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影飘红(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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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明冷哼一声,强压住心头怒火,不以为然地回道:“伯爷用不着拿话激孤,孤年纪虽小,好坏却分得很清楚。至于朝野内外说些什么闲话,孤却没听过,伯爷不妨明言。”

刘孔昭听这献王说得滴水不露,一时间眼光瞬动,继而不紧不慢要说道:“殿下莫急嘛,小伯刚才不也说过了,将来咱们就是骨肉之亲,有什么比这个更亲的呢。小伯的意思是,还望殿下能遇事小心沉着一些,小伯的女儿还要仰赖殿下一生呢。”

付明气极而笑道:“伯爷今日找孤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吗?伯爷当也知道,孤自入金陵城,为了避嫌,还从没上谁府上拜访。实没想到,第一次到伯爷府上求教,就真的被人教训了一番。没有旁事,孤可要告辞了。”言罢,付明霍然而起,手中的茶杯猛地向窗外丢去。

刘孔昭不知所以然,更想不出献王说着说着,何以来得这样大的脾气,正在可惜上好的景德镇瓷,却听得门外有人“唉呀”叫了一声。

“何人”,刘孔昭喝道,身子先付明一步冲到了门外,等他到了那人面前却没发做,只是跺了跺脚,回头向身后的付明欠意地苦笑了一下。

付明此时刚刚缓步走出书房,见到那人,也大出所料,竟是马士英!这老家伙身子骨本来就有些单薄,在寒风中立着就更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他可能是在窗外偷听吧,被付明这一下子搞得大惊失色,若不是被窗纸隔着,还险些被那茶杯给丢到。只是狼狈之下,那双细长的贼眼依旧放出让人难以捉摸的青光,在付明与刘孔昭身上不停地搜寻着什么。

这一时刻,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刘孔昭硬着头皮,以主人的身份向付明解释道:“殿下,马辅恰好也来小伯的府上,所以,哈哈……,正好路过,哈哈……”

付明心道,适才好在没多言语,真玄!对刘孔昭那套连他本人也难自圆其说的话,虽说连半分也没信,但这面子却不能不给,只好跟着笑道:“马老好!想马辅整日操劳朝政,为今上分忧,平时难得一见,不想竟在这儿遇上了”。

马士英这时仍有些心有余悸,但见付明有意不提适才偷听的尴尬事,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打起了哈哈,“这外面雪大风寒,殿下,孔昭兄,我们还是进屋一叙吧”。

三人进屋再次坐下,马士英笑眯眯地向付明说道:“不瞒八千岁讲,老臣今日来孔昭兄府上,一半是与老友叙旧,一半的确是为了殿下而来。”看到付明略有些诧异的表情,马士英会心地笑道:“八千岁虽然足不出户,但在这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殿下一好马,二好剑,三好什么来着,老臣可就记不得了,所以今儿个,老臣便为殿下带来了一匹千里驹,一把无双剑!”

付明来南京这些日子,闲下来时,确实经常练练剑,还常去城西马市遛达散心,主要是考虑到江南没有产马地,所以特别关注马市的行情。他此时还不知这两个老家伙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尤其是马士英不知为何突然对自己的态度来了180度的大转弯,当下只好笑着婉拒道:“马老,孤可不想无功而受禄,还是免了吧。”

“殿下不要忙着回绝,先看看再说也不迟”,刘孔昭怕马士英脸面上过不去,急忙在一旁帮腔劝道。

马士英见付明再没拒绝,便向刘孔昭使了个眼色,刘孔昭急忙从书橱中取出一个剑匣放在三人围坐的桌面上。

剑匣的用料是上好的川中双连木,纹理端的是古朴可爱,但看上去这年头可不短了。虽然有些模糊不清,付明仔细端详起来,还是能看到这剑匣的正面画着花前月下的一幅美景,题有一句诗:“剑寒花不落,弓晓月逾明”

“好意境!”付明忍不住赞道。

马士英见他欢喜,跟着嘿嘿笑道:“八千岁好眼力,这剑匣可是宋末元初时的珍品呢,只是里面的剑却是最近才开的刃,还请殿下指点一番”。他说这话时,刘孔昭刚把剑匣向着付明的方向打开,付明直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手中的温热的茶杯竟也仿佛瞬间便冷却了下来。

“这剑虽说冷峻,却没什么杀气”,付明一边说着,一边从刘孔如的手中接过剑,惦量了一下,方才将剑从鞘中缓缓拔出。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在炉火红光的掩映下宛如大红牡丹般雍容,又如出水芙蓉般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笔直若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象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好剑”!付明在嵩山随金志炫学过一些日子剑术,想那金志炫乃高丽国不世出的一代剑客,其剑心剑意足以独步天下,只因从前未入中原,无人知晓而已。付明在短短的日子里虽说只得皮毛,但对品剑却有了自己的见解。这时见宝剑若此,那能不心花怒放,他轻轻地往剑刃上吹去几缕落发,竟不着一丝力便迎刃而断。于是接着说道:“这剑份量可着实不轻,剑身确系上好的精钢打造,剑刃更是异常锋利,可见锻造之人是将毕生所学倾注在这把剑。将来此剑若遇明主,定会扬名于天下,必不会逊于古越纯钧、毫曹、巨阙诸剑。”

马士英见他识货,便跟着解释道:“殿下,这把剑是老臣托人在佛山找鲁宣子专门定制而成,采的是深海玄铁,前后用了九九八十一天时间方才锻造成功。”

付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个鲁宣子,是司徒清雷的朋友,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铁匠师傅,目前正在帮助司徒制造新式火器呢。难道马士英连这件事也知道了,还是仅仅有所察觉。心里虽然犯着合计,付明却仍旧装**不释手的样子,把玩个不停,用以压住心头的阵阵悸动。继而摇摇头,把剑放回匣中,叹了口气道:“君子不夺人之美,宝剑虽好,孤却以为留给马老更合适。马老乃我大明当朝宰辅,佩此宝剑,才算不亵渎了天下极品。”

付明发觉马士英与刘孔昭都颇有些失望,心中更加不解,这二人究竟要做什么?不过付明还是压抑住那份好奇,兴致盎然地提意道:“走,我们看看马去!”

三人刚走到刘府的马厩外,付明便知他们要送给自己是哪一匹,因为它太特殊了!

马厩中马儿有七八匹之多,但唯有它全身火炭般赤红,没有一根杂毛,三人还没走进,它就颤抖着鬃毛,嘶嘶地叫了起来,似乎缰绳等一切桎梏已不能将其束缚,咆哮间,竟有腾空入海之状,端的是性如烈火。

马士英在它几步开外就让付明二人停下脚步,继而解释道:“此马虽是绝顶的好马,但性情暴烈,非常人所能驾驭,直到今日仍只有自它年幼便喂养它的马夫能上马骑之。殿下,老臣找过许多相马师为这马品评,都说这马是赤免再世!是名符其实的千里神驹”。

付明由衷地点点头,这匹马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条腿纤长有力,当真是“雄姿英发”。他打量一阵,禁不住赞叹道:“这马真是神骏!”说罢,竟要走近抚弄,马士英吓了一跳,心道要遭,这马只要一有生人凑近,难免要暴跳如雷,可别吓着这金枝玉叶般的人物。正待上前拦住,却发现红马那悬铃般的双目早就瞪紧了付明,见他要上前,猛地一声高亢的嘶鸣,似要破厩而出教训这不知深浅的小伙子。付明却笑了笑,他也瞪着这马儿,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股子暖流,仿佛这赤彤彤一片的家伙本应就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刻等着自己到来。

付明一边不甘示弱地与马儿较劲,一边想起了一件太子的往事,便向看得目瞪口呆的马士英问道:“马辅,你这马可曾是御厩马?”

马士英听得一愣,继而恍然大悟道:“殿下,这马确是御厩马,是先帝两年前因老臣在凤阳督师有功而在阵前御赐的。难道殿下曾在宫中见过它?”

果然是它!付明自太子的记忆中想到了这匹马儿,那是太子幼时的事了,那时这马儿刚出生,而且刚从遥远的西域运到京城,是他赖着母后为自己选的“宠物”,他们曾经成天厮混在一起呢。后来,身边的先生怕他玩物丧志,便启奏先帝,把这马儿给牵走了。在太子的记忆中,太子不肯放手的哭泣声,那小马驹临走时恋恋不舍的嘶鸣,先帝威严的表情,都让付明心中一阵感叹,继而想起崇祯帝的一番苦心,他是怕自己的儿子因此而不务正业,将来成为正德第二啊。

刘孔昭见付明似乎想得入这神,便叫了声:“殿下,外面天寒地冻,要不,殿下就将马收下,等风和日丽的日子再赏玩。”

付明摇摇头,哈哈笑道:“伯爷这会可错了,好马不是用来赏玩,是要骑着驰骋千里,笑傲沙场的。小赤子,可是你吗?”

那马儿本与付明对视不让,这时听他叫“小赤子”,不由得又长鸣几声,那眼光似也柔和起来,它仿佛已经明白站在眼前便是从前的小主人,只是同自己一样长大了。然后竟温顺要任由付明抚摸马头,只是四蹄有些不耐烦地踏了起来,仿佛快乐地要奔跑起来。

付明这半年又长了些个头,也算是蛮高了,但是站在马前去够马头,仍有些吃力。他揭开马的嘴唇,看看它的牙齿,回头说:“才六个牙,确实是孤从前在宫中相识的那个老伙计,孤那时还小,给它起名叫‘小赤子’。不过它都如此神骏了,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今日大雪,孤与旧人重逢,它又如此火红,就改名叫‘雪里红’吧。多谢马辅美意,孤要骑一趟试试,可否?”

“就在现在?”马、刘都没想到付明会这样心急。“殿下,这天还下着大雪呢!”

“正是!雪里红嘛,便在雪中驰骋”,付明非常肯定地答道,“你们没看到它要比我还急吗?”

“好吧,殿下可要小心”。马士英没想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但若能促成他要做的事,不正是天赐美意。

刘孔昭见马士英答应了,只好大声呼喊马夫,“备马!”

好马配好鞍,不过片刻,马便备好。看得出,马士英在这匹马上是下了本钱的,鞍缎、马镫、辔头无不雕镂精美,马儿就越发的显得漂亮,大概马儿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它欢快地围着付明转了几圈,而后不断地在积雪的土地上踏着前蹄,催促着付明快些上马。

刘孔昭怕天太冷,付明骑马兜风会伤风,又让下人取出一个紫锻披风给付明披上,付明飞身上马,由马夫手中取过马鞭,一看这鞭子是用红色的皮条编成的,安装在一根八寸长的、雕着花纹的象牙柄上,带着红马鬃做的缨子,心道马士英也算是有心人了。继而又看了一眼那马夫,直觉似曾相识,便问道:“你是赵老四?”

那马夫能有三十出头,满脸的苍桑,这时听八千岁问起,忙跪在地上回道:“殿下,小子正是赵老四。”

“哈哈,世上竟有如此机缘巧合”,付明仰天笑道,回首对马士英道:“马老,这个人孤也要了,他可是昔年西北有名的训马师”。马儿听小主人在笑,也跟着昂然抬起头,咴咴地叫了几声。

付明向众人一拱手道:“马老,伯爷,孤去去即回”,雪里红似解其意,还没等付明扬鞭,便自马厩的出口跑了出去。于是在金陵城的街市上,老百姓看见有一人红马也红的皇家子弟飞快地穿巷而过。

这种速度对于雪里红来说,跑得虽快却很稳,它也知道不能伤人吧,这让付明感到简直不是在路上跑,而在走在极其柔软的地毯上。但等出了城,付明轻轻地将马镫一磕,马儿便如箭般地向前飞冲,他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树木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简直就如腾云驾雾一般。付明大呼过瘾之时,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想勒马已经来不及,心中猛然凉道:“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那一刹那,雪里红在漫天飞雪空中猛地腾起,跃过深沟,稳稳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

付明惊出了一身冷汗,要勒住马儿,不想雪里红重逢故主,跑得正起兴,在原地嘶鸣阵阵,仰起马首不停地去蹭付明。付明苦笑一声,千里神驹如果只跑这么短的路程,当然不会满足,只好信马放缰,任由它飞驰,但是他的心却因刚才这次“遇险”而渐渐冷静了下来。马士英究竟要做什么?象他这种人,如果不是有事相求,是不会吐血献出名马宝剑的。

想着想着,时间就过了近一个时辰,付明不得不勒住马头,对雪里红说道:“小赤子,你跑也跑够了,现在我们要回去,你可认得归途”。

人说“老马识途”,雪里红来到南京后由于心高气傲,还从没今天这样美美要跑过,付明这样说摆明了是要难为马儿,没想道,雪里红在风中呼哧了几下热气,竟按付明的意思向回途跑了起来。

付明心道,这可真神了。雪里红驮着他一路往回走,快到城门口了,付明却听见有妇人的哭泣声。本来不想搭理,不料再往前走不远,竟发现是一群官兵在城门下公然围住了一辆马车打劫,其中便有女眷。

付明纵马来到车前,冷眼望去,车下绑着几个男丁,那几个官兵不仅在抢钱帛,还从车上往下拖女人。他本不想多事,这时再也忍不住喝道:“尔等何部兵马,竟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卑鄙苟且之事”。

因为雪里红踏地无声,领头的小头目听付明喝斥,竟吓了一跳,继而回头看到只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并没放在眼里。但他心机狡猾,听付明说得非常威严,再仔细看付明的衣着佩饰,不象是普通人家,竟暂时按下了轻视之心,沉声道:“这位小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还是两不相干为好,否则本官的刀可不答应。”

付明心道你个屁大点的小校卫竟敢如此跟孤说话,再仔细打量这小头目,见他二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筋骨结实,甚是英悍,尤其是双目炯炯有神,狡黠中透着机警,也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呢。

付明不想与其纠缠,勒马向后退了几步,向城门上高声喊道:“守城的官兵听着,孤乃当今皇帝的侄儿,御封的八千岁献王。这里有乱兵行凶抢劫,你们为何不下来管制”。

古老而坚固的城墙报之以无声,付明气得咬了下嘴唇,朱明理带的好兵!

那小头目听他这样说,暗自心惊,但见城墙上并无反应,心道:这小厮竟敢匡我。他怕付明骑马遁掉,竟指挥着数名手下把他围了起来。

付明的手习惯性地伸向平日左手悬挂佩剑处,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中午出府时,怕到刘府不方便,没有佩带。

那几名兵勇虽然不是好人,但也都见惯战阵,这时见他如此,知他没带兵刃,众人竟狞笑着靠拢了上来。

付明一声冷笑,心道:今天倒教你们尝尝什么是空手夺白刃。刚想到这儿,就听百米远处,有人喊道:“殿下,马上挂着一把剑”!付明定睛一看,竟是姬际可与王朗二人,原来付明这次出来溜马,单骑出城,并没通知这二人,但他们怕主公有危险,竟凭脚力一路跟了过来,正好赶上了。付明的眼力甚好,远远的便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汗水,心里一阵不安,因为自己的缘故,竟让这两名忠心的手下白白跑了这么长的路。

此刻,那几名兵勇看见远处来的二人疾步如飞,知道遇上了硬茬子,都向头目望去。那厮眼珠子一转,向付明说道:“对面的,今天咱们放你一马,这些人也都给你留下来,但家伙必须带走”,说罢竟要挟钱帛扬长而去。

付明纵马挡在了他的面前,学着他适才的语气说道:“你要走,还要看孤手上的剑答不答应”,他掌中握的正是头午在刘孔昭书房中品玩的那把宝剑,从刘孔昭府中走时,不知何时被刘孔昭给系在了马鞍边,付明骑得快意,刚才竟没发觉。

那小头目见势难善罢,也取出身上的军刀,向付明扑来。要说,他没有坐骑,比付明矮了何止一头,不过实战经验却非常丰富,这时也不怜惜付明的马有多宝贝,竟先向马腿砍来,其他几人见他如此,也都跟着劈向马腿。

付明心道要糟,雪里红却猛得跳起,从几个大汉的头上跃过,冲出去有十米开外。付明怜惜地拍了下马儿的头,飞身自马上跃下,向杀过来的几个贼官兵迎了过去。这个时候,王朗与姬际可也赶到了现场,还没等动手,付明手中的宝剑早就那几人的兵刃给削平了。

付明挥剑抵住了那小头目的脖间,森然道:“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别动,否则会一剑结果了他”。耳畔却传来雪里红的嘶鸣声,定是王朗要牵那马儿,雪里红怎会让他这生人近前。

姬际可正在困绑这些官兵,城门中却跑出另一股十几人的队伍,都是骑兵,他们飞快地在付明身旁停下,当首一人,在付明看来比宋献策高不了多少,但块头十足,脸上是一丝丝横肉,见到付明后,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拱手报道:“下官京师外八营游击孙崇恩护驾来迟,还请八千岁恕罪!”

付明冷哼一声道:“孙游击,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本王把这些恶人解决了,唉,你就出现了”。

孙崇恩脸不红、心不跳,鼓起了腮绑子,又向付明请示道:“八千岁,下官可否将这些人带走!”

付明见他还不识时务,喝道:“你要带他们到何处去?这里没你们的事,走吧!”

孙崇恩巴不得快些离开,刚才他在城楼上早就听到了献王的吆喝声,但他是个兵油子,知道这些城外的兵都是黄得功的部队,别说他们的“老大”对付不了,就连京内要员也拿他们没办法,所以才装做听不到。后来,看付明真的把这些人制服了,又听手下见过八千岁的人说确是献王本人,这才不得已下来应付一下。这时听献王让他走,忙客气一番,乐呵呵地退回城去。

看着孙崇恩一伙人缓缓离去,付明心中叹了口气,这就是大明京营的官兵,可叹自己还指望他们救自己于危难之际呢。

“那边被救的百姓要见殿下”,王朗刚才没能牵动雪里红,只好先去接救那群被缚男丁。

付明点点头,急忙走了过去,此间事要尽快了结,刘孔昭府上还有人在等着自己呢。他刚走近车前,就见车门打开,有个丫鬟撑伞扶着一位小姐下了车。

大家闺秀!

这是付明第一眼的感觉。名花异草,四季飘香,天下佳丽,各擅胜场。来到这个时代,付明也着实打了些风流阵仗,不过能有女人让他感到与“大家闺秀”这个词如此贴近的,还是第一次。只因眼前的这个弱质女流实在是太特殊了,虽说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劫难,但在这女子脸上偏偏看不出丝毫的慌张,神态依旧是那样的自然与平和,仿佛任由何物也不能将其打动。

她身上穿着素绿色燕尾形衣裾叠折相交、缀有飘带的褂衣,下为白色的绫罗夸裙,腰缠博带,外罩貂皮白袄,正是南京城中豪门姑娘的打扮。但有如缎锦般纤柔的乌黑秀发却没挽髻,只是自由而写意地垂在背上,再配以白嫩似玉的肌肤,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颜,尤为动人的是那两弯笼烟眉似蹙非蹙,一双含情目似喜非喜,目光过处让在场上的每个人都有种清新可亲的感动。

此时大雪已住,狂风渐弱,但这女子在雪地里一站,伞下的裙裾仍随风摆动,娇美的身躯在这城外白茫茫的世界中,竟纯美得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在风中摇曳,让人既欢喜又心疼。

付明此时却并没心情怜香惜玉,他着急呢,但那位小姐轻启樱唇的一句话却让他心中倏地一颤。

“小女子刘若冰见过献王殿下!多谢殿下搭救!”

是她!

付明眼光霎那间如光似电,再次凝向刘若冰的眼睛,刘若冰似有感应,虽然没再言语,但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怀却如卵石击死水,荡起阵阵涟漪。多年后,夜半无人私语时,伊人在他耳边轻诉:“陛下当时看臣妾的那一眼,自漆黑的眼眸发出深邃的光芒,别说是臣妾,就连身旁的人都被惊呆了。虽然臣妾早就知道大婚的事情,仍然心若脱兔”。

当时的付明却是百感交集,他没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向刘若冰微笑道:“自家人,不必客套”,接着大声喊道:“姬际可何在!”

姬际可急忙跑了过来,“殿下什么事?”

“你负责把刘小姐等人安全地送到刘府,孤随后就到”。

付明向姬际可轻声叮嘱了一番,这才又向被捆在一处的官兵走去。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那小头目心思快,明白自己是闯了大祸了,见付明走来,急忙喊道:“殿下,我等不是官兵,我们是受人指使冒充的!”

付明听他这样说,几乎气极而笑道:“你们是贼,那么冒充官兵,更得罪加一等啊。”

“刚才殿下把官兵撵走,分明是想留小子们一条生路,还请殿下开恩,以后小的们定会粉生以报殿下。”

付明这时牵过雪里红,上马后,用马鞭一指,愤然道:“你们不仅贪财好色,还想害孤的爱马,孤如何会饶过你们!”

“我不服,你的刀太锋利,我没防备,否则我绝不会输”,那小头目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气愤地嚷道。

付明还是第一次看到废话如此之多的贼,便好奇地问道:“做贼还有嫌被你打劫的人兵器太过锋利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子叫施琅”。

施琅!好熟悉的名字。付明正在思索,远处突然有数骑驰来。付明发现施琅脸色瞬变,心道:难道是要杀人灭口。正想着呢,那几个骑兵竟在几十米开外,弯弓射箭。

乱箭都是往施琅身上招呼,可惜他手脚都被捆得结实,眼看要性命不保之际,身旁的几个同伙高呼:“大哥!”,竟奋不顾身地挪到了施琅身前。也就是眨眼的工夫,这几个本来活蹦乱跳的壮汉就成了活箭靶。

“大胆贼人”,王朗反应最快,在付明的眼色授意下,早就提了朴刀,向那几个骑兵冲杀过去。本来已返回城门口的孙崇恩等守城官兵也担心献王安全,急忙策马返回。那几个骑兵见势不妙,只好调转马头,急忙向远处逃去。

“不要追了”,付明向众人喝道。那孙崇恩本还要过来,却见献王瞪了他一眼,只好又领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付明让王朗解开了施琅身上的绑绳,没想到这厮非常注意兄弟情谊,竟抱着死去的同伙号啕大哭起来。

“你莫要再哭了,我家殿下还要问你话呢?”王朗在一旁拉起施琅。

“小子多谢殿下不杀之恩”,施琅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愤然道:“定是那个恶婆娘算计我,小子誓要拿她的人头来祭我的好兄弟。”

“你究竟受人指何,如实说来”,付明经过刚才一幕,知道这件事中定有内情,于是追问起来。

经那施琅一阵子解释,付明渐渐明白,是一个中年太太模样的人雇他们在此拦截刘若冰一行人,并要把这娇滴滴的可人卖给人贩子。用心忒毒,能是什么人呢?

“殿下,从射来的箭上看不出有什么标记”,王朗仔细检查了现场留下的唯一证据,向付明报道。

“施琅,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付明看施琅咬牙切齿的样子,料他可能会知晓一二。

“哼,她是金陵城中诚意伯府上的太太,当日,我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绝不是好人,要不是为了我家兄弟重病急需用钱,小子绝不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施琅没看到付明惊诧的表情,兀自恨恨地答道。

付明提马按剑,仰望着苍天,心想,真不知竟有妇人会如此用心歹毒,也不知究竟图了什么,跟一个女孩子如此过不去,世间的事真是难说。自己无意中救了人,等会儿回到刘府上,可是尴尬得紧。

“你是什么地方人?为何不好好做人,做了强盗。”付明悠悠地问道,对这厮如何处置,他还拿不定主意。

“小子是福建晋江衙口人,是个苦出身,本来在南安伯的水师做偏将。只因见不惯上司鱼肉渔民,便索性杀了那厮,与几个贴心的兄弟一同偷偷跑了出来。”施琅见献王问得如此细致,直觉告诉他有戏,可能会捡回一条命

福建人!水师!施琅!这几个单词在付明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付明突然想了起来。是啊,在他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率清军收复郑氏台湾的不就是施琅吗?难道那位明清之际赫赫有名的水师名帅竟是毛贼出身!不会吧,定是同名同姓者。于是喝斥道:“你说见不惯郑南安水师鱼肉渔民,那么你又为何做了强盗?”

施琅苦笑一声,“殿下,小子有家归不得,只好领着兄弟们落草了,但我们一直都是劫富济贫,没伤害百姓。那些富人又如何好劫,可怜小子这几人做强盗做到,兄弟病了都没钱买药。”

付明听他这么说,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即在水师做过,水性当然不错,操舵都还会吧?”

值此生死一线之际,施琅急忙回道:“会,小子都会!”

“好,孤就信你一回,饶你一命,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听付明这么说,施琅一个半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感动之即,跪下向付明哭道:“小子愿自此跟随殿下,粉身以报。”

“好吧”,付明叹了口气,转身对王朗说道:“你把这几人送到郭远聪那里,跟他说,把这些人都带上,将来孤自有安排。”

“殿下,小的要先把几位兄弟好生掩埋了”,施琅见付明要走,急忙请示道。

付明点点头同意了,心想,这人还算有义气,然后策马急往城中刘府。

虽说付明晚走片刻,但刘若冰等人的马车行得太慢,付明竟在路上与他们再次相遇,于是大家一起回到了刘府。

在府门前等待的只有刘孔昭一人,见到女儿也回来了,刘孔昭自然非常高兴。碍于礼制,还是先上前与付明见过礼,然后说道:“殿下,马辅有要务在身,已经先行一步了。没想到殿下竟与小女如此有缘,她刚从外婆家回来,你们就遇上了。”

付明淡然一笑,心道,你还不知自己女儿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呢?

刘孔昭见马夫赵老四上前将马牵走,便对他说道:“老赵,马大人说了,以后你就跟着八千岁”。

“是,小的明白”,赵老四是个老实人,听到是从前主人的安排,只好听从。

“怎么?你不高兴吗?”付明见他不甚欢喜,追问道。

“不是,不是,小的哪敢,小的哪敢”,赵老四怕献王生气,急忙说道。

“殿下,别理他,这个老赵就是个蔫汉子,跟谁都哪一个样,平生只喜欢马”,刘孔昭笑着向付明解释道,“咱们还是到书房谈。殿下,这马骑得如何?”

付明笑笑,很有些伤感地说道:“可惜孤从不受无功之禄,这些宝物,孤断不可收。”

“哎”,两人一边往前走着,刘孔昭一边说道:“马辅说了,既然殿下这么喜欢,就留下把玩几天,等他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跟殿下要,这岂不两全其美。”

付明听到这儿,想起从前参加“三讲”时,听一个干部说过,**往往就从“借”开始。不过,今晚若事成,这些东西可就不用借了。再说,马士英人把话留到了这番地步,自己再不接受,于刘孔昭脸上也不好看。

刘孔昭见他脸色不豫,本在担心献王还是不收,却听付明轻声笑道:“那好吧,孤就先借用几天。伯爷代孤跟马辅先道声谢,孤在今晚夜宴上还会好好再谢谢他。”刚说这儿,付明却突然发觉自走廊外的某扇窗中似乎瞄出一股怨毒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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