须与李大人说明。鸿胪寺内水渠干涸已久,且院内景色寡淡,如若在渠中续上清水并植以青莲,想必太后殿下一面礼佛之心,见之会甚悦。”
“谢王爷明示,微臣即刻便去安排,请王爷放心。”李大人听言忙不迭地躬身离去,独留一股咸腥臭味迟迟不散。
吴尽夏捂着鼻子送走了李大人,并没有立即去找唐琮。
“令一,吴楼主可仍在后殿?”
令一回道:“回王爷,吴楼主方才见着奴才搬了一石徒良,便跟着去了膳房,此时应该还在。”奇了怪了,王爷今日怎么一副嫌弃的表情,原先可没少食呀。
“你去知会一声,徒良虽然有强身健体、健脾补气功效,但食用过量则热痰内困、体温升高。本王去趟书房,你不必跟着了。”
令一得令便健步而去。吴尽夏盯着天边的晚霞愣了会儿,转身朝正殿书房走去。
书案旁,吴尽夏执笔写了一封信,又用封泥印好,才唤来仆差送至燕王府。吴尽夏盯着烛火随风跳跃,映在脸上泛起了昏黄的光晕。
事情既然已经开始,那便慢慢着手做。
“想什么呢?”唐琮不知何时来的,倚在门柱旁浅声问着。没有往日的凌厉感,寻常地有些不像个王爷。
吴尽夏起身福了福,又重新坐了下去。“王爷可是食好了,我得离您远些,那个味道我实在不喜。”手掌捂鼻,嫌弃的意思非常明显。
唐琮揣着好奇,随意坐在旁边的矮榻上问道:“你可食过徒良?”
吴尽夏摇摇头,“才没有,闻着味道都快要吐了。我一直纳闷,那东西黏黏糊糊汁水又不多,为什么还要忍着臭气吃进肚儿。我还是最爱甜滋滋的水果,既满腹又满足。”
“你怎知得如此清楚?”唐琮越发好奇。徒良乃爪哇贡品,前年使臣仅带了两颗,一颗送去了后宫给娘娘们尝鲜,另一颗在朝觐晚宴上被自己吃了个精光。一个普通商贾却了解得如此清楚,实在可疑。
“啊?那个,李大人与我说前年曾瞧见过徒良,便跟我详述了一番。”吴尽夏当即有些堂皇,多说无益,怎么还是管不住嘴啊!
灼灼烛光灯影之下,吴尽夏一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唐琮手指托腮,淡淡问道:“哦?本王怎记得,前年的朝觐晚宴期间,李大人一直抱病在家呢。”
体温逐渐上升,一团火气在嗓间乱动。
“况且,你怎知多食徒良会热痰内困,徒增体温?”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喜欢吃榴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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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路没有了选择
将近仲秋, 王府内丛桂怒放。此时夜静轮圆, 满院子陈香扑鼻。吴尽夏轻耸鼻翼, 一阵子闻之清可绝尘,一阵子闻之浓能远溢。
她坐在书案之前, 没有立刻回答唐琮的问话。反正如今说什么, 都无法消除他内心滋生的古怪疑虑。早说晚说都是一句话, 何必把气氛烘托得那么紧张。
她随手拿起书案前的一本兵法,随意翻了几页, 才道:“几年前, 我曾寻神医拜教, 那老头子云游八方, 自然是见过徒良。寻常尝过百草,连命都不在乎的人, 却与我谈起徒良来, 甚感嫌弃。我瞧着他实在一惊一乍,便记下来了。”
抬眼越过兵法, 她望着唐琮仍旧板正的姿势,忽然想起了含元殿的那位圣上。果真是对亲兄弟,疑人的程度都如出一辙。“王爷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了。”
“嗯, 去。”似是万般不愿, 扔下了一句勉强的回答。
饮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将手中兵法搁回原位,吴尽夏抖袖起身行至门廊前。偷瞄一眼却见唐琮脸上的嫣红有些奇怪, 嘴唇翕合轻浅,像是呼吸困难。她心道不好,连忙上前扶住问道:“王爷可是不舒服?”
“那神医有没有和你说,过食该怎样疏解?本王,本王有些发热胃胀,甚感难受。”
说话间,一股子甜臭味扑鼻。吴尽夏用力掰开唐琮下巴,露出的舌头已是恶黄。她有些笑怒,这王爷竟然这么贪嘴,好吃到连命都不要了么!
“你说实话,到底吃了多少!”
“不多,仅两颗半。剩下的半颗赏给了令一令二。”
两颗半,还仅!吴尽夏怒其不争,揪着衣领便将人从矮榻上提起。“赶紧去寝殿,我去叫人煮些黄连水。”
听言要喝黄连水,唐琮有些挣扎,可奈何此时嗓子眼都冒着火气,一肚子的拒绝倒成了难言之隐。
她见人软弱无力,脸上的汗珠扑簌簌地往下掉,便横下心来,将人往胸前一揽,两臂紧托,一个公主抱将人护在怀间。唐琮仍旧有些挣扎,似是受不住这般轻视,强行做鲤鱼挺身状。
“王爷,您就老实点,别再折腾我这小身板了!”吴尽夏咬了咬牙,此时若不是自己的身子被糟蹋,谁爱管这自大妄为的人。
折腾了两个时辰,唐小王爷被吴尽夏灌下了两碗黑糊糊的黄连水,脸上的虚热潮.红才缓缓退下,一身子软骨摊在榻上动弹不得。
寝殿窗户大开,桂花香气像被席卷了一般,尽数灌进了殿里。吴尽夏打了一个冷颤,方想起身去关,却被唐琮一把湿热的手握住,拦住了去路。
“你别走。”一声诺诺,像是纸老虎被戳破,挤出丝丝可怜意味。
吴尽夏轻拍手背,轻声安慰。“王爷,我不走。窗子开着会受凉,我去关上。”她轻轻将握住的手褪下,用绢帕拭走了潮热,才起身关紧门窗。
令一令二早已在窗外等候,此时见自家王爷关窗,忙上前拱手:“王爷,现下已三更了。您忙累了一天赶紧回房内休息,吴楼主身边有奴才们守着,您放心。”
夜露深厚,吴尽夏闻着带着水汽味道的桂花香醒了醒盹,沉思一刻后才说话。
“无妨,你们去歇着。明日一早备马车,本王去趟白匚楼。”
黄连下火,唐小王爷一晚起了三次夜,直到肠胃舒畅才稳稳睡下。吴尽夏陪在一旁,瞧着天边已破晓,这才眯着眼睛歇下,昏沉之间便听见有人敲门问安。
“王爷,您可醒着,有什么吩咐?”令二担忧自家王爷身子,刚睁开眼睛就跑来跟前伺候。
唐琮似是被喊声吵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什么。吴尽夏起身帮他盖好被子,对着后脑勺作势打了一拳,这才打个哈切伸个懒腰出了房门。
真是个折磨人的小王爷,简直不省心。
吴尽夏带着近日做的妆品,坐着马车悠悠回到了白匚楼。如今李掌柜已基本掌握了她的经营理念,一手饥饿营销学得透彻极了。此时白匚楼早已大排长龙,连王府马车都被拦在了街口。
吴尽夏匆匆下了马车,将妆品分配给众人,被几人护着往白匚楼方向走去。
“令一,你觉得白匚楼怎样?”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产业,吴尽夏此时很想听人夸赞。
令一想了想此时还昏睡在王府的“吴尽夏”,违心道:“回王爷,自然是好的。吴楼主擅长发现商机,且为人聪明伶俐,又善于慧眼识人。白匚楼有如此盛况,不难实现。何况,王爷信赖之人,自然是要精明能干足智多谋的,怎会饱食终日好逸恶劳。”
一番话听进提问者耳里,自然十分满意,虽然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但暗指是谁,吴尽夏心里很明镜。
李掌柜离老远望见王府阵仗逼前,连忙屈着身子迎接。“王爷您来了。”说完又往身后瞧瞧,左顾右盼的寻着熟悉的身影。
“李掌柜不必寻了,吴楼主昨日疲累,如今仍在睡着。”
吴尽夏这话一出,仿若一道惊雷。排在队伍前头的几位官家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此时听了这句暧昧不清的话,均是红了脸。有陪着夫人来的男子戳了戳自家娘子的腰,一脸感同身受般了然。
大唐民风空前开放,并不排斥龙阳之兴。围观群众不知内情,还以为小王爷与吴楼主两位美男子在谈一段缠绵悱恻之恋。虽替满城未嫁女子可惜,但这谈资的重磅程度绝对不可惜。
李掌柜心中也是欢喜,养子自此有了权高位重的王爷疼,以后这生意肯定越来越好做。
吴尽夏哪知众人心思,她寻了一圈,未见目标,又问向李掌柜。“可曾见过燕家大小姐?”
“与点香在后院等着呢。王爷请进。”
昨日送信一封,便是约了燕茹花前来谈事情。吴尽夏将妆品推给李掌柜,又命随从在前厅等候,便一个人去了后院。
桃树之下,燕茹花正与点香玩着蹴鞠,见吴尽夏一脚踏进院门,小姑娘也不管眼前滚来的蹴鞠,朝着八寸之身便是一扑。
“阿夏约了我谈事,怎么没来呢?”燕茹花从袖袋中取出一封书信,正是昨日吴尽夏写的那封。
点香人小但嘴巴毒辣,“吴楼主那么凶巴巴,不来正好。”说完重新将头埋进吴尽夏怀中做亲昵状。
燕茹花在一旁巧笑嫣然:“阿琮哥哥,你是不是总欺负阿夏,我见她近些日子总是无精打采的,也不与我说体己话。点香这小丫头倒有几分像她,偏偏粘人这招却不一样。每次见到你都扑过去,我都替她羞臊。”
说完,又将蹴鞠踢了过去。“好久未玩蹴鞠有些生疏,我记得小时候咱俩常玩,每每都是你踢得比我好,你说是不是?”
眼前的故事,吴尽夏都不知详尽,何况那么久远的事儿。
她拉着点香的手,顺着树荫凉坐在竹椅之上。也未寒暄,直奔主题。“燕燕,你过来,我有一事相求。”
小王爷如此客气,燕茹花是从未见识过的。听言,三步并作两步坐在身侧。“这是怎么了,别突然这么严肃呀,我胆小怕事。你这是要我去杀人,还是放火啊?我可提前告诉你啊,丧尽天良的事儿我可干不来。”
吴尽夏气笑,此时将重任托付给她,也不知是对是错。“杀人放火的事儿,我也做不来。别扯闲话,你坐好听我细说。”
“四日后为太后殿下寿宴,当晚鸿胪寺必将出事。此事关联吴尽夏,出事之时自有我保护她,你若当她为闺中密友,便请你于转日寅时派马车到王府后门等候,届时接她去你府中躲避几日。”
燕茹花瞪着一双铃铛眼,一时未答上话来。
“你放心,她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此举也是权宜之计,她在你府上暂避几日便可离开,你不必过多担忧。燕燕你可答应?”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燕茹花拒绝,她还得想别的辙。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全然没有小王爷的架势。
燕茹花见状,只知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可以,阿夏与我情谊深厚,我不能弃她于不顾。阿琮哥哥,我就是有点担心,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她,那可怎么办?”
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吴尽夏强忍心中感恩之情,又道:“你放心,人定然能护下,但树大招风,本王不能将她置于王府。”她又拉过点香的手道,“这孩子与你亲近,现将人托付于你,今日便带着她去你府上。切记此事你俩知道即可,出了这个院门,不管谁问都不可倾告。”
吴尽夏狠了狠心。“这几日你俩避她不见,等事成之后,她自会将隐情告知于你。你且放心去做,劳烦了。”
燕茹花点了点头,心中仍有万分疑虑想问。可念着自己知道得越多,越会惹事,当即回了句“是”,便带着点香回了府。
吴尽夏静坐一方小院之中,紧闭着双眼沉思。到底从何时起,日子被自己过得战战兢兢。十年生存不易,有了立身之本又如何,前路早就没了选择,日后终将四处颠簸。
白驹苍狗,草木之秋,不过是教会人取舍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领导通知加班,蠢作者赶紧将新章发出。
不能让看文的小天使们等着,愿阅读愉快~
下章肯定魂归原位,有惊喜,请守候~~
☆、不是幻想的圆满
八月十五, 太后寿诞之日。普天同庆, 天下大赦。
更夫敲响的卯时鼓, 像是一根火线,迅速引爆了整个长安城。礼部两位员外郎各领一队礼仪仗蹲守在东西两市, 钱侍郎则独带一队, 位置正好选在唐王府门前。三队齐列, 天刚破晓,长安城便锣鼓喧天。
街坊邻居仿佛早就盼着这一刻, 早早地起了随着礼仪仗队游街, 有好玩的乡民头戴鲜花, 混在人群中打起鼓来敲起锣。再加上街道两旁的民居店铺早已被彩布彩画妆点得绚丽多姿, 更加烘托得整个长安城歌舞升平、喜气冲天。
本就浅眠的吴尽夏于睡梦之中被阵阵锣鼓声惊醒。那锣鼓声声近在耳前,根本就将王府围了攻。如此丧尽天良的主意, 自然是那钱侍郎所出。不过也难怪, 若不是她欺负人欺负地过了头,也不会遭此报复。
话说鸿胪寺卿李大人奉旨将寿礼一股脑地运回礼部之后, 礼部上下官员便日日与牛羊为伍,夜夜伏在干巴巴的小鱼干垛上休憩,偶尔还被熟透涨开壳的徒良攻击。无奈之下,钱侍郎只能收拾铺盖卷回家去避难。
本以为到家能睡个踏实安稳觉, 却没想到妻儿竟然给他惹出一个大祸篓子。钱侍郎拖着满身臭气问清来龙去脉, 连眼皮子都没来得及合上,又颠至燕大将军跟前赔罪。好不容易磨破嘴皮子求得冰释前嫌,却又被告知其实整件事, 小王爷才是最生气的那个人。
钱侍郎这才明白寿礼无故搬运一事并非空穴来风,于是前脚刚出了燕府后脚就迈进了唐王府。吴尽夏倒也爽快,几句话内就原谅了钱侍郎,可唯独有个条件让钱侍郎这个守财奴左右为难。
“钱侍郎,本王不是有意为难于你。本王与燕家大小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她被风言风语中伤,日日郁郁寡欢,茶不思饭不想,本王瞧着甚是心疼。钱侍郎虽然无直接过失,但管教妻儿无方,责堪旁贷者怎可少您一人。我那青梅虽不像大家大户的娇惯小姐,但名誉扫地一事确实事关她日后婚娶。钱侍郎,这个错儿,您总得想辙弥补。”
钱侍郎听着她将道理款款而谈,只能红着脸求明示:“王爷,此事由钱家不肖子孙一手造成,微臣管教不严,平白给燕家大小姐惹了麻烦。王爷可否透露,微臣该如何做,才能与燕家握手言欢、重修盟好?”言外之意,到底怎么做,王爷您才不再追究啊!
吴尽夏捧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又假装思考了片刻。余光瞟见钱侍郎有些坐不住才堪堪开口:“虽然我这个青梅为人豁达,但此事终究害了她清誉。如今她闭门不出,自然是去不得长安书苑,润笔费估计也是赚不来了。可她自小便自立更生,从不与燕将军索要银两。但如今......钱侍郎不如酌情赔些,好让她安心在府中疗养情伤。”
钱侍郎听到“赔钱”俩字时,便有些不大爽快。可一想如若此事难平,那以后的仕途之路便会受阻拦,于是当即狠下心来问:“王爷,您给个数目,臣好让待罪犬子亲自送至燕府并道歉,且昭告天下因钱家因故才致姻缘做散,并保证以后井水再也不犯河水。”
钱侍郎算是明白了。这燕家是不能再招惹了,小王爷这护犊子的劲儿头,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吴尽夏点头,这钱侍郎倒是个上道的。她未做迟疑,展拳伸出五指,对着钱侍郎微笑。
“五十两?”钱侍郎面部表情微塌,正四品的年俸才五十两出头,这是狮子大张口啊。
吴尽夏当然知道钱侍郎心中所想,摇了摇头继续保持微笑。
“五,五百两?”十年俸禄,这是要他倾家荡产啊!“王,王爷,您吓着微臣了。微臣自诩清廉,除了微薄俸禄,家中并无其他进项。微臣家中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拢共十一口,日子常常过得紧巴巴,微臣实在没处去寻这么多银两啊!”
想着自己赚的辛苦钱,都被别人惦记,钱侍郎哪还管老脸不老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吴尽夏哭诉起来。
“钱侍郎这是何必,本王深知您养家护院难,但您还有个聪明能干的儿子啊。本王听闻钱川在西市三街开了个胡姬酒馆,可是夜夜笙歌奢靡无度。左右是他的罪过,钱两也合该他出。您就别在本王面前哭诉了,让旁人瞧见,该说您为官不正了。”
吴尽夏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可听进钱侍郎耳中,却生生逼出了一身冷汗。二子顶冒他人名义偷偷开了一间酒馆,本以为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这小王爷从何得知?况且明知得如此透彻却未去惩戒,难道是有意包庇?!
心中玲珑几番,钱侍郎叩首于地:“王爷,臣这就归家安排,明日必将携子登燕府赔礼道歉。”丑话说在前,人随后一溜烟跑了。
她持续微笑:这口气算是出了一半,等钱到了燕府,钱家就等着哭鼻子!
吴尽夏才不是那收钱销赃的人,钱侍郎那厢刚将五百纹银送至燕府,御史台察院便派人封了钱川开的那家胡姬酒馆。偏偏钱侍郎无凭无证,只能瞧着财权两空,独流两行浊泪。
当然,五百纹银并不尽数赔给燕茹花,那是吴尽夏为筹备“大事”留的私房钱,送至燕府不过是方便日后取用罢了。如此煞费苦心,当然要瞒着小王爷。
“怎得如此高兴?可有什么喜事?”唐琮与吴尽夏坐在食案前吃蟹黄毕罗,见其举着毕罗傻笑,也跟着不落痕迹地笑了一声。
吴尽夏拿起案上的酪浆轻轻抿了一口,才回道:“今日太后大寿,难道王爷不高兴吗?”说完将毕罗塞至嘴中狠狠咬下,喷香的蟹油被双齿挤爆,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本王看你是欢喜吃寿宴!今日你可要处处小心,不可饮酒,不可胡言乱语。圣上眼皮子底下最好乖些。”唐琮伸手将她嘴角的蟹油抹去,又将自己那半颗毕罗里的蟹黄挖出,随手放进对面的碗中。
“王爷!难道您不与我一齐进宫?可,可今日是太后殿下的大寿之日,按理您也该去敬拜一下?”她有些慌乱,天时地利都准备好了,人不去怎么能行!
唐琮见对面人嘴角仍残留着一抹黄色油渍,有些无奈般摇了摇头,伸出右手欲帮忙擦拭。吴尽夏哪管得上嘴角,双手握紧住伸过来的手,一双晶亮的眼睛充满着恳求:“王爷,您可要救救小的。大宴在即,小的可没见过此等大阵仗,搞不好会,会,会给您丢人现眼的。”
双手的温热传来,驱走了初秋的凉意。“本王倒觉得你过于担忧了。”唐琮从温热中抽出手来,板着脸继续道:“本王看你与礼部、鸿胪寺等众官员交往起来甚是熟练,倒未见你会担心丢人现眼。想来,你那灵魂早已习惯了本王的身子,都能跟着作威作福了。”
“才不是!王爷您误会了。您在小的身边,小的才敢作威作福啊。您若不在,小的这条猫尾巴就暴露了。”
“当真?”唐琮撇着眼角,望着一脸谄媚的吴尽夏,有了三分信。“那你求求本王,本王再做考虑。”
话音刚落,吴尽夏已是换作了一张猫脸伏于案前,握紧两只拳头做猫爪状。“小的求求王爷了,王爷就可怜可怜小的!”
堂堂八尺男儿却装出如此奶猫状,明明说着相求的话,却让人越听越挫败。“好了好了,本王随你去便是。”
诡计得逞,吴尽夏却仍担心小王爷会出尔反尔,当即拉着人着了鲜艳的礼服,进了宫去。
**
午时整,宣政殿。
当今圣上头戴一顶乌纱翼善冠,身着一身赭黄龙纹文绫袍,腰系深红色玉革带,脚踏一双**靴,正襟危坐于大殿正中央。太后则端坐于皇帝右首,一身明黄凤袍夹带牡丹花样,头顶凤冠珠翠,左手持着一串佛珠,右手抚摸一颗翠玉扳指,目光清明甚是威严。
王公百官按制着官服位列殿内两侧,藩使外臣、封疆大吏则站立中间。众人高呼“圣上万岁、太后万寿”之后,便轮番朝贺送上寿礼。
殿内的寿礼可用“精、珍、奇”三字概括,内容多以福、寿、吉祥为主题。吴尽夏从一堆如意、盆景、钟表、插屏中寻摸,却一眼瞧见了硕大的珊瑚树,便按照唐琮的指示照搬模样,说了一堆恭维话后将其呈上。圣上点头大加赞赏,太后神色慈祥可亲,纷纷赐下回礼。
祝寿之礼,宾主尽欢。
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皎月初照长安城。清都绛阙夜景,风传银箭,露叆金茎,都是美景。
太后虽然要求寿宴一切从简,但礼制不可废除。按照惯例,寿宴长达四个小时,午时摆设,未时举行,申时结束。圣上携太后从宣政殿移驾鸿胪寺时,后宫众妃嫔们早已按品阶坐于正殿左侧,诸皇子则按年龄长幼分坐于正殿右侧。
吴尽夏懒得与皇子们假意攀谈,便未坐在正殿上方,随意拉着唐琮找了个清静的地方赏月。周边藩使外臣见状,忙收敛起神色,不敢再肆意饮酒作乐,各个如坐针毡。唯独他俩屁股坐的稳当,完全不顾渐渐聚集而来的眼光,磊落地聊着闲话。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圣上与太后入座,寿宴方才开始。
宴席之上,二百位儿童穿得红紫银绿色彩斑斓,锦袄宽衫玉冠裹巾整整齐齐,这个舞剑器,那个执锦仗,一个捧宝盘,一个跨雕箭,还有扮夷来献宝的,惹得人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热菜冷菜四十道连番上,汤菜小菜瓜果蜜饯换上来,待上完二十九道面食,宫娥们逐个呈上奶茶,也到了宴席终点。酒膳摆上桌,整个宫殿已混作一团,吃酒言欢尽情享受,无人注意吴尽夏已举杯踱至水渠边。
直到唐琮转身,才模糊瞧见她神情寡淡,嘴角带着得逞的微笑对他说:“再见。”
下一瞬,连人带杯滚入水中,将静在白莲旁边的圆盘摔得碎烂。
唐琮来不及暗骂一句,紧跟着也跳入了水中。圆月作祟,两人互相挣扎又互相牵连,以吻封缄却慌乱难安。
一句再见,却不是幻想中的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被人拖累,加班到11点。
肝了一篇送给小天使们~
白天倒休睡一天,精神好的话会再更一章,精神不好的话,那咱们就明天见~~
日常求收藏评论~虽然天使们不喜欢留下印记,但也感谢泥萌来过~~么么哒!
☆、心间开出一朵花
三杯和万事, 一醉解千愁。
寿宴终了, 酒膳呈上, 圣上与太后各称乏累,双双离了鸿胪寺, 妃嫔皇子们未有久留的心思, 相继携手归去。没了九五之尊殿前威, 宾客自是得了鱼水快活。殿内两侧铿锵钟架又齐齐摇晃,宫娥抚弦再把梓瑟弹起。席间男女纷杂交坐, 位子早已散乱不分方向。绶带帽缨解放一边, 醉酒之人哪还分清何为正经。饮酒娱乐不肯停歇, 满殿喧闹非常, 大有沉湎其中日夜相继之意。
唐琮与几位有名气的文人墨客相谈甚欢,高谈阔论之时, 全然未瞧见旁边人独饮了三杯琼酿。大殿之上, 华美的灯盏错落高低,带着兰花香的明烛火光灿烂。吴尽夏起身已是摇摇欲坠, 望向空中的一盘皎皎明月,划出一个知足的笑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原来是这般不曾体会过的人间清欢。
眼前幻影似真似假,人影重叠又分散, 随意散落的绶带帽缨成了前行的阻碍, 等到好不容易蹭到亭廊之下,醉意又深了几分。她噙笑颔首,望着几步远被人相围的唐琮痴痴傻乐, 分离时分如箭在玄上,她竟觉得那含笑谈欢的背影却那么惹人心猿意马。
正说到兴头上,唐琮侧身想寻些水喝,却未见吴尽夏身影。他变貌失色,有些慌张地环视一周,目光落至案上徒自斜倒的蓝釉双耳酒壶时才大骇,连忙拉起案旁醉得东倒西歪的藩使衣领大声喝道:
“王爷去了何处?”
藩使烂醉如泥,糊里糊涂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又兀自昏了过去。
唐琮顺着方向望去,只有几位舞姬翩翩起舞。他怫怒,松手将如泥一般的藩使摔了下去。周身伺候的宫娥被惊得大喊一声,将将引来吴尽夏醉意朦胧的一瞥。她举了举手中的蜜味琼浆,趁着酒酣耳热之际,大呼一句。
“我在这儿呢!”
眼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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