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是土桥渡西南枫沙湖镇一年一度的庙会之期。天刚刚放亮,小小的枫沙湖镇上便热闹起来了。货郎扛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在街道上高声吆喝着。望前是一片各色各样的地摊,数不清的散货堆积在一起,平日里居家的家什都一字排开。烟杆、锥子、耳勺子、小剪刀应有尽有,地摊尽头是菜摊、肉案,左边是专卖布匹、胭脂水粉一类的女性用品,右边则是贩卖瓷制器皿的,整个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这枫沙湖地处长江之北,位于横山、龙王顶之南,战火波及较少,是以在乱世之时,仍不失人气。日上三杆,肩挑驴驮着货物赶庙会的人越来越多,大路上到处是推着独轮小车的、牵着牛羊的农夫,人声喧闹,尘土乱飞。这时候,小镇街道的中间空地上,人也越来越多。摆了摊子代写书信字画的、挎着竹篮卖时下水果的、张罗着叫卖麻球、糍糕、小刀面的络绎不绝。吆喝之声在集市上空喧嚣着,四下里散发的着勾人食欲的香气。
拥挤的人群中,沿街走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身姿粗大,肤色黝黑,半截扫帚眉下鼓着一双金鱼眼,闪着桀骜的光芒,下巴向里缩着,使他大而薄的嘴唇显得尤其突出,这人正是僧格林沁帐下虎将之一提督陈国瑞!
陈国瑞一早就换了便服带着亲兵和义子陈振邦来逛庙会,这几天来,整天呆在土桥渡看护着先前苏克金由铜陵送过来的渡船,他实在是要淡出鸟来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个长毛没有渡船,难道会飞过来不成!听说这里的庙会无比热闹,当下再也坐不住了,丢了手头的防务,带了几个人就溜了出来。
他们几个人在集市上左瞧右看,这些个蒙古八旗兵哪里见过江南这么多有趣的玩意,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四下里好奇地看着。面前的人群渐渐地向一个地方涌了过去,陈国瑞等人被挤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被人流裹带到了街道的中心。
原来场子中间是一群耍杂耍的把势,此时正卖力地表演着,大把势正满脸喜色地猛敲着手中的铜锣,他手下的小把势或沿着场边猛翻着跟头,或双手抛接着小球,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身穿鹅黄轻衫的俊俏的姑娘在耍盘子,她轻松自如地转动着高高的盘子,撑盘子的细竹棍纹丝不动,她灵巧地翻着跟头、下腰,做出种种优美的姿势,引得场中一阵如雷的鼓掌之声!
陈国瑞正看得起劲,身旁的亲兵偷偷伸过头来,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陈国瑞睁大了眼睛道:“你说的是真的?人称‘神算子’的李半仙竟然出现在这里?”这‘神算子’李半仙可曾经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测字先生,此人算卦极准,言**福无不灵验,故有半仙之说。而且此人好游历四方,只是没想到竟会在此出现。
陈振邦也曾听说过这位‘李半仙’的名声,此时看义父脸上神色,竟是有意思要去凑个热闹,当下怂恿道:“父帅!这位李半仙可不是寻常可见的人物,父帅岂可失之交臂?不若请半仙测算一下以后运程!也讨个彩头!”
这几句话甚合陈国瑞的心思,他点了点头道:“你们都离我远点,今天,咱家倒要看看这个李半仙究竟是不是徒有虚名!振邦,你也别跟我一起,远远的站着就行了!”
众人应声四散分开,陈国瑞整了整衣衫,迈步朝李半仙的卦摊走了过去。
这李半仙的卦摊只是一张极为简陋的八仙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子旁用细竹竿挑着一面白布制成的招牌卦贴。上面用飘逸的字体书写着:初平山人星卜拆字,善决旦夕祸福。
桌后坐着的李半仙竟而一副仙风道骨,面部俊伟,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神清气爽。身着深蓝长衫,气质非凡。
此时,李半仙正在给一个赤膊的汉子测字,那个汉子说自己是个铁匠,平日里有些健忘,曾经攒下一笔钱,老是担心被偷,四下里找隐秘之所放置,结果最后竟忘了藏在何处了,听说李半仙到了此处,也来碰碰运气,看能否将钱财找回,他正掂笔写下一个“酉”字。
李半仙盯着那个墨迹淋漓的“酉”字,从容道:“这位兄弟,你是一个铁匠,常在炼房之中挥锤,此刻你又写下这个‘酉’字,如果鄙人所料不差,你的钱财正是藏在你的风箱之中!”
那个铁匠满脸怀疑之色,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在风箱之中?我怎么不晓得了?”
李半仙浅笑道:“这位兄弟你可以先回去查看一下,看鄙人说的是否准确,如果不准,鄙人不取分毫!”
那个汉子将信将疑地去了,李半仙抬起头来,道:“还有谁要测字!鄙人一日仅售三卦,每卦卦资仅为十文,今日止剩一卦!”
话未落音,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高呼着:“我来!我来!我也是丢了东西!!先生给我测下!若能找回,在下奉上三倍卦资!”
李半仙微笑道:“三倍卦资倒不必,妄取非吾之财,自是心下难安,若真能为这位朋友解难,方可令心安如山。”
那男子二话没说,提笔也写了个“酉”字,这下子,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又来个丢东西的,又同样测这个字,总不能还在风箱里吧?看来这个人是故意来找麻烦的!看看这个李半仙怎么办?陈国瑞站在人群中,抱住了肩膀,满脸说不出的讥屑,看着李半仙。
李半仙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这位朋友,你所丢失的东西,在距此五十步之外的酒店之中,若你现在赶紧回去,或许还可取到,晚了就有丢失之虞!”
那个年轻男子不解地道:“先生,同样是一个酉字,为何那个铁匠就是在风箱之中,而我的就在酒店之中?!”
李半仙笑了笑,将先前那个‘酉’字横放道:“那位朋友是个铁匠,‘酉’字横放恰好是一个风箱之型。”随手又提起笔来,在后面的这个‘酉’字旁边加了三点道:“而鄙人看朋友行色匆匆,必是路经此地,尊下身上又满是酒气,是以鄙人断定你刚才定是用过酒饭,若是丢失东西,必定是在酒店之中!”
那个年轻人呆了一呆,正要开口说话,先前那个铁匠欢喜地狂奔过来,见了李半仙道:“先生真乃神人!我的钱财已经找到了!我是特地来奉上卦资的!”
这下周围的人群纷纷发出“啧啧”之声,互相说道这李半仙果然非比常人,半仙之名当之无愧啊!
李半仙三卦算毕,当下笑道:“诸位!今日三卦已毕,鄙人在枫沙湖停留三日,要测字的明日请早!”边说边起身收拾卦摊。
看到这里,陈国瑞上前一步,大声道:“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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