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地同归(五)（1 / 1）

坐镇军中的李昭庆早就气的脸色煞白。他是淮军中最有涵养、最有气度的名将，自称宠辱不惊，深得曾相、李帅赏识和外间的普遍赞美，但是现在，两万余人的精锐攻击了大半个时辰，竟然攻不下地保城，着实令他难堪。

李昭庆用力地错着牙齿，眼睛中露出罕有的胸光，他冷笑着自语：“哼，既然如此，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看我不把你们碾个粉身碎骨！”

他扭过脸来，竭力均匀地呼吸几口气，然后平静地吩咐道：“传令：各炮队瞄准城头，一齐开火，把城头给我轰平！！”

他手下的传令兵从南北两个方向，纵马急奔，大声传达着进攻的命令。

说话间，城外响起山摇地动般的排炮声，李昭庆身后的龙旗呼啦地飘起来，兜着风来回摆动，幼字营全军呐喊呼啸着直扑地保城城门，城头猛地落下一大片密如暴雨般的炮弹，炮弹轰倒了地保城的半边城墙，大火冲腾，浓烟黑雾滚滚四起，接着，雨帘似的洋枪子弹劈头盖脸的飞来，在浓烟和大火的掩护下，李昭庆的四营步兵迅速架起云梯，奋力攀爬着。

城头毫无声息，也不见守城太平军攻击，李昭庆正暗自庆幸炮火压制取得效果时，猛然之间，城头出现无数的红头巾的太平军，猛然朝正奋力攻城的清军开火了。这些太平军的火力集中而猛烈，一大片淮军兵勇惨叫着死在城下，从数丈高的城墙上掉落下来的清军尸首，坠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连绵不绝，令人不寒而栗！

侥幸冲近城头的清军，立刻遭到太平军滚石、擂木以及弓箭的打击，巨大的石块砸的清军脑浆迸裂，血花溅起来高，而长长的擂木夹杂着箭矢，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更是令清军难以招架！

箭石纷飞，巨木乱飞，中间夹杂着清军哭爹叫娘和太平军粗声怒骂的声响，整个城头乱做一团，不大工夫，几百名清军兵勇的尸体堆积在城下，其余人狼狈撤回。

隐在山梁之后的太平军们，看着清妖肆虐的炮火轰炸着地保城，看着一批批的兄弟们倒下，个个都气愤地攥紧了拳头，准备随时听候将令冲下山去，砍杀这些只会镇压穷人的清妖！他们眼中的怒火分外地升腾起来，心中的仇恨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张帅握紧了七杀刀，紧盯住地保城的一举一动，他的心仿佛刀扎般地难受！他何尝不想冲下去，救出曾宪，但担负着数万兄弟的安危，让他无法轻率做出出击的命令！他知道，如果李鸿章的后军不能完全进入伏击圈，自己率兄弟们贸然出击，只会腹背受敌，凭添伤亡！这也令他如坐针毡！

古亚和李容发在旁边站着，心中的焦急自不必多言，他们期待着李鸿章的后军早些过完，这样，他们这边一旦打响，曾宪那边的困境立时可解！

好不容易等淮军中担任压后的铭字营完全通过山口，古亚立刻跑到张帅面前，焦急地道：“义王！快下令动手吧！曾宪那边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张帅点点头，正要下令全军突击，身旁的卫兵突然低声惊呼了一声，那惊呼声说不出悲痛，说不出愤懑，他象是被刀扎了一下，浑身颤抖着道：“义王！你看！你看城头！”

抬起头一看，张帅立刻象一尊泥像似的愣在那里。

地保城头，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焰熊熊，越来越猛，鲜红的火舌舔噬着夜幕，整个城头都淹没在火海之中！绚烂夺目的火焰，巍峨雄奇的火柱，把周围的群山映照的闪闪发光。冷月和群星颤抖着，在这万丈火焰面前浑然失色了！

原来，驻守地保城的太平军们眼看敌方势大，己方力不能支，权衡良久，终于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那就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烈火一起，与脚下地保城共存亡，以熊熊烈火阻止敌军攻城，以熊熊烈火让自己的灵魂得以永生！

李昭庆看着城头的大火，两腿一软，跌坐在一块山石上，幕僚苏子云和侍从们赶紧上前搀扶他，他无力地挥挥手，象生病的人那样，有气无力地说：“告诉各营士兵……不必进攻了！”

曾宪他们兄弟的血肉之躯化做烛天的烈火，蔚然升腾，蔓延开去。烧红了整个钟山，也烧红了脚下的这块热土！

李鸿章和一众淮军将领早就被这些长毛的举动震撼了！他们仰望着城头，两眼迟滞不动，透过血红如霞的烈火，他们似乎看到那上千名太平军傲然地矗立在城头，似乎看到他们威武不屈、顶天立地的神姿，似乎感受到他们正用夺人魂魄的目光在揶揄、嘲笑自己！

李鸿章曾听曾国藩说过，湘军和胜保的八旗军联手攻下安庆之时，长毛宁肯**而决不肯投降！曾国藩说到此事时所流露出来的惊悸和胆寒，曾使他感触良深，至今还历历在目，眼前的这场大火，燃烧着太平军血肉的熊熊烈火，使他的灵魂受到巨大的威压，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惊惧地抽搐着。

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连串可怕的问题，他不断地问自己：“我是胜利者吗？我把他们消灭了吗？我战胜了这些反叛者了吗？……他们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能量，这种能量可以让他们为了一个信**甘愿献出生命？！

早就等着他们钻进包围圈的张帅强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他的心中充满着说不出的悔恨！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第一次相见时，曾宪听说自己火枪可以打五百码时的惊愕，浮现起常州城下自己训斥他时，他脸上的那种憨厚的表情，浮现起常州突围血战时，曾宪奋勇争先力保自己安全撤出的情形，想起不久之前，他接自己的将令时的决绝……

他的眼睛早已经泪水模糊了，他低下头，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猛地抽出腰间的七杀刀，颤声道：“兄弟们，用你们的刀，为兄弟们报仇！如果你们不能象个男人那样杀敌，就不配再做天国的兄弟！给我狠狠地杀！”

早就目眦欲裂的太平军们，一听义王下达了出击的命令，猛然暴发出震天的杀声，嗷嗷叫着如狂狼般猛地向山下的淮军兵勇们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