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池田边一熬刑不过,惨死在宪兵队的剥皮刑柱上的消息不胫而走。天黑以后,橘梗杂货铺的上杉掌柜神『色』木然地和伙计们上了门板,关门停业。
临街的小窗口,隐约可见店内的小油灯火苗摇曳。然后,这盏油灯向内屋移动。上杉掌柜提着它,沿着陈旧的阶梯下到临河的后房,轻轻抽开一块木板,lou出个尺余见方的洞口来,悄然而下。杂货铺邻水的吊脚楼下,黑暗中停着艘狭窄的小船。他上了船一推深入水中的木柱,使它和岸墙平行向前移动了七八米。
这一刻,潇潇秋雨来临了,淋得街头的行人顿时作鸟兽散,空留下空『荡』『荡』的街道于河面,无人问津。上杉掌柜披上蓑衣,双手划起木桨来,小船在雨中沿河道向南而去。半个钟头后,曲折迂回过这段水路的船儿来到了大浦码头附近一家小旅馆的吊脚楼下。上杉掌柜放下了手中的船桨,将船头系住木桩,起身下了船,在一扇貌似墙壁的木门上轻敲了三下。片刻后,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点起蜡烛来,照亮了脚的路途进得里去。
上杉掌柜拖却蓑衣,用热『毛』巾擦擦脸,语调沉痛地说:“刚刚得到消息,池田边一牺牲了。敌人丧心病狂,对他使用了剥皮酷刑。”
那年轻男人点头说:“看这情形,池田边一没有屈服于敌人,直到死也没有透lou城中情报站和锄jian小分队的情况。保护了咱们地安全。真是个英雄。”
上杉掌柜沉默了片刻,问:“上级指示我们准备转移撤离的命令需要执行吗?”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说:“池田边一牺牲了,敌人想通过他来寻找我们地下组织的线索也断了。看来,暂时还不会这么快重新寻找到有效的手段来破坏。”
上杉掌柜点点头,说:“也是我一时大意,中山长治早先提醒过我。中山长昀这次回江户来是来者不善,志在必得。没想到在乡下和奇兵队打过一阵交道后。他会如此狡黠,用那样的方法来抓捕怀疑目标。倘若是早一步安排池田边一撤离,他也就不会……”
年轻人闭眼冷静了一下,说:“不要自责了。中山长昀这次反扑是异常的猖狂。也可以把它解释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吧。狗急跳墙,碰壁后会明白墙壁是砖石砌地,不是稻草堆的。”
上杉掌柜抬眼望望他,说:“此人不除。终是心腹之患。时不时可以动用奇兵队除掉他?”
年轻人咬住下唇,说:“我已向上级提出请求,除掉这个十恶不赦地铁杆走狗。为了江户百姓,为死难的同志们报仇。眼下,正等候着回复呢。你不要心急,这条恶狗,迟早要除掉的。”
三天后,中山长治提着东西出来溜街。途径橘梗杂货铺时。因为上次上杉掌柜的嘱咐,便可以与之拉开距离,目不斜视地过去。不料这会儿,上杉掌柜竟是主动站在店堂门口,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心中迟疑,看看他面无异常。恢复了旧时的态度,便停在门边,笑问道:“掌柜的这会儿还悠闲呀,不忙吧?”
上杉掌柜望着他,一语双关道:“中山君的病好些了吧。我李某人抓地这帖『药』,还是有作用的。看起来,咱们都是皆大喜欢,平安无事了吧。”
中山长昀心情稍解,说:“那贴『药』还没吃完呢。要继续再吃吗?”
上杉掌柜目光闪烁,说:“先存那儿吧。哪天受了寒凉。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中山长昀一笑。继续前行,往自己的暗探出去了。
此后三天。太平无事。中山长昀有点儿兴味索然地出现在江户街头。麾下护卫一大队,远甚过去的轻车简从。想来,是自觉作孽太多,害怕遭到仇家的报复。一行人晃晃『荡』『荡』走到井边大宅附近时,正巧碰上井边太郎提着画眉笼子出来遛街。眼见中山长昀迎面来了,不及避开,索『性』迎上前去。中山长昀前面开道的随从见他不闪不避,抢前几步,正要动手驱开。
中山长昀连忙喝止,作揖行礼道:“太郎好。这会儿有兴趣往哪里遛鸟去啊?”
井边太郎笑了几声,说:“原来是中山长昀啊!。我正有笔宿账要和你算呢。你认是不认?”
中山长昀一笑,拱拱手道:“长昀和太郎有宿账吗?请明示。”
井边太郎捻捻颌下的微须,说:“那日你在天光楼上,与德川庆丰等人喝酒,说是祭奠什么本田长兵卫,一盅黄汤浇在楼板上,从缝隙里滴进我地衣领里。这算不算是宿账一笔?”
中山长昀吃惊道:“竟有此事?那日是长昀做东,既然扰了太郎的酒兴,自然是有错了。唉,俗话说六月债,还得快。这眨眼间,便被太郎逮个正着,定然要还了。”
井边太郎望着笼中的鸟儿,吹了声口哨,道:“外界都说你中山长昀平步青云,真的不认乡亲了。今儿看来,还算恭谨。也罢,此事一笔勾销,咱们各自散去吧。”
中山长昀眼珠一转,哪里肯放,一把扯住道:“相逢不如偶遇。此刻已近正午,小侄便请求太郎去那天光酒楼,置备一桌酒席,为您老压惊、去火。咱们可是不能散去的。”
井边太郎侧眼看看他,不似开玩笑,倒也爽气,说:“中山长云如此诚心,可就是显得小气了。也罢,这就随你去喝上两盅,去去寒湿之气。”
中山长昀立即陪着井边太郎往天光酒楼去。半道上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手下两句。立即有人分头而行,一个去粮行请中山长则,一个去请中山长昀。
中午时分,这二人按时赴约,先后来到天光酒楼楼上。这会儿,中山长昀已经和井边太郎喝了一壶上等的清茶。闲聊了一个多钟头。这一刻,中山长昀丝毫不提江户城中地任何事情。只是向井边太郎探问他的大哥在北海道时的近况。井边太郎边喝茶边说道:“他在北海道寄来的信不过只言片语而已。德川将军新近委派他巡察了肥前等地的防务。最近距离江户不过几百里的路途。但还是未能回乡省亲。殊为可叹。”
中山长昀遗憾道:“早知他老人家有省亲的想法,长昀可以代为效劳了。保证他来时无迹,去时无踪,圆圆满满。可惜,可惜!”
井边太郎摇摇手道:“多谢中山君地美意,日后还是有机会,到时候定当烦劳了。”
中山长昀赶紧添茶。说:“日后有机会,太郎只管吩咐便是。咱们两家不是外人,自当尽心效力。日后,在老太郎面前,还望吹嘘几句,多加提携。”
井边太郎未置可否,正要开口之际,但听得楼梯响。中山长则捷足先登了,笑『吟』『吟』道:“原来大哥今儿请的是井边太郎。好久不见,您精神不错吗。”
井边太郎点头致意,说:“这世道,关起门来做功课,自然修养个十足十地精神气力。比不得你们。年轻力壮啊。”
不一会儿,中山长治提着书袋来了,额头微微有汗,似乎扑面地太阳正盛。四个人坐下来,并没多少心思品酒尝菜,围着井边太郎打听北海道方面地新闻。
井边太郎也不隐瞒,将自己知晓的、道听途说等,尽数拿出来,当作下酒菜肴娓娓道来。这三人各怀动机,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幕府『政府』南迁数年。此时得到一些讯息,仿佛如天方夜谭一般。
那厢里。酒楼掌柜遵从中山长昀地嘱咐,一改前些日子以珍馐待客的做法,可以弄了些家常菜来上桌。席上众人吃得极为舒坦,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谈话的内容上。到了下午午未时三刻,中山长昀起身去楼下小解,趁机对守在楼梯口地部属悄悄说了一句话。接下来谈笑依旧,酒尽续茶。
席上其余三个人全然没有意识到楼外大街上形势陡地起了变化。预先设伏好的便衣队以及暗探课的几路人马,几乎是在同时动了手,对城中五家中杂货铺来了个突击搜捕。
先前还看见中山长昀心平神定地去赴宴的橘梗杂货铺上杉掌柜,短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反应。他坐在柜台上,抬眼听见金属哨音阵阵,一批暗探冲进门来。他不假思索,立即俯身探手,从柜台抽屉夹层里取出藏好短柄洋枪来,对来人抬手便『射』。枪声响处,倒下一堆尸首。然后,他护着手下伙计往店堂里退却。自己扼守住门口,封锁住去路。
外面的便衣队见他开了火,知道这就是寻觅已久的长州军秘密情报站无疑,迅速展开进攻,枪弹密如雨点打将进来。上杉掌柜避无可避,右肩被一粒子弹穿透木板后打中,鲜血直流。那两个伙计正要来救,他回首怒叱道:“还不跳水逃生去报讯?想死在一起吗!”伙计一怔,回过神来,叫了声多保重,蹬蹬蹬一路下去,到了吊脚楼下,也不划船,倚仗水『性』一个猛子潜入水底,依着曲折的河道逃生去了。
上杉掌柜边朝外『射』击,边从阶梯口又翻出把预备好的短柄洋枪来,双枪在手,交替『射』击,硬是阻住要道不让。外面地人纷涌向内,又被打倒了四五个,不由恼羞成怒,纷纷叫嚷道:“快弃枪投降吧!不然的话,抓住你,剥下你的皮来点灯!”
上杉掌柜大笑,又是一顿『乱』枪回应。这下子,那些人心中有了数,决定消耗光他的子弹后,来抓活口。于是,找来两张小木桌,上面用两层棉被掺沙子裹好,作为活动掩体,护住身体向里移动。上杉掌柜见他们来了这一手。笑骂道:“兔崽子,倒学的挺快,在乡下偷了些本事来了吗!”
他丢出几张凳椅,阻住去路后,凝神不动,瞄准了木桌地边缘,等后面地人抬头伸手出来挪移障碍物。便是劈头一枪。他的枪法极准,弹弹中的。不一刻。打伤两人,毙杀一人。
但是,这木桌又增加了,很快便像坦克样推到了面前,迫使他向后撤去。他退进了内屋,没有下去上船,而是上登楼梯。居高临下又是一顿枪响,打死了三个人。但是,这下没了门板的掩护,身体暴lou出来。对方也有枪法上佳的之辈,陡地冷枪打来,正中大腿。他闷哼一声,丢下只空枪来,伸手去按住伤口。
外面人大喜。纷纷冲入,枪声一片。上杉掌柜腹部又中一弹,右手一松,又丢掉把枪。这下子,围攻之人俱是狂喜,连声喊道:“快!快!他没枪了。正好抓活的!”
大伙儿为了争功,顾不得许多,簇拥着一拥而入,争着要抢头功。
上杉掌柜趴伏在楼梯上,仰头望着头顶依着楼板悬挂地一只旧竹篓,看着空隙里垂下来的一根粗棉绳,脸上lou出丝笑容来,伸手抓住,待下面地一伙人蜂拥而至时,全力一拉。这竹篓内里暗藏了四颗燃烧瓶绑成的集束爆炸物。但见白烟袅袅。随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地轰然巨响。整个悬河而建地楼屋都在瞬息间化为乌有。随之灰飞烟灭的。还有橘梗杂货铺掌柜上杉龙也以及前来抓捕他地数名便衣队成员。
这边交火正炽时,天光酒家楼上。隐约听到了枪声。中山兄弟俱皆起身,走到窗口处,凭栏远眺。
“哪儿冒出来的枪声,是长州军又动手了吗?”中山长则问道。
中山长昀得意道:“今天枪声大作,是和长州军地下组织交上火了。我数日来地谋划终于得手,铲除这根芒刺,从此之后,怕是要高枕无忧了。”
中山长昀耳听目睹,失声惊道:“是我大宅方向。难道是……”
中山长昀接口道:“肯定是橘梗杂货铺!”
中山长昀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佯作惊讶地问:“奇兵队袭击中杂货铺子?”
中山长昀望望他,又去看闷头喝酒的中山长则和井边太郎,说:“杂货铺子是长州军的地下联络站。这下子一锅端了,便是一劳永逸解决了长州军危害一方的问题。”
中山长则笑了笑,说:“咱们还是在这儿喝酒吗?他这会儿,怕的是压抑不住自己亲临现场的激动了。眼看大功告成,又是一桩名垂青史的功绩了。”
井边太郎举起杯子,一口干尽,说:“我去汤池洗个澡,你们兄弟俩若有空,不如陪我去泡泡。这秋寒之时,舒展舒展筋骨,放松放松情绪,不失为修身养『性』地一个好方法。”
中山长则拖着中山长昀一齐起身,向中山长昀道声别,随井边太郎去了浴室。中山长昀目光炯炯的注视了中山长昀片刻,挥挥,陪太郎好好洗洗。这时候洗澡,的确是松缓心情的最佳方法了。”
在天光酒楼下和两位弟弟分手后,中山长昀一路逍遥地走着,不一刻来到了已成半边废墟的橘梗杂货铺。前来增援帮忙的幕府军这会儿正从瓦砾间向外面街口搬运着一具具尸体。负责搜查地便衣队头目满头大汗,见他来了,忙上前去。中山长昀见现场如此狼藉,知道是经过了一场血战,便问详情。那头目哭丧着脸,指指地上一字排开的尸首,说对手凶顽至极,执双抢扼守楼梯,借着地形之利抵抗了许久,直到弹尽后,引诱弟兄们去抓他,竟引爆了一堆燃烧瓶,拖了好几个垫背同归于尽了。仔细盘点起来,便衣队一共付出了十七条『性』命,才彻底解决掉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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