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手为她拭去沾染的泪水,“阿媛,你怎么哭了?”
阿媛,他多久没这样叫过了,赵皇后恍惚听着,连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初嫁给这个人为太子妃的时候,两人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笃睦的时光,那时他也常这样温柔唤自己的名字。可是一旦登基为帝,他们却渐渐越行越远了,一个醉心于政权的稳固,一个要保住皇后的威名,两颗心都不再纯粹,又如何安稳的融合在一起?
赵皇后头埋在他胸口,任凭泪水打湿他的前襟,此时此刻,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为自己不再年轻的岁月,也为了那份早已流逝的深情。
成德帝轻轻抚着她的背,哄小孩儿一般轻轻哄着她。作为一个帝王,他所展现出的耐心怕是平生最大的了。
赵皇后再抬起头时,眼泪已渐渐干了。她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郑重说道:“皇上,臣妾有一言,还请您洗耳恭听。”
从来没有叫皇帝洗耳恭听的道理,然而成德帝面色却是如常,“你说,朕听着。”
“太子,他并非臣妾的亲生骨肉。”赵皇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妾多年来一直在欺瞒陛下。”
成德帝静静地望着她,似是等着她往下说。
“当年臣妾身怀有孕,太医都说臣妾腹中是男胎,臣妾也满心期盼为陛下诞下麟儿,可是等他生下来——”赵皇后的声音微微哽咽,“生下来却是个女婴,一落地就没气了,皇上,您不知道臣妾当时有多难过,臣妾多想为您生下一位嫡子啊,可是偏偏不能……”
成德帝将她鬓发散乱的头拢到怀中,低低道:“朕明白,朕都明白。”
赵皇后在他怀中几乎泣不成声,“可是臣妾糊涂,只想着如何挽救这一切,正好赵氏难产而亡,臣妾就让嬷嬷将她的孩子抱了过来,假充是我所出。一直到了今天,臣妾都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敢对你流露半分,臣妾真是害怕,怕你一旦知道,就会废去臣妾的皇后之位,再也不理会臣妾了。”
成德帝思忖着道:“如此说来,外头的流言竟是真的?”
“是真的,”赵皇后含悲忍泪,神情凄楚,“可是赵婕妤的确是难产而亡,并非被臣妾所害。臣妾纵然胆大包天,也不会妄然去害一条性命啊!”
她见成德帝无动于衷,以为他是不信,急切中道:“皇上,臣妾并未撒谎,赵氏还是臣妾引荐给您的,臣妾怎么会害她呢?纵然臣妾对她并非没有嫉妒,可是臣妾也不会白白害死一条人命啊!”
她两颧赤红,鬓发散乱,看去活像个疯婆子,可是皇帝见了只有怜悯。
成德帝掏出袖里手绢,为她拭去眼角泪痕,安抚她道:“朕知道,你并非那样的狠毒之人,可是你又何必那样做呢?没有皇子怕什么,当时咱们都年轻,有的是机会再养一个,你又何必这样迫切?”
赵皇后靠在他臂上,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臣妾如何知道陛下的打算?臣妾只知高氏已身怀有孕,若无皇子傍身,只怕您立刻就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更别提后宫有那么多婕妤、美人,连臣妾举荐给您的赵氏,您都对她钟爱有加,纵然臣妾与赵氏一向和睦,见了也会心中泛酸呀……”
此时她声调诚恳,一言一语都发自衷肠,成德帝听了只觉得心酸难受,竟想不通她多年来过得这样辛苦,因扶她到枕上躺下,温声道:“这都是你一向多疑多思的缘故,你是皇后,谁敢不敬你三分?朕更是从未想过废除你的皇后之位,至于太子之位,朕也从未有过另属他人的打算。你大约还记得,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同你说过,朕的发妻只有你一人,即便我死了,你与你的孩子也将受到庇护。”
赵皇后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可皇上您当时还不是皇上呀,臣妾只知道如何做一个妻子,却不知如何做一名皇后。您的一言一行都将关乎天下,臣妾如何还敢惦记那点夫妻之情?”
成德帝俯下身,将赵皇后鬓边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去,沉声道:“那么朕就再说一遍,朕的诺言不会更改,从前如此,往后也是一样。”
他将两片嘴唇贴近她额头,轻轻的挨了挨,起身道:“朕改日再来看你,你安心养好身子,等你大好了,朕再带你出去南巡,这回咱们谁也不带,只有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赵皇后静默的听着,眼泪无声的落到枕上,此时却说不清眼睛里是欢喜还是动容了。
她应该高兴的,因为皇帝对她的心意始终不渝,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怕是无福消受这份心意了。
走到廊下的时候,成德帝看着沉寂的夜空,只觉得冷风扑面的疼,星光倒是一如既往地璀璨亮烈。他记得宫里的老嬷嬷曾经说过,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他的两个母亲都已经到天上去了,那么,现在又会添上一颗么?
皇帝的眼眶有些湿润,他隐约忆起,赵媛初嫁过来的时候,是那样柔媚多姿、温顺婉约的少女,他们也曾恩爱笃睦,可是皇后的职责约束了她,渐渐将她变成一个端庄乏味的妇人。而他也成了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目光不再局限于一人,开始追逐那些年轻的身影,但无论是高氏、周氏还是李氏,他都从未想过与皇后相提并论,而是无意识的在她们身上寻找皇后年轻时的影子。就连那位恩幸有加的赵婕妤,之所以得他宠爱,也只是因为与皇后有几分相像罢了。
可惜赵媛不懂得,或者说,他这些举动越发使她产生误会,将他认作一个风流多情的浪子。赵媛又是那样矜持自傲的人,什么委屈都憋在心里,一言不发,反而将两人越推越远,终究铸成大错。
说来说去,还是这身份误了他,倘若他不是皇帝,倘若两人只是民间的一对凡俗夫妻,或许都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成德帝以手掩面,在夜风中静静地伫立着。
内侍杨凡提着灯笼过来,见这位皇帝面上似有泪痕,险些唬了一跳,忙陪笑道:“天色不早了,陛下是去淑妃娘娘那儿歇息,还是去李昭仪宫里?”
成德帝似乎不愿让人瞧见这副模样,稍稍别过头,用袖子揩了揩脸,仿佛那儿沾了许多灰尘,“回勤政殿。”
这回答虽出乎杨凡意料之外,却也不使他如何吃惊:想来太后新丧,皇帝即便对这位养母没有多深的感情,也得做做样子,房事更不可太频繁了。
杨凡在前头打着灯笼,款款的引他向勤政殿方向而去,边走边向这位主子说道:“皇上,奴才知道您政事疲累,可是有一件事,淑妃娘娘不敢擅专,定要奴才向您请示。”
“你说。”成德帝声音沉郁。
杨凡小心忖度着他的脸色,“还是为了先头闹鬼的流言,又牵扯出早年赵婕妤的事,众说纷纭,淑妃娘娘费了天大的劲儿也堵不住悠悠之口,还是得陛下您来给个说法。毕竟,此事关乎皇后与太子殿下的清誉……”
成德帝听到这里,站定了脚步。
杨凡也随之驻足,垂头等候指示。他心里其实有些不安,万一皇帝恼怒起来,第一个拿他开刀,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领受。
可皇帝并未如他想象一般雷霆大怒,只淡淡说道:“他们说的不错,太子并非皇后所出。”
杨凡有些窃喜,小心的抬头道:“那么……”
既然太子并非尊贵的嫡子,那么废掉他也是理所应当?虽不晓得皇帝是如何得知的,可是皇后欺瞒他多年,也许皇帝会因此恼了皇后也说不定。
他抱了这样的期望,却只闻得成德帝平静地道:“即便如此,朕心底也认准了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子,太子之位,亦不会另立旁人。你将这话告诉他们,若还有人敢借机生事的,朕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说罢,他接过杨凡手里的灯笼,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人向夜色中踽踽行去。
杨凡呆呆站在原地,脊背上冷汗涔涔。他知道皇帝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不管造谣生事有没有他的份,这项重担都落在他肩上了,往后再有人说句闲话,只怕皇帝要取的就是他的项上人头。
苦也,他怎么总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杨凡望着那位主子的背影,除了惊惧,心中更多的还是困惑:一向冷心冷面的皇帝,几时变得这样心慈手软起来了,居然甘心受骗上当?从前对着高贵妃一家,那可是杀伐决断毫不容情。
是什么,给了他这样温情的错觉?还是说,皇帝的温情只肯施与皇后一人?
杨凡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想来少了那一骨朵玩意儿,男女情爱对他而言都是不可理喻的东西。
他叹息一声,还是小跑着跟上皇帝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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