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惊觉回首,却看不出那窗中究竟有何人。
刘孔昭见他看那边的窗户,长叹一声道:“殿下,那边是贱内的居室,她最近身体很不舒服,很多天没起床了。”
果然是刘孔昭的续弦,刘若冰那位善妒凶残的后母。
很多天没下床!——鬼才信!付明心道。
当下也没再理会,与刘孔昭一同进了书房。屋内依然是红炉暖手,不过天色却渐渐暗淡下来。两人分宾主落坐后,刘孔昭见付明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知他着急回王府准备晚上赴御宴,于是轻咳一声,略有些谦意地说道:“小伯不会耽搁殿下太多时间,只是马辅有一言让小伯代为祈告?”
饶是付明有些准备,这时也不禁大出所料,马士英竟会有事求到自己,看他下的本钱,这件事情可是棘手的很哪。
刘孔昭从付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好接着自说自话道:“此事马辅本不欲对人言,但事关身家性命,只好托小伯与殿下相商,祈盼殿下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什么事?伯爷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一些”?
刘孔昭见付明既诧异又有些恼怒的表情不象是装出来的,心中也有些暗暗吃惊。这个八千岁若不是真的不知真情,那就太会掩饰,太过奸滑了。话既然点到了此处,他也只好说到底。“殿下的手中是否有一矫诏,马辅是小伯多年至交,还请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咱们骨肉至亲的份上,就将它交予小伯。以后,马辅定会赤心以待殿下。”
付明这时脑筋转得飞快,原来马士英是跟他要郭远聪派人自卢九德处得到的那檄矫诏。心中不由得暗暗痛骂马士英,原来真是这厮干的,自己还没能确定谁是主谋,这个老狐狸竟然主动显了形。
“什么矫诏,伯爷,孤可从未见过什么矫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莫要再与孤谈起”,付明的态度依然是推脱得一干二净。
“唉!”刘孔昭长叹一声道:“殿下,小伯是真心劝你拿出矫诏避祸啊。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还请殿下想清楚。殿下可知朝中另有奸党,马辅也并非市井传言中那般无行。”
付明知他指的是妄想做乱的东林党人,只是这伪诏却是万万不能拿出,否则又如何解释从何处得到。值此关头,付明只得严形厉色道:“伯爷,孤跟你说过,不要再论朝政。孤身为藩王,当守祖训,难道你是要害孤于不忠不孝吗?什么矫诏的事,也休要再提,孤不会跟外人谈起,更不想再与伯爷说这些劳什子没味道的话。咱们还是晚宴上再见,伯爷勿送”。说罢,起身卷起袖子一走了之,留下个刘孔昭呆坐在书房中半晌没出声。等刘孔昭缓过神来,出了书房,远远地望见女儿的房间似乎亮起了灯来,心道:苦命的孩儿!
付明回去时没有坐轿,他心爱坐骑,一路骑着雪里红踏雪而归。入得后花园,早在书房门外焦急等候的宋献策、郭远聪二人便迎了上来。三人刚进书房,郭远聪先报告了一下准备的具体情况,继而问付明道:“听说主公得了匹宝马,但在城外遇到了几个毛贼,还见到了主母储妃?”
付明知他眼线众多,虽说还没看到施琅,但事情也知道个**不离十了。于是就把下午发生的事情与宋、郭二人简单地说了一遍,其间明月送上了些点心,还有热汤,君臣三人在付明授意下一边喝着汤火暖身,一边探讨起来。
宋献策听道最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用眼角分别瞄了主公与郭远聪一眼,悠然道来:“主公,这件事可是大大不妙。按理来讲,马士英如何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跟主公要伪诏!既然敢摊牌,就有这个把握。主公可知,据郭兄侦察,马士英自刘府出来后,又去了潞王府逗留,值此黄部大军驻京,留都局势复杂动荡之际,这老贼如此频繁地与藩王接触,究竟要做什么?”
“莫不是,马士英怀疑是那潞王盗走了伪诏?”郭远聪试着猜测道。
宋献策皱皱眉,想了片刻,捋须沉声道“有这种可能,但也难说。主公此番入宫,不比平常,万事还请小心为上。必要之时,主公须有决断,万不可太过菩萨心肠,臣等在宫外恭候主公佳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趟无论是虎穴还是龙潭,孤都要去闯一吧。”付明决然道。
带着疑问出了书房,付明走出后花园时,想到郭远聪已经所有相关物什转移个干净,这里实际上已经无所留恋了,然而在这里发生的那一幕幕往事难道也会一笔勾销吗?
谢希真的房间中还亮着灯,付明有心要去道声别,脚步却没有停留。要知道,如果今晚不能成功,那么自己面对的将是铁与血较量,将是背水一战的惨烈,这时已没心情再儿女情长。可惜,他却没看到,在那扇门后站起又坐下的身影。
出得回春阁,天刚刚见黑,雪虽然停了,夜空却依然乌云笼罩,天色就如一块打翻的砚台,扣在金陵城上空。付明仍没乘轿,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心头虽因即将到来的剧变而激动不已,但这黑漆漆的天色却不知怎地让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宫前灯火辉煌,满朝文武见八千岁到了,急忙按着班序上前施礼,付明没太客气,在马上向大家拱手算是还礼。而后,他也没下马,只是在人群中搜寻着他关心的人,该来的都来了。
“殿下”,王铎与袁继咸姗姗来迟,两位老臣这些日子为新造献王府费尽了精力,去回春阁上课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今天来迟只怕也是生恐耽搁了工程进度。
付明见“授业恩师”来了,这才下马相见。正待寒暄几句,长街的另一端却传来阵阵整齐的马蹄声,放眼望去,见有数百名骑兵分四排前列,在火把掩映下,举有一杆赤色蓝边大旗,上书一“黄”字,正是黄得功到了。
此时,文武群臣中,还未获罪入狱的东林党人与其他附炎趋势之徒壁垒清晰,那班人上前“靖南伯”长、黄公短地客套,清流们却是冷眼旁观。早先说要辞官不做的兵科给事中陈子龙赫然在列,这让付明有些纳闷,这家伙不是上个月就说要回家乡了,难道是皇帝或是内阁留中不发。陈子龙白白净净的脸上这时涨得通红,想来定是非常痛恨这些军阀。他的身边站着同是给事中的一班谏臣,都是愤愤然的样子。看得付明心中长叹,这班清流要说做人着实可爱,只可惜太不懂得韬略,所以也只是些谏臣。
与黄得功一同到来的还有马士英,这老家伙近来修养城府,遇事不紧不慢,与身旁满脸骄矜之色的黄得功相比,确实有些宰相气度。
付明把雪里红交到赵老四手中,然后与下马直过来的马士英、黄得功打招呼。黄得功与上次见面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些颐指气使的霸气,说起话来嗡嗡的,不太讲究礼数。马士英这时的表现却象根本没发生午后的事情,客气了几句后,指着远处来的一顶黄色八台大轿道:“八千岁,潞王殿下驾到了。”
付明不由得一愣,看来今天不仅是在京的文武百官,就连皇亲国戚也都召来庆贺,皇帝究竟要做什么?献王以八千岁殊勋,乃当今朝野内外,除皇帝之外地位最为尊崇的皇族,见了潞王自然无须上前应对,倒是潞王本人还没与众臣打完招呼,就先到付明身前施礼。
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在火把掩映下,潞王的长相,付明看得倒是一清二楚,也怪不得当初东林党人想要拥立潞王,这位年轻的王爷比朱由菘更有些王者气势,而且也壮实得多。
看到潞王的微笑,付明心道,好一口整齐的白牙。当下也跟着笑了笑,互相道声平安。不过,付明从对方的眼中可没看出什么血肉至亲之间的善意,那眼神游离而冷漠,自己可能也是如此吧,付明默默地想,这厮看起来比狗皇帝还要无情。转而看到,潞王的双手在下轿时被奴才扶着,这时仍小心地用袖子藏起,仿佛怕伤到什么。再仔细端详,原来潞王的每根手指上竟都套着长约数寸的竹管。
付明不解其意,正在琢磨,却听鸿肿寺官声音洪亮地在皇门前高唱:“入班进宫见驾!”
于是皇亲国戚以付明为首,文官以马士英为首,武将以黄得功为首,分两班自午门的左右偏门鱼贯而入。午门内金水桥南边,有锦衣将军、手执仪仗的校尉、专执旗帜的旗手分两行整齐排列,肃立不动。付明没把这些犹如虚设的仪仗兵放在眼中,他压抑着心头的狂跳,仔细观察着宫内的情形,宫中没什么变化,由于要开夜宴,所有的灯笼都打开着,整座宫城便宠罩在红色的光影中。众人在宫中内官的导引下进入了专门用来举行宫庭宴会的大殿,分级第按序坐好后,付明发现这里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大殿,他坐的位置极为靠前,而且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与潞王的案几斜对群臣。
过了片刻,内官传呼“驾到!”众臣急忙从坐位上站出来,跪着迎接皇帝的到来。与上次席宴不同,这次皇帝还没进殿,先有两行扈驾侍朝的锦衣将军开道,这些兵士头戴红缨铁盔帽,披甲持刃,昂首阔步,对众臣视若无睹,端的是嚣张跋扈。
他们站好后,朱由菘才在一大群服饰华美的太监们的簇拥中从乘辇出来,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头戴翼善冠,身穿圆领绣龙黄罗袍,脸上似喜非喜的样子着实让人厌恶。
等朱由菘在大殿最前面的宝座前坐好,殿内群臣随即面向宝座,依照鸿胪寺官的唱赞,有节奏地行了一拜三叩头的大礼。
“众卿平身”,朱由菘的声音并不响亮,不过此刻大殿之中非常安静,众人还是听得非常清楚。
“众位爱卿,近来留都畿辅所在,时有乱民造反。朕以为京畿重地,岂容宵小肆虐,便着令靖南伯黄得功平乱。靖南不负朕望,果然马到成功,诚为我朝忠勇双全之良将,朕决意加封其为靖南候,其余封赏俟朝会再行决定。”
付明早知朱由菘会这样讲,否则师出无名嘛,可是看朱由菘那副难得一见的认真样,也不知他到底知否黄得功来京的真实目的。再看群臣中早有一人自班中站出,大声喊道:“皇上,臣应天府尹查璜有本奏”。
站在朱由菘身前的卢九德见皇帝非常不悦,急忙喝斥道:“查璜!今晚是皇上夜宴群臣,你不要多言,有本待早朝时再奏”!
“皇上,臣微末之吏,难得一见天颜,今日有本,不可不奏,请皇上开恩”。查璜兀自不听,事实上以他“首都市长”的身份,要见皇帝并没有说得那么难,他这样说只因朱由菘难得上一次早朝。
朱由菘闻言果然大怒,正待发作,却听查璜继续奏道:“皇上圣明,臣治下各州县并无什么乱民贼匪,臣今日能将此言上达天听,死不足惜!”
啊!付明发现朱由菘的脸上流露出不能相信的表情,这蛤蟆皇帝眼光茫然地看看群臣,最后把目光锁在马士英、阮大铖那群人身上。
难道他也不知道实情!付明正在猜疑,却听朱由菘咆哮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士英急忙出班奏道:“皇上勿听查璜乱言,臣以身家性命担保,臣此前所奏句句属实。”接着又有哗啦啦一片大臣跪到在地上,喊道:“臣等担保,马辅所言句句属实!”
朱由菘脸色稍舒,刚才查璜的一番话,让他着实出乎意料,于脸面也非常之过不去。现在既然有人给他台阶下,那么也就罢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让大家伙看呢?
“臣等也担保查大人所言属实,望我主明查!”朱由菘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道又有一群人跪在担保查璜,这下乱子可大了。
“查大人,你能保证畿辅并无一乱民,无盗匪吗?”久未言语的刘子政突然向查璜问道。
“这个!”查璜被他问得一愣。
付明太熟悉这个策略了,这是偷换概念嘛,一个乱民与一万个乱民当然都是乱民,但却绝不是同样的事物,看来这个刘子政虽说耿介,但是头脑却非常清醒。
“如果查大人不能保证,那么靖南候爷为了我主栉风沐雨,不辞辛苦地深入畿辅又有什么错!?马辅为我主分忧,担心我主安危,建议皇上召靖南候进京勤王又有什么错?皇上,今上是庆祝靖南候军功的好日子,臣以为还是暂且放下这件事,不过今日附查璜逆议的党人宴后,均应系狱审查”。
见刘子政一路娓娓道来,马士英非常高兴地不停点头,但可把东林党人气得火冒三丈,正待反驳,朱由菘发话了:“算了吧,不提这些,你们都站起来回去坐下,今天的事,朕谁也不罚!今后也休要再提!”这蛤蟆又玩起了这种调和的战术。
朱由菘见群臣都坐下了,唯有查璜仍跪在大殿中间,于是语气温和地说道:“查爱卿,你也大可不必惶恐,朕保你性命,去吧,回去坐”。
查璜道了声“谢主隆恩”,正待坐回原先的座位,却听皇帝拍了三下手,接着站在大殿两侧的两排扈驾侍朝的锦衣校卫位猛地喝出一声:“嘿!无敌!”
声音响亮清脆,震得大殿上的瓦片都跟着一颤,把个本就胆颤心惊的查璜吓得竟坐在了大殿的地上。群臣也都跟着吓了一跳,付明虽说没有失色,不过却非常惊异这声呼喝,竟是女声!难道那些壮丁竟是女人假扮?!
这时,朱由菘看着眼前吓倒的查璜,再看看无不惊讶的群臣,满足地哈哈大笑起来。于是又拍了三下掌,那些女兵跟着呼喝一遍,继而就在大殿上摘去头盔,露出一头青丝,跑跳着来到了大殿中间。
群臣惊异之余,又发现这些女兵个个金发碧眼,都是些波斯女。这些波斯女身材丰满高挑,跑到大殿中央后时早就放下了长兵刃,每人手上都持一把钢刀踏着舞步演练起来。尤其诱人的是,这些波斯女的身上除了铁甲外,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行动之间,香肌雪肤时隐时现,一切都是香艳至极。
“诸位爱卿,昔有孙武为吴王演练后宫佳丽,朕此举可要超出其许多。是否?哈哈”,朱由菘这时再也忍不住地得意起来。
这需多少银子,付明心痛道。这几十个波斯女个个美妙动人,自西域买来,不知花了多少银两,这个昏君!再回头看看群臣,自表情便能分辨出与付明同样想法的人非常之多。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仍有人向皇帝拍马屁,看得付明心头火起,这些人等一下子,一个也不留!
“开宴!”
随着卢九德的一声吆喝,夜宴开始了。群臣把自己的杯中酒满上,都等着皇帝先行。卢九德这时急忙给朱由菘倒酒,然后毕恭毕敬地端到皇帝面前。
朱由菘拿起酒杯,哈哈笑道:“好吧!众位爱卿,朕就先喝!”说罢,一饮而尽。
付明此时却感到隐隐不妥,因为这一刻,只有从他的角度才能发现,坐在他对面的潞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朱由菘的杯子,直到皇帝全部喝尽。
酒中难道有毒?!
朱由菘喝罢,胖手一挥,向殿内众臣喊道:“众位爱卿自便!”
付明见他虽说言语粗俗,却并没什么中毒的迹象,心中暗自称奇,心中怎么也搞不懂适才潞王为何露出那般神色。不过这杯中酒却是不敢喝了,在杯子贴近嘴边时,付明极自然地用袖口掩住,然后都泼在了地上。说来好笑,从前当县委书记时,早就把这招练得非常纯熟,不想到了古代却又有了用场。
一杯酒尽,付明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大殿中的情势,左手悄悄地伸向了怀中,他的里怀只穿了件单薄的汗衫,因为在他的怀中藏着那把罗刹国的火枪,今晚便是以枪声为令。枪声一响,宫中郭远聪布置的眼线就会冲入大殿,协助付明控制局面。在皇宫东门也会有人同时燃火,朱明理所部见到火光就会即刻攻入皇宫,从而一举定策。
在此千钧一发之即,付明却没了刚入宫时的那份紧张。但此刻异常的冷静却让他渐渐地看出了些什么,因为许多人都太正常了,这就是不正常!逡巡的眼光移动到潞王身上时,付明倏地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两人目光对视间,似乎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疑虑,继而互相笑笑,举起掌中杯,遥祝而饮。
恰好在这时,那些持剑钢刀的波斯女已经舞完一曲,付明见她们只对皇帝跪拜,而没说什么谢恩的话,才知道她们刚到中国来,还没学会汉话。
“这些女人下去后,大殿内没了碍眼的人物,就该动手了。”付明下了决心,伸向怀中的手此时已是汗津津的。
波斯女们在宫中太监指引下,没有背对着皇帝退下,而是俯着身子向后退着步子。她们体态丰满,大脚也不太适应中国女人那种轻柔细碎的脚步,于是在殿内众臣眼中便象是东施效颦,有的人还忍不住掩口微笑,参加有要不是宫宴,早有人笑出声来。付明却没太在意,从前看古装戏,里面的女演员不就是这种走步的样子吗?古今审美观点之不同,于此可见一斑。
在这些波斯女中,有一个女子渐渐引起了付明的注意,虽然头披轻纱,看不出她们的长相,但这女子必是这群女奴的首领。不仅因为她在适才领舞,更因为只有她齐眉勒着凤求凰的银抹额,在众女越发显得卓然不群、古香古色。尤其是她的那把钢刀上竟刻着一行字,别人恐怕看不清,不过以付明现在的眼力却看得一清二楚。
Knowledgeispower.
这句话在霎哪间征服了付明,仿佛他又回到了三百年后,回到了那曾经充满热血与激情的青年时代,没有一丝阴暗,只有灿烂地阳光,还有女孩甜美的微笑与淡淡的忧伤。只因这句话曾是付明在学生时代最喜欢的一句格言,虽然大家都把这句话翻译成“知识就是力量”,但付明更喜欢译成“智慧就是权力”。
付明总以为只有知识(无论是人文的还是理工的,尤或是人生阅历方面的知识)能给人以智慧,而智慧总会给善于利用它的人以“权力”。他的女友曾讥笑他曲解原意,而且太过功利。
付明便在一张漂着淡淡茉莉花香味的信笺上写到:
“美犹如盛夏的水果,是容易腐烂而难保持的,世上有许多美人,她们有过放荡的青春,却迎接着愧悔的晚年。”(原作此处是英文,但因排版的的原因只好改做直接用译文,至于语意是否能够达到原来英文的韵味,就见仁见智吧。)
同样是FrancisBacon的名言,不过付明的反讽却过激了些。付明的大学时代是在学术气氛浓郁的八十年代度过的,那个时候只有权力的功利,还没有金钱的功利。所以当毕业时,大家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商品经济大潮,每个人的选择都复杂而不尽相同。他的女友放弃了在政府中待遇优厚的工作,毅然而然地选择去当一名普通的“空姐”,这是当时的付明所不能理解和认同的。所以才会在信中写出上面这段格言企图改变她的决定,这么做当然是徒劳的,刚从象牙塔中出来的青年们,又有谁会那么的冷静。
时空滑过三百年,付明又一次见到了这句格言,又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好在他很快地调整过来,心道:难道她们都是英夷女子。应该有这种可能,现在的英伦三岛,内战频仍,偷运人口的交易应该极易展开。这些女子也着实可怜,远渡重洋,被卖到异国他乡做女奴,人生如此,可知世道维艰!
刀是中国原产的,这句话当是这个女子自己刻上去的,能读书的英国女人,很不简单啊。那个培根现在应该死了几十年了吧!(付明没记住,弗兰西斯.培根于1626年去世,而我们的故事是从1644年开始的。)
当啷啷!
一片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大殿随之安静下来,静悄悄地,每个人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付明这一愣神的瞬间,大殿内竟奇变突生!
坐在大殿靠后面的臣僚还以为那些女子中有人钢刀落地,屏住呼吸想听清皇帝的旨意,也不知皇帝会不会做出处罚。没想,听道的却是老太监卢九德哪似乎能撕破夜空的尖锐叫声:“快宣太医!”
付明虽然没看到朱由菘是如何倒下的,但他是群臣中距离皇帝最太近的一位,可以看清皇帝此时已经扑倒在酒桌上,把个酒具打翻得满地都是。付明此时眼中的南朝天子已经昏劂了,嘴角正慢慢地渗出浓稠的黑血,四肢仍在无力的抽搐着。
没救了!
付明可以断定是毒杀。毒性缓慢而必杀!下毒之人当真好手段,若是当场下毒,此人此刻只怕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好在刚才没有发枪,否则弑君的骂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付明正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时,两个太医官已经急步走入了大殿,不过他们还是晚到一步,朱由菘早就连抽搐也已经停止。
他死了!
付明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狗皇帝特别喜欢搞恶做剧,不会是在故意与大臣们开玩笑吧。这时太医官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用手指靠在朱由菘的鼻下一拭,然后搭起脉搏,最后哆哆嗦嗦地叹了口气,抹起皇帝嘴角的黑血,颤声宣告道:“皇上驾崩了!”
话音刚落,黄得功便霍然而起,大声吼道:“你个老儿,有没有看错?”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虽说宫中规定不允许臣子携兵器上殿(付明除外,“进宫不下马,许佩剑上殿”嘛,可是难见的殊荣。),但那老者看见一身戒装的黄得功瞪着牛眼向自己咆哮,似乎谁时会要了自己的老命,竟吓得说话都哆嗦起来。有明一代,皇帝这种死法还是第一次,而且明显是被鸩弑,与此事那怕沾一点点边,都有可能惨遭横祸,死无葬身之地啊。
“靖南候不要喧哗”!
逢此巨变,马士英做为当朝宰辅,必须先稳住局面,他站起身后,先安抚住冲动的黄得功,然后冷静沉着地向殿内群臣说道:“各位大人,都不要慌张。太医,你再诊视一下,皇上究竟是如何死的?”
“这,这”,白头发的老太医官看看身边的另一位太医官,意思是还是你说吧。
“就由你说”,黄得功又吼了一声。
付明眼看着有一股液体自老太医的裤管中流出,这可怜的老者匍匐在地上,几乎是哀声恳求着说道:“马大人,下官没有看错,皇上没得救了,而且是被鸩弑的。”继而大声痛哭起来,也不知是为皇帝难过,还是他自己已经怕得要命。
什么!
满殿大臣听罢都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于已有人跟着大声号啕痛哭起来。虽然朱由菘生前不学无术,但在场的官员大多数的脑子中都灌满了封建忠君节孝的思想,君父突然驾崩,当然如丧考妣。一时间,本是举行宫宴的大殿在一片哭求声中竟似变成了灵堂。
付明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怀中的火枪却握得更紧了,因为他感觉到了殿内某些人对自己那浓烈的敌意。当今天子龙驭归天,那么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就是自己了,这只怕也是许多人不想看到的吧。而自己做为这件事的受益人,身上的嫌疑可是非常之大,看那马士英的样子,似乎也在考虑如何对此事做进一步的布置。难道不是他下的黑手!
“学生要在此时此刻揭发这个阴谋”,说话之人竟是已经被勒令停职反省的钱谦益。此公这些日子虽说不见容于朝廷,但身上的皮肤仍旧白嫩如婴儿,伴以花白的须发,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平整光洁的额头比付明一个月前见到时多了几条刀刻似的皱纹,一双细小的眼睛本来半开半阖,此刻却精光四射,仿佛蕴涵着阴郁的沧桑。
众臣本就惊异莫明,这时又听这位东南儒林泰斗站出来说要揭露什么,就更加摸不到头脑。却听马士英在一旁冷冰冰地说道:“老夫以为钱大人还是等此间事情弄清楚再说不迟!”
“不!学生正是想把此事的真相说出来!”钱谦益这时脸因愤怒已涨得痛红,他听到群臣中随声附和者有之,而反对的声浪也很高,这更加强了他说出“真相”的勇气。被调起好奇心的人们无论反对还是拥护,这个时候在内心的深处也都希望听到他的答案。包括坐在付明对面的潞王,他自皇帝升天后就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时听有人要说出什么真相,也忍不住昂起头来,向钱谦益望去。
“钱大人,既然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主,为什么迟至惨祸发生方才站出直言”,久未言语的阮大铖这时冷冰冰地抛出一句。
钱谦益听罢,声音沉痛而态度激昂地说道:“学生昨日才得到消息,学生如不是亲眼见到这场悲剧,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如此恶毒,竟会有如此冷血之人惨害骨肉至亲。即使学生在事发前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有皇上最宠爱的皇亲会做出这种事。学生更没料到的是,这些人竟敢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公然行弑,学生没能提前举报,学生实在是有罪!”
“钱大人,到了这种时候,你大可不必再卖关子,还是快些把那些乱党的名字说出来。而且,钱大人,你最好还是拿出些真凭实据出来”,这次是卢九德尖细的嗓音,他恼怒钱谦益适才话中提到的“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一段话,本来就由他来斟酒,如果事情说不清楚,这老太监绝对脱不了干系。
“学生是从宫中一位不愿从逆的公公手中得到的这封信”,钱谦益从怀中掏出了一封被折得皱皱巴巴的信。“他信得过学生,但学生却愧负了他的一片信任,没能提早把这件事上报朝廷,学生有罪”。
众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到了那封信上,等待着钱谦益就要说出的那犯下涛天大罪的恶贼的名字。不想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刀枪剑戟的碰撞声。
逼宫!
殿内所有的人都从心底发出一股寒气,皇帝尸骨未寒,就有人要抢班夺权了。领先闯进大殿的是一位身着锦衣卫制服的中年人,他满脸肃杀之气,手握尖刀,向着皇帝的尸首叩拜道:“皇上,皇上,没想陛下已经遇害了。臣锦衣卫都指挥使张鹿征护驾来迟”!
“张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士英上下打量着这位手握几千名锦衣校尉指挥权的将领,如今在闭锁的皇宫中,除了禁军就只有他的武装了。他的态度真正决定着今日的局面,甚至未来的朝政。
“禀马辅,下官在禁军中发现有乱党图谋冲入大殿,因此亲率校尉前来护驾,没想有贼党拒捕,下官在紧急情况之下,已将其人等全部拿获。这是首犯人头。”张鹿征字句铿锵,话一说完,便从夹在腋下的布兜中抖出一样东西。
离他近的人早就闻到一股血腥味,这时瞪大眼睛一看,胆小的差点叫出声来,那滚动着的玩意竟是一个人头。
马士英毕竟是领兵打过仗的封疆大吏,还能保持住冷静,他沉声问道:“何人”?
“禁军副将郭世春!”
“你有何证据说他造反?”
“学生有!”钱谦益高举着手中的那封信,把话接了过去。
付明这时也有些糊涂了,这个郭世春可不是郭远聪布置的人啊,难道真是潞王要造反,而且采用与自己相同的手段。但当听到钱谦益说出那一连串的名字时,他不仅不能置信,而且是勃然大怒。
“各位大人,张大人识破奸人诡计,一举挫败献王与卢九德等逆党夺权之阴谋,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天后土啊,我主可以瞑目啊。”钱谦益再次语惊四座,不仅付明气极而笑,卢九德更是暴跳如雷,这老太监正待大声呼喝,早被身边的太监给按在了桌下。殿内群臣也是人人自危,唯恐那名单中有自己的名字。
黄得功听钱谦益说到这儿,再次站起身来,胀红着脸,一脚踢翻面前的桌案,大声喊道:“弑君之人,本候绝不放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几十个锦衣校尉冲入大殿,向付明的方向奔来。
付明心知以钱谦益东林党魁的地位、身份、声望,还有其累年打造的“正人君子”的形象,大家有可能会害怕惹祸上身,但绝对不会怀疑他说的话。自己在这个大殿内是没有任何同情者,除了钱谦益正在念的名单上的人物:袁继咸、王铎、吴伟业、杨廷麟、林曾志,甚至连陈子龙等复社份子也赫然在列。
说到陈子龙等人,别人以为他在大义灭亲,付明却突然想明白,钱谦益为了自身利益,已经完全投靠了马、阮一党,而卢九德也不过是他们的牺牲品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干掉这个老太监,可能是为了那缴矫诏的事吧。还不是想要杀人灭口,谁让他多事,留下矫诏想要挟马士英呢。
呛啷啷!
情知今日之事势难善罢,付明随身宝剑已然出鞘。众人都风闻八千岁会武功,没想他动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迅速。那队校尉这时虽已近身,付明仍极其轻松自如地从他们身侧窜了出去,扑向原本就坐在他对面的潞王。
原来付明根本就没想与那些校尉们交手,他认定,既然马士英害死了朱由菘,又要害自己,那么在南京城就只有这一个皇储,只有把他先夺过来,挟天子已令诸候,自己才有闯出去的希望。
潞王眼看着献王象只猎豹一样向自己扑来,大惊失色,心道:今晚就不该来的。身子刚站起来想要逃,付明已经到了他眼前,双手下意识还要挡一下。付明不想伤他,剑身一划,身形却到了他的身后,剑锋所过之处挟带的锐风却把手指前的竹筒都给切掉了。
付明把剑架到了潞王的脖子上,眼角往他的手指扫了一下,心道,这厮比之朱由菘还要堕落,原来竹筒护着的是潞王养的长指甲,还涂着西洋红呢。潞王也不知是肉疼,还是心疼,这时大颗大颗的泪珠已经流了下来。
“都站住”!果不其然,马士英看到付明拿潞王做要挟,急忙喝令那些兵士停下脚步,要说这几个当兵的,胆子也够大的,居然敢上前与付明过招,根本不理你是什么天潢贵胄,足可看出这些人是张鹿征不知从何处找到的亡命之徒。
“八千岁,现在事实真相还没搞清楚,老臣以为,殿下还是坐下说话,把潞王殿下也放了吧。有话好好说,这样可好!”忻城伯赵之龙终于发话了。
朱由菘横死大殿,根本没机会留下什么遗命,朝庭形势实际上又恢复到数月前群龙无首的局面,做为留都第一勋臣,赵之龙此时所说的每一句都比一个时辰前都要重上千百倍,也许事情会因他出现转机!
付明冷笑一声,眼光在赵之龙脸上停留片刻,惨然道:“忻城伯,如今朝内大吏使坏,勾结藩镇占我京华,又害我叔皇,还要栽赃在孤的头上。你敢说,孤放了手,就会保住性命!可怜我大明三百江山,竟养出如此多的乱臣贼子。韩赞周何在?”
没人吭声!
还是赵之龙叹了口气道:“殿下可能还不知道,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到徐州办差去啦!”
好手段啊!付明心中冷哼一声,先帝布置的南京三大守臣(还有一位就是史可法)只留下一个老好人,今天当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想到这儿,付明手上一使劲,血竟从潞王的脖子上流了出来,“还要这等不肖子孙做甚!”
众臣见罢起初还以为潞王已被付明手刃,等听潞王哭着说:“血,血,流血了”,才知道是献王在诈唬,都长出了一口气,实在是不能再死人了。
付明不理已经反应过来的臣子中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仰天长啸,竟把他们的声音给镇了下去,继而朗声道:“马士英,你要潞王活命不难,只要将适才名单中念到的那些人都给孤放过来,孤自会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潞王。”
马士英想了想,这才说道:“老臣可从未断定是八千岁下的手,殿下不必如此急张”。
付明知他话中之意,那就是自己这么做是欲盖弥彰,但于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抢,自己动手已经完了,如果再放弃,可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大声喝道:“你是没有,但是他有,他也有”,付明分别指向张鹿征与黄得功,然后厉声道:“再别罗嗦,快把人放过来,别少喽,孤的记性好得多。少一人,孤便砍断潞王殿下的一要手指,快点!”
付明眼瞅着王铎等人一个一个地从那些校尉手中走了出来,搁在潞王脖子上的剑却没有一丝松动。他知道现在可是生死一线间,只要自己稍一疏漏,命都可能保不住,因为他已经隐约发现了殿外埋伏的弓箭手,如果乱箭齐发,自己武功再高,只怕也难免一死。
不过,那群持花刀的英夷女奴们却挡住了他的视线,付明正待喝骂,心中猛然一动,何不如此如此。便用英文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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