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薛云飞、金志炫、苏克萨哈以及封义铭、严东楼等两广八侠等人联诀北上豫鲁。鉴于南京的形势尚不明朗,付明昨夜又与封、陈二人商议,陈邦暂时留下,其后与沈仲玉一同南下湘潭。
午后,晴朗的天色再次阴霾,陈邦与柳敬亭二人吃过午饭便急匆匆的出去办事,付明在院内打了一通长拳,便独自到后花园的书房读《春秋》,顺便等待沈仲玉按昨天早上商定的时间会面。没到这个时代前,付明很少读古籍,在嵩山时还由封义铭导读,在其后动荡的日子里,旅程漫漫只得翻看,渐渐也乐在其中。
不一会儿,沈仲玉果然如约来到,付明见他一身风尘的进来,忙招呼坐下。沈仲玉见主公正在读《春秋》,便道:“主公,从前臣也学过《春秋》,人间正道尽在其中啊”。
付明深有同感,也道:“孤听人说,沈兄从前也曾是高榜得中的举人哩,读书最重要是活学活用,把古人的经验与知识融会到现实生活中去,变成活的理论,所谓学用致用,当是此理啊”。
沈仲玉心道主公年纪不大,见识偏偏极为独到,确是龙种慧根,便又从内心深处多了几份敬仰,忙回道:“臣谨记主公教悔”。
付明笑道:“沈兄不要如此拘谨,这里也没外人,你我只当是闲谈,古人坐而论道是不讲什么君臣上下的,春秋时便有臣子直唾君面,那当王的也没把做臣怎样嘛”。
沈仲玉心里却不这么想,这君臣父子乃天下伦理道德的总纲,哪能违背,却听付明问道:“找到谢姑娘了嘛?”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天下男子对女子,象他这样至情至性,想来也没几位,可是真儿为何总是视而不见呢,难道真是没有缘份。从前,师傅曾对他讲:情之一物,不可执迷。他一生以洒脱自许,为何对真儿的感情却总放不下。听到主公问起,心中忍不住漾起一阵妒意,真儿对主公总有一缕情丝深系,想到这儿,心里又警告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难道真儿欢喜自己就不欢喜,真儿的爱人就不是自己的朋友吗?再看主公时,正遇到付明那充满关切的眼神,忙回道:“昨日,臣追出去,没能赶上,但她在城里能有几个去处,臣还是找到她了,还跟她过了几招”。
付明却没他那么多的想法,心里只盼着这对欢喜冤家早日成双成对,也好摆脱谢希真,便问道:“怎样啊,你与她孰胜孰负”?
沈仲玉苦笑一声:“不瞒主公说,臣还真不是她的对手,她身出武林剑术名门,祖上还出过如谢晓峰这样的绝代高手,臣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及上”。
付明却不以为然道:“沈兄,武功再高也只是匹夫之勇。孤听人说,沈兄的老师可是位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啊,你身出其门,得意的该是兵法韬略,而不是刀剑上的功夫吧”。
沈仲玉听主公赞扬自己的师门,非常感激的回道:“谢主公夸奖,臣幼时顽皮,祖父唯恐臣不成气候,便将臣从父母身边带走,送到河北高阳正赋闲在家的先师文正孙公承宗处,恩师授业六载,直到七年前臣十八岁才离开先师回到家乡。不想,竟成永别。崇祯十一年,鞑子深入内地,围攻高阳。吾师以七十六岁高龄率全城军民与之血战,子孙一十九人皆力敌而死,终因寡不敌众,城破被俘,恩师最后因拒不投降,竟被活活勒死。”
说到此处,沈仲玉感到热血沸腾,肝胆欲裂,恩师白发苍苍、谆谆教导的样子又在眼前浮现,一日为师,一生为父,更别说六载恩情,一把把拉扯大的授业恩师。每到夜深人静之时,沈仲玉想到此处,都会痛哭流涕,此时又跟主公提起,想起这些年不仅未报恩师养育之恩,还沉迷于**之间,真是说不出的悔恨。以前,沈仲玉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因报国无门,他又生性洒脱,混迹江湖却也逍遥自在。要知他虽说是名门望族的少主,可正因如此,让他听命于一个他不能认同的上司,就更无可能。但现在又是不同,遇到了能够生死以命的主公,他的雄心壮志又重新焕发,好男儿当万里觅封疆,岂可因儿女私情而苟且一生。
一念至此,沈仲玉心中感到胸中豁然开朗,胸怀似能气吞天下,与谢希真之间的感情纠葛也突然变得渺小起来,便继续说道:“国仇家恨,臣每思此处,真恨不能生剥虏皮,渴饮鞑血。只要主公一生令下,臣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付明点点头,叹道:“吾朱家亏负天下英雄太多啦”。原来这位以兵部尚书衔督师蓟辽的孙承宗是位不世出的战略家,在天启年魏忠贤乱政期间还取得了数次对满清的重大胜利,并和候方域的父亲候询一起提拔了袁崇焕。如果说是袁崇焕锻造了“关宁铁骑”,那么孙承宗便是这个传奇之师的缔造者。更难能可贵的是,据薛云飞所述,孙承宗遗有兵书战法,按付明的理解,正是火器和冷兵器并用时代,步、骑、炮等诸兵种协同作战的基本战术。那么,他唯一的衣钵传人沈仲玉至少应该知道这些理论吧,学而致于用,这正是付明对沈仲玉的期望。而他信任的另一位心腹大将薛云飞,却远没有沈仲玉那般年轻,他之所以能够告诉付明许多沈仲玉的事情,是因为他更熟悉孙承宗。薛云飞早在十六岁便投军报国,并因武功卓越而有幸在袁崇焕帐下做中军听令,当兵的第二年正月,便参加了由袁崇焕指挥的宁、锦大捷,此后追随袁师活跃在辽沈大地上,曾伴督师单骑入岛斩杀皮岛毛文龙,更以二十岁的弱冠之年便担任辽东名将祖大寿的副将。可惜,“己巳虏变”,袁崇焕率九千关宁铁骑千里救主,与十万满洲八旗精骑在北京城边大战一昼夜,致敌连退十几里狼狈逃窜后竟被陷入狱,最终被凌尺处死。薛云飞伤心欲绝,见袁师如此虎视天下的英雄也逃不过朝廷的迫害,哪有良将不心寒。也从这时开始吧,明军开始有将领率整编的军队投降。薛云飞即然在袁崇焕帐下听令,对袁崇焕的上司孙承宗自然也认识,袁崇焕死后,为安辽边诸将之心,孙承宗老将再次出马,薛云飞斯时年少气盛,哪会听孙老的安抚,扬长而去也。人到壮年后,想起当年往事,也颇为少年时不以国事为念而后悔,待孙承宗又被罢官回家,他便常去府上叨挠。孙承宗虽说官至极品,但为人随和,也好与这些山海奇人异士相交,久了竟成忘年之交。
想到这里,付明对沈仲玉说道:“沈兄,孤在嵩山刚醒过来时也对天地祖宗发过誓,要开万世之太平,使中华永昌,绝不辜负矢志报国的英雄好汉”。
沈仲玉听罢跪在地上叩首回道:“臣沈仲玉愿一生追随主公,鞍前马后,为我主荡涤宇内,粉身以报”。
付明忙扶起他,说道:“沈兄何必行此大礼,还是坐下和孤谈谈你恩师的战术思想吧,满清及已经投降的汉军主力均是骑兵,我军若在城内防守当然可以采用昔年袁督师的做法,只要城坚炮利,以一当十也不成问题。可若要野战消灭敌人,以我江南的步兵可以采用什么方法”。
沈仲玉听得一愣,新的名词太多了,但想一想便明白了主公的意思,主公如此不耻下问,还不尽述所学,便立即回道:“臣是这样理解恩师的战术意图:骑兵的冲击力绝对不是一般步兵所能阻挡,但既然以坚城利炮能够以一抵十,那么如果把步兵也装备成坚不可催则是同理啊。于是便编制车营,大量装备偏厢车与火器”。
付明点头称是,随既问道:“何为偏厢车?”他是政工干部出身,实际战术与带兵打仗本就不是他所长,但用小平同志的话说: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嘛。此前总找不到时间与薛云飞详谈,今天总算有时间与沈仲玉交流一下。
沈仲玉回道:“实际上就是战车,只是用外面的一厢而已,重600斤以上,每辆战车上配有佛郎机炮2挺、鸟铳2杆、快枪6杆、火箭手4人。在每辆战车之间设拒马枪一架,填塞间隙,车架上下用棉絮布帐围之,可以防避矢石,在其上树长枪12柄,下置快枪6杆。按臣恩师当初的编制则是:一个车营下有4冲,每冲则有2衡,每衡则有4乘,每乘则有4辆偏厢车,也就是共计战车128辆,佛郎机炮256挺,鸟铳256杆;而一辆战车配备步兵25人,合计3200名步兵;骑兵做为掩护及机动力量,以乘为单位,每乘50骑,另配有2冲的预备队,也就是说骑兵共有2400名。还有辎重车256辆,车夫512人,携有火炮88门……”
他这边说,付明听得直心惊,这简直就是古代的装甲师呀,如此宏大的火力配备需要更加强大的后勤支持,而且机动性太差,不太适合野战吧。
沈仲玉说着说着,见付明沉默不语,心中明白主公肯定是顾及这种编制的可行性,于是又说道:“主公,臣与恩师的想法略有不同。首先,臣以为步兵要与骑兵野战,本无优势可言,但有火器则足以扼制其强大的冲击力,所以臣赞成恩师大量采用火器的主张;但是,大量使用战车会严重影响步兵的灵活性,所以臣认为在不能提高战车机动性之前不宜采用车阵,事实上据臣所知,自天启年以来,我大明军队已很少使用车阵,由此可见一斑。若要败敌,要先立于不败之地,要立于不败则要知己知彼,这都是孙子兵法上的道理。以后做战,要尽量减少与敌的遭遇战,如果步兵在平原上遇到骑兵,如果没有一套训练有素的战法,即使数倍于敌也只能等待被屠戳的命运”。
付明听到这儿才点头回应,看来沈仲玉对此还是动了些脑筋的,便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沈仲玉便接着说道:“如果是伏击战,我军可以选择有利地形与敌决战,首先依托地形,占据山头,树林、河岸,搭建坚固的野外工事,布置了拒马,陷马坑,绊马索,铁蒺藜等一切障碍物。总之,尽一切可能制造各种不利于骑兵发挥冲击力的障碍;这种情况下,与八旗精锐或关宁铁骑对决,至少需要五或六倍于敌,方能取胜。”
付明追问道:“如果偏偏遇到了遭遇战呢?”
沈仲玉回道:“撤!必须有序后撤,争取在后撤过程中得到用利支援,并寻找战机反戈一击。在没有时间与机会撤退的情况下,必须采用方阵与敌对垒。牌刀手利用支角支盾,长枪手在盾后架两层枪林,而弓箭手在队前齐射。待要接战前,弓箭手退入阵后继续射击,所有火器准备,骑兵进入射程时齐射。但是,这种战法对关宁铁骑的作用不大,因为当年袁崇焕为这些骑兵基本上每人都配备有一把三眼枪,能在行进中准确射击,火力之强足以穿透铁墙,所以才能无敌于天下呀。但在江南,这种形势又有不同,因为南方江河密集,极适水战,只要有强大的水师,对骑兵的抑制作用极为明显且足以致命,三国时曹操的青州兵不也是兵强马壮、天下无敌嘛,却败在了孙刘的水师之下。所以,臣这次回湘潭,首先就发展水师,到时自可横行江南湖海之上,令敌胆寒”。
付明心道,沈仲玉之才具气魄足可独挡一面,但其思路清晰,精打细算,又擅长编制,却是个做参谋长的材料。可惜目前能用之人太少,否则当令他留在身边。而且他的战术思路较之其他人,似乎更接近现代,是天纵英才呢,还是另有原因,于是问道:“沈兄,听君一席言,有茅塞顿开这感啊,不知你是如何想到这许多”。
沈仲玉听主公问起便答道:“主公英明,臣几年前曾搭载红番商船到远离中土的异邦游荡,有一天竟碰到了海盗。论武功,这些野蛮人当然不是臣的对手,被臣杀退后,恼羞成怒之下竟要用火炮击沉臣所在的商船,这可就非人力所能为啦,侥幸的是海盗船在开火前被赶来的一艘红番战船击沉。这艘战船的船长拉奥.迪马斯因羡慕臣的武功,与臣多次攀谈,臣本不想理睬,但他于臣毕竟有救命之恩,又不能拒绝,久了,臣发现他虽非常精明,但为人却极爽快,不象一般西洋商人那般奸诈,只认钱财,才与他成了挚友。臣还曾教他几手常用的防身功夫,而他却跟臣说起远在西洋的风土人情,其中便有一些战事,臣听后感觉眼界大开,便有了些新见解”。
付明听罢,又问道:“那迪马斯看来会说中文,不知他以何为生”。
沈仲玉笑道:“当然会说,否则臣哪能听懂那些异邦语言。但这个迪马斯做的事的却要被我们大明砍脑袋,他做的是从南洋到大明的走私生意,什么好赚他就做什么”。
付明心道,原来是个武装走私商人,来到这个时代后只隐约地记得这一年当是公元的1644年,却不知西方现在的政治、经济、军事尤其是技术发展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如果能够找到可靠之人,询问一下倒也不错,于是问道:“迪马斯是西洋哪国人,多大的年龄,又为何远到异国来谋生路。”
沈仲玉答道:“他是哪国人,臣并没问过,臣从前只以为这些红番都是些野蛮不能教化之人,所以也不关心,听他说起来才知其中的精彩之处也断非我中华可以比拟。至于年龄,当是长臣十岁左右,也就三十五、六,据他讲,他本是西洋战船上专门指挥射击火炮的武官。可是因为隐瞒自己什么犹太人的身份,被开革了,还险些被正军法,只好千里迢迢地跑到南洋混生活。”
付明点点头,没想到还有这番曲折,看来迪马斯非常热爱炮手长的工作,不惜隐瞒自己被诅咒的犹太血统,听沈仲玉的意思,此人还有许多可取之处,不妨见见。心中有了主意才问道:“这个迪马斯,孤想见上一见。”
沈仲玉刚才见主公问得仔细,便有些蹊跷,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他叹了一口气道:“本来他常年东奔西走的,主公要见他已经很难;但昨天臣在寻找真儿时,发现他已被朝廷逮捕,正被押游街呢,臣一打听,才知道他前些日子被郑芝龙领着朝廷水师给逮起来啦,这样一来主公恐怕更难一见”。
付明有些诧异,据沈仲玉所言,这个迪马斯系西方训练有素的军人出身,又拥有可以击沉海盗船的先进战船,怎么会被大明的水师轻易击败,便疑道:“难得郑芝龙是个人才,还忠心为朝廷做事,居然逮得住他”。
沈仲玉却冷笑道:“主公不知此中详情,郑芝龙所为全是为了他们郑家在南洋的垄断生意。想他们郑家几代均在海上走私,被朝廷通缉得急了,到郑芝龙这一代被迫接受招安。崇祯年间,郑芝龙奉命剿平闽粤海寇,积了些军功,又用厚金打通上下,才由参将逐步升到总兵官。当今天子登基后,为安抚东南,又加封为南安伯。他说是为了本朝效力,其主要意图却是借用朝廷命官身分,扫除海上异己势力,垄断闽、粤通商。天下人只知四镇桀骜不逊,福建人却都知道这个郑芝龙也包藏祸心,实是无异于四镇的混蛋藩镇”。
付明心中一动,姓郑,又有如此大的权势和来头,莫非与郑成功有关,便道:“其长子可叫郑成功。”
沈仲玉摇头道:“据臣所知,郑芝龙长子早年名森,字明俨,是他早年流亡倭岛,与东瀛女子田川氏所生。说来也巧,此子现正在南京国子监,拜读于钱谦益先生门下”。
付明暗道,该是郑成功才对啊,东南半壁恐再难找出有此等权势的郑家,难道不是长子,还是以后会改名字。他大学时读经济,但到了古代后,他越发感到尚不如学理工或历史来得痛快,否则大可不必受这些瘪。却听沈仲玉问他:“主公莫非还要见一下这位郑公子。”语气中竟对那位郑芝龙长子大有不屑之意。
付明道:“非也。孤要见的是那个迪马斯,看在他是你朋友的份上,我们还要想个法子将他从牢中救出来。”
沈仲玉听罢非常高兴,说道:“主公,臣在这里代迪马斯先谢过了。他判的是死罪,定在明早砍头,臣本想豁出性命闯进刑部大牢救人,也算报他当初在海上的救命之恩,但臣现在的身家性命已属我主,又下不了这个决心,本就想来求主公帮忙救他性命。”
付明这时正在考虑如何去救迪马斯,此人虽非我族类,但听沈仲主之言该也是性情中人,救了他的性命,即使不如自己这班手下的忠心,也会用心为自己办事吧,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给予,况此等生死大事。他本想找刘子政,以他一品大员的身份救一个死囚,还不是小事一桩,但明天就要执刑,官场上的事情,这一天之内恐怕来不及。若要让郭远聪等去劫狱,则也属下策。沉吟良久,方才对沈仲玉说道:“孤初到南京,对应天府和刑部衙门并不熟悉,况且孤是藩王,按祖宗成法,实不宜干予在司。但为了沈兄的英雄义气,孤答应你定要将他救出来,明日这个时候,你们两个好朋友可能就会见面啦。”
沈仲玉忙再次致谢,付明又想起了郑家的事情,说道:“沈兄对郑家的事情看来非常清楚,那个郑家大公子又有何事,让沈兄如此不屑”。
沈仲玉回道:“臣在出海的一年当中,听水手们太多提起郑家啦,在海上谋生活的谁不嫉羡他家暴富,据臣听闻郑家仅在厦门府中就屯有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郑芝龙现在可以说富比王候,而且其与朝中显贵交往密切,福建的大小官员无不慑服,可是我朝灸手可热的人物啊,关于他早年的传说就更多啦。那个郑森呢,依仗老爹的财势,平日里完全是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崇祯十五年到福州乡试,邮传馆舍皆由当地官署代为备设,等入了考场,监考官竟然派遣下属到号舍嘘寒问暖,同时预选同舍生代为起草。珍果佳肴,络绎传送。结果呢,也没得中举。去年二月,又参加岁考,只被评定为二等,郑芝龙老脸过不去啦,没法子只好让他到南京来读书了”。
听完沈仲玉这番话,付明心里明白了一大半,沈仲玉虽说少年英雄,但毕竟也是世家子弟,与这个郑森有些隔阂在所难免啊。同时,他隐约记起郑成功这“成功”当是赐名,看来这闻名遐迩的千古英雄,年轻时也曾不务正业,史书之不可信有见一斑。
他正在沉思,明月在门外问道:“主子,陈先生和柳先生回来了,陈先生要见主子”。
付明暗道:沈仲玉看来还有些年轻气盛,昨夜所议没错,此次回湘,还得有陈邦这样的深谋远虑之士相伴,方可成大事,他们没见过面,正好认识一下。于是回道:“让他过来”。同时,又对沈仲玉说道:“沈兄,这位陈先生是孤的幕僚,你回潇湘,一人主事毕竟孤单,孤让他随你同往,做你的军师,意下如何。”
沈仲玉听了一愣,但马上回道:“臣谢主公提携,凡潇湘军事,臣定会与陈先生商洽决定”。
付明满意地点点头,心道孺子可教,听到陈邦在门外说道:“臣陈邦见驾”,便答道:“陈先生不必多礼,快些进来吧。”
待陈邦进了屋,沈仲玉顿时感道有些不自在,他那双贼眼总让人反感吧,但沈仲玉也不是省油的灯,双眼一睁,又给瞪了回去。陈邦见过付明后,向沈仲玉笑道:“这位当是沈公子,学生陈邦,字定才,以后还请多关照”。沈仲玉本是直脾气,虽说有些烦他,但他是主公分配给自己的军师,以后还要在一起搭班子,也只好客套一番。
三人坐定,付明将午后与沈仲玉探讨的对敌战术简单地陈述了一遍,问问陈邦的见解。陈邦想了一会儿,说道:“主公,臣也赞成沈公子的想法,火器必须投入到与敌对垒之中,但以目前条件可能难以实现,因为关键有两点:第一,我们没有能力制造火器,单纯从红番购买,不仅耗资过巨,而且远水恐难解近渴;第二,我们没有能够熟悉使用火器的队伍,臣在军中十载,早知用炮必须熟识炮之火性,如何填药,如何清膛,如何调整距角,都大有学问;而用火枪者,上药放弹每一步也都必须足够熟练,方可形成战斗力。鞑子本也没有这样的人才,只因孔有德在登州造反降清带走了一大批神机营好手,才使清军目前能够娴熟地使用红夷大炮,其威胁之大,的确不可轻觑。臣最担心的是如此巨炮即使轰破南京如此深厚的城墙也易如反掌,如果没有足够的手段予以应付,那么恐坚守也无可能”。
付明点头应道:“陈先生所言既是,火器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争取,暂且放下。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如何在没有火器的情况下打败对手,要知道清兵的火器配置也并不高,他也只能在局部战场实现火力支援,当今之计是做这种准备”。
陈邦答道:“沈公子所言步兵对骑兵作战方略,臣也深以为是,而且江南江湖密布也的确适宜水战。臣此次同沈公子到湖南,定会竭力协助沈公子建立洞庭水师,只要水师建成,近可纵横‘八百里洞庭’,保卫湘北,远可出岳阳城陵矶达长江,顺江而下直抵江左。主公实在深谋远虑。”
付明却道:“陈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尽说孤的好话,定要实话实说啊。不过,此次二位南下,较之薛云飞北上,任务可能会更重,他那是救急,你们不仅要救急,还要有一个重建军制的实践过程。孤要的不是从前那种普通的水师,孤是要让你们练出一支新式水师,还有一支新式的水师陆战队,同时在编制上也会与目前的大明军队编制大有不同。”
沈仲玉与陈邦听主公如此说,都有些好奇,也不知这位能谋善断的主公又要说出什么新事物。付明看看二人,却叹道:“这些明日再说吧,人命关天,我们还是商量一下如何救出沈兄的那位西洋朋友吧!”
二人没想到主公还卖了一个关子,陈邦更没听说过沈仲玉的西洋朋友,听完沈仲玉的解释,陈邦摸了一下山羊胡子,神秘地笑道:“主公,学生刚才与老柳出去遇见一人,可以解决这件事。”
沈仲玉听罢,暗道:主公实有通天之能,适才已经知道陈邦能解此难,却不知付明此言一出让付明也很惊讶,他并没想出什么好主意,说出来也只想让陈邦帮着参谋一下,但有一丝希望也不想让手下人冒险劫狱。
陈邦继续说道:“今日出去,本是为主公到秦淮寻欢做准备,不曾想竟会遇到老柳的一位故人,保国公朱国弼的弟弟朱国瑞,也就是迎娶寇湄的哪位的弟弟。他可是这秦淮欢场的常客,当年老柳刚到金陵说书时,已经终日流连青楼画舫之间,至今已近十载,还是老样子。不仅如此,这位朱国瑞还是南京城内有名的纨绔子弟,出了名的恶人,最喜欢做弄人。但说来也怪,做弄的对象也都是些恶人,而且总亏欠那些酒店妓馆的银子,所以名声很臭。今日遇见,我们躲之不及,又被他骗吃一顿饭。”
说到这儿,陈邦见沈仲玉脸有不豫之色,忙解释道:“沈公子,主公到秦淮寻欢也是为了掩朝廷之耳目,有意示弱而已”。接着又说道:“朱国瑞本人也是朝廷命官,应该是南京守军副将吧。更关键的是,据他所讲,最近因有御史告发应天府行刑前还索要死囚财物,臣听说:凌迟之刑,若打点好就先刺心,否则四肢尽解,心犹不死;绞缢之刑,顺之,始缢即气绝,否则三缢加别械;砍头,则用头作抵押勒索。皇帝知道后,不知为何良心发现,责备有司,并且指定在近期由南京守军代劳,朱国瑞非常讨厌做这个。今日还与臣等说,明日要监斩一个走私的洋人,想来当是这个迪马斯。只要他同意,换一个人染了头发,化化妆,此事易如反掌”。
沈仲玉有些不信,听罢问道:“如此草菅人命,真能瞒天过海吗?”
陈邦叹道:“沈公子,在诉讼官司中比这更心狠手辣的都还有呢。再说,现在百姓生活苦楚,有人情愿卖出自家性命来换钱养活家中老小,只要我们多出银两,找这样的人不难。”
付明听了陈邦一席话,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正如沈仲玉所言,官府视民命如草荠,而民间百姓却漠然处之,以陈邦之能也习以为常,这样的国家和民族,自己竭蹶救亡,又有何用。难道世间的公理,竟无人在意吗?
陈邦见主公没有反应,只得问道:“主公,臣的这个主意,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付明还在继续沉思:这些都是愚民政策的结果,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当是此理。将来若能一统,定要开启民智,普及教育,开放视听。于今之计,却只能顺应之,于是回道:“他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
陈邦笑道:“这个朱国瑞对钱财看得并不重,只要能帮他在今晚得到一个女子的芳心,那么让他做什么都会心甘情愿”。
付明看看陈、沈二人,有些无奈地说道:“要帮一个人得到另一人的爱意,恐怕别人很难做到吧?”
陈邦随之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学生虽然认为这个朱国瑞非常无赖,但他对卞赛赛却是一往情深,学生也是才从老柳哪里知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也没到什么去处,只天天到‘酒垆寻卞赛’而已。那窑馆便是销金窑,别说是一个未能承袭爵位的世家子弟,就是保国公十年如一日的如此,恐也消受不起。”
付明听得直摇头,世风**颓丧至此,一个武官如此做为,其长官看来竟从未去管,否则断不能延续十年。再想想,沈仲玉一世英雄,竟也沉湎其中,甚或不能自拨,民风不振,怎样抵御虎狼之师。那边的沈仲玉听了,却是伤心人别有情怀,忍不住问道:“这个青楼女子又为何迟迟不肯与之从良,难道只喜欢献唱卖身”。
陈邦仔细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只因这个卞赛赛早就喜欢上才子吴梅村”。
付明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愣,太熟悉了,读书时曾学过的,写“千军一怒为红颜”的那位嘛,糟糕,怎么全是些复杂的感情关系。才子佳人,才子佳人,难道这个时代的女性只喜欢文究究的书生,就不喜欢真正叱咤风云、醉卧沙场的英雄好汉吗?想到这里,他有了计较,便道:“这样吧,此事或许孤有办法,等晚上与他见面时再说”。
陈、沈二人听罢都瞪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着主公,想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从未有过男女交往经验,哪个朱国瑞费十年之功未能如愿,他竟能使艳名满天下的卞赛一夜之间就由冷若冰霜变为投怀送抱,看来主公的确非凡人。
付明看二人的样子,心中暗自好笑,他还是没甚把握,但现在只能放手一搏。要知道思想政治工作,青年工作,他都是轻车熟路,时代虽然在变,但人对美好生活、对忠贞不渝的爱情追求却永不会变,而女孩子的虚荣心、爱美之心、天生需要安全感的本性也不会变。付明心道,我让这个恶少用现代方式追求女孩子,可能会有奇效吧。
此时已接近傍晚,付明对二人说道:“这样吧,沈兄前天夜里激战秦淮,再陪孤出去可能会被朝廷厂卫认出,就由陈先生和柳先生陪孤前往,王朗、姬际可负责保卫,如何。”二人忙应承下来,待沈仲玉离去后,付明简简单单地吃过早了些点心,便由陈、柳二人引路前往卞赛所在。
从回春阁出来时,天已黑了,雨仍在下,但秦淮河两岸依旧灯红酒绿,笙歌彻夜,河上也有灯火点点闪烁,想是载满寻芳客的花舫在河上来来往往,穿梭不绝吧。王朗为付明撑伞而行,付明见他有半边身体被雨水打湿,回头对姬际可吩咐道:“你回去再拿把伞来”。
等姬际可回来,付明拿过伞来自己撑上,对王朗道:“孤还是自己撑伞,秋雨太凉,你别受了风寒”。
王朗还待推辞,付明不悦道:“照做就是,孤做事还要你教吗?”此时,陈邦与柳敬亭互相看了一眼,主公的仁心常在这些不经意间体现吧。
一行五人很快就来到一座二层红色阁楼前面,柳敬亭对付明介绍道:“少爷,这就是金陵知名的酒楼:‘不倒居’,名媛卞赛便是在此候客。”
付明跟着说道:“咱们便来此会会垆下赛赛。”五人刚进楼中,便有一位打扮得非常妖艳的中年女子迎上来,笑道:“原来是柳先生啊,很久没见到你老人家了,奴家吴四娘在这里先见过五位客官,里边请,里边请。”
柳敬亭早年也是这里的常客,却不是为了美色,只为这里的花酒淳香而不醉人。他领着其他四人在临江的一间房中坐下,早有丫环为他们打理雨具等杂什,完事后站在门外候着。哪吴四娘阅人何止千万,只看一眼立知付明虽貌不惊人,却是这群人的首领,如此少年就能令江左名人柳敬亭俯腰,肯定是个大人物,大到何处说不准,但肯定是个大主顾,于是也跟着忙前忙后,曲意逢应,极尽周到。待五人坐定后,她才问道:“奴家不知客官们是要喝酒呢,还是要叫姑娘看歌舞。”
付明向柳敬亭点头示意全由他来安排,柳敬亭这才对老鸨说道:“喝佳酿当然要有轻歌曼舞助兴”。吴四娘最想听得就是这个,嘴都合不上地笑道:“奴家这不倒居虽小,但歌舞却是一流,客官们稍等。”随后丫环们如穿花引蝶一般奉上热酒美点,当桌子上美酒佳肴纷陈时,一队不下十人的乐班已经坐在屋角准备妥当。
柳敬亭示意吴四娘可以开始了,便有六位身穿不同颜色艳装的女子踩着轻快的舞步走了进来,六女均是上上之姿,在席前载歌载舞,舞姿曼妙绝伦,嗓声也极为甜美,齐唱道: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妖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正是苏东坡的《水龙吟》,乐班此时也细心伴奏,一时间音韵悠扬,仙乐飘飘,别说付明初次来到这风月无边之所在,就连见惯这种阵势的柳敬亭也跟着叫好。
在一片乐声中,付明问道:“柳先生,那人快到了吧”。
柳敬亭忙回道:“少爷稍等片刻,他定会来的,听到这里有音乐,还会主动过来看看。人还没到,少爷不妨品品这江南名酒‘菊花一品’。”
付明听后泯了一口杯中酒,虽说他没有品酒的经验,但那甘甜而爽快的感觉却引得他又喝了一口,入腹后又有一股热流向全身散开,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好酒!付明虽说没动声色,也在心中喝彩。
吴四娘却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这个年轻公子自进了屋,也没露出喜色,一定是见惯风月,看来只有出动当家的红姐了,于是急忙让丫鬟去找。
不多时,又进来一位女子,歌唱中的六女见她进来,就象预先排练好的一样,如蝴蝶般飘入席中,坐到了付明等人身旁。而那付明等人见了此女人顿觉眼前一亮,与此女一比,身边六姝犹若庸脂俗粉。此女约有二十岁上下,全身上下由头饰发型以至身上的华服,无不精致考究,色彩鲜艳夺目,她嘴角含笑,美目顾盼间风情万种,令众人无不怦然心动,只见她向众人道了一下万福,才道:“小女子见过各位先生,今日有雨,小女子何其有幸为先生们献歌一曲”。说罢,她便拿过一个琵琶,坐在屋中央的一个椅子上,腰肢和上身挺得耸直,尽显曲线,成熟的风情有若烈火直扑到众人怀中。只听她自弹自唱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将这“虞美人”连唱了三遍,初唱时,付明只觉悲凄,第二遍时已尤如身进其境,而三次时则仿若那曲中所述的诗人般沉迷。待那女子歌罢,付明拍拍手,说道:“姑娘所歌所奏尤若天籁之音,足可绕梁三日。”
这女子拿开琵琶,站起身又道了次万福,方才说道:“小女子多谢少爷夸奖。”
付明心道这定是卞赛了,但柳敬亭在他身边耳语道:“少爷,她是卞赛赛的妹妹卞赛玉”。
啊!付明大吃一惊,如此倾国倾城之色,竟然只是卞赛的妹妹,那个卞赛一出岂不真要颠倒众生。红颜祸水,付明此时才真正明白此话的确不假,女人如此绝色,实为罪过,但罪不在女色,罪在男人好色矣。只是细品起来,这个赛玉较之谢希真,论姿容似乎还要略逊,只是希真总是一袭青衣,一身男装,较之赛玉当然没有那万种女人风情。
想到这儿,付明猛得打住,谢希真可是沈仲玉的未婚妻子,朋友妻,不可欺。自己难道成了禽兽,竟然想别人的妻子如何漂亮迷人,看来这脂粉佳丽之地,真会让人蚀骨变质啊。
赛玉见付明又没了言语,回头看吴四娘还在催她表演,心中有些不快。象她这样的角色,在十里秦淮也再难找出十人,公子王孙欲见一面都难,今日却碰到了这样的木头疙瘩。心中老大的不情愿,也只好向乐班一招手,还是曲“虞美人”:
“芙蓉落尽天涵水。日暮沧波起。背飞双燕帖云寒。独向小楼东畔、倚阑看。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这次她只唱了两遍,但却是载歌载舞,舞姿竟是美不胜收。众人听得看得如痴如醉之际,付明与王朗、姬际可三个会家子却几乎是同时感到有会武之人在接近他们的屋子。
三人警觉之际,赛玉也刚舞完此曲,有人推开房门,狂浪地大笑道:“好一个‘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小玉儿,看你朱哥哥给你带了什么来。”
赛玉见了这男子,非常欢喜,竟不理客人,径直向他走去,开心地笑道:“你个黑心的哥哥,还能带什么来,定是又卖些便宜货哄人家。”
令付明等人警惕的正是此人,待付明仔细看他时却大吃一惊,他,他长得太象从前付明在孤儿园中最好的小朋友,在付明的记忆中,分明也是这娃娃般的脸,也是这有些胖胖的中等个头,也是这粗犷的嗓音。不会吧,他也到了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他们一起长大,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连班级都一样,但在初中毕业后,他们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付明考取了重点高中,进了大学,然后步入仕途;而他的朋友却参军入伍,做了战士,并于**年牺牲于北京。
付明正在疑惑间,久没言语的陈邦对他说道:“少爷,他就是朱国瑞。”
付明心道原来那位要好的朋友祖先曾是高官,自己还不信,看来真有那么回事。正当他仔细端详朱国瑞之时,朱国瑞也在与赛玉**之际向屋中看来,二人在瞬间对视,就象曾经的约定一样,心中都不由得咯噔一下,恍惚之间仿佛都感觉到无比的亲切和温暖。朱国瑞再一次哈哈大笑道:“小玉儿,伊暂且回房,哥哥要和这些客人谈谈”。
吴四娘听了有些不快,斥道:“朱官人,莫要胡闹,这些客人可是尊贵得很,再说你还欠奴家…..”。
她的话还没说完,朱国瑞恶狠狠地骂道:“尊贵个屁,尊贵还到这里玩姑娘,老子不就欠你几千两银子,你还怕老子赖帐。”
屋中众人对视一笑,心中都道:这哪里象大明的副将,分别就是市井泼皮。已经盈盈而去的赛玉此时刚走到楼道拐脚处,隐约听到朱国瑞在喝骂,心中却很开心,她就喜欢这位坏哥哥的性子,虽说粗俗,但比较那些来此卖弄诗文的江南士子,却直爽得快,更惹她爱怜,手中就忍不住又抚弄起适才朱国瑞送他的假手镯。
吴四娘还待还嘴,付明却发了话:“让他进来,你们都出去”。吴四娘听得有些诧异,一边领着丫鬟们下去,一边猜测这个朱国瑞看来要时来运转,要知在这偌大的金陵城里,人们虽说心忌朱国瑞的手段而不敢人人喊打,但可都是避而远之,不知这位公子为何要见他。
朱国瑞听付明如此说,却没有惊讶,他大马金刀地坐到付明的对面,拿起面前的酒壶一饮而尽,叫道:“好酒,你们找朱某有何事”。
柳敬亭微微一笑道:“朱世兄,中午还吃了柳某一顿饭,怎么就又生疏了”。
朱国瑞晒道:“我说老柳,不就是一顿饭嘛,朱某在这南京城里被别人请吃过的饭局多了,难道都要与我攀攀交情。”
陈邦却笑道:“我们当然比不上朱世兄的脸皮,这南京城里请你吃过饭的人也知道”,言下竟没给朱国瑞留下一丝脸面。
朱国瑞听得一愣,继而大笑道:“你个老陈,这么多年很少听到你这样敢说实话的,你不怕朱某的手段嘛。”
这次轮到陈邦不屑道:“朱世兄的那些做弄人的把戏,陈某人从没放在眼里,将来朱世兄若能成就一番好男儿事业,才让陈某佩服。”
不想,朱国瑞的心思也快得很,他笑道:“你莫要诓我,你们定是有事求朱某,说来听听。”
付明这时示意王朗守门,姬际可守窗,而后才缓缓道来:“话既然说到这里,就不瞒朱世兄了,今天找你确是有事相求。”
以朱国瑞往常脾气,这时恐怕找就要开骂,搞什么玄虚,有屁快放,但面对这个少年,他却怎么也发不出牛脾气。这少年身上散发的王者气势还有那种无比的亲切感让他感觉到既顺从又温暖,这使他感到有未有过的别扭,便问道:“先别说事,你先跟我说说你是何人。”
陈邦正待说话,付明已有了主意,他摆摆手不让其他人发言,对这位酷似从前挚友的朱国瑞,他已下定主意不想隐瞒,于是说道:“在下就是献王朱慈琅,今日来是为了救一位朋友的朋友,他明日早晨就由你监斩,不知朱世兄肯否帮忙。”
朱国瑞听罢向柳敬亭看去,心知这老柳从不说假话,见柳敬亭向自己点头,心中又有些犹豫,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朱国瑞虽说是一介武夫,对这些王候虽说也不得不跪,但这要付出代价的,就在前些天,他还把潞王好顿捉弄。
付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朱世兄不要多礼,在这种地方一切从简,现在你说说肯不肯帮忙。”
陈邦这时心中有些纳闷,本来这些话是要自己说的,但主公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他自己亲自求情,一旦对方不答应,那多闪面子啊。他却不知道朱国瑞心里有多受用,如果是陈邦来说,这时候早就拉倒了,他朱国瑞虽说无赖,但却视金钱若粪土;虽说顽劣,但却从来秉公执法。只是这些都被隐藏在他的放浪无忌之后罢了。献王亲自相求那就不同了,毕竟还要留些面子,于是他难得严肃地回道:“殿下相托之事,朱某本不敢不从,但朱某一生放荡,却从不做此等草荐人命之事,殿下若执意要朱某去做,定要说出个理由。”
付明笑道:“朱世兄难道不想要一点好处,今天你只要说出想要什么,只要在下给得起都会照做。而且,相求所救之人,其罪本不致死,只要世兄肯帮忙,也是功德无量,救一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朱国瑞问道:“朱某凭什么信你。”
付明追问道:“那么小王又如何会信世兄不把此事泄露出去。”
朱国瑞听罢,盯了付明一会儿,二人几乎是同时大笑起来,把柳敬亭和陈邦看得吓一大跳,以为二人突然失心疯了。朱国瑞边笑边道:“好,难得遇到殿下这样有趣的人,朱某便答应了,但今晚殿下定要与小子喝上百杯。不是这个‘菊花一品’,是要痛饮烈酒。”
付明也笑道:“世兄以为小王年少就不识酒性嘛,世兄错矣,但可知这世人有何事比喝烈酒还要让人醉生梦死。”
朱国瑞听得一愣,随即放声痛哭,这又出乎柳敬亭和陈邦的意料,却不知哭笑而形于色正是其人本色。付明看着他,眼中充满怜意,说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柰是多情。世兄,难道一个女子真得就让汝如此拿得起,放不下吗?”
朱国瑞对卞赛之倾慕,在全金陵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与他本人知名度太高也有关系),但却无人知其中之内情,有无聊之人打探的,也都被朱国瑞料理了,但今日遇到了付明,他却忍不住徐徐道来:“十年前,朱某刚刚十八岁。你们可能不知,我兄长本是庶生(即小老婆所生),且只长我两岁,小子的母亲却是正房,还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理应由朱某袭位。但吾母亲过世得早,吾父偏爱吾兄,让他继承了爵位,小子现在已经不怪他们了,象小子这样的品性哪有国公的样子。但当时,朱某却想不开,于是整日里泡在酒馆之中,直到有一天酒醉后中遇到了赛赛,她那时也刚到秦淮,她的心很好,把我扶回房间,和她妹妹一道照顾我。唉,那也是前生冤孽,当我醒来时看到她的笑脸,我便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八千岁,朱某真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这十年来,我从来不敢表白,我整日价跑来看她,却从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说来也怪,从那次救我之后,她就很少再对我笑,我,我早已别无他求,只盼每日里能看到她就心满意足。不瞒殿下,这些年来她对小子笑的次数,小子都记得一清二楚,仅有九十八次而已”。
柳敬亭、陈邦二人听得相顾恻然,心想他连卞赛笑得次数,都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极。付明却听得直摇头,对他说道:“世兄,据在下猜来,若是将来卞赛嫁了人,你还会舍身做仆夫,宁愿做下人,只为每日里能见佳人一面。”
朱国瑞听了他的话喜道:“难得殿下如此善解人意,朱某定会如此做的。朱某的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十年,从未向人一吐为快,今日倾诉后心中的痛快简直无可言喻。”
柳敬亭、陈邦二人见他竟未听出主公所说一句的贬义,无不大摇其头,心道此人已得花痴,要知晚明江东世风的确**,但似朱国瑞这般用情至深却也很少。付明看着他却想起了沈仲玉,这是怎么了嘛,怎么总遇到这种沉迷女色之辈,国家就要颠覆,民族即将灭亡,这一代的少年精英却怎么都如此不济,难道人才真的都已跑到北廷满清处了吗?而他对朱国瑞却另有一份关怀,语气间就不再客气,对他说道:“朱世兄,可知卞姑娘为何对你不正眼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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