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跨下战马也算是威武雄壮的良驹,但与那巨汉壮硕的身躯相比却显得那么单薄瘦弱和不负重荷,尤其惊人的是那巨汉手中所执两把巨斧,每把都足有百十来斤,然而到了此人的手上,却如同小孩玩风车一般耍得圆转如意。大斧带起雄浑之极的劲风,横扫、直劈连环击出!其势之猛,真有开天辟地,横扫千军之威,漫说被砍中,只消带上一星半点,那就是筋断骨折的悲惨下场。
那巨汉也看到了他,远远地咧嘴大笑道:“大哥!”
竟是薛云飞惦念着的苏克萨哈。
恰在此时,有一清兵妄想从苏克萨哈身后偷袭,黑将军看也未看,只用巨斧一挡。双方兵器刚一交锋,数道鲜血便从那鞑子五官七窍里激射而出,竟是被活活砸碎心脉!
薛云飞等苏克萨哈将身边的“杂碎”都清整干净,这才喝问道:“你还没死!”话虽严厉,眼角却闪过一丝笑意。
“大哥,我老苏怎会那么容易死!死的是老子的替身!”
薛云飞听得一愣,没想到“老二”竟是粗中有细,转念之间,苏克萨哈已来到近前。
两员献王驾前最骁勇的悍将勒马同列,浑身散发的浓烈杀气同四周的黑暗与火光溶为一体,愈加显得有如凶神恶煞一般。鞑子们看得惊慌失惜,只要是苏克萨哈那双在黑暗熠熠生光的铜眼扫视之处,鞑子无不落荒而逃,避之唯恐不及。清军上下眼见明军两将兵合一处,心知大势已去,心中的沮丧较之身体的疲顿更令他们难以承受,全军颓势已成定局。
黑暗中,豪格狞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引,左手拭去嘴角鲜血,右手点燃引信。肃亲王驾前的几名戈什哈看得意外,还没能理会主子是什么意图,就见引信“嗤嗤”作响,顷刻之间已经燃尽,火引便如一缕轻烟钻入茫茫夜空,在漆黑的夜色中,最终化成赤红色的一团火花。
薛云飞正待向苏克萨哈继续询问,先就看到了那枚绽放的“信号弹”,心里不由倏地一紧,难道鞑子还有变数?心思陡转之间,却不料身旁突发骤变——双手脉门竟被一双虎钳般的巨手死死扣住。饶是薛云飞身经百战,智勇双全,也没料到会有此变,全身上下一时间因脉门被扣竟不能动弹分毫。
战场另一侧的豪格此时向身旁的戈什哈狂吼一声:“快去通报准塔贝勒,全军向东北方向撤退,在小芋山会师。撤!全军跟我撤!”
“喳!”送信的两名传令兵心感怪异,不晓得本已决心死战到底的肃亲王为何临机改变主意,这不合主子的脾性,难道与适才黑暗中突然冒出的那个与王爷密语的黑衣大汉有关?困惑归困惑,两个戈什哈的动作却未见一丝停滞,只是在奔跑穿梭中,迎面而来的都是分明浑身疲态的战友,大队兵马的败退让逆向而行的他们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是这两个打过十年仗的“老满洲”兵此前从未体验过的,是死亡与灭族的惊恐,是失去主心骨后的抽空之感。
准塔听到命令时,也是一惊,“怎么回事?怎么说撤就撤了?”可是战场上将令如山崩,如海啸,岂有不遵从的道理。就在要下达命令的当口,在准塔目力所及之处,明军也如潮水汐退般向战场的西南方向退却。
“撤!”
准塔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对明军的所做所为作出判断,自从发现敌方增援骑兵首领没有阵亡,反而生龙活虎之后,他就知晓这场恶战将会是怎样的结局。现在有机会在全军还保有五千多骑主力的情况下退出战场,正是百中无一的侥幸。
薛云飞圆睁双目,紧咬钢牙,怒视着渐渐远去的敌骑,却发不出一声来,身体也越发僵硬——他用不着回头去看,也知道是与他并骑的苏克萨哈趁他分神突然袭击,更知道现在是被对方点了周身的十几处大穴——薛云飞就是大罗金仙,也甭想在一支香的工夫内解开这些用极重手法点指的穴位。薛云飞不用琢磨,也已明白为什么豪格竟会那般巧妙地绕过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更能理解豪格为何有胆量率疲弊之师在几百里奔袭之后直接发动攻击。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苏克萨哈又为何会率兵来援,这个“万恶不赦”的家伙究竟是为了什么?
各级将校都在整理着队伍,大家不明白他们的最高指挥官为何在即将取得最后胜利的时刻鸣金收兵,更不明白为何是苏将军一直在嘶吼,薛将军却一言不发。只是这支骑兵团,虽说是薛云飞一手创建,然而苏克萨哈即是该团正职长官(薛云飞系副师长兼任第一旅旅长),又是薛云飞的义弟,于亲于公,其权威都不在薛云飞之下,所有人都没有怀疑什么,也难以想到在这两位当世豪杰中间发生的事情。
士兵们默默地打扫着同袍的尸首,没有人在胜利后感到狂喜。一万人的独立骑兵团死伤近半,六千人的徐勇所部官兵只剩下不足千人的部伍。如此代价只换来不到四千余鞑子的项上人头,不知值也不值。将领们在算计着,兵士们却更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弊屈、悲伤,还有第一次正面击败清军的喜悦——无论代价有多大,阵斩名王,这可是与东虏三十多年征战所未有之殊勋。这一切都使整个战场,在呼啸肆虐的西北风鼓吹下,格外让人感觉到清冷寂静,似乎刚才的战斗根本没有发生,只有布满原野的血肉尸体在泣告天地。
直到滚雷般的马蹄声在大地上消逝,薛云飞才感觉到身指上传来的寒意,掌中刀随即直劈苏克萨哈颈项。可惜知觉刚刚恢复,身形稍显滞钝,苏克萨哈的双斧稳稳地抵住了薛云飞的快刀,趁薛云飞还说不出话来,竟再也不发一言,纵马向东北方向狂奔。
薛云飞已是内伤在身,这时被苏克萨哈的天生神力一挡,又绞得心胸剧痛,好玄没从马上栽下来。远处被苏克萨哈屏在外围的众将心道不妥,还是监军万元吉反应得最快,扬手高声喊道:“快拦住他,拦住他!”
可惜以苏克萨哈的功夫,重伤之余的薛云飞尚且拦他不住,遑论其他偏将小卒。偏偏薛云飞以手抚胸,竟喊不出话来,脑中尽是苏克萨哈说过的话:
“大哥,俺不想害你,也不想伤你,待过了这半个时辰,俺便放了你,大哥你要把俺怎么处置,俺都服从。”
薛云飞心中一声冷叹:可惜你还是小巧了你大哥的本事,若不是有伤在身,只怕你这点手段还难以困住天下第一刀!想这泱泱华夏,能困住薛某半个时辰的人,只怕还没生出来呢。转而又想到,以苏克萨哈此前那番话,泄露埋伏消息的难道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的义弟,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自己都不能把握。这军中将士何止千万,自己又晓得多少。
“薛将军,身体有无大碍?”万元吉策马来到薛云飞跟前,一脸焦急的神色,大战之余,逢此剧变,是令全军士气溃散的导火线。此刻,主帅安危关系全局!
薛云飞心中正是千回百转,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但见万元吉偕众将都来到他身旁,便微微一笑,哂道:“多谢万大人关爱,本帅现在好得很。只是愚弟苏克萨哈性格暴躁,被本帅说重了几句,便自行去了,你们不要多想。但他如此忤逆主帅,目无军法,从此刻起,即行免除其一切军职,日后交由军法处定罪。”
众人听得疑惑,苏将军虽说粗野,可谨守军令,从未有过逾法行为,难道会是如此简单的事体。可是主帅即已说明,也就不好再问,徐勇却追问道:“薛帅,那么败敌难道就不追了。”一句话倒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其他将领都是薛云飞的部属,不比徐勇新入献王帐下,好说话些。
薛云飞凝视着东北方向,天地交界处现出了一点鱼肚白,天要亮了。“穷寇不宜急追!传我将令,全军就地支火取暖,让将士们先填饱肚子再说。杨三吾,你一向机敏,由你率小队尚有体力的敢死武士,尾随鞑子,随时报告行踪。”
众将哄然领命,正待各行其是,薛云飞却留下了徐勇、万元吉,他也没多言语,只是领着两人来到已快速搭好的帅帐前面。方才转过身,眼光先是在徐勇脸上停留片刻,既而厉声问道:“徐将军,你不是说跑出去三里就会见阎王,本帅看你脸色便知你根本是在胡扯。你说这阵前欺瞒谎报之罪,本帅该如何与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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