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那门子好消息,朱明理忍不住说道:“我说主公,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这是要死人的。虽说老营兵力足有两千多人,但与守城部队相比只多出一倍多的兵力,臣以为未必会有什么胜算。”
“还有第二条呢。”付明继续说道,“张天禄走到半路上,不知是哪个细作给他探听到了消息,已经率部急忙往回赶,看来是想要里应外合地夹击我们正在攻城的老营。”
众将听了都面面相觑,这可是个绝顶的坏消息啊。付明的眼光从自己面前的众将脸上依次滑过,他想要看看面临这种局面,自己的手下们会有什么反应。阎应元低头不语,似乎胸有成竹,但却浓眉紧锁;朱明理更是急得就差没叫起来;张煌言欲言又止,陈逸飞眼见众将都不言语,他初来乍到,哪好意思拨这个头筹。最后,还是郑森率先说道:“张天禄部基本上以步兵为主,步兵不善野战,如果他们固守坚城,我们当然沾不着什么便宜。但是如果是在镇江城外的丘陵平原地带,来一场实打实的野战,那可就不同了。主公所谓的好事可是要趁此良机,将张部也一并消灭,是么?”
付明赞许地望了这年轻人一眼,郑森与张煌言事实上还不完全知道宋献策调虎离山之计的两层意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单凭脑力就能猜到这一层,实属难能可贵啊。于是他接过郑森的话,向王朗打了个手势,然后接过他递来的长予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说道:“假如说这是镇江府城,那么大家看,它的偏北就是瓜洲渡。如果你们是张天禄本人,那么当你们发现对手抢占镇江无非是为了渡江北上之后,各位会如何做?”
“先抢占渡口!”,大家有的脱口而出,有的暗道主公英明。
“然后呢?”付明继续问道。
“先行渡江,不留一船一板给我们”。又是郑森抢着答道。
“是啊,那我们可就被动了”,付明向大家说道。“可是我们又不能不去攻占镇江,更不能让张部与城中守将会合,否则我们渡江时,他们会在我们身后搞破坏。”
付明的这番分析让所有将领都暗自心惊,为什么总有算计之外的事情出现啊。
“所以,老营的攻城作战不能结束,他们的任务不变,还是要坚决拿下镇江城。而我们要把决战的地点改到镇江的北边,这是孤对敌我局势最悲观的判断。不过,张天禄也许还没那么快,我们可以在他回来的路上把他也包成饺子吃掉。”付明胸有成竹地说道,事实上,这番把握整个战局的深刻分析在此前他就与宋献策商量好了。之所以没有马上点破,他不是在乱卖关子,浪费时间,而是在刻意树立自己在属下心中的形象与信心。在战争中,这一点太重要不过了,只有这样,将士们才可能去完成一些看来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务。
这同时也是现代管理学中的一大理论:那就是突出决策出其不意的爆发性,从而给下属留下难以抹灭的深刻印象。在官场上久了,付明当然对这一套太熟悉不过,抛出一个已经过深思熟虑的课题,先让大家讨论,然后再说出自己那已经成熟了的、操作性又极强的方案。这时的付明,只是故伎重演罢了。
“各将听令”,付明威严地沉声喝道,所有的将领此时虽然都坐在马上,但是听到主公有令,也都迅速地挺直了身子,不发一言。就连远处的战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里的肃杀之气,一时间山谷间除了北风呼啸,再没别的声音。
“各位听完命令后回营立即准备动身,待完毕后再向孤报告。左营、右营即刻拨营向镇江方向急行军,记住要轻装前进。孤还会派出姬际可与王朗率侦察队先行出发,打探其部行踪,随时向你们两营通报。如果他们已经到达镇江附近,则立即绕城北上抢占瓜洲渡,如果仍在路上,则机动灵活地选择做战地点,务必保证全歼敌军。做战总指挥朱明理,全权负责本次战役,副总指挥阎应元,张煌言、郑森仍旧分督左右营,你们可否听清楚。”
“清楚”,四员将领齐声回道。
“好!孤督中军,尾随你们两营身后,做为总预备队,孙崇恩、陈逸飞随孤同行。各位将军,我们面临的局面极其凶险,但是我们拥有一支士气高昂的队伍;我们的敌人在数量虽然超过我们,但是无论战斗力还是士气都要远逊于我们。孤要求所有将士能够从今晚的作战中熟悉并掌握连续作战、机动作战的方法,形成我军敢打敢拼的战术作风。明白了吗?”
“报告,不明白什么是‘战术作风’”,这是朱明理在问话,事实上付明今晚的许多指示大家伙都是头一次听说,非常新鲜陌生,但通过字面意思来理解,只要仔细想想也不难明白。这时朱明理这么一问,大家都感到有些好笑,几个年轻人更是轻声笑出来。
付明知他在插诨打科,把长予一举,恶狠狠地道:“阵前不得喧哗吵闹,你找死啊?听懂了也得执行,不懂也得执行!我们就在刚才,让黄得功,让朝中那些奸佞小人知道了什么是老虎发威,现在就再次让张天禄明白谁才是狮子!现在立即回去准备!”
“是!”
众将纷纷得令离去,时间不长,就陆续传来了报到声:
“主公,臣姬际可、王朗率队出发!”
“左营准备完毕!”
“右营准备完毕!”
“孙崇恩准备完毕!”
“陈逸飞准备完毕!”
付明目送姬际可、王朗数骑人马绝尘而去,耳边传来几千匹战马就要奔腾前的嘶鸣声,不由得心潮澎湃,此刻虽有重伤在身,仍然抖擞精神,策马来到火把照耀得最亮处。
将士们发现主公出现在山谷的中心,都平静了下来,等待着献王殿下的训话。没想到,八千岁并没有说长篇大论,也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向着军营吼道:“马备齐了吗?”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继而有些乱糟糟地纷纷大声回道:“备齐了!”
“刀擦好了吗?”付明这次是用足力气狂喝一声,他直觉胸口一阵裂痛,伤口可能又被撕裂了。
“擦好了”,回答的声音虽然仍有些参次不齐,但是已然盖过狂风,让人以为漫山遍野都是付明的士兵,而不是仅有区区三千余骑。
“刀擦好了干什么?”
“杀!”这一声实是雄壮整齐,战士们都感到被浓浓的杀气与不可抑制的求战**所包围,此时一心只想着立即驱马奔驰与敌死战。山谷中策马持予的献王在他们眼中犹如战神,身中穿胸之箭而不死,已是千里挑一;而且还能在这里如此神勇的指挥若定,这位八千岁不是神仙,就是真命天子。为这样的主公打天下,杀鞑子,死而无憾!
“必胜”!
付明手挥长予指向东北,左右两营便如两股不可阻挡的铁流延着山间狭窄的马道疾速向远处涌动。队伍中的每个人都在狂喊着三声“必胜”后,渐渐销声匿迹于茫茫夜色之中。
“出发”!
待两营官兵已经奔出一里开外后,付明向孙崇恩、陈逸飞二人下达了行军命令。这江南初冬的天气说来也怪,昨个儿,白天里午前午后还瑞雪飘荡,傍黑天就来了场狂风暴雨,此时鸡叫头遍的时分,却风住云开。中军的两营官兵踏着潮湿的山地,背负着满天星斗,静悄悄地沿着左右营已走过的山路前行。
付明将孙崇恩叫了过来,问道:“适才替孤挡箭的张琛怎样了,可有性命之忧?”
孙崇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要说这个献王当真其他王公贵族不同,竟会关心一个兵士的死活,于是他心怀感激地嘟囔道:“殿下,张琛那几箭都没射中要害,尚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仍在昏迷之中呢。臣代张琛先谢过殿下恩遇,待他能起身之后再来向殿下谢恩。”
付明点点头,刚才事急,他将张琛的伤势给忘掉了,这人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因此牺牲了,于心甚为不安啊。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其他伤员如何处置?”
“请殿下放心,都在伤兵营中”。
“走,咱们去看看”,付明一边说着话,一边同孙崇恩一起很快策马来到了队伍后面。这里能有三四百个伤兵,他们都卧在马上,有的吃痛不住,还在呻吟;有的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更有的,早就昏迷过去了。
付明没让孙崇恩惊动他们,只是静静地在他们身边走过,不自觉地,他的眼角湿润了。这些人,他们并不知道为何而战就被自己拉进了这杀戮战场,而自己现在并没有能力给他们应有的医疗待遇,付明深感自己是在犯罪。猛然间,付明发现自己身上原本深藏的那些朱家冷血无情的怨气竟随着刚才的那场惨烈的厮杀而减少了许多,可能是朱元璋嗜杀的基因需要战场上的征战杀伐来冲抵吧。
孙崇恩在付明身边默默地观察着主公,虽然他以为在战场之上悲天悯人并没有多大的意义,甚至会影响一位高级指挥官的现场指挥。但是一位天潢贵胄为一群伤兵掉眼泪,这是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闻所未闻的,他被深深感动着,鼻头不由得也跟着发酸。
付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正待离开,还是被一名伤兵发现了。
“是八千岁!”,那名伤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是献王殿下!”
“八千岁”!
伤兵营沸腾了,本来已经昏睡过去的伤兵也挣扎着挺起身子,有人还不自信地揉揉眼睛,不过他们的视觉没骗他们,眼前这位同样一身血渍的人,就是他们的统帅,大明皇帝的长子,一位在他们的命运中本不该出现的天之骄子。
还有人看到了献王眼角的泪水,这样一位高高在上,有若天人的皇子会为他们这些烂命一条的人掉眼泪!他们更不敢相信,在突如其来的震撼中,这些京营中的痞子,虽说圆滑,虽说世故,也升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有些伪装有伤的人更是痛骂着自己不是人。
“大家不要喧哗”,付明勒住马头,掉转身子向众人说道:“好好养伤吧,等到了镇江,孤会为你们安排最好的医生治伤。”
言罢,付明再也说不出什么,正待离去,不知是谁先喊道:“献王万岁!”于是所有伤兵营中还能喊出声的人都跟着拼命呐喊:“万岁”!“万岁”!
伤兵的声音本来高不到那里处,不过在寂静的山谷中却显得特别的高亢。走在前面的中军官兵不知发生了什么,时不时地有人好奇地向后面张望。付明不由得微微皱眉。孙崇恩急忙向大家伙打了个手势,说道:“殿下有口谕,不要喧哗!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等伤兵营的声浪平息下来,孙崇恩这才向付明的背影急追过去。
“这能有多少匹马?”付明已恢复了面似沉水的表情,指着大批被俘获的马匹说道。
“回禀主公,有一千多匹”。孙崇恩看着献王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回道,黄营经过此役伤亡近一半,也就是二千多人,但是打扫战场时,只找到了一千多匹马,其他马儿不是死了,就是早已不知去向。他负责这个工作,见主公问起,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公批评。
付明却没怪孙崇恩什么,他在思索如何加快行军速度,但是既有伤员又有俘马,又如何能够提速。这个时候,因为刚才后营的叫声惹得军心颇有些浮动,队伍中时不时地传来笑声,或是窃窃私语声。
“把陈逸飞也叫来”,付明听得有些心烦。
“是!”
领队在前的陈逸飞正在纳闷后面传来的呼喊声,听见孙崇恩传王令要他见驾,便立即跟着一起来到了付明的马前。
“陈将军,你在黄营时,如何在行进中传令啊?”付明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对今晚开战前孙崇恩传令的方式记忆犹新,下决心趁目前战前赶路的间隙,从这件极关键的小事做起,把这支队伍变成一支真正规范化的铁军。
“报告!如果是从殿下目前在军中所处的位置,则应分别向前后按队列一人传一人,口口相授,不得多一字,也不得少一字。”陈逸飞虽说不明所以然,仍旧认真地回答道。
付明听罢心道,倒底是大明“正规军”,比起京营的老爷部队要严整得多,于是向孙崇恩吩咐道:“崇恩,你学会没有?”
孙崇恩胖脸臊得通红,他没想到主公是为了教自己如何传令才把陈逸飞叫来,实际上这个他也懂,只因从前咋咋唬唬惯了,没养成好习惯而已。但是话说回来,领兵打仗的人还要让同级军官教授如何传令,孙崇恩如果不脸红,那脸皮的质量那也太好了。这时听主公问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臣懂了,不知殿下有何令要传?”
付明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低声说道:“越往前走,距离战场就可能越近,为了达到出敌不意的战术目的,我们的行军仍要保持肃静。传孤命令:‘不得出声。’”
‘不得出声’!
这句话,很快自付明所在的位置向前向后,用低沉而严肃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了出去。霎时间,山谷里再也听不见一丁点儿说话声,连轻轻的咳嗽声也没有了,只有马蹄声,枪刀剑戟的碰击声,这些声音,也都混入到山谷两旁那无边无际的松涛声里。
陈逸飞见主公没有让他回到前营的意思,便同孙崇恩一左一右陪在付明身边,他却不知付明伤痛难抑,正在运气疗伤呢,没空理他。
过了半晌,付明才长舒了一口气,他的体力也渐渐地恢复了一些。不过,他明白自己是在硬撑,只望在渡江前不倒下而已。
仰望苍穹,东方的启明星正在向这群注定要背负民族兴亡的队伍调皮地眨着眼。付明微微一笑,心道:我们的队伍是朝向太阳的方向开进呢。
部队保持着较快但又不会发出过大声响的速度行进走了不足十里路,终于走出了宁镇山脉,此时天色渐明,目力所及尽是望不尽的丘陵平原,远处已能看见农家清晨煮饭的袅袅炊烟。
怎么还没有前方的消息?
付明虽然一直没出声,此时禁不住又有些焦虑起来,他向陈逸飞说道:“陈将军,你到前营去,让前面的队伍不要太快,以免与中军脱节,注意警戒!”
“是!”陈逸飞领命飞马离去。
“崇恩,你到后营催促一下,要跟上喽,出了山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我们要保持密集队型,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付明刚向孙崇恩下达完命令,太阳就从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了笑脸,它射出道道金光,象是在大声地欢笑,又象是在高傲地藐视那些纠缠在它身边的晨雾的不自量力与不堪一击。藏蓝色的天空被昨夜的暴雨刷洗得洁净亮丽,没有一丝云彩,越发显得深邃无边。
迎着朝阳,队伍急速前进着,付明想起了一首久违的歌曲,它缭绕在付明的耳边: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啊!好象是几辈子前听过的歌了。
付明沉浸在那遥远的记忆中,将来,等部队安顿下来,一定要组织战士们学唱这首雄壮有力的进行曲。一支军队只有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才会义无反顾,一个民族只有明白尊严是要用铁血来捍卫才算成熟!
正想着呢,前方分别自南北两个方向跑过不足十人的骑兵小队,他们跟付明队伍前营打了下招呼,就很快来到付明的身前。
正是王朗与姬际可二人,看着眼前两人眼里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付明知道前方传来捷报了。他也笑着冲二人说道:“王朗你先到,就由你先说吧”,接着冲身边的亲兵令道:“去把陈、孙两位将军找来”。
“回禀主公,我军已经兵不血刃地占领镇江府城,宋先生着臣回命,他在镇江城外恭候王驾到来!”王朗大声回道,这声音足以让三军听得一清二楚。
付明心道,好个宋矮子,不知使出什么妙计硬是把镇江城门给赚开了,这时又听姬际可报道:“报主公知道,朱明理部已在陈武至句容之间的山间伏击张天禄主力,臣往报之时,正在激战中。”
付明又问王朗道:“那么瓜洲渡口情况如何?”
“回禀主公,驻瓜洲渡守军不足五百人,但守将是张天禄死党,负隅顽抗,拒不投降,郭将军已亲率一千马步兵前往围攻”。
付明非常满意郭、宋二人对瓜洲渡口的重视,但见陈逸飞、孙崇恩已经来到身边,便打定了主意,下令道:
“王朗就由你负责领着我们的伤兵营还有近千匹俘马回镇江府城,你跟宋先生讲,孤此前要求之不得挠民的八项注意,还要严格执行。不过这些伤兵,孤要他找镇江城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无论花多少银子,也要治,明白吗?”
“明白!”
“孙崇恩,为了保证伤兵与俘马无失,从你营中抽调三百人前往护卫,统归王朗调度。”
“是”!
“再有,为迅速占领瓜洲渡,确保全军安全渡江。孙崇恩听令!“
“有!”
“就由你率余部立即火速前往增援,再由王朗由侦察小队中抽出两个机灵的带路,明白吗?”
“末将听令”,孙崇恩嘴上虽然应承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要知道这样主公身边就只留下陈逸飞的部属,这些人除了少部分是陈的原部外,其他都是老黄营的兵马。主公这样做等于是身陷敌营一样啊,如果有人起了二心,又如何收拾局面。
“崇恩”,付明冷峻的声音打断了孙崇恩的疑虑,他只好不再多想,领命离去。率部奔出去能有一里地,孙崇恩这才想道:怪不得主公要把所有黄营将佐阵斩,初时还以为主公心狠,原来早就想到他们可能会策动手下反戈一击啊!
“陈将军,咱们就立即前往朱明理处,给那张天禄腰杆子来一下,让他彻底趴下!”付明这是为了就近节制陈逸飞,两人心里都清楚,也就再没什么好说的。
“姬际可带路”!付明喝道。
“是!”
于是一千多人的队伍开始调转方向,背着太阳向西南方向的丘陵地带狂奔,跑了近二十里地,太阳也升得老高了,付明终于听见了前方的嘶杀声。
“到那座小山包前停下来,让士兵们休息一下,山脚下有水,就近饮马。”
付明向陈逸飞言罢就领着姬际可和亲兵们先一步勒马登上那座山包的最高处,在隐密的树丛掩护下默默地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陈逸飞布置完毕后,也来到了付明的身旁,阳光透过树梢照过年轻王爷的沉静的脸上,这使陈逸飞惊奇地发现对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付明并没有跟陈逸飞打招呼,他在静静地向向山的另一侧凝望,跨下的雪里红虽然奔波了一夜,但仍然兴奋地喷着鼻子,若不是付明刚才沉声责任了它几句,此刻只怕早就发出萧萧长嘶,载着主人冲下山去。不过,远处传来的阵阵杀伐声、马蹄声、马叫声还是让我们的马儿不能自已,它用蹄猛踏地面,不耐烦地摇着头。
陈逸飞没时间赞叹这匹神驹,他顺着付明的目光向战场上望去,这才明白献王为什么不悦。如果说一千四百人的骑兵面对近五千人的步兵方阵,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匕首,那么现在它因为过于猛烈的奔驰突袭,已经变成了一把长剑。这就使兵力是其三倍的张部有机会在其疏散起来的肋部给予致命一击,按兵法云,那就是命门已现,且兵力微薄。
说到底还是付明的队伍平时训练不够,若换做关宁铁骑或是塞外的满蒙骑兵,在平原之上别说不足三倍之兵力,就是五倍的步兵只怕也早被践踏成血泥。而镇江守军自古就以勇猛剽悍的北府兵注称,其部卒往往收自江淮一带流民,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在张天禄的细心调教下,虽说是步兵,但阵型与功夫却自不弱。两相消长之下,战局在朱明理占据优势的情况下,竟逐渐向张天禄一方倾斜!
张天禄果非俗人!
陈逸飞一阵阵心惊,张天禄就同自己一样,可能早就料到会有人在中途埋伏,所以他的部伍队形没有松散。更厉害的是,他能很快从突然被袭中反应过来,在战阵中有条不紊地组织着战斗,朱明理与阎应元等人几次向他帅旗进攻都被敌人如铁筒一般的防守给挡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张天禄发现了朱明理的命门,或者说他已预料到朱明理会出现这种失误。于是张部就像海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企图将骑兵队拦腰截断。虽然没有立即得手,可是每一波进攻就将几个甚至十几个骑兵从队伍断出,然后聚而攻之,加以绞杀。看上去每一次的损失并不大,一次浪花最多也就卷走二十来个骑兵,而且张部可能还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但是,在敌我兵力悬殊,朱明理部又经过一夜激战,体力渐渐透支的情况之下,对方连绵不绝的车轮战就非常可怕了!这简直就是老鼠啃玉米,每次可能只有一排或者数排,但是它极快地频率,可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朱部整体消灭。
陈逸飞看得血脉贲张,虽说只是员新进的降将,但做为读书人,他把信义看得高于一切,既然效过忠,就把主公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他急切地向付明说道:“殿下,咱们立即救援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朱明理还有机会”,付明轻声地答道,他不相信自己手下的两员,不!四员虎将面对这种局面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否则以陈部骑兵的战斗力,即使自己这一千四百人的队伍再冲进去,也只是个平手罢了。最后,还要坐视张天禄全身而退。不!绝不行!此战必胜,否则于军心士气的打击,可很难挽回啊。
付明不是军人出身,他在宋献策的帮助下勉为其难地组织了昨晚下的战役,现在他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之中,先一步该如何做呢?如何我是朱明理,付明想道,我将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倘若减缓冲击速度,收缩一下,就会被敌军的优势兵力给包围起来,形成对本方不利的围攻混战。倘若继续突击,那么就会被敌人像继续现在战场上的局势,最终被逐步蚕食。
拼了!
付明想道,如果是我就拼了,放手一搏,集中所有精锐突击敌人帅旗。
但是对于指挥官来讲,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和精神力量。因为如果收若此时收缩成圆阵,虽然会形成较不利的局面,但也会减少伤亡,从而赢得时间等待后援。但是如果放手一搏,向敌军主帅发起冲锋,则风险极大,倘若未能成功,那就意味着骑兵队会在瞬间被大段大段切割,各自为战的骑兵陷入训练有素的步兵围剿之中,结局就是猝死!最终整支骑兵队被一口吞掉!
付明想要立即向朱明理喊话下令,但是他却犹豫了,虽说旁观者清,但自己毕竟不是现场的指挥官啊。
也就在付明犹豫之时,朱明理在乱军之中,从亲兵手中要过将旗,左手摇旗,右手持枪,用尽真气呐喊,雄浑的声音几乎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震响:“张天禄就要败了!胜利属于我们!兄弟们给我杀啊”!
这声呐喊,如同一针强心剂,再度鼓舞起全军的斗志!战场上的士兵无法像主将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无法把握整体战局的走向。当朱明理告诉大家胜利就在眼前,要的只是再加一把劲时,那种瞬间爆发的冲劲,力量是强大的,甚至是盲目的,它充满了野性,锋锐所指,无可披靡。只见在战场的核心处,付明手下朱、阎、张、郑四员战将各领部伍猛突张天禄帅旗所在,所有的战士只有一个信念:向前!向前!再向前!
张天禄岌岌可危!
好!
付明是在暗暗叫好!朱明理当真是不负孤望,相较之下,自己实在不是将才,缺乏在战场上当机立断的决心和勇气啊。其实,付明过于自谦了,陈逸飞这时更陷入了对自己能力的重估之中,他感到自己必竟只是个读书人,既没有主公面对战局的沉着与冷静,更缺少朱明理的机断及自信,将来还要继续领兵吗?他在问自己!
“陈将军,准备战斗”,付明的命令让陈逸飞很快结束了沉思,他急忙领命下去组织部属。
战场上的局势果然再次发生逆转,朱明理突现的灵光告诉他,自己的骑兵队已是强弩之末,必须有一击必中的勇气和决心,他成功了。
“主公”,陈逸飞很快回到了付明的身边,“臣的部属已经准备好了”。
付明微微颌首,用马鞭一指战场中心,陈逸飞放眼望去,差点欢喜得叫出声来!
我们赢了!
原来阎应元已率先抢到了张天禄的帅旗,并将之弃于地上,任由部下的马蹄践踏。而张天禄本人似乎已被张煌元射伤,张部全军掩护着主帅正在向西部的山区撤退,由于朱明理的骑兵队因刚才的围攻而松散,这时只能在张部的后面穷追猛打,还不能形成有效队形阻止张部的退势。
付明看了陈逸飞一眼,轻声道来:“下面就看我们的了”!
陈逸飞当然明白主公的意思,那就是由他率部从张部的后侧突袭,从而实现全歼张部的战略目的。千万不能让张部撤到山区,否则他依山而战,就又会变成攻坚战。
但这一刻,刚才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仍让陈逸飞振奋,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许多年后,陈逸飞在回忆录中叙述这战役时,还不能压抑住年轻时沸腾的心绪,他用充满溢美之词的语言写道:
“那一刻,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做为历史的一部分,我有幸与伟大的皇帝陛下共同见证了一位名将的诞生。因为朱明理从那时起,开始具备做为一位名将所应有的所有美德:仁、义、礼、智、信。虽然,战役的开初,他犯了许多错误,但是他对战局的准确把握、他出人的胆识实在让人惊叹。”
不过,当时的陈逸飞却只能压抑住心头的悸动,与付明一起领着他的手下自山后沿着平缓的山坡急速地向张部的后腰切去。果然是给那张天禄腰杆子来一下子,陈逸飞在马上想着主公来时说的那句话,当真是算无遗策。
待驰到由平原入狭谷的山口处,付明却让陈部停止冲击。付明的打算是以逸待劳,他的目的达到了。
张天禄的残兵败将在朱明理等人的驱赶下来到此处时,全都目瞪口呆,前方有一伙披挂整齐的明军,是援军吗?(因为大家穿得都是明军“制服”)不像呀?可要不是援军,又为何不向自己进攻呢?
不过眼尖的张营将士还是看到了献王的大旗,于是张营立即骚动起来,他们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心理打击。他们被包围了!
刚才他们面对的是群杀人不偿命的疯子,现在这伙人则一动不动,就连叫骂声也没有,这更让他们难受。此时已近晌午,付明与陈逸飞一马当先,站在阵前,身边的士兵们举在手中的刀和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闪在张营官兵眼中简直就是从地狱中射出的鬼火。
张天禄开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待亲兵向他报告后,他长叹一声,无语。
“杀!”
付明将手中长予一举,身后军营突然冒出这么一声狂吼,张营官兵要说也都是些好儿郎,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人不自觉地腿肚子抽筋。后面追来的朱明理等人发现张营突然不动了,听到这么一声立即明白是援军到了,于是三军儿郎齐喝彩,跟着狂吼一声:“杀!”
“孤有好生之德”,付明在阵前喝道,“跟你们张将军说一声,只要肯投降,孤保证你部将士的身家性命。孤此次北上,是为了抗清,匡复神州,咱们都是汉人,就不要再窝里斗,做无谓之牺牲了。”
此话一出,饶是张天禄平日不苟言笑,治军甚严,这时恐也难以弹压得住。更别说,他已经受了重伤,不能亲自指挥了。
朱明理也听到了主公的话,他向阎应元笑了笑,二人手中兵刃一举,所部继续向张营发起进攻,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以战促和,自古有之。
这时,几员张营副将领着参将来到了张天禄躺着的担架前说道,“张帅,咱们还是降了吧”,张天禄听罢无力地冷笑数声,在众人不经意间,猛得振作精神,抽出手中宝剑便要自刎,可惜他伤势太重,还是被亲兵给拦住了。
那几员副将眼见朱明理等越攻越近,互相碰了一下眼色,再也不理张天禄愤恨的眼神,下了投降的决心。
战斗于是宣告结束,付明望着从远处急驰来的朱明理,脸上却没挂一丝笑意。陈逸飞守护在付明的身边,献王并没有让他负责整顿降兵,让他搞不懂的是,主公为什么仍然不悦。
朱明理很快来到付明马前,在马上先向付明施了一礼,说道:“主公,臣朱明理前来复命。”
见付明只是极为冷淡地微微点头,朱明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主公怪罪自己什么呢?他与付明平日里是无话不谈的君臣,并无隔阂,这时脑子里却怎么也转不过劲来。
“主公,这厮就是张天禄!”郑森将张天禄从担架上给撵下来,着人将他给推到了付明面前。张天禄已入中年,与其他到了这个年龄就会发福的明军将领相比,他黑瘦得多,这时又受了重伤,更显得无比落魄。
付明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心里倒是颇为同情,自己也是重伤在身,不同之处只在于自己是胜者吧。想到这儿,付明不想再难为张天禄,对郑森说道:“森,你还是着人将他扶到担架上,一同去镇江吧。”
郑森心中不愤,要不是这厮,怎么会死那么多的兄弟,但主公有令,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做了。不想,那张天禄走着走着,突然双眼一翻,回头问道:“殿下,张某输得服气,时下只想知道那个兵部行文倒底是真是假?”
付明没有答他,手一挥,便有人将张天禄给带了下去。
“主公,共俘镇江守军兵将三千四百人,另有伤兵五百人。”
匆匆赶过的阎应元一边向付明汇报,一边留意着主公阴沉的脸色。
付明眼中又闪过一丝恼意,终于问道:“我军伤亡情况?”
朱明理与阎应元对视了一下,心里都已明了,原来主公是恼己方伤亡过大。朱明理向阎应元点了点头,让他照实汇报,于是阎应元语气生涩地说道:“我军阵亡四百,重伤二百,轻伤者一百。”
付明冷笑一声,向二人斥道:“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是用一名将士的命来换张营的两人的命,对方是步兵,你们又是突袭!夜里对黄营时,我军以1500骑对敌5000骑,却是以一抵四。你二人如何解释?”
朱明理听到这儿,急忙翻身下马,跪伏在地上报道:“主公,臣督军不利,情愿领罪。”
付明要的是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见在他这个样子,摇了摇头,向他沉声喝道:“孤说过要治你们的罪嘛?孤是让你们仔细考虑此中得失,亡羊补牢,尤未晚矣。等到了镇江,孤要领着你们就这次战事做专门的检讨会议,你给孤回马上去。”
朱明理熟悉付明的性情,知道这就算是没事了,于是在爬起来时,忍不住向阎应元偷偷笑了一下,不想主公的一声断喝又使他吓了一跳。
“朱明理,着你与张煌言立即统领你部兵马向瓜洲渡口增援”。
“末将听命”!
付明眼见朱明理去集结部属的背影,心道,不是孤不体恤你部官兵,实是军情紧急,真不知瓜洲渡口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孙两部连续前往进占,竟至今未没能传来捷讯。眼看着日当正午,南京方面再乱只怕也平息下来了,马士英曾兼任操江,对长江水战颇为熟稔,如果让他调集水师来截,那么北上计划当真要泡汤了。身边的陈逸飞虽说一逸待劳,但却必须就近节制,否则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很难说会发生什么。
“阎应元,你将这些降兵尽快重新整合,咱们在一个时辰内就要出发。陈逸飞,由你拨给郑森三百人。郑森,你带这三百人到西面的山口设防,以免有人来袭”,心中虽急,付明却不能不把这件事布置清楚,对于阎应元来说,这时却等于凭空又带了超过从前数倍的队伍,那是三千多人的步兵队啊。
一个时辰对于焦急地等待着前方消息的付明来说,的确太过漫长了,好在阎应元的效率蛮高,也就半个时辰多些时候就将人马整顿完毕。来向主公汇报时,付明正在一座临时搭建的军帐中由姬际可为他认认真真地重新包扎了一番伤口。那箭疮已经崩裂数次了,姬际可打开时,鲜血仍在缓缓地渗出。
付明一边看着姬际可熟练地上药打包,一边向进来的阎应元问道:“准备好了?”
“回殿下,准备完毕。”阎应元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付明的伤势,这是他头一次仔细看付明的箭疮,虽说心里有准备,也不由得惊叹主公福大命大,就差那么一点啊,就是心口。
“好!”付明咬咬牙再次站起来,虽然起势甚缓,眼前仍旧黑了一下,间有金光闪过。
“咱们这就走,你把部伍都集合起来,孤有话说!”付明刚才想过了,现在的情况是俘兵、降兵的总数远远大于本部兵马,这些人能否配合行动,真正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
于是,付明领着姬际可等亲兵策马来到小山包的半山腰,下面聚集着近五千马步士兵。在他的虎视之下,这些人很快安静了下来,一万道目光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宣告。
“镇江将士们,你们都是两淮子弟,你们本应在家务农过日子,为什么要当兵打仗?”
付明放声问道,但他没等有人回答就继续说道:
“只因大河夺淮出海,十年九灾,你们在家里活不下去呀!谁的家里没有父母高堂,谁不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但是朝廷只为保证漕运,根本无视百姓死活,这才使江淮流民四起。现在胡人侵我中华,大家想必也知道,就在三个月前,鞑子兵还曾突破黄河防线,血洗两州府十一县,你们当中就没有人深受其难吗?你们就眼看着自己的血肉同胞惨糟屠戳奸淫,生生世世做胡人的奴才吗?”
付明的话饱含着深情厚意,具有穿透力的男中音夹着抑扬顿挫的语调传遍全场,终于有士兵失声痛哭,继而是大片大片的镇江守军在哭泣。
付明知道火候到了,再多说可就太煽情了,于是他大声说道:“孤者,先帝遗孤,愿率一旅义师北上抗清,诸位将士愿随孤往者,则请随大军渡江与鞑虏死战,也不旺男儿好汉。不愿往者,孤也不认为其孬种,但把兵器甲胄留下,自回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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